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六十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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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六十一)

    再踏征程(上)

    与抗战胜利喜讯同时送达的,还有命令一连返回骑兵团归建的通知。

    1945年8月,冀鲁豫行署和军区联合发布命令:“全区军民总动员,解除盘踞在边区的日伪军武装,进占大城市”,并迅速组织了南、北、中三路反攻大军,向日伪军发动全面进攻。

    根据军区指示,大反攻第一阶段的任务是占领大城市。中路军是反攻的主力,由三个纵队组成,任务是消灭伪庞炳勋部,攻占开封、新乡。骑兵团属于中路军的第一纵队,这个纵队还包括十四团、十六团、军区特务团、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武装。

    一连回到内黄驻地的时候,大部队已经出发了。骑兵团受命承担第一纵队的游动警戒任务,刘连长得到的指令是:担任纵队的后卫。

    听说这次一纵的前卫(也是整个中路军的先锋)是二营四连,一营一连的战士们顿时很不满意:都是刚从游击区回来的主力连队,凭什么让红马连跑最前头、黑马连在最后?这要是进了开封城,等人家都高兴够了我们才赶到,多没面子。

    本来,一连的人觉得自己这两个月干得挺不错:人马壮大到了二百多,新补充的战士都是在河西选了又选的尖子、个个精干强壮;战马齐装满员、膘肥体壮,就连炊事班也添加了六头大青骡子;全连六十多把冲锋枪、二十二挺机关枪,再加上盒子炮、钢盔、望远镜……这装备!一般的主力团都不一定比得上。大家正寻思着在兄弟连队面前显摆一下呢,谁知道——后卫!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后卫也不是好当的。

    从8月12日开始,行署就下达紧急通知,要求全区民兵、自卫队员武装起来,参加大反攻。各县大队和独立营都升级为丙种团,民兵们成班成排的集体入伍、整连整营地加入八路军。15日,边区救总会又提出“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的号召,救国会会员、儿童团员、姐妹团员纷纷响应,支援八路军。8月17日,行署再次发出《各级学校参加进军总动员工作的训令》,要求中学教员、学生立即参加前后方工作,甚至部分小学生也参加了战地服务。

    经过长期抗战,冀鲁豫根据地青壮年的参军比例本来就已经很高,这次紧急动员,标准更是大为放宽,小至十五岁、大到四十五岁的壮丁都可以入伍。许多人扛着梭镖、拎着地雷就当了正规八路,无论是身体素质或者训练水平都难以适应长距离行军的需要,因此,从第一天开始就有大批人员掉队。

    跟随部队前进的不仅有“支前”的男女老少,还有好些返乡回城的难民。推车挑担、牵牛撵羊、扶老携幼、前呼后喊的,更给行进队伍增添了许多混乱。

    一连走在纵队的末尾,既要维持秩序、又要帮助收容队,进入敌占区以后还要防止汉奸特务破坏,忙得不亦乐乎。骑兵们虽然对担任后卫工作不痛快,但看见乡亲们喜悦的神情,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不管怎么样,胜利了、反攻了,总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啊!

    “怎么样?老乡们,能坚持吗?”

    “放心吧,能坚持!过去鬼子逼着咱们跑反,啥样的苦没吃过。现在跟着八路军大反攻,打到开封府去,再大的困难也能坚持!”。老乡们虽然走得一瘸一拐,情形却十分高涨。

    大军兼程行进,接近敌占区,环境也变得复杂起来,路旁有许多半人高的杂草丛,为防止敌特埋伏打冷枪,骑兵们就时不时地进行巡查。

    路过一片滩地,刘连长听见前面有人喊叫:“抓住了没有?抓住了没有?”,急忙打马过去看情况,赶到跟前,发现几个小八路挤在草丛里不知正忙乎着什么,还没来得及询问,突然看见有个人跳起来、冲着战马欢叫:“公鸡!公鸡!”。

    呵呵,大刘认出来了,这是吴立然的妹妹,那位“收听重要社论”的小电台员。

    “小广播,怎么在这里呀?”

    “我们掉队了!”

    “那你们刚才喊什么?”

    “兔子!我们抓兔子”

    兔子钻进洞,早就跑掉了,几个“憨憨”小八路还守在洞口傻等。

    掉队的小八路不愿意进收容队,非要跟着骑兵走,大刘只好把炊事班的骡子牵过来,两个人合骑一头,几个小广播高兴得不得了:“骑马进大城市喽!”

    “说说看,进大城市有什么好?”。骑兵们一路上总在议论这事,都知道大城市一定挺好,可谁也说不清楚它到底好在哪里。

    “进大城市,就能吃上机器做的面条了”,小吴姑娘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不用和面,一摁电钮,想要多细就多细,想有多长有多长!”

    这个理想非常实在,的确值得大家神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当过厨子的大刘也只吃过手擀的面条,猜不出机器做的食品会是什么样的美味。

    太好了,加把劲、进开封府,品尝高级面条去!

    再往前走就进入了敌占区,沿途老百姓摆上茶水瓜果欢迎子弟兵,有的群众还主动为八路军带路、报告敌情、帮助运送物资。每当遇到这种场合,就是一群小八路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蹦蹦跳跳、又说又唱的,搞得热闹非凡。

    小广播和她的伙伴们属于中路军的宣传队,机关、学校的小孩没经过磨练,长途行军自然就有些吃不消。每天跟着前卫部队第一批起床出发,大清早的时候,鼓动宣传、摇旗呐喊十分起劲,到中午就开始不行了、越走越慢,结果是每天傍晚,就铁定落到大刘他们后卫连的手里。

    不过,虽然是“老掉队分子”,却依然精神抖擞。腿脚迈不动了、嘴皮子照样利索,叽里呱啦的大道理说开了就没个完。骑兵们戏称她是“小政委”,小吴姑娘还不同意,说是已经有首长封她为“三军总政委”了,因为从早到晚,她可以从前锋、中军、一直宣传到后卫,功劳大得不得了。

    8月19日,十六团和据守延津县城的日伪军打起来了,这是中路军出发后第一次作战,跟随行进的群众有的停顿下来、有的绕道前进,负责维持秩序的一连也就更加忙碌。可这一天,到了傍晚也没有看见小吴姑娘,“难道她今天没掉队?”,大刘正纳闷,遇到了宣传队的人,伙伴们说:“她今天走不动,早就落在后面了”。刘连长一听急了,赶紧带着吴立然返回去寻找。

    天色渐渐黑了,几个骑兵手里拎着长竹竿,遇见深坑就捅一捅、看到草丛也捣一捣,好不容易才在一片草地上发现了这小八路——人家头枕着背包、睡得正香呢!也难怪她犯困,每天最早一批起身行军、最后一个回到宿营地,对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了。

    吴立然揪住妹妹好一顿埋怨,而“小广播”却揉着眼睛四处找她的挎包,那里面有干粮、换洗衣服、还有书本文具。旁边的老乡说,刚才有个“罢战”的伪军从这里经过,挎包准是被他偷走了。

    那时候,共产党对日伪军开展了“罢战宣传运动”,办法之一是在敌据点和交通线附近设置“罢战接待站”(也有称“罢战招待所”的),伪军只要到那里登个记就算是“罢战”成功,愿意留下的欢迎入伍、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如果上缴了枪支弹药还能得到张“收到条”,凭条子可以到县政府领取相应的奖励。日本宣布投降后,路上经常可以遇到这类拿着“罢战条”、“收到条”的返乡士兵。

    在敌情复杂地域行军掉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在当时,受到胜利大反攻形势鼓舞的年轻战士似乎并不感觉到害怕,更多的是觉得新奇好玩。

    甚至刘连长的心情也很放松。十六团攻打延津县城,三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俘获伪军一千五百多;隔天,又顺利攻占阳武、鲁岗;8月21日,八路军围攻封丘县城,全歼守敌两千余人,城内十几个日本兵没有进行最后抵抗、全部自杀。有伪军交待说,开封的日军已经把武器按五枝一捆的标准集中起来、准备投降了。骑兵们于是认为:伪“绥靖公署主任”庞炳勋手里只有一个团,根本挡不住八路军,开封城指日可下……

    然而,就在8月21日的晚上,一连突然接到紧急命令:立即移交后卫任务、连夜赶往团部报到。

    骑兵团主力正在开封以北二十公里的荆隆宫地区破坏新汴铁路(这条路解放后拆了)。大刘在路上就听说二营长阵亡了(其实没有牺牲,但救活以后伤残了,从此休养),接着又看见四连二排的十几个人坐在铁轨上。战士们看见老排长就哭了起来:“日本投降是假的呀,咱们这次吃亏了!”

    “哭什么!你们排长呢?”

    “死了”

    “王连长呢?”

    “也死了”

    “蔡指导员……”

    “死了,都死了”

    接连问了七八个老战友的名字,得到的全是不幸的消息,大刘也被惊呆了。

    荆隆宫位于封丘和开封之间,新汴铁路从这里经过。21日上午,骑兵团占领火车站,切断了开封(汴梁)与新乡之间的联系。下午的时候,从开封城里开出来一列铁甲车,径直停在了荆隆宫站台上,当时驻守车站的是担任前卫的四连,他们见鬼子不开枪不打炮就以为是来投降的,还没弄清是咋回事就糊里糊涂上前“受降”了。

    大反攻的路上比较顺利,这给部队带来了能够轻易获胜的错觉,再加上上级多次强调要注意俘虏政策、注重部队形象,所以四连没有做太多戒备,整装列队迎向了铁甲车。刚走到跟前,敌人突然开火了,百来号鬼子端着刺刀冲杀出来,骑兵连顿时伤亡惨重,指导员蔡修仁当场牺牲,连长王元力倒在战友怀里,只说了句“为什么……”,就咽气了。

    小鬼子诈降!四连被激怒了。

    火车站附近的环境对骑兵作战极为不利,二营长吕兆清命令战士们撤出来,可红马连的汉子受不了这份窝囊气,硬是“抗命”不退、抡着马刀与敌人肉搏死拼。双方近战厮打、胶着在了一起,全都杀红了眼、谁也退不下来,吕营长只好也带领五连加入白刃格斗。直打到一营的二连和三连赶来支援,才终于炸毁铁甲车、消灭了残余的鬼子。但这时候,吕兆清已经身负重伤、生命垂危。

    这一仗给许多人造成了很大疑惑,王元力的那一句“为什么”同样也萦绕在战友们的心里,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小鬼子到底投降了没有?别是耍了个调虎离山计吧?”,有的猜:“咱们是不是中鬼子的埋伏了?”……

    一连接替四连担负荆隆宫车站的防守任务。在团部,领导再三要求连长和指导员一定要认真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可到了阵地上,大刘发现根本用不着做动员,大伙的情绪刮刮叫:“鬼子不投降,咱们就接着干!”,“这下可好了,再也不必管什么俘虏政策,见到鬼子动手打就是”。

    天亮以后,团长来视察阵地,工事掩体前摆放着的二十多挺机枪把领导们吓了一跳:“呦喝!两个月没见,你们变成机枪连了啊”。

    中午的时候,开封的鬼子又来了。这一次没有步兵、出动了十二辆坦克,在远处打了一通炮又吹了一阵军号,大概是想探听火车站里的日本兵死光了没有,没得到回应,就掉头朝东北方向开走了。骑兵们一时疏忽,没能把这个情况及时通知友邻部队,后来才知道,这些坦克一直窜到了封丘县城,二纵队的“老七团”也因此吃了亏。

    当天晚上,十六团上来了,骑兵团随即离开火车站朝西南方向进发。

    8月23日,冀鲁豫反攻部队的中路军已进至开封以北二十公里的荆隆宫,南路军(主要是水东军区的部队)进至开封以南的陈留、朱仙镇地区,先头部队离城仅十五公里。八路军已对开封己形成夹击之势,骑兵团的任务是切断陇海铁路郑州至开封段,确保我两路大军围攻开封。

    骑兵们星夜行军越过黄河(当时黄河夺淮入海,中下游河道是干涸的),于24日清晨抵达中牟火车站,切断了陇海线。

    中牟驻扎着日军一个小队(也可能是日本商社的武装队),八路军下马攻坚、首先把炮楼炸了,然后扫清外围障碍、从东西两面同时进攻车站,鬼子兵知道大势已去,就聚在礼堂里大哭嚎叫,由一个日本军曹挨个杀死其他人,然后又给了自己一枪。

    一连最先冲进火车站,发现站台上堆积着成捆的棉花、柞蚕丝,还有些麻袋箩筐,里面装的大多是当地的土特产。通过讯问伪铁路职员,得知车站旁边还有个日本商社的大仓库,大刘跑去一看,库房内外尽是些焦碳、烟叶什么的,连一杆枪一颗子弹也没有,觉得失望极了。

    刘连长对民用物资不感兴趣,政治处宣传股长韩祥鳞却仔细地在屋子里东翻西拣,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宝贝——印刷机和印刷纸。油印机有好多种,韩股长觉得:机器嘛,个头越大的越好。于是弄了两台最重的驮在马背上,把战马压得直哆嗦。那些印刷纸更是一张也舍不得丢,分成一摞一摞的塞进战士们的行囊里,硬是全部带走了。也别说,这些东西日后都派上了大用场,印课本、印传单,骑兵团印刷的《铁骑报》,比军区的报纸还漂亮。

    李庭桂政委吩咐一连把车站上的物资集中起来,还说要进行登记。大刘干这个活可不拿手,他带着战士们跳上跳下、翻箱倒柜,忙得晕头转向。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传来命令:“全团拔营,向滑县方向前进” 。

    大伙懵了:“怎么向北走?怎么回去了?开封府不打了?”

    刘连长跑去询问站台上的物资怎么办?团部的回答是:丢掉不管,立即出发!

    这是咋回事?到手的东西不要了,开封城里的机器面条也吃不成了。中牟县的群众前来慰劳八路军,敲锣打鼓地刚走到营地边上,却看见骑兵团急匆匆地上马而去,领头的人顿时举着张写着慰问信的大红纸愣在当场。

    这时候,不仅老百姓觉得莫名其妙,就连骑兵们也是一肚子的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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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完)

      再踏征程(下)

      关于冀鲁豫军区8月大反攻,资料上是这样记载的,“自8月14日到24日,我军攻克县城18座、大小据点数十处,歼灭日伪军8600余人。至此,第一阶段任务胜利结束,边区大反攻进入第二阶段”。

      这样的叙述当然没有错。但事实上,开封和新乡仍在敌人手里,第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并没有完成,八路军就掉头北上、返回根据地了。

      开封是当时的河南省会。日本投降后,开封城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中将加上将衔”的庞炳勋(这位伪“河南绥靖公署主任”此时已成了“国军新编第一路军总司令”),只不过,他的手里只有一个保安团,其他的“国军精锐”都还远在数百公里之外。

      8月15日这天,蒋委员长发表了那篇因“以德报怨”而闻名的抗战感言,在这段广播讲话中,他除了号召大家“感谢仁慈的上帝”,还大谈“和平”、大讲如何按照“基督宝训”的要求去“爱敌人”,要求中国军民原谅日本人。

      对这番言论,刘大爷的看法是:“和平是假、勾结日寇是真”。

      这个评价是否恰当,可以参考一下《杜鲁门回记录》中的一段话:“假如我们让日本人立即放下他们的武器并且向海边开去,那么整个中国就会被共产党人拿过去。因此,我们必须采取异乎寻常的步骤,利用敌人来做守备队,因此,我们命令日本人守着他们的岗位和维持秩序。等到蒋介石的军队一到,日本军队便向他们投降”。“这种利用日本军队阻止共产党人的办法是国防部和国务院的联合决定而经我批准的。”——的确,蒋委员长需要美国人撑腰,自然十分“感谢上帝”;需要日本鬼子帮他阻挡八路军,当然就要“爱敌人”了。

      8月18日,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电令日军负责开封防务。21日,何应钦总司令接连向日军发出命令:“未奉受降主官之命令及通知之部队,日军应拒绝通过,并防止其强迫占领城市,否则各该地日军指挥官应负其责任”,“如果各地在指定之国军接收前,被股匪所占领,日军应负责任,并应由日军将其收复,再交还我接受部队”……

      因此,从8月21日起,日军与八路军围绕铁路线的争夺越来越激烈。

      针对这种复杂形势,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于8月22日指示各军区:“除个别地点仍可占领外,一般应以相当兵力威胁大城市及交通要道,而以必要兵力着重于夺取中小城市及广大乡村”。

      这个指示应该是非常及时的,但问题是,晋冀鲁豫军区刚刚建立(8月20日,由冀鲁豫、冀南、太行、太岳军区合并而成),太行山上只有参谋长李达一个人在家守摊子,缺乏有效的指挥调度。冀鲁豫这里,中路军的统帅是宋任穷、指挥南路军的是王秉章,而王宏坤则带着北路军打到河北去了(这一路战果最好,攻克了邯郸),各部队打到哪算哪、各行其是,用邓小平的话来说:“临战前没有指挥作战的将军,好多将军不在,都在延安开会”。

      当时,比较乐观的想法是拿下开封城。开封的日本守军主要是110师团163联队、铁道第3联队第3大队(相原部队)、战车第3师团搜索大队(柴田部队)以及一些后勤兵站,如果八路军南北夹击,一举攻克开封是完全可能的。但自从22日接到中央指示,南北两路军就在攻城还是撤走之间犹豫不决,到了8月25日,国民党部队相继赶到,我军面临着被反包围的危险,原定的攻城计划就只能取消了。

      应该说,45年8月份的时候,冀鲁豫八路军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没有做好两面作战的准备,前线的军事领导也还不具备指挥大规模战役的经验,致使部队在敌情突变的状况下仓促撤退,显得十分被动。

      在前方,国民党军不仅逼迫八路军放弃了开封、新乡,还夺走了刚刚收复的封丘和延津;在路上,日军也疯狂实施拦阻(这方面的具体情况虽然不大清楚,但有这么一份材料——8月28日,何应钦专门电令新乡日军:不得将平汉路战事中俘获的八路军战俘擅自释放,应移交国军管理——可见当时情况之严重)。

      更可气的是,冀鲁豫周边的伪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国军,庞炳勋(新一路)、蒋希斌(新77师)、秦润普(陕州先遣军)、康伯英(先遣第5军)、李英(中央先遣军)、王自全(安东先遣军)、郭井泉(临漳先遣军)、程道生(四县保安总队)……全都闻风而动,趁着八路军主力外出之际,向解放区腹地发动进攻(只有孙殿英和杜淑没参与此事),给冀鲁豫根据地带来了极大威胁。

      好在中路军的八路军各主力团队都经过长期战争的洗礼,见势不对、说走就能走,但是,那些新编的部队、那些支前的民兵和那些跟随大军行进的群众可就吃大亏了。

      骑兵团迅速回到黄河北岸,这时,部队面临的情况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道路上一片悲凉,到处是匆忙赶路的人群、到处可以听到召唤亲人的哭喊声,许多熬过抗战八年的家庭,却在这时候失散分离;在路上,经常可以遇到掉队的人员,也能看见逃兵。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有的人慌乱了,先前整营整连入伍的新战士,这时候成班成排地逃跑。

      骑兵团没有人逃跑,至少黑马连一个逃兵也没有。只是,通信员吴立然在这时候失踪了。

      45年8月29日,骑兵团在新乡城外的西台头村打了一仗。当时,国民党新乡县保安团看见八路军撤退,以为有机可趁,居然主动攻击行军途中的十六团。由于敌军逼近、步兵部队不能恋战,就由骑兵快速出击,消灭了这个保安团,敌团长贺兰亭化装逃跑(50年被新乡人民政府枪毙了)。

      战斗结束后,一连受命担任前卫,刘连长派通信员去和前面部队联系夜间口令的事,结果吴立然这一去就再没回来。等骑兵们追上十六团的后卫,人家都说没见到小吴,大刘知道坏了,别人或许有逃跑的可能,但吴立然绝不会当逃兵,一定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了麻烦。可当时的新乡是敌占区,联络不上地方干部、也没办法寻找失踪人员,部队只能继续前进。

      小吴参军时带来的新鞋还没有穿完,就不知长眠在哪一片黄土之下了,那一年他十八岁,也永远是十八岁。刘大爷说,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沿途看见牺牲的战士倒在路边,好多都是和小吴一样的年纪,大家不知道他们临终前的情况、不知道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亲人的遗骨葬于何处,但大家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号——无名烈士。

      从45年8月底到9月初,冀鲁豫的形势非常紧张。“大反攻第一阶段”的胜利成果已基本丢失,八路军仓促退回根据地、处于十分被动的境地。骑兵团担任中路军的后卫,眼看着国民党第一、第五战区的部队陆续赶到河南,如果敌人这时趁势北上、联手打通平汉线,冀鲁豫根据地的局面将不堪设想。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候,国军突然停止前进了。先是41军(曾甦元部)和40军(马法五部)、38军(张耀明部)为争夺地盘打了起来,接着又是“杂牌军”和胡宗南的嫡系部队闹矛盾,并且一直就折腾到了10月份。

      八路军真是喜出望外,立刻利用这宝贵时机调整部署。一面迅速攻克滑县、汤阴、长垣县城,消灭袭扰解放区腹地的敌伪军,巩固了根据地(这就是战史上所说的“冀鲁豫大反攻第二阶段”);一面抓紧整编部队、健全指挥机构、积极做好应战准备。

      10月中旬,等国军再沿着平汉线继续北进的时候,刘伯承司令员已经回来了、八路军已经调整好了、上党战役也已经结束了。于是“邯郸战役”爆发,结果是高树勋起义、马法五当俘虏、其他副军长参谋长师长之类的被抓了一大堆——晋冀鲁豫军区终于夺回了战略主动权。

      (国民党军的这次内讧,可以说是国军送给共军的一份大礼。有关的事说来话长,以后另外挖坑吧)

      九分区围攻滑县和长垣县城,刘大爷他们没有参加。大反攻的第二阶段,骑兵团先是在平汉线担任警戒任务,而后又奉命到淇县打击“官老抬”武装。

      淇县位于华北平原和太行山区的交界处,历史上是个出绑匪的地方。45年,国民党一位姓张的县长不知做了什么“招安”工作,居然将各路匪帮纠合成一支不伦不类的队伍,当地人称“官老抬”。

      “老抬”就是绑匪,即便是官办的也没有多少战斗力,动用正规八路军主力团打这些小土匪,简直就是“雷公劈豆腐”,大材小用。可没想到,军分区的张国华政委和王晓参谋长还亲自带队指挥作战,并且对敌情非常重视。

      这伙“老抬”都是当地惯匪,打起来容易抓起来难,八路军成天撵得鸡飞狗跳,一时半会的效果也不明显,把首长们急得不行。黑马连在淇县打过游击,熟悉环境,张国华就经常带着一连行动。有一天,老百姓报告说什么地方有把“磨子枪”(因为重机枪能转着圈射击,所以当地老百姓就这么称呼这玩意),张政委急忙连夜率队出击,把人抓起来以后才知道,什么“磨子枪”,是盗墓探地用的洛阳铲。

      几趟下来,骑兵们就有点犯嘀咕:“别人在打县城,我们却在这里对付蟊贼,真没意思”。

      9月20号那天,冀鲁豫军区作战科长赵晓舟(61年少将,解放军海军航空兵创始人之一)和骑兵团的组织股长李选贤来到黑马连,拿着花名册挨个查对“三保险”,凡是和日伪有牵连、和地主有关系、在运动中被斗争过的都做上记号。

      刘合根是立过战功的,名字也被划掉了。他为此郁闷得不行,几十年后还要找李选贤讨说法,组织股长的理由也很简单——就因为当时听见他哼酸曲:“秋天鬼子来扫荡,遇到小脚大姑娘,走一步扭一扭,走两步晃三晃……”。刘合根大呼冤枉,说这是反对缠足的歌,妇救会的人都在唱。李股长乐了:“反正我从来没听过,不知道!再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没事唱妇女儿童的歌曲干什么,活该倒霉”。

      战斗任务还没宣布、战斗人员就先减少五十多个,刘连长不干了:“我们一连的人个个靠得住,天大的难事,要上一起上,要不去都不去”。赵晓舟一拍桌子:“这是命令!懂不懂?再罗嗦把你捆起来”。大刘于是不罗嗦了。

      精选出来的人都换了新枪,全团数得着的好马也都补充到了一连,甚至团领导的坐骑也牵来当备用马,刘连长顿时明白这趟任务非同寻常。要知道,调换新枪还好说,可要是叫骑兵们把自己的战马让出来,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淇门,是卫河与淇河的交汇处。

      一千二百多年前,唐代诗人陈子昂曾经在这里写过一首《征东至淇门答宋十一参军之问》:“南星中大火,将子涉清淇。西林改微月,征旆空自持。碧潭去已远。瑶华折遗谁。若问辽阳戍。悠悠天际旗”——讲述了自己告别朋友、踏上征程时的心情。

      时光转到1945年9月21日,九分区政委张国华、军区作战科长赵晓舟和骑兵团组织股长李选贤带领黑马连也来到这里,迎接参加延安七大归来、重返前线的共产党将领们。

      下午四点左右,在渡口担任警戒任务的骑兵遇到了从太行山下来的护送部队前卫,领头的是个叫周泉的团政委。互相通报身份以后,张国华政委就跑去迎接首长了。

      过了一会,大队人马到了,刘连长认出走在前面的有陈再道司令和杨得志司令,赶紧敬礼,结果这手一举到帽檐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陆续走近渡口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穿军装的有穿便衣的、有单身一人也有带随从带警卫的。大刘既不认识也没人给他介绍,就趁着大家登船的时候乱猜测:象杨得志司令这样的首长只带一个警卫,那些跟着十个八个秘书参谋的该是啥样的领导?

      过了卫河,太行部队就回去了,骑兵连接替警戒任务,到濮阳以后刘连长才知道,这些人群中包括:刘少奇、林彪、陈毅、罗荣桓、肖劲光、陈云、李富春、滕代远、林枫、邓华、李天佑……“老天,这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搭上我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呀!”。

      那一天,有位领导在淇门渡口留下一首《如梦令》,正可以与陈子昂的诗句遥相唱和:

      深沟 炮楼 铁卡

      事实 嘲讽 笑话

      日寇此封锁

      怎挡我过如梭

      寇贼今降

      风展红旗如画

      …………

      从延安返回各战略区的七大代表很多,他们由太行军区护送过平汉铁路,再由冀鲁豫军区接到濮阳驻地休息,然后又安排护送到下一站。冀鲁豫军区这里由副参谋长潘焱担任总负责,接人的时候,先和太行军区约好联络点,有时候到淇门等候、有时候则需要深入到铁路以西接通关系,但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代表们的安全。

      冀鲁豫比太行山 “富裕”一些,七大代表来的时候行囊简单、随从寥寥,到了濮阳,军区就要给过路的领导配备警卫人员。那时候战士们的观念是“一切服从组织需要”,被选中的人没有二话,领一枝新驳壳枪、牵上马就去报到,指定跟谁就跟谁。骑兵一连就这么被调走了二十多个党团员骨干。

      代表们还需要增配坐骑,马匹和走骡是从军区各部抽调来的,但也有领导愿意选择骑兵的战马。

      在刘大爷印象中,喜欢高头大马的是聂鹤亭,喜欢骑快马的是肖锋,王从吾则愿意骑老实稳妥的,张际春脾气好,骑大马笑眯眯、骑骡子还是笑眯眯,湖西军区的邓克明司令脾气大,马匹过道沟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就生气要换成战马:“老子最讨厌胆小鬼”。

      一连在濮阳的时候,驻地旁边是山东代表团。有一天,周纯全(当时是山东行署秘书长)过来看马,并且问大刘有没有牝马,刘连长就把边乔的“二小姐”牵出来(边乔给战马起名字总是“三公子”、“二小姐”之类的)。周纯全当时挺满意,谁知道晚上又把“二小姐”送回来,还说了一件事,把刘连长吓得不轻。

      周纯全是想帮林彪夫人叶群挑选马匹,当时叶群正怀着孩子(是林豆豆么?),秘书长以为牝马就一定老实,骑起来比较稳妥,再加上这匹马很漂亮,于是就送过去了。估计叶群同志以前也是经常骑马的,当即手领缰绳、侧身踩蹬就往上跨,可没想到这“二小姐”和她以前骑过的马匹不一样,是专门训练过的战马,骑手从后面一踏马镫,它立刻就开步走,叶群没抓稳就摔了下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好在那时候林彪两口子都挺和气、没有责怪谁,不过,潘焱参谋长还是把刘连长骂了一顿,以后也不敢轻易调用战马了。

      林彪和叶群住在军区司令部,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要去东北呢。大刘到司令部去过几次,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林师长,倒是经常看见陈毅军长和别人下象棋,据说陈军长棋艺很高,只有曹里怀参谋长能和他过招。43年,大刘在二连当排长的时候曾经参与护送陈军长去延安,那时候离得远、没看清人,现在总算有机会瞧个仔细了。

      当时,濮阳城里也有走江湖的艺人,什么打小鼓的、弹三弦的、唱河南坠子的,都在河边划地摆摊。艺人们也懂规矩,在解放区表演的内容都比较健康,其中有一种说书戏是专唱“李岩红娘子”的,李岩是开封人,所以河南人唱李岩就和山东人演武松一样合理,这种戏是两人合作一拉一唱的双档,热闹,大刘最爱听。

      有一天陈毅也溜达到河边去,搬个板凳听得津津有味,警卫人员得知以后连忙赶过去保护,因为这些江湖艺人中说不定就有特务,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演说书戏的看见来了这么多背盒子炮的,顿时吓得不敢唱了,陈军长站起来说:“唱李岩很好嘛,李岩关心老百姓,老百姓也就记得他,可惜李岩最后被坏人杀害了。现在也有坏人想杀我们,我们要吸取教训,要准备斗争!”。讲完就走了。

      的确,要准备斗争。

      针对国民党当局挑起内战的态势,冀鲁豫军民动员起来做好应变准备。宣传队和工作队走遍大街小巷、田野乡村,号召群众打消和平麻痹思想,勇敢地站起来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

      9月30日,骑兵一连接到了回团归建、重返战场的命令,刘连长带领着战友们告别濮阳、再踏征程。

      在城外,他又遇见了吴立然的妹妹,小广播员正站在一个高台子上做宣传鼓动:“乡亲们!咱们才要和平,蒋介石又向咱们进攻了。他是全中国的恶霸头子,祸害百姓比村里的地主厉害多啦。

      咱们可不是好欺负的,日本军阀都叫咱们打败了,还怕老蒋啥?蒋介石有三条大因难:一是人心不顺,犯了全国的众怒,人民不赞成他;二是士气不振,枪炮虽好,兵不能战也不愿打内战,三是钱粮短缺,连国民党的财政部长都说没办法。咱们有三大有利条件:一是人心归齐,二是士气高涨,一个兵顶几个用;三是粮草充足。再加上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好,只要齐心加劲干,就一定能打退蒋介石的进攻。

      眼下,蒋介石正在调兵,眼看就要大仗,这个大仗打得好坏,关系很大。咱们必须紧急动员起来,工农青妇会员、民兵和儿童团员要事事做到别人头里,起模范作用。

      年轻的民兵同志要带头参军,不要挂家,不要怕这怕那,要有志气。妇女会员和儿童团、姐妹团员,要劝说自已的丈夫和哥哥参军,要积极参战、抬担架、送东西、慰劳军队和伤兵。各样工作不怕困难不逃跑不耍滑,保证做好。

      在家的工农青妇会员要做好优待军属的工作,叫前方的将士安心打胜仗。一得了空儿,就接着斗争翻身,互助生产,有饭吃有地种,大家齐心有组织,后方巩固,前线才能打胜仗。

      为了保卫咱们的家乡,保卫咱们的边区,保卫咱们的胜利果实,为了争回和平,咱们一齐起来干吧!胜利一准是咱们的!”

      转过头,小吴姑娘看见骑兵了,她向哥哥的战友们挥挥手:“我们动员起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大刘连长用力地举起拳头:“放心吧,准备好了!”

      ———— 完 —————

      通宝推:李根,surfxu,东土如来,吃土的蚯蚓,大散人,五角星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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