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如烟身世往事(七)血浓于水 -- 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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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如烟身世往事(七)血浓于水

    接上篇如烟身世往事(六)骨肉亲情

    我的三个姐妹闹着都要来送我,但顾阿姨说天太晚了,不让她们去,说有包叔叔一人骑车送我就行了。于是我告别了三姐妹和顾阿姨,便跟着包叔叔走出了家门。

    路上几乎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包叔叔只说让我回去后代他们问候我父母,还说以后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来X市提前告诉一声,一定去家里。我都一一答应了。

    说话工夫便到了表叔的家,叫开了门后包叔叔就骑车回去了。我目送着包叔叔那略显瘦弱的身影在小城镇夜晚的路灯下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从X市办完表叔的丧事,回到家中已是又一个周末了。母亲从十几里外的公社中学骑着自行车赶回家来,与我们父女团聚。我将这趟旅行的前后经过,邂逅巧遇全部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父亲听得很兴奋的样子,母亲眼里闪着泪光,他们急切地询问着包叔叔和顾阿姨的情况。

    父亲无限感慨地说道:“太好了,能和你的姐妹们相认真是太好了!这些年来我和你妈一直担心你的脾气太强,不肯和他们相认。这回我们总算是放心了,将来即便我们不在了,你也可以与他们相互有个照应啊!”

    “早知这样,让你给他们带些土特产就好了!谁能想到竟会这么巧啊!” 母亲也略带遗憾的接口说道,“老包他还在喝酒吗?他呀,这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酒了......”

    在我们家里是从没有人喝酒的,父亲天生对酒精过敏,是滴酒不沾(我结婚后LG也是如此)。

    那一夜,我们一家三口也聊到了深夜。好久没有这样兴奋了。父亲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与姐妹们保持书信往来,不能断了联系。

    就在那年的秋天我上了大学。在我大学毕业的那年,父亲长达七年的冤案也终于被平反昭雪,官复原职。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H市。开始了往日平静而温馨的生活。

    两年后,随着我教师生涯的深入,紧接着便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女。生活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着。在此期间,我一直没有时间再去X市,所以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包叔叔和顾阿姨。幸好我的两个姐姐,因工作关系相继到过我生活的城市,自然每次都少不了住在我家里,因为父亲那里比较宽敞,吃住也都很方便。

    说话就到了84年的夏天,也就是说距我们那次相聚已过去整整九年。一天我下了课回来,路过传达室去取报纸,看见一封大姐的来信。当我拿起那封厚厚的信时,不知为何,一种突如其来的不详之兆笼罩着我的全身,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读着:

    “亲爱的妹妹:

    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诉说,可又不能不对你说,就在两周前妈妈被确诊为晚期宫颈癌,据说腹腔已有转移,无法进行手术了。二姐和爸爸陪妈妈转院去了北京,结论是一致的。现在他们已转院前往天津了...... ”

    我拿着信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在无声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顾阿姨——不,是我的生母,她才年仅57岁啊!上苍竟是如此的不公,既然让我们母女得以相认(即便是默认也好),为什么又要从我们身边夺去呢?

    我随即给大姐回了封信,告诉她一周后学院就放假了,而我刚好要去广州参加一个学习班。我会提前两天出发,然后专程绕道天津,去探望生母。

    随着隆隆的车轮轰响声,我终于日夜兼程,赶到了天津——那还是我第一次到达天津,为了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事先没有告诉他们,直接按着大姐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天津肿瘤研究所。当我推开病房的门,出现在生母面前时,她竟以为是小妹,脱口叫道:

    “是如月来了!”

    “妈,是如烟来了!” 我笑着纠正道,生母还是第一次听我这样称呼她,刹那间她仿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了我的双手,满脸老泪纵横。这是她在我面前唯一的一次声泪俱下。生母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地说道:

    “如烟,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就是明天死了,也无悔无撼!”

    “妈,以前都是如烟不好,你不会死的,咱们要听大夫的话,好好治病!”我再也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满眼的泪水夺眶而出......

    同病房的其他两位病友(也都是和妈妈岁数相仿的阿姨)也在一旁默默地陪着留泪。这时包叔叔——我的生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这阵势心里就明白了八九,我站起身来不大习惯地叫了声:“爸爸!”生父连声答应着,高兴得不知所措。

    那时已经快中午了,于是,我们三人——我和我的生身父母,出外面去吃饭了。那是我记忆中在当时最奢侈的一顿饭了——没少点菜,爸爸自然少不了要喝酒。妈妈的精神状态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谈笑风生的老太太竟会是个晚期癌症病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心中就暗暗地敬佩妈妈是个超然洒脱的伟大女性,面对绝症无所畏惧,潇洒自如。

    吃过饭,两位老人依旧余兴未尽,于是三人又走进了照相馆,拍下了非常之珍贵的唯一合影。

    爸爸说我一路劳顿要我先回旅馆休息,(为了方便我就住在医院对面的一个招待所里)可我舍不得放弃和妈妈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何况我天生就觉少呢。

    就这样,我们先让爸爸回客栈休息,我陪着妈妈回了病房。我让妈妈睡一会儿,可她说睡不着,也不想睡,于是就斜靠在床上,我坐在她身边,这也是我和妈妈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的一次长谈。

    我仔细端详着妈妈的脸,发现那张曾经俏丽白皙的脸,现在竟苍老了许多。最明显的是她那头弯曲蓬松的头发已变得花白。看着这一切我心头不由得阵阵酸楚......

    我们轻声聊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妈妈很擅谈,她用词准确,表述生动,加之她的幽默诙谐,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想到,妈妈如果做教师一定是个难得的奇才。只可惜她文化并不高。

    我们说着话,竟忘记了时间。当爸爸提着一兜热包子走进来时,我和妈妈才想起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也许是那天中午吃得太饱了,也许是我和妈妈的畅谈应犹未尽,总之我一点都不饿,妈妈喝了半碗粥,我连粥也没喝,只吃了两个小包子。然后,我就陪着妈妈出来散步了。爸爸干吗呢?他呀,正就着咸菜和花生米在喝他的烧酒呢!

    我挽着妈妈的胳膊,在那研究所的院里慢慢地走着,然后我们就坐在门边的石阶上。妈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胳膊,说和她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那时我的心里就像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母女的血缘亲情......

    次日清晨我又来到病房,等着大夫来查过房之后,我又追到了主治医的办公室,详细询问了妈妈的病情以及治疗方案。大夫们都说妈妈的病情手术已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如果病人肯积极配合他们,保持良好的心态,他们也只能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试试看了。至于有多大疗效,能维持多久,这个他们也无法做出承诺。

    回到病房后,还没等我开口,妈妈便笑道:“早就对你说过了,你还非要亲口去问,怎么样是不是和我昨天说的一字不差啊?”那口气轻松得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烟,妈心里什么都明白,妈知道该怎么去做!你不用担心,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放心去吧。”妈妈接口又说道:

    “你收拾收拾也该走了,一会让你爸带你去吃饭,然后直接就送你去车站。不能太晚了,晚上还得赶车呢!”

    我的日程是定死的,早在几天前就托北京的朋友帮我订了那天晚上去广州的卧铺票,所以无论我有多么依恋,必须得走了。

    临出门前,我走到妈妈的床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说道:

    “妈,你多保重!我还会再来的!”

    妈妈望着我依旧从容镇静,轻轻拍拍我的肩说道:“走吧,妈不会有事的!回去后别忘了给你爸爸妈妈代好啊!” ......

    我和爸爸沿着海河边走向火车站,我心里百感交集......

    中午1点多时,我终于坐在了开往北京的列车里,望着窗外爸爸那日渐消瘦的身躯和微驼的后背,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

    再喝最后一次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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