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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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2-03(待续2)

      “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听上去,好像耳朵里有团棉花塞住一样。”

      金惠生耸耸肩:“不明白。对了,你自己也说,你的眼睛……”

      我道:“我知道,幻像是吧?我的眼睛确实靠不住。”

      “对,我是这个意思,你别介,我也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你没发现我说话的声音不对头吗?”他苦笑道。

      不错,我点点头:“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睡一晚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又开始变声了,说话老是跑掉。我还以为我又回到青春期,开始变嗓了呢。”

      我疑惑道:“也许只是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

      他摇头道:“如果单单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还有更大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吃东西。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发现我吃什么东西,那味道都很不好受。不,以前也不大对头,不过不是像现在这样,吃什么都滑滑腻腻,味道带着腐烂的腥味。”

      “什么?”

      “像吃生肉一样。或者说,像吃尸体一样。”

      “……”

      “我什么也吃不下了,”金惠生苦笑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除了直接输营养液。”

      ※ ※ ※

      “那么,曹护到底是怎么死的?”

      餐厅里,我和金惠生、罗卫民二人聚在常在一起吃饭的角落上。一宿的混乱早在整个医院的内部传开,楼下一直没有出面的陌生人们,一直隐藏起来的黄院长,曹护的惨死和李护的衣服的传言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而在这其中,曹护的尸体的发现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尽管对我来说,更可怕的是李护的衣服——这样一个问题也许能造成医院的混乱,但也可能造成我们逃出这个医院的机会。就在刚才,我已经和金罗二人彻底交了底,也相互取得了信任。我想,凭现在虚弱的身体和严密的看管,我们中任何一人要独自逃走都不会有太大的可能。所以我以为,以曹护的死亡为契机,挖掘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比较可行。

      曹护尸体的发现我也在场。头一天我虽然只是粗粗一看,但并没有明显致命的外伤,也没有外流血。她既然像后来的我一样蹲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身体盘成一团,用钝物伤害成致命的内出血也实在太困难了。

      “这事我问过,孙护上午悄悄告诉我,”罗卫民道,“解剖的结果还没出来,现在还不敢断定。”

      孙护是专门负责罗卫民的护士。我道:“她还私下透露了什么吗?”

      “有,她说,昨天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赵护,直到现在都还是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不吃不喝不睡觉,就一个劲儿的抽抽噎噎。我说,那有那么可怕吗?”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昨天我也被吓得神经失常大喊大叫起来。

      我将小李护士的衣服出现在曹护尸体旁边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不出所料,罗卫民被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第二次向人讲述这件事情。但我却并没有因为讲述得多而使心中的恐惧降低,恰恰相反,每一次回忆,都带给我那种冰冷透骨的、可憎的恐惧感。

      三人久久不说话,末了,金惠生道:“……就算……就算是这样,小李有什么理由要杀掉曹护呢?我是说……小李的鬼?”

      罗卫民道:“也许……是巧合?小李失踪之前遗忘在衣架上,然后被你突然发现……”

      我道:“不可能,我天天都在用那个电脑,衣架上有没有多出件衣服来,这个不可能不被我发现。再说,据我所知,小李只会用她们护士值班室那里那台电脑。”当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小李护士因为玩电脑太久而被胡护士长说过,也不排除她偷偷跑到我那边去用电脑的可能。不过要说小李的衣服是遗忘在那里而我巧合般偶然发现,我绝对不相信。

      金惠生忽然张大嘴:“啊!是不是小李确实还活着?还在楼里?”

      我摇头,罗卫民点头,看起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达成一致。在我看来,如果一个铁定假装失踪的人不可能会到处留下些歌声啊衣服啊之类的破绽。但我不愿意出言探讨这个问题,甚至,我不愿意去思索关于这个所谓的“失踪”的小李护士的一切。

      罗卫民也没有开口分析,看起来,他也为这件事困扰。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们的身体没有病症,如果我们的来到没有失去意识,而我们也没有被软禁起来,这些大费脑力的事情恐怕并不能吸引我去思考和分析。毕竟,李护也好,黄院长也好,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但现在,为了自救,为了逃出这个囚笼,我不得不继续推理,以期找到能出去的方法。我的线索看似很多,其实极为有限,只能从每一个疑点上去思考。

      金罗二人默不作声,我们三人已经在餐桌旁围坐了许久,尽管很饿,尤其是我从前一天晚上的晚餐就没有吃,但面前已经凉了的食物丝毫提不起我们哪怕一人的食欲。看起来,金罗二人在这一片乱麻般的局势面前已毫无方寸,只剩下瞪眼发呆的份。我勉强自己揭开盛粥的盒子盖,道:“人是铁饭是钢,能吃点就吃点吧。”这是实话,不仅仅是安慰人的。在进刑警队时有过专门的培训,其中一条讲到,在情况不明而又相对危险的时候,保持体力是最理智的做法。

      粥盒里黄糊糊的,看上去似乎是玉米粥。金罗二人均大皱眉头,我也暗自恶心。这玩意儿最初几天还好,现在看起来,总让人联想起呕吐物一类的东西。我将他们的那份推到他们面前,金惠生道:“太难闻了。”罗卫民也大皱鼻子。

      “是不好闻,但为了保证我们已经很虚弱的体力,还是吃点吧。再说,每天金惠生你也这样说的。”

      “也是。”罗卫民点头同意。我和罗卫民开始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金惠生终于也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忽然道:“这粥不能喝。”

      趁他犹豫的空,我已经把三个馒头和我的那份粥塞进了肚皮,听到这话不禁愕然:“为什么?”

      金惠生看了我一样,接过我手中的第四个馒头嗅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马上触电一般扔掉馒头:“这玩意儿也不对头,别吃了。”

      罗卫民道:“味道是不大对头,不过……不是变质的那种,应该是做的时候手艺不过关的缘故,这没什么大碍吧?”

      我道:“为什么不能吃?有毒?味道不对?”

      金惠生摇头道:“不敢肯定,我也不知道。我吃东西觉得味道不对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一般来说我能对付着过去,但今天……这味道‘更加’不对头。虽然我说不出原因,相信我,别吃这些东西。”

      我不由胃里一阵冒酸,现在我的胃正被这些不能吃的玩意儿撑得满满的,我想任何人到此刻都会感到恶心吧。但罗卫民却在一旁尝试着吃了起来:“……没那么悬乎吧?我怎么觉得和昨天前天没什么不同呢?馒头碱放重了而已……粥熬过火了,粘乎乎的,你看?”

      金惠生愁眉苦脸地看向我,我道:“是味道不好,不过还是吃点吧?如果什么都不吃,恐怕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即便是食物有问题,也不差这一顿两顿的。”

      但金惠生仍然坚持不吃,我和罗卫民对此毫无办法。忽然,罗卫民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道:“或许不是食物的问题,而是你的病……恶化?”

      “啊?”金惠生张大嘴巴,我和罗卫民却不约而同跳了起来:“快,张嘴!”

      “什么?”金惠生奇怪道。

      “你嘴里有东西,快吐出来!”

      金惠生迟疑了一下,勉强对地上吐了两口唾沫。罗卫民叫道:“不是唾沫是你嘴里的那个东西!”

      “可我觉得我嘴里没东西啊……”金惠生纳闷道。我道:“把你的舌头伸出来。”

      金惠生依言伸出舌头。

      “啊!”我和罗卫民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据说中医里有白苔黑苔黄苔之分,这在病情诊断里是重要的凭证。但此时此刻金惠生嘴里一片殷红的血色舌苔,恐怕不是一般中医能够望闻问切得了的。金惠生的舌苔上所有味蕾膨大突起,充满了鲜血殷红的色泽。粗粗一看,甚至会产生一种这不是舌头而应该是肝脏一类内脏器官的错觉。

      金惠生看着我们的脸色,喃喃道:“看来我的病情是恶化了。”

      但金惠生并没有担忧自己多长的时间。就在我准备商量一个逃出去的计划的时候,餐厅的门打开了,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鱼贯而入。

      我第一次注意到,不仅仅是白大褂,连白大褂下面的裤子和鞋袜,这些人都是一摸一样。

      像制服一样。

      我皱起眉头。和叽叽喳喳的护士们大不相同,这些人说话沉稳,动作果断,尽管都用白口罩遮住了脸,但其露出来的眼睛却泄漏了他们眼神的犀利和冰冷。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排成了一行,充分暴露了他们的训练有素。从他们果断的动作姿态上,我几乎可以看见隐藏在作为掩饰的白大褂下的肌肉。

      看起来,情况越来越麻烦了。我唯一庆幸的是前几天发现自己被软禁的时候,没有贸然用暴力来企图逃跑。这么七八个大汉一齐现身,多少有种示威的感觉。不过,考虑到发现曹护尸体的时候众人已经出现过了,倒也大可不必再在楼下藏下去。

      领头的人正是早上陪同抓狂的黄院长的那个眼镜,还回头给我说了句话。他的个头矮小,最多到我的耳朵,但目光犀利尖锐。他扫视了我们一会儿,最后看着我道:“郭震?”

      “就算我们骂两句食物的坏话,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我冷冷笑道。

      他对我的讽刺不为所动地伸出手:“我叫荣锋,是这里的副院长。早上咱们见过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和他握了握手。

      荣锋道:“关于昨天曹护的死亡,以及今天黄院长的失控,我想我们有许多地方需要谈谈。另外,我知道三位一定对于目前你们的现状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我会做出解释。但在这之前,我希望我们能澄清一下关于曹护死亡的问题。”

      我道:“她怎么死的?死因是什么?”

      荣锋点点头:“好问题。我们已经做了详细的解剖,身体没有受到外伤,器官也正常。不过脑干充血异常,今天上午是黄院长亲自主刀解剖。简单的说,脑溢血。”

      “那……说明?”

      荣锋道:“脑干充血有很多种可能,高兴激动等等特别兴奋的情绪都能诱发,不过考虑到她临时前的表情和状态,答案显而易见只会指向了一个,恐惧。”

      他扫视了我们三人一圈后说:“吓死的,曹护是。如果她岁数大上一些,血压高上一点,也许还可能从她身体里找出状态变异的心脏来。”

      尽管这个结论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亲耳听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专家这样亲口证实,我依然感到震撼。我道:“那么,有什么需要澄清的?”

      荣锋道:“曹护显然是害怕什么东西才躲到那个奇怪的位置去,而第二天,你突然出现在那个房间里,并明显也看见过什么东西而害怕得几乎疯掉,恐怕不是一种巧合吧?”

      “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在给黄院长讲过了。讲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需要我再讲一遍?”

      荣锋摇摇头:“不是。他坚持认为你在说谎。”

      我无奈道:“我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

      荣锋拿出一个文件夹道:“另一方面,在发现曹护尸体之前,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曹护曾经失踪过。”

      “什么?”

      “在这里,”他翻开文件指着上面的叙述和不同人的签字,“由于众所周知,小李护士失踪的缘故——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儿来谈——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院里面每个人的行踪都特别留意。可能是出于直觉,我总觉得这个事件不是孤立的,很有可能会继续发生。所以在发现曹护死亡之后,我立即询问了所有人最后看到曹护的状况。在赵护的叙述中,她说在事发当天早上,她在值班室里,当时曹护在走廊里做卫生,而虽然她没有看见,却听见曹护关掉吸尘器,并和你有过交谈。”

      我点头:“这也是我最后看见曹护。”

      荣锋道:“事实上,这是就我所了解到的曹护最后一次露面,活着的。你们三人在这之后有没有看见过她?”

      金罗二人摇头,我道:“之后再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尸体了。我说,你问这些干什么?都死了人了,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些事情?”

      荣锋一边拿出笔记录,一边摇摇头:“这个我一会儿解释。对了,关于曹护的死亡时间,我们也得到了最新的情况。曹护是在晚上七点左右死亡的。那个时候,你们好像在餐厅里用餐?”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又道:“那么,据胡护士长说之后你们开始在走廊里狂奔……这,你们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吗?”

      “确实如此。我们看到听到了李护。”罗卫民接口道。

      荣锋的眉头皱紧:“李护?怎么回事?”

      借着罗卫民叙述当时情景的空,我偷空仔细观察了一下进来的八个人的表情。荣锋的表情专注而有力,显然是在认真的聆听并记录。剩余的人也和刚进来那副冷冰冰的眼神完全不同,显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显然他们在询问某种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我可以肯定我是听到了歌声。郭震不仅也听到,而且还看见了的。那个身影肯定是李护!不过之后在我们开始追的时候郭震忽然回头脸色一变,我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罗卫民还想继续他关于小李并没有失踪的理论,但看起来,他是选错了对象。面前这些人,我敢肯定和小李的失踪有莫大的关系,而心思单纯的罗卫民却还一个劲儿地说给人家听。

      荣锋对罗卫民毫无兴趣,他只是回头对我道:“那么,你一回头脸色一变,总是看到了什么吧?”

      “人影,”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追的那个,反正在当时是够诡异的,吓得我够呛。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眼睛的幻觉。”

      “那现在呢?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你还有害怕的影子来。”

      我嘿嘿一笑,朝他背后那八条大汉一努嘴。荣锋一回头,马上醒悟过来,笑道:“也是,这么多人,不壮阳气也壮胆,倒确实害怕不起来。”他记录完毕,将笔和文件都装好交给旁边一人,接着道:“千头万绪,从哪里开头呢?嗯,你说你看到的幻影,还看到了李护的衣服。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把这理解成为李护的鬼魂出没在这幢楼里。而事实上,老黄为什么要那么激烈地反对呢?因为有个很关键的东西。”

      “什么?”

      “人影也好,歌声也好,这些东西过了也就过了,没人抓得住实际证据。不过小李的衣服,你说,你看到过的绣有小李名字的白大褂,我们却一直没有发现。”

      “啊?”

      “这就是老黄认为你说谎的原因所在。说实话,这里我私下透露一句,在这个问题上,我和老黄有很大的分歧。我并不认为你会有隐瞒的必要,你在看到那个可怕东西之后的失控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几乎不是人的意志能够承受的东西。虽然我们未能找到那件白大褂,但那并不表示你没有看到。”

      “你是说,出于某种需要,有人偷偷将那东西藏了起来?”

      “谁知道?但我并不认为那是重点。”荣锋笑了笑,但我认为那笑里掩饰的东西比透露出的更多。他道:“不管如何,曹护的死亡必然与某件可怕的东西有很大联系,而处于同一地的你,则有相近似的感受,这无论如何不能解释成巧合吧。不过,由于一个原因,我们既无法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也无法通知曹护的家属来认领遗体。”

      “为什么?”

      荣锋道:“各位来这里也有好一阵子了,相信大家都会对这里的环境有某种程度的误解是吧?想一想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关了起来秘密监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对的,但我们并不针对你们个人,而是针对你们身上的病。”

      “病?”

      “是的。现在的情况并不能让我说出一切,我只能说,事实上,无容置疑,你们能活到今天看见我们,不,这句话不对,完全是因为看见我们才活到了今天。你们的病相当的严重,但最为糟糕的是,你们因为这个病不能够与外界联系,甚至让外人知道也是不被允许的。今天早些时候,黄院长已经做过解释。也许你们会很不舒服,是作为我们实验药品的实验对象,但我不得不说,不管对你们还是对我们,这是唯一的选择。”

      “这病什么地方严重?”

      “传染性。你们的疾病都是生理上的结构改变,在最开始,我们没有注意。然而后来我们才发现,你们的病在病理上有惊人的一致性,并且具有传染的可能。死去的曹护,记得吗?脑干莫明其妙的大出血,恐惧至死。在她的解剖上,我也发现了和你们身上相似的东西。这就是去找警察不必要的原因,我根本不是在找凶手,因为凶手我早已知道。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凶手从哪里钻进曹护身体的。李护的失踪是个怪异的事件,考虑到曹护也相当于失踪了十二个小时,我想,也许某一时刻我们会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不管怎样,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在这里养病,配合我们的医疗工作。”

      “我想和外面的亲人联系,说说话,不谈病,行不行?”金惠生忽然道。

      “不行,”试探性的提议被无情的否定了,“那样的话,传染性仍然存在。”

      “怎么会?什么病这么厉害?”

      荣锋摇头道:“你们所患的病情是超出了医学常识的,如果不是这样,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了。如果硬要我解释,我只能简单地说,你把它看成可以通过意志或者意识传播的。”看着我们三人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他道:“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事实上,对于一个从医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它对我的震撼还要大得多。这完全违反了常识,一种疾病怎么能够离开物质载体,完全传播在虚无的精神世界或者意识里呢?对于一个严谨的医生来说,催眠术或者群体幻觉只能是相信神秘主义的科盲搞出来的玩意儿。但现在的事实却如此让人尴尬……”

      我道:“那么,是精神疾病?一种全新的,还未被其他人发现的?”

      荣锋道:“也许,但又确实引起生理上的病变。我很抱歉不能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罗卫民道:“有治愈可能吗?”

      荣锋迟疑了一下,道:“要说真话的话,算上楼下的,你们的病情都没有其它先例可以参照。我认为,”他摇摇头,“事实必须被接受。治愈的例子,现在还没有。”

      “对了,说到病,”金惠生道,“我的病情是不是更加严重了?”他张开嘴吐出舌头。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包括荣锋在内的所有穿白大褂的身影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仿佛是看到恶魔的表情一样,我想道,不过这样确实也符合荣锋说的关于传染的内容。

      荣锋道:“天,你……你怎么不早说!”

      金惠生苦笑道:“刚才才发现的。”

      “快!快回去躺着,我们……哦对了,这是我们在下面的工作人员,本来给大家介绍一下的,来不及改天吧。林川,”荣锋指着一个个子高大鼻子旁有颗黑痣的人,“你马上带两个人下楼去把那套东西拿上来。你们,”他回头对我们道,“你们还是快回房间吧。”

      “也好,不耽搁给他治疗了。”罗卫民站起身来,和荣锋握了握手。我也站起来客套:“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不过握住荣锋的手,我却不马上放开:“你们到底是哪家医疗机构?”

      他一愣:“青渓疗养院。”

      “那么,是那里下属的?”

      “权威机构。”他看着我,眼睛里似乎透露出谨慎和防备。

      “官方的?”

      没有回答。

      我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荣锋的解释不无道理,躺回我自己的床上时,我给今天这个才认识的人的一番说辞下了定义。

      但,不无道理,也就意味着总是有牵强的地方存在。

      除了老刘的行踪没有进行解释以外,更重要的是,在我醒来的第一天,却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如同被废弃般的楼里面,这个疑团依然没有着落。甚至没有一点有可能被解开的征兆。

      另外,凭白死一个人,解释成因病死亡倒确实很方便,这显然不成为不报警的理由。如果医院里并不是病人的工作人员以明显非正常的方式死亡,难道这样轻易解剖一番自作结论就算完了吗?如果这样也成立,还要警察来干嘛。都送医院得了。

      医院的病人死亡,当然确实不需要通过执法单位,我摇摇头,想到这里的情形实在太过出轨。

      事实上,如果医生发现死亡有疑点,是有规定必须要及时上报相关单位的。否则一旦之后查出来,这个医生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一般情况下,医生,或者护士一看到可疑的事情,会自然地报警处理。

      关于病,荣锋的说辞听起来总觉得勉强,通过精神和意识传播的疾病?同时会对人体有病理上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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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2-03(待续1)

      1998-02-03 06:40 阴

      31号早晨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用一根掰下的输液针头挑开锁,悄悄潜入了电脑房,在电脑房里写了上一篇日记。花费了整整一个早上。说起来,我发现我打字的速度提高得相当快,甚至快过了我自己的想象。

      也许是这一阵子连续天天打字的功劳吧。

      而后不出我的意料,电脑房被清空并锁了起来。至于那台电脑,则被搬到了护士们在楼梯口的值班室里。

      现在是2月3号,距离上一回写日记已经过去快三天了。

      所以今天这个日记,记叙的是这么三天以来发生的事情。

      ※ ※ ※

      写完30号那篇长长的日记,我照旧没有着急离开。虽然我很抗拒这样。

      坐在电脑前面,我尽量把脚收起来盘起,或者把脚放在写字台以外。毕竟,十来个小时前才有一个死状怪异的尸体在这个黑洞洞的地方,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喜欢把脚放进那里吧。

      在写30号日记的时候,我一直头皮发麻,背上发冷,感觉总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或者,在写字台下面。于是我像个神经病一样,不时回头,去看看背后,或者扫一眼脚下。

      但写字台下什么也没有发生,背后只不过是个衣架子。衣架子上有件在医院里随处可见的白大褂。

      问题就在这件褂子上!

      但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急需一个地方来整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脑房是最好的地方,一来这里环境气氛压抑阴森,让人不寒而栗,这可以集中注意力;其次是由于我恰巧用日记的形式记下了这些天的事情,这非常有助于我的回忆和整理。

      写完前一天的事情,我一篇一篇翻看前面的记叙,用疑窦丛生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心理再合适不过。

      从第一天开始就显得意外的晚上苏醒空无一人,到最后一天冲楼下冒出的许多人,整个青溪疗养院都显得诡异而神秘。在外人看起来,这也许会很刺激吧?但在我自己看来,必须要有自救的措施,将自己从这个软禁自己的地方解救出去。

      我看到27号那天,自己在日记里留下了几个问题。现如今绝大部分都能解答:青溪疗养院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甚至非法的目的,将我软禁在这里。

      但偏偏头一天的问题却无法回答,为什么那天我苏醒过来会空无一人呢?而甚至就在那天清晨我第一次苏醒的时候,都还有护士们在一旁照看我。

      空无一人,是不是说明这所有的医生啊护士啊甚至金惠生罗卫民这些病人,都是为了让我觉得这是在“青溪疗养院”而特地来演出的演员?

      既然是为了来欺骗我的,当然在我昏迷的时候就不必要了,只有确定我完全苏醒过来,才赶来演出。

      但是,那天清晨两位护士的照看又怎样解释呢?她们才是真正的护士?

      何况,这样在我苏醒并发觉这里其实空无一人,第二天还若无其事地来演出,这岂不是一个老大的破绽?而这个严重的破绽,其实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弥补上了,毕竟那天早上既然我已经醒过一次,那么显然我会很快再次醒来的。既然那么精心设计来欺骗我,既然已经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和精力,为什么不做好准备呢?

      我很想找个人讨论这个问题,但现在看起来,连同命相连的金惠生或者罗卫民的身份都值得怀疑,和他们说,太不保险了。看来,我只能通过电脑和自己对话。

      我接着往下看,接着就万幸那天我记叙下了老刘与胡护的全部对话。看来写日记这个看起来无聊的举动,居然给与我莫大的帮助。

      那天偷听到老刘与胡护的事件,我被老刘与胡护的关系以及老刘的身份等问题所迷惑,忽略了老刘与胡护对话中的关键点。这一点,已经足以证明老刘与胡护的绝对不可信任,以及我现在的危险处境。

      关键词,实验!这是个实验室,而不是什么他妈的疗养院!而所谓实验,必定有个实验对象。这个对象分明就是我。我们分明是被拐来像牲口一样的被实验的!

      虽然我无法得知这是个什么实验,但这一点的明确,可以发现这显而易见是我被软禁起来的理由。

      “郭震,该吃中饭了!咦?”

      门外传来陈青的声音。

      现在看来,连她也极有可能是所有针对我的阴谋中的一个演员。尽管我很不情愿这样去想,但理智告诉我,这个获取我很大好感的护士,也许是特地为我安排的。

      门口传来陈青的声音:“郭震,你在里面吗?”

      “砰砰!”敲门的声音。

      门被我反锁上了,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我是偷偷溜进来的,经过昨晚上的事情,电脑房门锁上了,但我依然用掰下的一节输液针头轻松地打开了门。捉了那么多年的贼,没想到管用的居然是不知不觉间学到的贼的本领。

      “砰砰!”敲门声继续着,伴随着陈青的声音:“郭震?你不能在里面的!快出来!”

      声音透露出焦急,看来她没有钥匙。

      我不愿意就此出去。如果我就这样出去,摆明我有什么事情,而且非在这个房间里做不可。这样很可能让人联想到我在电脑里做什么事情。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在电脑里记下的东西,会发现我已经开始怀疑不少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情吧。这样一来,恐怕我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温情脉脉的护士那么简单了。进一步,我也势必将失去记日记这个对我帮助极大的条件。在寻找到可靠的人可以讨论事情之前,在电脑上记叙事件并和自己讨论,恐怕是至今为止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推理方式了。

      脚步声和胡护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陈青道:“是郭震。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电脑房里。”

      胡护道:“不是让你把他看紧点吗?真是的!”

      掏钥匙的声音。

      该死!

      我急中生智,或者慌不择路的一猫身,钻进写字台下面。在那一刻,我的身体的行动远远超过我的大脑。所以直到我在桌下蹲定,我才发现一件可恶的事情。

      就在我现在蹲的位置上,十多个小时前蹲个一个死人。她死状怪异,面目狰狞扭曲,让人几乎很难辨别她究竟是谁。

      她是个护士,和我朝夕相处,却死在了这个地方。

      现在的我,蹲在同样的地方……

      背心瞬间冒出了无数汗水,却又冷飕飕的。仿佛背后有什么阴冷的东西,附着在了衣服上一样,极端不舒服。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这个时候前来记日记,或者不应该蹲在这里躲起来。

      脑袋眼睛又开始痛,我这才意识到起床之后光想着这事,忘记滴药和吃药。药都在对面我房间里,现在的我只能忍着痛,毫无办法。

      门外传来钥匙清脆的声音,以及胡护咒骂的声音:“你个笨蛋,不是这串钥匙!你看着门,我马上去找。”

      可是,如果不躲在这里又躲到哪里去呢?这是看上去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啊。

      对了,上一回,我也是这样无意间躲藏在这里,偷听到了胡护和老刘的对话!

      上一回自己蹲在这里时,心里多少还有些恶作剧的得意感,现在的我却只是手心背心不停出汗。

      如果是正常人绝对不会无聊到藏在这里吧。藏在这里的唯一动机,只能是和我一样的,在躲避什么东西。

      一定是这样!曹护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地方,从她的表现来看,她一定在躲避什么东西地追赶,慌不择路,最后走进死路,于是不得不选择了这个藏身地。

      漆黑的夜里,曹护拼命奔跑的身影出现在我脑海里。她不停地跑着,不时回头去看。但那可怕的东西并未能被她摆脱,而是紧紧地跟着她。她在这里工作,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她甚至也知道围绕着我的谜团的一些内幕。但是此刻,她拼命地跑,逃,连平时永远不离脸上的口罩都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电脑房的门从来不锁死,她猛一推门,翻身锁上门。

      然后躲进了写字台下面,这仅仅是出于本能。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尸检,既然这里的医疗设施齐全,应该不成问题。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确实不够专业,并没有清理现场。

      我有把握他们并不是有报警之前保护现场的意思。

      曹护看到了什么?我使劲地抓着头,在既无法缓解头里面的痛、也没有阻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的身体再次反应快过我的大脑。

      既然现场没有破坏,曹护最后看到的,就是现在我能看到的!

      曹护扭曲狰狞的脸浮现在我脑海,我拼命甩着头,尽量不去想她的鬼魂在我的背后。

      小时候听说,据说鬼魂都是跟在人背后的……

      记得曹护最后怪异扭曲的姿势,腿朝里面,一只手在外面,脸却别向里侧。

      我下意识地脸朝里一侧,一件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帘。

      一件白大褂,耷拉在写字台一脚。

      普普通通,白色的大褂,任何医院里的任何办公室里,任何一张椅子一个衣架或者一张写字台上,耷拉一件白大褂绝对都不是问题。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这个角度,这是曹护最后看见的东西。

      我的心脏一阵狂跳,伴随着眼球刺痛,眼前不断的发黑。但我还是颤抖着手摸向那件白大褂。

      前一天,和金罗二人听到歌声冲出门,恍惚似乎这么一件白大褂在墙角晃动。一晃而过,我不确定到底是谁穿着,或者有没有人穿着。

      在追逐中无意间回头一望,一个白大褂的身影在餐厅的门口。灯光从餐厅里投射出来,我只能看见一个阴影。

      而现在曹护死在写字台下面,她的狰狞和可怖的表情预示着她的死亡的诡异。而在她的最后时刻,她也看见一件白大褂。

      正是我眼前的这件。

      也许,谜团都从中而起吧。

      我拿起白大褂的衣角。

      衣服很轻,我的手却很重。衣服上普通的皱褶在我嘣嘣乱跳的心脏驱使下都显得狰狞可怕。柔软的质地也给我一种可恶的恶心感。

      我展开衣服,衣服并没有和其它衣服有什么不同。就在巧合这个词正安慰性地闪过我的脑海的时候,一个古怪的符号出现在衣服角上。

      那是被人绣上去的,花写的英文字母“L”。

      是那个失踪的李护!

      我感到本来在急促跳动的心脏瞬间一停,眼前一片发黑。

      ※ ※ ※

      再次睁开眼睛,写字台和白大褂不知去向。我躺在病床上,眼睛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而显得干涩难受。

      我再次昏迷了。

      床头上有眼药,看来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依然有人为我翻开眼睑滴药。如果不是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我恐怕还会觉得这里照顾病人相当周到呢。

      不过,经过了刚才和黄院长的交锋,以后自己还会不会得到这样的照顾就难说得很了。

      脑袋里面,还残留着头痛、眼痛过去之后的余悸。我起身给自己滴了眼药,闭上眼睛等待了一下,让药效慢慢的发挥。然后我起身走到窗前。天色正昏暗,窗户外面就是许多株参天大树,靠得非常近。如果不是窗户有铁条封死的话,我都可以探身摸到。一道大门在窗下几十米开外。门外隐约是一条不大宽的路,但应该可以通汽车。

      显然,这不是先前我的房间。从窗外的景色上看,倒像是餐厅下面。我记得餐厅外面就是这样许多大树一直绵延成一片密林的。看来这里离餐厅不远,应该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把我转移到了金惠生旁边的空房间里。

      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也许可以守在窗边,待外面一旦有人或者车经过便大声呼救,以图自救。不过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样,我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脚下便发软,山风一吹便头昏脑胀,于是我只好回到床上。

      昏迷,然后苏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是第二次了。也许在我头一天从昏迷起身的时候并不是在这幢楼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起身之后见不到一个人。但如果是另一幢相同结构的楼,怎么会恰好在同一处房间里有电脑?怎么电脑房里有相同的摆设?而且我隐藏起来的文件怎么会原封不动呢?

      我想不通,也没心思再去思考这个问题。陈青刚才进来的样子让我失望,她并没有和我多说话,因为没有机会。跟随着她身后,还有黄院长和另外两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

      “醒了?呵呵。你又睡了一整天。”黄院长皮笑肉不笑。

      我没有答腔,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对付。

      黄院长接着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你时,你在写字台下面昏迷了过去。当然,我们都知道,那间房子里发生过什么。这就让我很好奇,”他面色凝重道,“你一个病人,偷偷打开锁上的门,跑到写字台下面干什么?那个地方,可是才死了人的呵。”

      “是曹护。”

      “对,是曹护。”

      “曹护是怎么死的?验过了吗?”

      黄院长耸耸肩:“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将脖子房平,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是你的下属,在工作期间死亡。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不过我知道的是,从发现她的尸体,到第二天中午之前,我都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考虑过报案。你问我这有什么关系?有。我是一个警察,还是刑警,每当我遇到发现尸体而不报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没有发现其中另有隐情。你们报案了吗?警察来过了吗?自杀还是他杀?死因是什么?”

      黄院长堆着笑的脸皮垮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作为一个警察,路见不平所以去调查是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将这句话原话奉还,心里有一丝得意。

      黄院长叹了口气:“那么……在我们的人打开门之后,看见一个疯子在屋里大声喊救命,并且高声嚷嚷:‘有鬼!有鬼!’这,也是一个警察在调查案件?”

      我腾一下坐起来:“什么?”

      他道:“当然,任何人面临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尴尬,可是,这是事实。这不得不让我问一个问题,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完全不记得有在电脑房里大声喊“救命”或者“有鬼”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从直觉上判断,我认为黄院长并没有骗我,这样的事情,恐怕很难编出来。

      看来,我从看到那可憎的衣服,到昏迷,中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我道:“那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黄院长道:“事实上你并没有昏过去,只是发了狂。你觉得你昏迷了过去,其实只是我们给你用了镇定的药物——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道,“我头天晚上看见死人受了惊吓,睡觉梦游也说不一定。不记得,没有印象了。”

      “你!”黄院长怒道,“梦游能进锁死了门的房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既然病人能被医院擅自扣留,梦游到什么地方去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这句话,黄院长稍稍镇定下来。

      我这句话的意思,明白人都懂。黄院长显然不糊涂。要想让我合作,当然不可能在现在我已经怀疑这个地方这些人的时候,在我带着敌对情绪确认了自己的境遇的时候。黄院长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打哈哈说这是个误会什么的,然后编造一套漏洞百出的谎言企图蒙混过关,而是直截了当地扶了扶下巴:“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解释。看得出来你有很强的抵触情绪,而且显然已经作出了你自己的结论,虽然实际上并不正确。解释的工作我安排给其他人,请你相信,第一,是我们救了你一命;第二,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因为也许还需要再救你一命。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需要处理许多问题,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重新从床上坐起来。

      “实话告诉你,你们来这里,是因为别处根本无药可医!”黄院长冷笑道,“我们的药是唯一有效的,我们的治疗手段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

      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做实验吧……只听黄院长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会不舒服,但我明确地说,没错,就是拿你做药物实验。做这个实验,你有生还的希望,不配合,死路一条。你自己选吧。提醒你一句,就算不配合,你也别想着放你出去,你的病有传染性。”

      我默然半晌,然后决定先说说再看。黄院长无耻的坦率,基本上可以说明他的话是真的。那么和他配合,总归比不配合的好,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虽然他也坦诚药不一定有效,但如果不配合的话,也许这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这样的真小人,反而让我相信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于是,在他一番有理有据又带威胁的话之下,我不得不和盘托出了小李衣服的事情。

      但我没有想到他走之前的表现会是那样。

      “不可能!”他听完之后竟然暴跳起来,“不可能,你说谎!”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实在不想再做解释。要回忆一次在写字台下面看见小李的白大褂,都是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不过,姓黄的反应也太过分激烈了吧?

      “你说谎!你胡说!你别想骗我!”他洪亮的声音咆哮着,回荡在房间里,震得我耳朵一阵阵生痛。两旁的两个男护士和陈青都不断地劝他。

      “院长,回去再研究吧……”

      “院长,别发火,毕竟他当时神智也不清楚啊……”

      如此之类。

      我闭着眼睛,翻身睡下去,懒得再看他。好不容易两个男护士将他劝出了门,忽然“砰”的一声,他又推门冲了进来。

      “不可能!我告诉你!你这是荒诞可笑愚昧愚蠢的迷信!”黄院长道,“我告诉你你这个没有科学素质的白痴,没有鬼!绝对没有!不可能有!”

      两个膀大腰粗的男护士模样的家伙几乎是把他架出去的,就像前一天发现曹护尸体后他们把我架回病房一样。

      临了,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个头矮矮的家伙回头道:“不好意思,他有点激动过了,你注意休息,”又吩咐道,“陈青。”

      陈青点了点头。

      待他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陈青。莫名的压抑气氛在房间里流淌,我们出于某些原因而不约而同选择了保持沉默。一时间,越发尴尬。

      慢慢的,我把眼光看向她,她也看向我。楼下还隐隐传来黄院长不甘心的咆哮。我笑了笑,忽然很想开口问问她能不能让口罩下的脸给我看一次,我几乎有把握,如果我这样要求她会同意的。

      但她的口罩下嘴巴先动了动。

      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就在她的口罩动了动的时候,门“咚”一声开了。

      我抬头,看见金惠生愕然在门边。

      他道:“看起来你好多了。他们说把你转到了我旁边,我就起来看看。”

      陈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道:“你们先聊。”又对金惠生道:“你最好还是少走动,多休息休息吧。”说罢出门而去。

      待她出门之后将房门掩好,金惠生一下子窜到我面前,用走掉的声音道:“怎样?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 ※ ※

      黄院长抓狂般的表现让我怀疑是不是他也应该住到我隔壁来检查检查。我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也不清楚他这样激动的原因。我只知道在这么激动的下面,必然掩盖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就像我看到的可怕事情,就像金惠生的饮食。

      金惠生挺着脖子上一层盖一层的鸡皮疙瘩,听完我的叙述。即便我不是罗卫民一样的作家,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表述当时的情形和我的心情,但看起来他也被吓得够呛。不过后来他说:“你一大声闹,全楼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被吓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由此证实至少黄院长在一件事上没有骗我——我确实大喊大叫救命有鬼相当长一段时间。

      金惠生道:“你昨天吃饭时候分析和刚才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尤其是关于说实验的部分。昨天晚上曹护的事情带来那么多的变数,尤其是让楼下潜伏着的那么多人暴露出来,充分说明问题。虽然我们不知道到底你看见了什么,不过刚才吃中饭的时候,我和罗卫民讨论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有兴趣听吗?”

      “当然,你们讨论出结果了?”

      “不,是关于那个影子和那个声音。我和罗卫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最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真地听到过歌声,对不对?罗卫民也听到过,加上昨天那一次,是两次。但我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疑惑起来:“那你昨天……”

      “你仔细回忆一下,昨天我有说过我听到歌声了吗?没有!我是看见你们两人表情异常,然后你突然跑到门口去。罗卫民跟在你后面。”

      “这说明了什么?”

      金惠生皱眉道:“整个事情,我从头到尾既没有听到歌声,也没有见到飘忽的人影,完全没有!罗卫民听到了歌声,但今天中午在吃饭的时候我逼问了几次,他终于承认,他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就是你形容的那个。他说他看到了,只是让他的话更有可信度而已。他只是到了歌声。”

      我点头:“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亲耳听见又亲眼看见的,只有我一人罢了。不过,说到歌声,我听得并不真切,朦朦胧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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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1-31

      1998-01-31 06:09 阴转小雨

      很多事情。

      一件一件说吧。

      前一天早上看见的所谓“凶兆”,被随后自己的怪梦冲淡了印象。

      但三十六个小时后,凶兆得到了应证。曹护死了。

      而我看见的所谓的凶兆,即她用吸尘器打扫的模样,则是她在人世最后一次为人所见的活动身影。

      而我则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

      而到了那时,一阵诡异的酷似小李护的歌声响起,凶兆越发清晰可辨。只是所有耳闻者都不约而同有这可怖之音绝非最后一次的觉悟。

      ※ ※ ※

      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自然知道我的眼睛毛病不浅,但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影像——尤其是梦中的影像——在视觉上残留如此之久。当然,我不是眼科专家,但无论如何,做梦的影像停留在眼睛上,听上去总有些不大对头。对此,青溪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守则里概括性总结了两个字:特殊。

      楼下的病人进来安静不少,不再有“滚开”“不要碰我”之类的嚎叫,在吃中饭时分,我忽然开始怀疑这个可怜的家伙到底是情况转好了还是已经死掉了。但我没有机会询问,甚至没有机会和人商量。中饭由护士端到房间里,我胡乱吃了些,就在床上躺着胡思乱想,或者躺累了就靠在窗边看外面的雨景听雨水滴答。大半天就这样挨过,直到傍晚来临。

      餐厅里,金惠生还没到,罗卫民已经就坐了。我顺着那个说话声音粗得如同男人一样的赵护的指引坐下,这才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情。

      金惠生没来不是问题,因为我还没坐稳他就在胖胖的孙护的搀扶下进来。我奇怪的是,昨天他们两人都有病情的反复,而我也几乎痛得下不了床。昨天我们三人的病情在同时复发,而今天似乎有同时好转。

      巧得无法不让人去做暗中控制这一类阴暗的联想。

      而另一方面,在我们都不方便行动的同一时刻,护士们出现在二楼的事件却大为减少。今天自我起床伊始,负责我的陈青就没有露面。而同时老刘也不出现了,就像知道我已经知晓他的神秘身份一样。

      赵护和旁护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有监视我们的意图,分完食物很快就离去了。快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连以往略嫌多余的嘱咐之语都省去了。一直在偷偷交换眼神的我们三人待她们离去的门一关上,竟迫不及待地同时抢着开口。

      罗卫民道:“你们听到了吗?”

      金惠生则道:“老刘到底到哪儿去了你们不奇怪?”

      我说的则是:“你们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说得最快,罗卫民说得最慢,所以他一说完我和金惠生就同时问:“听到什么?”

      “李护!你们没有听到李护的声音?”罗卫民瞪着眼睛。

      然而我和金惠生面面相觑:“李护?那小女孩儿不是说失踪了吗?”

      “是,我知道,”罗卫民道,“但我发誓我听见了她的。”

      “你听见了她的?她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一顿,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我认为李护病没有失踪!”

      “什么?”

      “是的,我认为她并没有失踪。我相信我的耳朵,我确确实实听到了她的。刚才我想问那两个护士,她们却都不承认。联系到我们现在的处境,我认为其中有些问题。我分明……”

      “等等,你听见了李护,她说了什么?”我问道。

      他的眼睛睁到滚圆:“歌声!”

      “啊?”

      “歌声,就是她时常哼哼的那样……”说着罗卫民用自己和小李护士相差甚远的嗓子胡乱哼哼几下,但我捕捉到一段耳熟的节奏。我道:“是不是那样的……”我试着哼哼起来。

      “对!肯定是!”罗卫民一脸的兴奋,“你也听到了不是?看!我就知道我的耳朵没有问题的。我告诉你们,她们明明知道李护还在,却说她失踪了,这里面有阴谋!”

      我吓了一跳:“什么阴谋?”

      罗卫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里头有阴谋!你说过的,我们现在其实是、几乎是被软禁着的。这个失踪的李护显然只是针对我们才合理。我们……”

      罗卫民的眼眸放着亢奋的精光,我不确定是不是被人下了药。听起来他是个拙劣的阴谋理论爱好者。他接下来的胡说八道我没有再听下去,写小说的人都喜欢幻想,钟情于这个世界实际上并没有他们臆想中那么泛滥的阴谋理论,或者情节。我是听到了李护的歌声,但那是在李护失踪以前许久。我不认为我听到的歌声会给罗卫民带来多少安慰,至少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多。兴许每个人都听过李护的歌声,如果有人听熟了觉得好听也跟着哼哼,那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另一方面,小李护士失踪与否,我实在看不出与“针对我们的阴谋”能扯上多大的关系,不管罗卫民如何胡扯瞎编。

      “但是,”我打断兴高采烈的罗卫民,“我是在李护失踪之前听见的歌声。”

      “啊,是这样啊,”他看起来有点失望,“但不管怎样,我是听见了她的歌声,在她失踪之后。”

      金惠生道:“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我是说,为什么唱歌的一定是李护?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反正我是从来没有留意听到过,不过,你们真的能区分开李护的歌声和其他人的歌声吗?”

      我和罗卫民都表示听得很清楚,能够区分开来,而且那一次我还看见了人影。我暂时记不起歌词了,不过电脑里在听到的那天记得是记录了的,所以也不是很在意。罗卫民和金惠生在一旁争辩起来,而我的思路被金惠生的话吸引住,就如同我自己想到的,也许是另一个人在哼哼。

      “喂!你们不奇怪老刘的失踪吗?”金惠生道。

      “是了!”我不太灵光的大脑总算捕捉道了那一丝飘忽忽的东西,但这大叫一声却吓了金罗二人一大跳。

      “什么?”

      “老刘!我想通了这其中的环节。”

      “什么环节?”

      “金惠生刚才说的和我自己的怀疑不谋而合:为什么唱歌的一定是李护?同样的,我们换个角度来想,为什么楼下那人一定要是楼下那人?”

      金罗二人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识,我解释道:“老刘哪里去了?为什么,楼下那人,不会是老刘呢?”

      “可是老刘住在我对面的。记得那几次,楼下那人嚎叫,他都和我在都一起,要么是在窗边上聊天,要么是在走廊上散步。”罗卫民道。

      “那几回是那几回,现在是现在。原来楼吓的那人可能早就彻底疯了,也可能早就死掉了。现在老刘失踪了,楼上的护士减少了——甚至受黄院长安排专门负责我的护士也不见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而与此同时,楼下那人居然开始不嚎叫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全都去了这里!”我指着地板,“楼下!”

      “为什么?”金惠生道,“他们去了楼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楼下?在弄清这个问题之前,我认为我们需要明确件事。第一,老刘本身就是青溪疗养院的一员,区别于我们这些病人,他本来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我将上回在电脑房偷听到的老刘与胡护士长的谈话事件复述给金罗二人,二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我又道:“第二,我们是怎么来的?我是无意识间被人送进来的。我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我上一个记忆是有人对我开枪,下一个就是在病床上面对护士们了。合理推想,显然是被某个医院急救之后,辗转送到了这里。为什么?这是我想知道的,自苏醒过来之后我少说也问过自己一千遍这个问题了。罗卫民,你是黄院长的熟人,那么你可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我当时睡着了,要具体说,还真不好说。”

      “大范围?知道是在哪个省吗?”

      “……”

      “不会吧?连在哪个省都不知道啊?”

      “我……跟老黄一上飞机……就是黄院长啊,睡熟了之后的事情都记得很模糊。不过中途转了好几趟机,换了好几次车,到最后一个他们的部门所在地,老黄又说我病情恶化,把我胡里胡涂弄到这里来。说起来,我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啊!”金惠生叫道,“我也一样!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意识模糊了呢。”

      “怎么回事?”

      金惠生道:“当时在医院住下,忽然有一天觉得身体不适,然后就有医生模样的人被护士领来给我做检查,下病危通知。接下来整个人都昏沉沉的,他们爱说什么做什么都由得他们。最后记得是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这里了。”

      “如此说来,”我道,“我们的情况其实都是一样的。稍微有点区别是我意识全无,而你们在过程中间断的有点模糊的意识而已。”

      “不,”罗卫民道,“我们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到这里来的。我们来这里的时候,都昏迷了一段时间,上一个记忆还在外面,下一个记忆就是睁眼在病床上了。”

      “难道是……拐卖?”金惠生道。

      我哭笑不得,却只能点头:“我看多半是这样。”拐卖人口案子我也办过,多是年轻的女孩或者小孩子。我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拐卖的那一天。记得上一回解救了一个被卖进山里当媳妇的女孩,一问居然还是研究生,被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民卖了。当时心里好不鄙夷,心里嘀咕这研究生这么多年书都读进狗脑袋里去了。现在的我却只能想连警察都能被拐卖,这么多年刑警原来都是狗当的。

      “不对吧,”金惠生道,“哪有拐卖大男人的道理。再说,我们的病都是事实不是?”

      “不是通常意义的拐卖,但是我们被诱拐到这里并被软禁一样控制起来是肯定的,”我从怀里拿出那本《医务人员须知》小册子,“特殊!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二人争着拿起翻看。我继续道:“毫无疑问,我们三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共同点,所以才会被像被拐卖一样弄到这里来。我们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我们依然有机会推测,从这个我们的共同点入手。准确的说,是我们四人,包括老刘。”

      “还有他?你不是说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是的。但尽管是这样,他毕竟也是病人之一。这个共同点我揣摩了许久,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从事不同的职业,经历、性格、年龄都没有共同之处。我们共同的显然不会是因为我们都是人或者都是男人,而是我们的病。我们身上唯一能找到的共同点是,我们都是病人。由于我昏迷了很久,我不能够确切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毛病,所以我必须要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病?”

      金罗二人对视一眼,金惠生道:“最先说是消化系统的毛病,却检查了几次,也没有个所以然。换了几家医院,都说是胃病。我总觉得他们说话有点不清不楚,所以后来自己偷偷看了化验单,发现是食道癌,而且扩散到了咽喉。”

      “他们是谁?”

      “其他医院的医生。后来我经其中一个医生介绍,才找到这一家来。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一个人胡里胡涂,被化验单上食道癌给吓蒙了,也根本没留意这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答应了。”

      罗卫民道:“我也不清楚我的毛病在哪儿。我甚至觉得自己没啥大毛病,除了有时候有点头痛。后来跟黄院长一说,他说他有个地方环境好,检验条件也很好,说不定可以给我治好。我跟他来到这里之后,他把我检查了半天,反而什么也不说了。偶尔碰上一回,也只给我说什么再观察观察之类的敷衍话。现在想起来,难道也是……癌症?”

      我一愣,我后脑的剧痛……难道也是肿瘤引起的?这就是我们的共同点?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直都没感觉的我会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一刻、在曲建向我开枪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病,并因此而救了我自己一命。

      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过玄妙,何况就算如此,那么之前周队的那些可疑的动作又怎么解释呢?

      我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么多。毕竟周队与驷驖的事情距离现在的我如同是上一个世纪的,或者另一个世界的——甚至是上辈子的事情,我不吉利地想到,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弄清自己现在处境再做打算。通过刚才金罗二人的叙述和表现,我可以基本断定他们没有骗我,都是和我一样的受害者。于是我开口给金罗二人分析,也是给自己理清思路:“老刘失踪的那天,正是护士们开始古怪的不再频繁出现的那天,也正是医院大乱、小李护士失踪的后一天。而就在这么同一天,我们所有人的病情都突然加重到了病床都下不了的地步,我记得没错吧?”

      两人点头表示同意,我又道:“我们的病情反应各不相同。我的毛病在眼睛,金惠生你的在消化道,而罗卫民你没有明显的症状。而就这样的毛病却居然在同一时间恶化或者好转,难道不值得怀疑吗?而与此同时,就在小李失踪被确认而老刘也失踪的时候,没有护士们向我们提及老刘的事情,而在此同时,楼下的那人也不嚎叫了。这种一系列的巧合,未免又太巧了吧。”

      “你是说……”

      “老刘下去了,”我道,“这是我的结论。我们都有奇怪的但又相当严重的毛病,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但既然我们同时病情反复,那么老刘也不能例外。所以那天应该是老刘病情忽然恶化超过预期、所有护士都去忙着照料他甚至急救他去了,再加上小李不知所踪,由此才会是我们看到的好像护士们人手不够的情况。我认为,老刘下楼去了。他的病情恶化到超过我们、甚至到了以前那个楼下的病人的地步。”

      金罗二人面面相觑,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我接下来的话:“我推断,我们也有那一天。那种惨绝人寰的嚎叫,恐怕就是我们的前辈。但我可以肯定,既然我们之间除了这该死的病以外根本没有相同之处,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金惠生你决不仅仅是喉癌,我们都得了一个毛病。一个可怕的病。”

      就在此刻,一阵诡异的歌声传来。歌声缥缈异常,像是来自门外的走廊,又像是从遥远的山峰之间传来。

      但在我耳里,那歌声却并不大正常,远远听上去,朦胧非常。

      我没来得及听歌词,也没有注意曲调。在那一刻,我保证所有人——金罗二人也是——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李护!

      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推开门,一个护士般的白色人影在走廊尽头消失。

      “李护!”在我身后的金惠生还想大声嚷嚷些什么,但我制止住了他这个不明智的举动。罗卫民沙哑着声音道:“看见了吧?我说得没错,小李护士根本就没有失踪!”

      是的,我也看见了。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冒出一丝无法形容的古怪味道来。我不知道那是谁,但确实怀疑那个人影是李护。

      在青渓疗养院,所有的护士都没有哪怕一次以真面目示人,对于护士们身份的判断,我更多的是依据从身形体态和走路姿态。以致于一段时间下来,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在观察判断人的注意力已经从面部转移到了整个身体上。

      而那个一晃而过的白大褂身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却无法联系上李护那种充满朝气的身影。我想起那一次她在门缝里一晃而过的情形。

      “怎么了?”金罗二人奇怪刚才还侃侃而谈的我突然间的沉默。我道:“如果那不是李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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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1-31续

        “那一定是!”罗卫民斩钉截铁道,“你们没有听到歌声吗?你们两个老说还有其他护士也可能哼哼着,你们真地见过还有谁了?”

        “争这些有什么用?走,去看看!”金惠生道。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朝“李护”消失的拐角跑去。

        刚迈开步子,我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越往前跑心里就越发感觉不妙。我的力气长期卧床的生活方式抽空了一样,才跑出两步就开始大腿酸软,接着每迈一步似乎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我以为只有我如此,但金罗二人却竟然还落后在我身后,看来他们也很困难。

        但我心里感觉不妙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那“李护”的身影的歌声刚到门边,开门时候却竟然已经在远处的拐角处了。如此快的速度已经嚇人,而我却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而我们以慢得多的速度奔跑着,整个空旷的走廊都充斥着我们气喘吁吁和震天响的脚步。

        那是李护吗?

        那只是一件白大褂的身影而已。

        但另一方面,尽管我知道我的眼睛有问题,尽管那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我的心里却开始发毛。

        不,不是我看见了什么。

        那件白大褂下的人,有手有腿,即使不是李护,也并不太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却总觉得,我没有看见。

        除了半空中一晃而过的白大褂,里面什么都没有。

        眼睛又开始痛,后脑也一样。已经两个多小时没滴眼药和吃药了。我拼命地迈着步子,仿佛不知道前面被我追逐的是一个诡异的身影,仿佛不知道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作剧烈运动。我拼命地跑,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还能跑,就像每个残疾的人总希望证明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就像每个老人都希望证明自己仍然年轻。狭窄的走廊,空空作响的步伐,天花板上一个又一个迎面而来而又被我抛在脑后的日光灯成了一个又一个证据。

        也许是我本来的身体素质要好些,也许是我更加不知所谓地拼命些,我感到金罗二人被甩在身后,于是在奔跑中,我本能地回头一望。

        金罗二人一左一右,张大着嘴,边跑边喘着粗气。日光灯泛着蓝光的灯光照射下,脸色怪异的发青。

        而在他们身后,在二十多米开外,在餐厅那个我们出来的门边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垂着头对着他们的背后。

        正对着我扭过去的视线。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自己背后诡异情景的金罗二人不约而同露出惊恐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我回头,赫然看见一个护士身影从拐角后面慢慢转过身来。

        我一个踉跄,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胡护冷冷的声音扔了出来:“还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我却没能对此表示不满,事实上我几乎没有力气来表达我对任何事情满意与否。身体非常虚弱,是刚才剧烈测试后的结论。尽管只有短短几秒钟,却让我几乎站不起来。

        扶我起身回房间的是陈青。直到我在床上躺定,我急促的呼吸也只是稍有缓和而已,心脏仍然咚咚跳个不停。

        于是我只能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放弃在病榻上,任凭陈青摆布,听任她给我滴眼药、量体温,搞了不少事情。

        但我的思维却还远未到弃械投降的地步。

        陈青问我还没吃饭,自作主张去餐厅,说是将我的那一份端过来让我吃。我很感激她这么周到为一个才刚刚恢复肠胃功能几天的病人考虑。但我却着实没有多少心思来思考如何感谢她。事实上我的全部思维都集中在了那个可怕的白色身影。

        如此说来,小李护士应该已经死了。而那个身影,则是……

        我打了个冷战。

        胡护带领一帮护士忽然出现在丅字拐角,在歌声响起、我们扔下食物冲出来之后,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告诉我们,怪异的歌声和走廊上的移动也被护士们察觉到了。

        但与此同时,那个可怕的人影却认证了我之前对身影的的判断。

        那不是小李,那也不是幻觉,在恐惧的指引下,直到现在我的呼吸依然急促,心脏依然狂跳。

        那是与死亡有关的空气瞬间扼住我的喉咙,那是鬼!

        陈青应该很快就回来吧,离餐厅也不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个,可能是刚刚可怖的一幕让我本来脆弱的神经更加不堪重负,也可能是陈青的陪伴忽然失去、空落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和我快断掉的神经。

        真是讽刺,一个温婉的年轻护士,居然可以给我安全感。我开始迫切盼望她快些将晚餐端进来。我想,也许是我应该吃些东西的时候了。

        但我错了。就在陈青回来的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声尖厉的惨叫冲我房间斜对面的电脑房传来:

        “啊——”

        稍微镇定下来半分钟的我腾地跳了起来。一股血从脚底一直往上窜去,还企图溢出皮肤一样冲向我的皮肤表面。我想我一定是血压骤然升高,脸红得厉害,浑身发冷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与此同时,脑袋里“嗡”的一声闷响。

        走廊上,叫嚷声和脚步声纷纷而至,斥问声伴随着餐盘落地“咣当”一声,我明白我的晚餐就此离我而去了。

        我走出病房,此刻距离上一回听到嚎叫已经过了不少时候,只是没想到这一声嚎叫竟然出现在楼上,而且就在我的房间对面。我的脑袋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楼下那病人试图逃跑并跑到二楼上来了?

        这个念头刺激了我虚弱的身体,我想我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看看那个头一晚就把我吓得半死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我走进电脑房。电脑房地上,陈青和胡护正一边一个按着一个瘫坐在地上不停发抖的护士,是那个说话粗声大气如同男人一样的赵护。看起来,她抖得厉害,以致于连同扶着她的陈青和胡护也一起发抖了。

        她们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我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然后我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因为面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

        在电脑写字台下面,在我以及老刘平时坐在电脑面前放脚的地方,在上回我无意间藏起来偷听到老刘与胡护对话的地方,一个人体以古怪的姿势盘在那里,背部拼命往后缩,头埋在背对我的一侧,一只手无力地伸了出来耷拉在写字台外面。在灯光下,惨白而带有灰青的颜色,带着让人难以接受的凶煞。

        而她穿着白色的护士大褂……

        看上去,惨叫并不是写字台下的人而是这个在发抖的赵护发出的。站着的我无法看清到底写字台下是谁,于是我迈开三个在地上扭作一团发抖的护士,走到写字台前。

        是曹护!

        曹护的脸充满了让人抗拒去看的所有因素。她所有五官抖凝固在了她临时前那一瞬间的表情,狰狞,扭曲,仿佛看到难以形容而又难以置信的东西。这双重难以的作用下,她的眼皮甚至都很难界定到底是张开而是合拢的。

        我是警察,而且还是名刑事警察。我见到过的尸体,绝对比其他人一辈子见到的都多。但我在此刻却感到一个巨大的恐惧将我攥在手里,让我无法呼吸,让我本来很高的血压继续网上飙升。照常理,我应该先确认一下她的颈动脉,先解决她死没死这个问题,但我的恐惧却抗拒我这样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青溪疗养院护士不戴口罩的样子。但看结果,还是戴上为好。她的五官我从来没有完整的见过,但仅仅看她左右脸肌肉如此的不对称,也该知道这样扭曲的面容并不是她生前平时正常的面容。

        她在这里多久了?她为什么会死成这个样子?她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成这个样子?而这个最终她死亡,是什么原因?

        是和我看到的那个身影有关吗?还是,被人害死的?

        这样的问题,超过了我能够推测的范围。我既无法询问,也无法按照职业习惯进行工作,我的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随着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一群蜂拥而至的人将我架了出来,架回了我的房间。

        这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全是男人。我原本以为,这幢楼里,只会有四个病人六个护士的,再加上楼下那组护士。但出现其他男人,这很出乎意料,深想一下却又很合乎逻辑,这么大一幢建筑,工作人员就这么区区六个女人,确实显得很突兀和不自然。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的。

        我整夜未睡,在门边听走廊上的动静。那些人说话小声,行使却很迅速,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就没有了声息,显然是训练有素。我想这些人应该才是这幢楼里控制着局面的人吧。

        我很幸运地偷听到了黄院长的声音,尽管他说话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这和我之前的判断相当吻合。

        也许根本就没有几号楼几号楼的说法,黄院长也许从来未曾离开过这里。整个青溪疗养院就在这里而已。

        而我,则确确实实是被软禁在这里的。

    • 家园 1998-01-30

      1998-01-30 07:39 雨

      雨一直下个不停,这个通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复。不过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个绝好的借口。我不相信一个重病疗养院会建在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通过这两天的观察,青溪疗养院的设施相当先进的。

      写完前一天的事情,我并没有急着从电脑房出来。

      前一天的怪梦意味着什么我无从知晓,天知道,也许梦根本并不意味着什么。但那梦引起的极其沉闷压抑的气氛一直影响着我,直到此刻。

      周队是否出卖了我,如果是,又为什么呢?

      一本叫《梦的含义》的书抓住了我一扫而过的视线,从电脑桌对面的书柜里。我将书抽出来展开,一页一页地翻弄着。

      书里的专业术语很多,但也有我看得懂的内容。比如说,其中一节引述一个西方学者的观点,认为梦是大脑机能中主思维休息之后,各种不再受约束的信息及其载体——神经电流——任意在大脑中四下流窜的结果,其间还受到身体因外界刺激而变化。而另一章里,则引用大量关于梦的预兆的实例,指出梦的成因并非前一章中所讲的那样“机械物理”能完全解释。

      我翻了一小会儿,脑袋里被灌输些莫明其妙又自相矛盾的东西,却并没有找到我想找到的答案。但那种压抑的情绪化的气氛还是笼罩着我。我并非从未做过恶梦,估计但凡是个人都有做恶梦的经历吧。恶梦之所以为恶,我理解,是有让做梦者本身害怕或者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但是,有多少人是在从恶梦中醒来之后依然保持同样的情绪和想法的呢?或者,有多少人是从恶梦中挣扎出来之后仍然心中的恐惧不仅不消失,反而更加越来越明显?

      是的,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狠害怕,害怕这个让我害怕的梦本身。

      将书放回去,不小心一旁一本小册子被抽出来跌落在地。我拾起来一看,是一本医护人员守则。只见上面写着《青溪疗养院工作人员须知》。前面几条乏善可陈,无非工作认真负责关心病人将病人当亲人一类的废话,但翻到第二页,一行话勾起我的注意:“第六,由于本院的特殊工作性质,本院工作人员不能以任何未遮掩面部的形式出现在病人面前;”

      还有“第七,在与病人接触过程中,工作人员面部裸露部分必须低于四分之一;”

      真是奇怪,医院的医生护士不以本来面目示人,穿白大褂戴口罩,我一向意味不过是出于卫生的缘故,怎么有硬性规定必须遮住面孔不得取下呢?还规定了遮住的面积?

      我接着往下翻:“第九,由于本院病人的特殊性质,本院工作人员不得私自将病人病情透露,亦不得擅自帮助病人联系外界,包括其其家人亲属;”

      这算什么?

      我倒抽一口冷气,看起来,什么大雨引起山体滑坡道路中断等等,都是确确实实的借口,让病人与外界隔绝联系是这个疗养院的工作守则明确白底黑字写明了的。

      我口干舌燥,脑袋里一片混乱。手里尽量将那薄薄的须知抓住,却又感到沉重无比,以致于我需要双手才能将这几页纸拿稳。脑海里反复滑过的字眼与那须知上的字相重合在一起不断闪烁,“本院特殊工作性质”“本院病人的特殊性质”……

      特殊?

      不是不注意,只是不知道如何用恰当的形容,直到此刻我才一边摸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后脑一边暗想,说起来,果然非常非常与众不同啊。

      我他妈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将须知塞到裤腰带处夹稳,忐忑不安地走出电脑房。上一回偷东西还是六岁的时候,从外婆买菜剩下的零钱中摸走五分钱,给自己买了支棒冰。打那以后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未曾偷过什么东西——入警后偷东西的人倒是见过不少。

      所以当戴着惨白口罩的曹护的脑袋在我一拐出门就跳将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吓得差没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曹护自己也被吓得不轻,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在惨白口罩下大口喘气,临了,还白了我一眼。她手里握着一个吸尘器,显见是正准备做清洁。我不记得有哪个医院的护士也有拿着吸尘器做清洁的义务,不过她注意到我询问的目光,很快镇定下来:“青溪人手不够,做清洁卫生都是大家轮着来,”她解释道,“怎么?要不要试试?”

      我转身而去。一个拙劣得让人尴尬的玩笑,不仅不缓和气氛,反而加深我的怀疑。作为一个疗养院或者医院,或者别的任何类似的玩意儿,都应该有专门的工人做卫生才对,我脑海里闪过蓝布制服戴着口罩的清洁工的形象。常年的刑侦工作让我对这样的小细节的不同寻常有着相当的敏感。青溪这样的做法,原因只能有两个。要么是经费不够精简人手;

      要么是尽量缩小知情人数,以便掩人耳目,减少泄漏出于某些原因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的可能。

      我回头,看见,曹护手中的吸尘器正“呜呜”作响,吸尘器头所到之处,墙角灰尘全都被吸了进去。

      当时我只想气关于小李护士失踪的事件,以及关于小李护士失踪的一系列说法。

      “……像吸尘器工作的过程倒过来一样……什么东西从那人袖子里出来……”

      真是不祥的预兆!

      我连忙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同时这样本能地想着。

      ※ ※ ※

      被不祥的景象震慑住灵魂一样,我在恍惚中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心理却没来由的反复出现曹护的身影。

      陈青正在找我,让我弄一点大便给她,她到楼下化验后,说我可以吃除了稀粥以外的其它东西了。不过我实在没那个心思,倒不是金惠生那种吃什么都没味道,而是头痛。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头痛得厉害,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我以为又会听到楼下那个病人的惨叫,但是却没有。他们似乎把他安顿好了。我一直翻到天亮才合了会儿眼。头痛像是一团很绵软的什么东西,吸附在大脑上。我不时用拳头捶自己的后脑疼痛处,一直捶到眼冒金星。

      可能是看到我的病情反复,陈青最后还是让我喝粥。我试着喝了一点而已。吃饭的时候罗卫民喝金惠生都不在,住在餐厅隔壁的金惠生据说昨天情况也不大好。我再次想去找他们试试,先想去敲门,但被阻拦了,想去找罗卫民,也没有成功。诺大个餐厅,只有我和陈青两个人,我吃,她看。我有点尴尬,但是她说:“这有什么关系?你是病人嘛。我吃过了。”

      其实我还不就喝了小半碗粥。

      接下来没有事情可做,我只好一边吊盐水,一边在床上胡思乱想。昨天陈青给我说的时候脸色发白,我想她也是个不知道内情的无辜的护士——和那个失踪的小李护士一样。而胡护士长、老刘,则显然知道得很多。老刘甚至可能是主谋之一。还有那个没有露面的黄院长,我操,既然说山洪把路都截断了,那么黄院长他能飞出山去吗?

      看来金惠生和罗卫民两人的状况和我一样糟,吃中饭的时候才知道,今天两人都不让出来活动。陈青说都是各自负责的护士将饭带到房间去吃——就像第一天那样。后来聊起才知道,前天去楼下按住楼下那个病人的,除了陈青和小李,以及另外两个专门负责楼下的护士,还有胡护士长,只不过她一直在旁观指挥。这个不意外,那天意外地偷听到她与老刘的谈话,当时她的声音发颤,显然是被吓住了。

      一个老资格的护士都被吓唬成这个样子,当时的场景显然是非常诡异可怖的。

      吃完中饭就躺在床上发呆。老刘今天依然没有出现,不过我也懒得提及。他的身份被敲实了,这是陈青主动悄悄透露给我的,和我想法并无二致。青溪疗养院只是某个单位与医疗单位合作建立起来的,说白了是挂着医院的旗号自己搞了个干部活动疗养中心一类的东西。听起来,似乎黄院长的地位也未见的能让老刘低头。

      如此说来,那天老刘与胡护在亲热之余提到的计划,听起来,似乎是想利用小李的性格弱点故意引诱她做什么事情,不过现在失去利用价值了。那么,小李的失踪应该是人为故意的。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着窗外细雨绵绵背后的荒山野岭。在这样的地方,失踪意味着什么呢?凶多吉少啊,这些地方随便一锄头就能挖个坑把这个女孩子埋了。

      另一方面,小李是怎么失踪的呢?显然,胡护士长并不知情,所以当时吓坏了。陈青告诉我的时候,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我在情感上倾向于相信陈青说的是实话,但理智上确实也感到很困惑,就像罗金二人不相信我转述的一样。在处理病人的时候出现意外,在其中两个护士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个活人变没,还不让这两个护士看见,恐怕只有职业魔术师才能办到。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病人身上,那么倒也符合魔术的要领——转移注意力……

      整整一天,我做的事情,无非是躺在床上昏头昏脑的自己给自己滴上眼药。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尽管手上一直都在打点滴,但是后脑的疼痛没有减轻。一直到深夜都是如此。闭上眼睛,脑海里似梦非梦,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在深夜,我猜我应该还是睡着了。

      因为有梦。

      张家康忽然出现在我楼下的超市里把我拦住,我很惊讶。面前这个糟老头子我很熟,每天都会看他的照片资料很多遍,但我没想到其实他也认识我。

      “郭警官是吧?我知道你们在盯我。”

      我无语,能说什么?拔出枪来让他靠墙站好?我下意识一摸,篮子里只有根黄瓜。

      “我自首。”他道。他的脸上浮现出怪诞的笑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呢?谁告诉他我是个警察?周队?可是,这么大个圈子,何必把我圈进来?我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又不是实权说话的头儿……

      忽然间,后脑一阵痛彻心扉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不,不能说完全清醒,只是沉浸在那无边的痛苦之中。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大叫,全什么也听不到,我想睁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后脑传来几乎是刀割过般的痛楚,不,是一把刀正在切割我的后脑!

      那把刀插进我的后脑,慢条斯理地切割起来。我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恐惧,只是期盼它不会将我的整个大脑都割掉。我的手无意识般地到处挥动着,我拼命地控制住它们按回我的头部,去摸索后脑的那块地方,但收效甚微。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奇怪的被什么东西牵扯住,后脑越痛,我就越没法睁开眼睛——或者睁开眼睛也无法看到东西。我没有多余的力气移动头部,或者翻身,或者思考什么问题,只是压在床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渐渐的,疼痛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挥发,在我的喘气越来越平缓的过程中,思维也开始重新活动起来。我伸手,摸到一点湿润的东西,旁边有点硬硬的碎片一样的东西。应该孙输液瓶被我碰倒了,我想。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睁眼。

      一层黑雾笼罩在河边,不,我不确定是不是河还是湖泊。雾其实也不能说算黑,相比记忆中的雾,这雾更厚、更肮脏、更扎实,怎么说呢?像天上灰黑的乌云压在了地上。我看不清一米以外的东西。

      我坐起来,后脑有一阵温温的热度,但并没有特别的不适。地上是碎石,绝大多数都是火山石那种黑色,罕有白色的,也没有水边常见的鹅卵石。耳边吹过呜呜的风刺骨,我不由地抱住肩,将自己靠在地上,因为那里暖和。

      没错,是火山,空气中和地上的碎石都有一种硫磺味。我的手还有点不适,一看,输液管还插在上面,输液瓶子挂在输液架上,在我的背后。

      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那天在医院里醒来一样。

      我在什么地方?

      我拔掉手上针,看着面前横沉的黑雾发呆,自己手上随着针头拔出而带出的鲜红清晰可见,似乎是这片灰暗中唯一的鲜艳。我连忙本能地将出血点按住。

      我疯了么?还是我又在睡梦中被人搬走了?面前的景象真实得和我自己一样,手上拔出输液针头的血管出血似乎也说明我没有在梦中。

      前面不似河,我向前走了两步之后确认,因为那水并没有流动。不仅如此,那水似乎根本就不动一丝一毫,即使有风刮过。黑色的,死寂的水。

      死?

      我死了?可是,我显然意识清楚,因为我能回忆起来前任女友分手也是在湖边,分手的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我受不了她爸妈看上门女婿一样的眼神。就算我是从小城市来的,好歹也是个堂堂二级警司,我受不了那肮脏气。

      现在,我又在什么地方?又是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醒来都会一人独处什么人都没有呢?

      这个地方,我有说不出的厌恶,瞬间,我的意识中出现了极端厌恶的情绪。之前没有出现,也许只是因为好奇的缘故。

      而初次在青山疗养院醒来,出了好奇以外,是没有这种厌恶的情绪的。

      这种厌恶,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排斥,或者本能的抗拒。

      或者本能的恐惧。

      空气中的冰凉透露出一种死气,而脚下有温度的硫磺味石头,怎么闻,怎么觉得和火葬场焚尸炉有关。

      至于那看不见尽头的死气沉沉的黑水,更是透露着一种死亡的讯号,我不得不尽量让眼睛转开来,周围笼罩的黑雾虽然也可可憎,但毕竟虚无朦胧,比实在而又可憎的东西稍稍好那么一点。

      不,我错了。一个鬼影一样的身影在雾中闪了过去!

      那里有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

      那张脸再次一晃而过,我猛地往后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但我却在那瞬间看见了那身影的位置。

      不是在雾中,而是奇怪的,在那摊水里。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出脑袋,灰暗的雾在黑色的死水上滚动着,我伸手抓起一把水,那水冰凉刺骨,带着一股奇怪的、让人厌恶的味道。

      我把玩着手里的水渍,水和其它地方不同,滑腻可憎,如同……如同被什么油腻的东西污染过。心里回想,越想越不对头。那张脸……

      那是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脸。

      疼痛再次袭来,毫无征兆。这一次,我有了经验,只是坐在刺痛屁股的碎石上,双手护住头,拉起膝盖顶住自己的额头。但巨大的疼痛还是将我这个事先想好的对抗姿势打翻,最后的意识是我胡乱的伸手乱抓着水边地上的石头,拼命的扭曲挣扎着。

      在痛苦中,那张脸赫然出现在水里!我勉强可以在痛苦得布满眼眶的泪水中辨认出来。那是那个该死的张家康。他应该已经被烧死了才对!他怪异地笑着,看着我……

      我噌一下坐起来,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哦,是个梦。

      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梦醒睁眼的时候会留意到自己的眼角,可能我是最特别的一个。但事实上,就在我睁眼之后,我依然看见张家康恶心的脸出现在我的眼角。

      是的,是他的脸,凭空悬挂再窗台上,和窗框重合,好一阵之后,才慢慢淡去,让真实的窗框显示得更加明显。

      难以形容我的恐怖,心中一阵发堵,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因为那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张家康在窗户外面!

      但我起身到窗口确定窗户真实存在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我有毛病的眼睛也许是罪魁祸首。

      只不过,做梦时候的场景,怎么会在苏醒之后还在视觉上残留那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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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1-29

      1998-01-29 07:13 雨

      事情太过蹊跷。

      我以为我需要面对的最重大的问题是理清楚驷驖这个案子的思路,但发生的事情却证明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极端错误的!

      昨天敲完那些字后,我的脚一滑踢了一脚桌下的机箱,硬件忽然报警,机箱里响起了一阵“滴——”的长音。我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关掉电源,探下身子查看。重启了几次,都没有效果。看来得用上队上电脑培训课的知识,因为当初我们一来就是从硬件装配上讲起的。机箱完全在写字台下面,写字台脚下的空间很大,却不知道为什么不靠电源近一点,以致于电线全部扯住了让我无法把机箱拉出来。但就在我将整个人都埋进写字台下面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喊声:“郭震,吃药。”

      是胡护士长,该死,怎么是她?陈青到哪里去了?

      “郭震?”

      我张了张嘴,实在不想回答。于是我继续摸索机箱,同时想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开机箱螺丝。

      “吱——”机房的门被打开,从我在桌下的视角,只能看到胡护士长的皮鞋正站在门口。“咦?”她奇道,“郭……”

      她回身道:“他到哪儿去了?你去看看房间。”显见是吩咐另一个护士。我连忙想探身出来,但是一句话让我停止了动作

      “他怎么也不见了?”她道。

      也?

      谁还不见了吗?

      她继续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又是那个……”她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一丝恐惧的意味。我看见她的脚焦躁不安的在门边踱来踱去。

      老刘的声音传来,由远至近:“谁?郭震?他不是在用电脑吗?”

      “没人,你看——”胡护的脚边出现老刘的鞋子。我第一次注意到,老刘脚上的鞋子并不是我脚上这种拖鞋,而是休闲皮鞋。

      “咦,刚才他明明在这里的,我看着他进去的。”

      另一个护士的声音传来:“他不在房间里。”

      我暗暗好笑,心想这倒是无意中的一个玩笑,索性不出去让他们再找一会儿。但胡护和老刘的脚前后跟着进了房间里,是发现我了吗?

      不是,他们把门关上了。我疑惑起来,只听胡护颤抖着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

      老刘一改平日和我谈话的滔滔不绝,言语沉稳而踌躇:“但是,没道理啊……他还没有症状,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的吗?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但是,昨天失踪小李到现在都还没有……”

      李护失踪了?我回想起她哼歌的样子,觉得莫明其妙。也许是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闷地方让人受不了了,年轻人翘班也不是不可理解。但老刘又道:“别说了,是什么原因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理论出现了重大的偏差也不奇怪,这个实验本身就要极高的风险,你来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计划?实验?什么实验?我疑惑窦生,老刘到底是什么人?

      胡护道:“在小李失踪前,谁也不觉得有什么。我倾向于是幻觉。”

      老刘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和老家伙一模一样的德性,难怪当初你会看我不顺眼。”他的脚靠上胡护的脚,胡护后退两步,但他又靠了上去。

      “别……”胡护叫道,“别在这儿,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她的声音清晰可闻,显然是口罩被摘掉了。她似乎挣扎着推了老刘一巴掌,老刘猛地退开两步。

      “你说,”胡护道,“小李的事情,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你是说……开什么玩笑,没这回事。”

      “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来做这事,哪一个不是你们千挑万选过的,怎么会忽然有个什么底子都没有的才从卫校毕业的小孩儿?”

      “这样啊……呵呵……”他又往胡护靠上去,“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你……该死!放开我!”

      “好、好,”老刘似乎见胡护真发火了,倒也不敢造次,放开她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小妞儿不是什么好鸟,才十六岁时就在卫校里被处分,原因就是和老师发生性关系,还不止一个。”

      “哼,那又怎样?”

      “怎样?她一没背景二没能力还正事不做,能找到工作吗?我们把她招进来,还不乖乖听话。”

      “恐怕不是吧,你们该是想,哼……”

      “我们可没硬要她去勾引谁。天,这么不人道的事情你怎么想得出来?”老刘阴阳怪气。“只是在贪腥的猫面前扔鱼,至于吃不吃,那可是她自己的事了。”

      “我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胡护道,“那我问你,她又怎么会到楼下那里去的?”

      “嘿嘿,有人代劳了,她不用再扮猫,当然就要熟悉熟悉业务了不是?去照料下面的也算是接触实质的东西了。再说了,养这么个闲人还不能在她面前露太多,你不烦吗?”老刘嬉皮笑脸又往上靠,但胡护退后一步道:“你少来。现在人不见了,没找到人之前,我没心思。”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老刘轻轻的不知所谓的嘿嘿冷笑了几声,却并不急于出去。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口中喃喃有词。我屏住呼吸,仔细听他念叨,却只能听来额上回、海马回之类莫明其妙的词汇。

      忽然听到他说:“真他妈有趣的医患关系呵……”随即便是标志性的嘿嘿冷笑。

      医患关系?我没有听说过这四个字。不过我平日里也不去看报纸,现下有不少流行的词汇我都不知道。

      这个老刘,看起来和这个疗养院熟得可不一般。我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周队和新来刑警队实习的漂亮女同事,对话也经常用老刘与胡护说话的口气。

      那么,老刘该本身就是青溪疗养院的人。甚至,极可能是青溪疗养院的高层,院长一类的,这样既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什么神经啊大脑啊之类的东西那么入迷在行,又可以解释他这副样子也可以勾引到护士与他亲热。

      看起来,他们招李护进来,也是别有用心。只是胡护说的李护失踪是怎么回事呢?李护失踪,和他们的安排,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老刘终于出去,我出了口气,从写字台下面钻出来。对于今天这次意外的偷听有着特别的收获,我却毫无欣喜之情,只是心头的疑问更多了。我找了个空,先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确信没人看见。

      一会儿陈青走进我的房间,我假装无事欣赏窗外风景的样子。但她却非常意外地将门关上。

      “怎么?”我奇道。

      “……”她脸色惨白,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小李……李护,失踪了?”她颤抖着声音。

      我摇摇头:“怎么失踪了?”

      “她……”她似乎在说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她不见的时候,有人看见了的。”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叫失踪的时候有人看见了的?有人看见的那叫失踪吗?我想开个玩笑,看到她的脸色并不像是开玩笑,于是我道:“怎么回事?”

      她连连摇头:“我……我也说不好。他们让我来问问你最后看见李护是什么时候?”

      我偏偏头:“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那边走廊那个餐厅里。”

      “嗯,还有刚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

      这才是主题吧?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却看着别处,是窗外。我顺着她眼睛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我耸耸肩:“我玩了会儿电脑就回来,感到有点困,小睡了下。怎么了?”

      她瞪大眼睛:“可是,刚才你这间房我来找了的,你不在!”

      我无奈道:“刚才我去了趟厕所,也许错过了。怎么,你们以为我也失踪了吗?”

      她没有说话。但我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东西来。那东西我见过,第一次在花园酒店套房的洗手间里,那个被人切了一个肾脏扔进冰块浴缸里的女孩子,眼神里也是这个东西。

      那是巨大的战栗和恐惧。

      我道:“你们觉得……我和李护失踪……有关系?”

      “不,”陈青警惕地回头望了眼,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她道,“小李不是失踪。”

      “那是什么?”

      “你能想象一个活人,在你面前,一眨眼就不见了吗?”

      “你是说……”

      “小李失踪的时候我在场,”她道,“我不知道你刚才去哪儿了。但小李,我知道。她肯定不在这幢楼里。看着她失踪的人,是我。”

      我愣了足足有十秒钟,这样的话没有逻辑,但是排除掉其他可能性,她的意思是说——

      ※ ※ ※

      吃晚饭的时候老刘并没有出现,胡护士长也没有。只有陈青和另一个胖胖的孙护坐在边上。这是自我从病床上苏醒并在餐厅喝稀粥以来,周围人最少的一次。金惠生和罗卫民依然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三人一人一碗清得可以当镜子的稀粥,只不过他们两人则吃着肉包子和蔬菜。不,准确的说,是罗卫民一人在吃肉包子和蔬菜,因为被允许吃的金惠生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喝了两口稀粥就连连干呕,看包子和蔬菜的眼神像看仇敌一样。我对陈青道:“我能吃肉了吗?”

      陈青道:“还不行,不过你情况比较好,等黄院长回来之后安排给你彻底检查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明天就行吧。”

      我看着香喷喷的肉包子直吞唾沫,自从苏醒过来之后,我就彻底没有吃饱过。于是我问金惠生道:“你是什么病?怎么也得吃饭吧。”

      金惠生阴沉的脸露出一丝苦笑,他摇头道:“没办法,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没味道。是胃病吧,在疗养。”

      我愣住了,如果是胃病疗养的话,似乎应该多一些容易吸收消化的食物,天天硬逼着吃同样的单调食物是疗养手段吗?一旁的罗卫民一边嚼着咸菜一边道:“你应该多吃点,像我——不过这些东西确实味道不大好,我闻起来也很不地道。不过入口还好,管他的,当是吃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曹护站起来打断我们的对话,“金惠生,如果吃不下,就回房吧。”说着过来搀扶金惠生的样子,但被金惠生拒绝了。“我再试着吃一点。”他道。

      奇怪,为什么不要我们聊天说话?是我敏感过度吗?我不动声色,罗卫民却鼓着眼睛瞪着曹护,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吃饭。我回头,发现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但曹护打消了我的怀疑,她主动道:“我也得下去吃饭了。你们现在病情都稳定了,应该可以多活动活动,互相聊聊天,也是个伴儿。金惠生你自己能回房间?”

      金惠生表示自己没问题。于是曹护也下楼去。

      待曹护一走,三人都像憋了好久一样张开嘴巴。我立即抢先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金惠生道:“三天,你呢?”

      罗卫民道:“我也是。”

      “三天?也就是说,昨天吃饭,你们其实也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都点头,我道:“那个老刘呢?你们以前见过他吗?”

      两人一起摇头,罗卫民端着盛粥的晚,顿了一下:“不过他就住在我对门。他说他本身就是这个疗养院的创建人之一,不过现在疗养院建成,自己倒身体垮掉了。”

      我点点头:“这个和我了解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你们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罗卫民和金惠生都点头,罗卫民奇道:“老兄,这里在大山之间,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吧?”

      我苦笑:“我要知道那就好了。”我将我的情况告诉给了他们二人,二人都啧啧称奇。

      “看来你是得的失忆症。”这时罗金两个业余医生给我下的会诊诊断。

      罗卫民是个报刊作家,专门投稿给报纸文娱版,在版面最底部连载那种商场啊官场啊情场啊之类的小说,而金惠生则是个电脑工程师。听到电脑工程师这几个字顿时让我肃然起敬,不过他却愁眉苦脸。

      “拉倒吧,我现在干什么都没心情。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我懂,但是舌头上总是感到有股怪味,吃不下去东西。”

      罗卫民好奇道:“什么怪味?”

      “就是一种,腥味,”金惠生道,“我也说不上来。有时候好像是血的味道,有时候又很涩嘴,总之就是不对头。吃什么东西都不管用。”

      我没兴趣听他们抱怨身体。我只对自己在这里的境况感到焦急。我道:“你们,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其实是被软禁在这里的?”

      罗金二人怔住,金惠生首先点了点头,罗卫民则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就……不会吧,黄院长我认识,是我老熟人了。是他让我到这里来疗养的。”

      “我倒觉得,之前几天,我们甚至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除开吃饭就管在自己房间里,今天这样放开让我们交流,是不是故意的呢?”金惠生道,“反正我进来之后,就对这里没有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要故意让我们交流?”我道,“交流病情?或者……你们听到楼下那声音了吧?”

      二人都点头,我又道:“你们知道失踪护士的事情了吗?”

      罗金二人茫然摇头,我心道难道是要我将这件事情说给他们听?但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说的理由,于是我道:“楼下那个病人的叫声恐怖吧?他的情况非常糟糕,今天我的那个护士给我讲,他浑身上下没几寸皮肤是完好的,双手的末梢神经都被重新整理过,失血,过敏,排——感染,还产生幻觉。”

      “什么幻觉?”

      “他总是觉得有人在靠近他。楼下还另外有组人。昨天临时有事,结果我的那个护士和小李护士以及另外两个人照看他。他后来中午又发病了,你们听见了的?”

      “对。”

      “他们四人一齐上去按住他。他的力气很大,但平时他们又不能把他绑在床上,因为皮肤损毁严重,长时期接触床单会粘在上面感染的。所以他一发作,他们只好人工上去将他按住。我的那个护士拉住他的一条裤脚;另外一人拉住他另一条腿;一个人上去从背后卡住他脖子将他往回拖;本来小李是第一次让她干这个,在一旁吓坏了,结果那病人伸手挣扎的时候,抓到了小李护士。”

      “然后呢?”

      我道:“然后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护士告诉我的时候,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你们看过吸尘器吸东西没有?如果把这个场景逆转过来,或者拍下来倒着放,你们明白?”

      两人大惑不解:“什么吸尘器?”

      我道:“那病人的手!一只手抓着小李护士,另一只手呼一下,像倒着放的吸尘器吸尘场景,喷出一堆东西来。”

      “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没人看清楚那是什么,一溜烟就不见了!”

      罗金二人面面相觑,我耸耸肩:“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脑海里想象出这个场景来的。”

      罗卫民沉吟道:“刚次你说小李护士……”

      “他们都所有人都注意那个跑出来的东西,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小李护士不见了?”

      “不见了。”

      “就这样消失了。”

      我摊开双手:“这是我的护士告诉我的事情。”

      他们都表示怀疑和不信任。显然,我这番不着头脑的说法无法让二人相信。罗卫民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了呢?”而金惠生则对那团东西表示怀疑:“三个人盯着,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人看清楚,未免太悬了吧?”

      我没能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因为楼下的护士们很快就上来了。她们将我们吃剩的东西端走,并让我们回房间。

      “休息!”胡护冷冷道,“休息很重要。”

      我对于这种如同囚犯的待遇感到愤怒,这个事实已经证明我们实际是被软禁起来的,甚至彼此之间都不能像一般监狱囚犯一样沟通。但是后脑偏偏在这个时候痛了起来,我不得不依靠着墙壁往回走。

      看起来,昨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不知道今天会怎样。很奇怪,我现在在电脑上敲字越来越多了,我记得以前我看见文档都是头痛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很无聊的缘故。

      现在是28号早上,今天还没开始呢。看起来以后都会是在早上叙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刚才想去找罗卫民或者金惠生聊天,但被护士拦住了。我认为现在还不到动粗的时候,因为我昨天晚上以来头痛得很厉害,病情似乎有反复的迹象。

      我应该更小心行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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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998-01-28

      1998-01-28 07:47 雨

      我对老刘的恶感只能用与日俱增来形容。

      不,也不仅仅是他,对于整个这个地方,都是如此。

      白天无事。早上喝了半碗粥。陈青说我无聊的话,可以早上就去玩玩电脑。于是写了上面的那篇。

      今天身体要好一些,头痛若隐若现,力气倒恢复了不少。用过电脑之后没有碰见其他房间几个病人,于是到处逛逛。

      在这里三天之后,外界的联系始终没有。护士们也对我的病情守口如瓶。尽管看起来护士啊什么的都像模像样,但在我苏醒这么久之后居然一直没有警队同事出现,这绝对不正常。如果说昨天仅仅是怀疑的话,我终于确认自己有正被软禁的可能,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我的身体依然相当虚弱,这时候大吵大闹,甚至动粗,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我决定假装不在乎,借着散步的样子,偷空仔细观察了一下,把青溪疗养院的构造弄了个大概。

      疗养院座落在山腰上,是两层水泥建筑,呈很特别的丅字型。我在丅字上横最东面的走廊里,最西面住的应该是那个阴阳怪气吃饭很少讲话也少的金惠生,吃饭的地方也在他隔壁。至于丅字一竖走廊最南端,住着罗卫民和老刘。走廊在丅字一横一竖交接处就是头一天晚上我摸黑走下去的楼梯。楼梯下就是那硕大的铁门。这道门每次我去看的时候都是锁得死死的。看起来,无论护士还是病人,没有到特定的条件,都没法下楼去。我装作没事人一样,一副想下楼去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却被告知那对我健康有害。我必须待在二楼上,哪儿也不能去。

      丅字三条走廊都很长,中间有许多紧闭着门的房间,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用。只有一个在我斜对门的用作电脑房。三条走廊尽头都有一个厕所,在另一头靠丅中央的楼梯口,各有一道无锁的弹簧门。所以平日里基本上几个病人之间相互瞅不见,护士如果不是有事走到这条走廊来,这条走廊基本为我独占。护士们一般都在楼梯旁的一间大房子里,里面有些医疗设备,外面有个类似吧台的东西。那应该是值班室。

      相对于仅仅四个病人和六个护士,疗养院似乎大了些。而且把我们几人分得那么开住下,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情理。不过另一方面,疗养院的设备相当不错,各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先进仪器放在一个个房间里。看上去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冰冷的金属光泽和一排排让人看不懂的操纵按钮和字母也足够令人生畏。走廊并不宽,但相对于第一天晚上醒来的时候显得光洁明亮得多。我依然不知道那天醒来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我试探着询问陈青,她的回答是可能是昏迷太久之后苏醒之前的幻觉。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至于楼下,应该和上面的布局一样才对。可能重病的都在楼下吧。但护士们吃饭或者休息居住的地方也应该在楼下。楼下丅字的西边是大门,我注意到每天清晨都有汽车的响动。也许我们的食物每天都是这样来的。当然,如果青渓疗养院真如陈青说的那么大的话,这只是其中的一号楼而已,那么厨房也许和别的工作人员的楼在大山另外看不见的地方也说不一定。但不管怎样,和外界的联系隔绝了的理由我都严重怀疑。

      中间去上厕所的时候,忽然听见厕所门外有人在说话,听上去是护士。只听一个道:“……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养着有啥用?一天到晚就去弄那个电脑、电脑,那电脑是你用的吗?看你无聊随便让你玩一玩,那是好心照顾,这倒好,一天就守在上面不下来了。有完没完?”

      听出来了,是胡护士长。看起来她对我的印象也实在不佳,背着面儿这样说我,不过说到养着有啥用,这怕是太过分了吧。我压制住自己出去和她理论的冲动,听听她还说什么。只听她道:“好好的衣服,看让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衣服?我莫明其妙地走出厕所,才发现是场误会。胡护士长责斥的是小李护士。看来小李护士也许也是和我一样太过无聊,老是玩那台在护士们的值班室里的电脑而引起了不满吧。她正低着头站在胡护面前,后者手里正拿着一件白大褂。

      白大褂上面,有针绣的英文花体“L”字样。看起来,也许是小李心血来潮,或者无聊或者出于爱美之心,在单调的白大褂上刺上自己的英文名字。

      我退回自己的房间,心里依然对胡护士长的小题大做心存不满。小李护的做法也许不合规矩,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吃中饭的时候陈青没有来,而是那个讨厌的护士长,看起来她似乎也对我不大满意,一声不哼地将稀粥扔进来就转身走人。

      和金罗二人随便说两句,我就开始考虑自己的问题。不知不觉吃完该死的稀粥,我开始想吃一点其它的东西,但是护士长却迟迟没有过来,连盘子懒得收拾了吗?

      于是我只好给还在聊的金罗二人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上。在这个该死的疗养院我就像是坐牢一样,除了吃,就只能躺在自己的床上发呆。

      但是,后脑和眼睛的不适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似乎又从另一个方向说明,我确实是有病的……

      渐渐的意识开始缥缈虚无起来,我想我是睡着了。

      梦来得纷乱而抽象,像我的焦躁情绪。我惊奇于自己居然妄图在这片混乱中保持着理智,不断希望自己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但是一切都徒劳无功。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友的离去,虽然,说分手的人是我。我回头,看见自己站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上,树上的叶子有黄的也有绿的,那是个秋天。天气温润,但我却惶恐起来。每个人都会惶恐,尤其在面对紧张的时刻。走廊上,周队扭头悄声对我道:“驷驖的事情有眉目了,完了开个会,合计合计。”说完,从来不苟言笑的他怪异地笑了笑,在这不该的时刻。我走进会议室,专案小组的弟兄都在,就等我一个了。周队在给大家道:“……驷驖倒卖器官的事情,我们经过半年的艰苦追查,从最初的买肾人入手,现在终于查到了真凭实据。今天开这个会,是个动员会。驷驖是什么样的企业,大家心里有个数,就算这会人赃并在,也未见能扳得倒它,大家以为怎样?”

      “干他娘的!”

      “对,咱不怕!”

      “好,同志们战意十足,都是好样的。小郭,”周队看向我,“你来把具体的说说。”

      我站起来,回顾周围的同僚,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一个月以前驷驖神经外科研发主管张家康找上我,宣布自首,希望坦白从宽,详细交代了驷驖倒卖人体器官的事情。这正是缠了我们队半年的案子,我立即陷了进去。但从告诉周队情况到现在,足足四个星期,周队说他要拿去研究研究,却不知道他和张家康研究了什么?还是上面还有谁?私贩人体器官,丧尽天良,可是,为什么偏偏找上我?我并不是个十分出色的警察,在内部考核或者业绩评比,我即使在中队里也只是中上而已,更别说大队了。平时我虽不能说碌碌无为,但确实不是十分抢眼。张家康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在查这个案子?

      走廊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我走到会议室门边。我将门推开一条缝,门里面,正是开会的会议室。周队坐在幻灯前面,他的脸一如既往阴沉苍白,像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一排弟兄都在对面。幻灯上,是大家看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张家康、曲建等人的照片。张家康正偷偷摸摸地从超市里偷东西的神情配合他邋遢的衣着,简直像一个民工。他满脸皱纹和老年斑似乎和秃顶的脑袋一起显示出他的年纪,以致于他贼忒嘻嘻的笑看起来有股阴森的味道。曲建则西装领带,文质彬彬地带着副金边眼镜,神气地从奔驰车上下来。他是十足十的人面兽心,操纵人体器官交易并从中渔利,大部分钱都进了他的腰包。张家康相比之下更像一个军师。

      幻灯前面,面对着大家,背对着我,另一个我自己正在侃侃而谈:“……张家康自首,人证已经有了。通过我们几个星期的测试,他是完全可靠的、诚心诚意的自首,并且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目前他仍然在驷驖内,这个星期六下午,在城西的仓库,驷驖本市地区经理曲建也将到……”

      该死!不,是……

      愚蠢!

      我想阻止那个自己再说下去,那是个陷阱!是谁?只能是周队!可是,为什么?

      周队陷害我!

      我想大喊大叫,却发现没有力气。我一把推开门,里面却是驷驖仓库外的院子。我冲在最前面!

      张家康坐在车里,他脸色苍白到极点。瞬间他抬起头,因为他的胸口出现了一点血花!两点!三点!

      他没有抵抗啊!我回头,竟然是周队开的枪!

      地面燃起熊熊大火!不!那火是早就有了的!蓝色的火焰!

      后院枪声响起,起码六到八个驷驖工作服的人拿着枪在往后退!情报有误!不是说只有张家康和曲建吗?是周队,有问题的一定是他!

      但即使这样我们的弟兄是他们的两倍。

      周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曲建!郭震,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

      是让我送死吗?

      我止住自己已经冲出去的脚步,回头望,却发现自己在医院的走廊上,一个穿着护士白大褂的身影在门边一晃而过。

      ※ ※ ※

      “啊——”一声大喊将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咚咚地乱跳着,我大口地喘气,楼下的那人!

      “啊!滚开!你他妈滚开!”和那天晚上一样,谁来找他了吗?这个时刻,只能是护士,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呢?哪怕是那个胡护士长很不通人情,可也不必这样骂她吧?

      “救命!滚!别摸我!滚!”他的叫声忽然变了,但我依然能听见,那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仍然奋力挣扎:“救呜!呜呜!呜呜呜滚!呜!”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楼下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概是给他麻醉了吧?

      上回是半夜喊的,现在白天也喊,看起来他病得真不轻,大中午的,睡个午觉都不能清静。

      但我很快想到了自己的梦,心里骤然一阵发紧。

      周队陷害我?

      为什么?有什么必要吗?完全没有啊,除了我一个人以外还那么多弟兄都知道的,就算周队拿了人家的钱,也是没有办法吧?

      有一点很特别,张家康!张家康从头到尾只有我和周队两人联系过。

      那么,如果我和张家康两人同时……

      我不知道我在床上坐了多久,反正后来陈青来叫我,说起来活动一下,我才从床上起身。对周队的分析在梦醒的一瞬间让我不寒而栗——配合楼下那位的恐怖怪叫——但接下来的理性分析却让我越发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一个陷阱里而不自知。

      只是,我始终想不通,如果周队是被驷驖收买的,他又怎么把驷驖的事情抹平呢?开会讨论追捕驷驖集团神经生物学研发主任张家康?研究将倒卖人体器官罪魁祸首、驷驖集团本地区经理曲建捉拿归案的计划?专案组已经搞了许久了,全中队的人怕是都知道驷驖脱不了干系。即使一枪毙了张家康封了口,也不能挽救驷驖啊。

      不过,有一个我一直没有想到的重大疑点是,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有所准备而需要我们大量人手介入,为什么不通知装备齐全的特警而仅仅是让我们中队的人上呢?

      我心事重重地在走廊里散步,隔壁几个人没有出来,这倒方便了我思考。要放往常,楼下怪异的叫声肯定会牵扯住我全部脑细胞,但现在我只是一门心思将全部精力放在周队与驷驖的这个案子上。

      一会儿,电脑房的门开了,老刘走了出来。看见我在走廊上散步,他皱了皱眉头,接着展颜道:“等久了吧?你用吧。”

      我压根儿没有想用电脑,但既然他那么热情,我也懒得解释,将自己思考的东西记下来,也好。不过老刘跟着我走了进来。他的眼神依然怪异地盯着我看。

      “干什么?”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嘿嘿”的皮笑肉不笑,忽然道:“这里的护士,从来不把口罩摘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么一说,倒确实挺奇怪的。其它医院里,护士们戴口罩是常识,但这样从来不取下,倒也不多见。但我不愿和他多说,道:“那又怎样?”

      他依然皮笑肉不笑:“嘿嘿,你知道,为什么护士们要戴口罩吗?”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卫生吧。”

      “既然是卫生,那么医生为什么不戴呢?要戴就该一起戴才对嘛。”

      “这……不知道。”

      “嘿嘿,告诉你吧,在医疗事故造成的病人意外死亡中,护士犯错的概率远远超过医生。护士们戴口罩,那是以防万一,嘿嘿,你也记不住是谁。”

      “……”这种说法,听上去不像是真的,不过老刘的脸实在让我讨厌。于是我做了个手势,请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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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是清韵的小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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