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铸剑之旅之一:升火 -- 票姚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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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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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铸剑之旅之六:出炉(中)

      水,齐胸的水,无声无息地从我们身边流过,背包上的小锹时不时地刮到洞顶使我难以前进,于是我不得不稍稍弯下腰,好让自己1.8米的身高能够适应这可能不到1.9米高的涵洞。这样,水便顺着领口灌进衣服里,把人激的透心凉。

      今天是“千里大拉练”的经典课目之一——百公里连续行军,我们将在28个小时内,连续行军约100公里。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翻越老山界”,因为行军途中,我们将翻越初中课本中的老山界——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道路。

      出发时,天下着朦朦细雨,沿着龙塘江,我们一路开进。雾气飘渺,就在离你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就有成团成团的云雾,让你感到天堂好象触手可及——后来的经历证明,这一次,天堂真的触手可及。

      由于一路云雾缭绕,能见度不过几十米,谁也不知道老山界到底在哪里,因为只有尖兵班才有地图,而累的稀里哗啦的尖兵班,也只有担任前方尖兵的老罗真正在拿着地图带路,其它人只是闷着头跟着走而已(是不是有点小平同志长征的味道?)。正低着头前进,突然听见前面的人一声惊呼:“天呐!!”循声望去,但见前方天空中的云雾突然被风撕开了一个口子,一座冷峻的山峰正从其中冷冷地望着我们,而我们则要把头抬到帽子掉下来的程度才能和它对视。几秒钟后,飘渺的云雾又重新将一切都封死,将我们拘禁在它无穷无尽的白茫茫中,就好象剑客的对决,先对视一眼,然后便挥刃厮杀。

      但后来我才知道,老山界真是一位剑道大师——我们都以为它的“撒手锏”是它的高度,而它却用另一种更有杀伤力的手段给了我们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

      路断了。

      由于近日连降暴雨,山洪暴发。有一股山洪直冲下一道山坡形成了一道宽约十米,深约一人的湍急水流,这水流横着将公路冲断,横亘在我们翻越老山界的路上。先后经过几个人试验,证明大队人马无论如何是无法从这湍急的水流中硬冲过去的,我们将不得不改道而行。不知改道的决策经过多久才做出,因为那时的我们已经十分疲惫,即便是在下雨中的竹林里等待新路线的那些时间,我们也都不约而同的用来睡觉——穿着雨衣,坐在背包上,在雨打竹林的浪漫节奏中昏昏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指挥员招呼大家前进,于是我们便背起背包,一扭头,沿着来路继续前进了。

      七拐八绕,我们进入了一条隧道,不到2米高,如果硬挤的话,能容两个人勉强并行(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山上一个电站的过水涵洞)。这样的隧道当然挡不住我们步兵,大家想也没想便拉开一路队形,鱼贯而入。

      洞里当然没有照明,大家只能用携带的手电照亮。这是一个很粗糙的洞,只是在山体中打通而已,低矮,以至于我这样的个头经常要弯腰前进,洞壁也很不规整,上下左右都可能会时不时凸出一块尖石,让没注意的你吃点小亏。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我们步兵什么艰难险阻没见过?洞底还积着水,这也正常——天在下雨,这过水的涵洞当然会有水了。然而随着我们的不断深入,气氛却开始慢慢凝固起来……

      水,仍然是水的问题。刚进洞时,水只没到脖子——当然,是脚脖子,没过多久,开始没到了肚子——其实是腿肚子,再后来就到了大腿——这时,说说笑笑的就明显减少了,骂娘的开始多了起来。的确,到了我的大腿,对于那些小个子学员来说就意味着已经快到腰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挎包、水壶、指北针等挂在腰带上的东西可能已经泡在水里了。水壶、指北针倒也罢了,可挎包里装的却是今天的路餐、备用胶卷、个人随身物品,以及——相机。不过仍要庆幸那时手机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和UFO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不然损失就更惨了。然而,水仍在涨,最后已经直接淹到了我的胸部。我可是全队三大个子之一,水能淹到我的胸部——这可是很严重的情况。到了这时,几乎所有人的一切物品都已经泡在水里了。可是事实上已经没有谁再关心自己的哪些财物泡在了水里,大家谁也没有说,却都把一个字写在了脸上:死。没有谁知道水还会不会涨,只知道前面人影重重,看不到出口在哪儿,后面人影叠叠,看不到入口多远,而水则已经涨到1米多高,只给我们留下了不到半米的空间。剩下的结果会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套用一句广为人知的话(版权属于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分家在十月》剧组):有的人显出本来面目,有的人变的面目全非……。

      我不怕死。在出发的前一天收到挚爱女友的分手信,出征的第一天就成了可耻的被收容人员,这一切都足以在短期内降低生命的价值,更何况自从我选择从军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当寿星。但是我觉得很窝囊——因为我是会游泳的,而且游的还不错,武装泅渡我是全队第一。会游泳的人却要死在水里,实在是一件再窝囊不过的事了。带着这种可有可无的淡漠,我冷冷地旁观着各色人等的表演。

      我仍然不得不暗暗佩服我的这些兄弟们,即使是这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惊慌失措,虽然有的人已经明显地因恐惧而发抖,但除了极少数几个比较过分的人外,他们仅仅只是按照行进的序列,等待前进,或是无关痛痒般的侧一下身,让那几个惊慌失措者从身边挤过,充其量也只是在被他们的某个硬物刮到后骂上两句而已。即使那几个惊慌失措者,评心而论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能在水已经淹到下巴时还保持平静的心态呢?从总体上讲,整个涵洞甚至可以用安静二字来形容。就这样,整个队伍在死亡恐惧的气氛中,时而停滞,时而前进,终于完完整整地走出了涵洞。

      我一直记得当我接收到洞口第一缕光线时的感受——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虽然外面仍在下雨,但那阴霾的天空却比任何一次艳阳天都更加明媚地留在我们的印象中。尽管我不曾因面临死亡而恐惧,但在走出洞口的那一瞬间,我仍然会有一种生命美丽的感慨——死,其实真的很简单,因其太简单而不值得为之付出哪怕是一丁点追求。

      后来的山路仍然很险要,但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也不过就是四个字——翻过去了,留下了“我比老山界高1米6/7/8”的豪迈。大约在次日凌晨,我们到达了一个叫罗江的小寨子,寨民们都还没有起床。随着一声“原地休息”的命令,我们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倒在路边,呼呼大睡——有的枕着一块尖利的石头,有的傍着一堆新鲜的牛粪……。正睡着,突然感到有人动我的脚,起身一看,那是一个让我永远难忘的场面:

      在东方已泛白的晨曦中,一片东倒西歪的学员以各种姿式横七竖八地酣睡着,一个上尉正在轻手轻脚地挨个替他们脱下湿透的解放鞋,路边的石坎上,一个表情慈祥的如老母亲一般,一脸胡子的少校正手舞柴刀,为他的“儿子”们准备着早饭的柴火,背景是南国那巍峨而寂静的山岳丛林……。

      那是我们的队长和教导员。尽管在行军的路上,他们的严厉曾经令我们恨之入骨,但此时此刻,这两个和我们一起翻越了崇山峻岭的带兵人,却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由于绕路耽误,那一次,我们连续行军36个小时。

      幸福是什么?这应该算是一个人类社会史上最著名的问题,千百年来,文人骚客,专家学者或宏篇巨著,或运笔点睛,已经为它提供了林林总总的答案。而在千里大拉练的征途上,被公认的幸福仅仅只是一件事——能在农家小屋的地板上铺开雨布,躺在上面睡一觉。

      千里大拉练,是对我们这些未来的步兵军官们全方位的考验,走、打、吃、住、藏无一不包,如果说因为“炮兵”的故事而使走有了几分悲壮,炸药的轰鸣使打有了几分豪迈,各式各样的简餐使吃有了几分乐趣,挖工事搞伪装使藏有了几分刺激,那么住就只剩下了一把辛酸泪。

      在这一片山岳丛林地,野外宿营的标准方式是用雨布搭简易帐篷(随着01式单兵帐蓬的配发,条件可以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两棵树之间绷一条背包带,以其为梁,将两张雨布搭成屋顶形,再用锲子打进土里固定好,“屋顶”里面再铺上一张雨布,这样就成了一个小房子。当然,还要包括挖排水沟、防虫沟、伪装等周边工作。这样的房子,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住起来很惬意——有可能,如果一个人住的话。但每个人只有一张雨布,也就是说三个人的雨布才能搭起一座这样的帐篷,这座帐篷的宽度为一张雨布。那么一张雨布是多宽呢?——1.5米,平均每个人0.5米,和一张胸环靶一样。而事实上由于个人装备(包括武器在内的所有装备)都必须入帐,所以人均半米根本就是一种奢望。事实上,三个人都只能侧着身挤在一起,如果有谁想翻个身,那就得另外两个人一起配合。所以,在那些夜晚里,多次发生了甲人“打炮”打到乙人大腿上的龌龊事。与此同时,还要考虑到那时的天气——广西的5月天,如果是晴天的话,即使是山林中的晚间,穿着背心裤衩也不会觉得凉的,而我们却要三个人挤在不到1.5米的宽度内。

      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蚊子。广西的蚊子是很厉害的,这是我到桂林陆军学院之后最先认识到的。别看丫小小的个儿,看上去跟个小可怜儿似的,嘴TMD却象用钢做的一样,夏天时能够穿透两层裤子在一个膘肥皮厚的大汉屁股上叮出一个包,而且在叮入的同时让你感到针刺一样疼痛。有时因为训练强度大,睡得死,等到早上起来时,就会发现无意中搭到蚊帐边上的手被这帮小畜生隔着蚊帐叮的跟个按摩球似的。我一直没弄明白这帮丫的是怎么繁衍下来的,因为经常会发生它们在叮入时被疼痛的挨咬者拍死的事情。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因可能只有一个——数量。太多了,当你在丛林中的帐篷里侧身躺下之后,不用5分钟你就能听到由无数个它们合奏的交响乐,任你给自己一个耳光能打死好几只,它们就硬是能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到最后是你自己实在受不了自己的耳光,只得任它咬去吧。防蚊剂也没用,任你涂上厚厚的一层,丫们照样跑到你脸上聚餐,全当你加了佐料。

      同时,我们帐篷中的哥仨又格外倒霉——全是1.75米以上的个头,再瘦那宽度也在那里摆着呢。我至今仍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实在是受不了帐篷内的拥挤与酷热——躺在那里汗如雨下,根本睡不着。于是我费力地挤出帐篷,在外面的草地上铺开自己的被子——那时已经管不得地上干不干净了,一个星期不刷牙都过来了,睡地面算什么呀。谁想刚合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南国那隆隆的雷声……。那时的心情只有两个字——绝望,冷彻透骨的绝望,绝望地你哭都哭不出来。

      自然的恶劣总归还是可以将就和克服的,“人祸”却是更可怕的东西——我们那帮一肚子坏水儿的战术教员(比如被广州军区《战士报》称为“魔鬼柴”的柴主任),平时和我们称兄道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可到了这时候,一个个变的比日本鬼子还坏,变着法要你的小命儿。什么半夜检查警戒情况了,突击检查宿营纪律了,总之,要找出点借口让你没觉睡,哪怕是帐篷布皱纹太多,都可能成为紧急拉动的理由。要是实在没什么毛病可挑,人家就干脆摇身一变,亮出演练导调人员的身份:“据上级敌情通报,蓝军约一个连的兵力在××位置空降,命你连迅速赶往展开围歼……”。然后整个宿营地就响起了那撕心裂肺的哨声,弟兄们便得带着刚刚睡着的迷糊,一边在心里问候着坏蛋们的老娘,一边条件反射地穿衣披挂,把好不容易搭起的帐篷拆掉,然后消除痕迹——要求是在晴天时,15米外肉眼无法发现。这帮坏蛋阴着呢,整你紧急集合时啥话也不说,等到天亮你都跑出去好远了才通知你宿营地消除痕迹不力,要你再跑回来重新干……。

      在这种情况下,睡个好觉就成了一种奢望。而如果能够在某个村子里扎营,在老乡的某间空房里铺开雨布睡上一觉,那就是天堂——第一没那么挤,第二没那么热,第三可以想法挂蚊帐(在帐篷里挂蚊帐的话撤离时麻烦,除了几个紧急集合的高手,一般人不敢这样干),而且为了不扰民,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紧急集合(当然,二般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真TNND的幸福啊!!

      记得有一次,我们得以舍营,大家都带着幸福的哆嗦纷纷找着自己的铺位,外号“胡子”的弟兄发了愁——他动作慢了一步,好地方全让人占了,他只弄到天井边上的一块空地,这下挂蚊帐就成了问题——有一边是空空如也的天井,没有挂蚊帐绳的地方。“胡子”苦思冥想了半天,硬是爬上二楼,在人家的房梁上垂下一条背包带,下面拴了半块板砖坠成一条垂线,然后把蚊帐绑了上去。一边绑还一边不无侥幸地自言自语:“如果今晚紧急集合,我便只有……大哭……”。后来,每当我给人讲起这个故事,都会有人辛酸地落泪,而当时的我们却都无一例外的轰堂大笑……。

      关键词(Tags): #桂林陆军学院(嘉英)#桂林步校(嘉英)#铸剑之旅(嘉英)通宝推:曾自洲,侧翼,东土如来,廖石,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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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走涵洞这段儿

        让人紧张的喘不过气儿来,如果雨再大些,水再涨一点儿,后果不堪设想.

        想想九八年五月,我在干什么,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整理房前屋后的花坛,草地?耕种自留地?

        五月份在我们这里是个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绿草如茵的美好季节. 我和家人享受大自然的恩赐的时候,有人象校尉一样自觉自愿为国家,为自己的理想受着炼狱般的煎熬,实在令人无比钦佩!

    • 家园 【原创】铸剑之旅之五:出炉(上)

      1998年5月19日,完成了全部课程学习的我们,在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哨中,开始了被每一名学员视作噩梦或辉煌的“千里大拉练”。

      “千里大拉练”,学名“毕业学员战术综合演练”。每一期毕业学员,都将在500公里左右的征程上(我们这一届是550公里),接受全方位的考验。从体能到技能,从见识到意志,一道道的难关在等着你,因任何原因不能坚持到底的,都将作为“一般生”(实际上的差等生)毕业,职、级、衔降一档。

      在出发前的一天,队长看似很随意地问了我一句:“怎么样?你能行吗?”作为我们队最年青、也最出色的一任队长,他就象兄长一样对待我们这群小兄弟,我知道他这看似随意的话,其实并不随意……。

      这一切都要拜政治工作,确切地说是宣传文化工作所赐。

      在这所南方的军校,北方出生北方长大的我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普通话好,再加上表达流利,使得我独霸桂林陆军学院演讲比赛第一名达两年多,还曾经代表学院参加过军区、总政组织的演讲比赛。时不时的还要参加各种文艺节目的编排。直至今日,还会有一些桂林陆军学院的学弟对我说:“你的名气可大了,我们上学时都知道你,演讲第一……。”听得我直冒冷汗——一个军人,居然最出名的是演讲……。我倒不否认演讲对一个军人特别是指挥官而言应该是一个重要的技能,但我也是个“一级神枪手”哦,我也是军事理论比武的第一名哦!!!

      这些没完没了的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训练,特别是在全队集中进行各种强度的拉练时,我经常因为要参加各种其它事务而不能参加,这样本来体能就并不出色的我,在适应力上又比别人少了几分。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拉练的惨状,才走了47公里,就双膝都磨出了腱鞘炎,一瘸一拐的痛苦不堪。虽然第二天回程时,我硬是死咬着牙豁出命来紧跟在尖兵班的后面(也不知道队领导是不是要激励我,让我这个全队最惨的人担任回程的指导员——你说除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你还有什么更有效的政治工作可做呢),居然在最后3公里的奔袭中成为头三个到达终点的人之一,但那毕竟只是47公里,来回也不到100公里,而“千里大拉练”……

      面对队长的提问,我好象想了很多,但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挺起胸膛冷冷地说了一句才从兵书上看到的话——“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队长扭头嘀咕了一句:“也没有那么严重……”。

      三日后,红旗半卷出辕门……

      热,非常热,尽管只是5月19日,尽管是在离赤道相对较远的桂北山林,太阳仍然显得那样的毒辣,晒得人发晕。仅仅才过了半天,迷彩服上已是汗渍斑斑……

      累,非常累,已经走了大约40公里,每人负重近60斤,上山、下山、过河……,从凌晨3点钟紧急集合开始,首先就是一个全副武装的5公里越野,除了武器弹药、挎包水壶、防毒面具,还要再加上背包、小锹或小镐、小锅、7斤的米袋、个人物品,而我又因为个子大,当了机枪手……。在跑出了市区之后,又是一场夜间行军,向荒野中的疏散地前进。在一片小树林里完成了防空隐蔽的演练后,大约07:40左右又重新出发,这一走就没再停下……

      饿,非常饿,已经是13:45,没有进行过大休息,自然也就没有组织过午饭,早饭的两个油腻的菜肉包子早已经化作蒸汽从毛孔排出去了,我觉得此时的我一口能吃下一头恐龙,两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一步一步拖着前进,抬不起来,跑是根本不用考虑的……

      没有人告诉我们下一阶段在哪里休息,在哪里吃饭,教员只是一个劲地催着我们加速前进,因为前面有人要“伏击”我们——那是走在前面的学员队,他们将扮演“红军”,对我们扮演的“蓝军”进行一次伏击战斗,而我们将凭借自己的实力进行反伏击,双方的武器都使用空包弹,胜负将由随行的导演人员裁决。

      我们到了一个叫潮田的地方,那里有一道狭窄的谷地,公路从谷地一侧的山脚纵贯而过,从公路到谷地的另一侧山脚是农田。整个谷地空旷平坦,毫无遮蔽,而山上却都是茂密的树林……

      寂静,除了我们疲惫的行进声,再听不到什么声音,酷热似乎使空气都凝固了,我们明知道对方就埋伏在这山谷里,但发现不了一丝踪迹。作为尖兵班,我们散开成疏开队形,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然而厚密的枝叶将一切藏匿于其中的东西都遮的严严实实,放眼望去,只有静静的谷地。

      “嗒——嗒嗒嗒——”,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寂静——红军开火了。一时间,整个谷地犹如突然爆发的火山,一下子沸腾起来。天空中交错着信号弹拉出的白烟,那是模拟炮兵射击,往复穿梭的航模则是在模拟空中火力突击。连长命令我们尖兵班占领前方高地,以火力掩护本队行动,于是我们展开成散兵线向那座比高约20米的小山包冲去……

      说冲,其实有点勉强,因为发软的双腿根本抬不起来,只能是咬着牙疾走而已。前方的小山包上没有红军驻防,我们得以大摇大摆地往上爬。真难呀,抬不起的双腿走平路还勉强,可要上坡就费了大劲,看着并不陡的山坡,挪上前一步都是那么困难,要不是端着机枪,真恨不得用双手把腿扳起来。然而,才爬上半山腰,就听见公路上一阵嘈杂,有人喊着“着火啦,着火啦”。回头望去,就见公路上的人们纷纷解下武器装备,战斗队形早已混乱不堪。再一抬头,只见山谷对面的山坡上已腾起了滚滚浓烟,原来不知是哪一方的信号弹引燃了树丛,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大火一下子就蔓延开来。这场意外的大火将本来打得难解难分的伏击与反伏击作战冲击的无影无踪,参战的士兵们纷纷以班为单位将个人装备集中起来,然后折一丛树枝,或是干脆从背包上拔下小锹,向对面山坡上冲去……。

      我们尖兵班也按照命令急忙撤下山坡,冲上公路,开始解下身上的装备,我使出最后的气力端着机枪冲上公路,望着对面山上的浓烟以及奔跑的人群——仰面倒在了公路上……

      真安静,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蓝天,白云,清风拂过山谷,树枝在摇,草丛象波浪一般的摆动着,人们在我周围急速地跑动着,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看到他们在张着嘴大喊,但世界还是这么安静……

      直到某人的脚从我面前踩过,我才意识到——我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了,继而才开始去感知我的存在。这还真是个难题——因为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好象仅仅只是一个意识,我的整个身躯好象仅仅只是一个概念上的空壳,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种虚无的感觉。周围人声鼎沸,我却听不到,只是毫无意识地躺在柏油的路面上,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那都与我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听到了声音,意识也才慢慢恢复。我才逐渐意识到,我虚脱了,因此我错过了去救火,当战友们在烈火中拼搏时,我却可耻地躺在舒适的路面上,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后来,火扑灭了,弟兄们带着一身的黑灰走下山来,又红又黑的脸上只有眼睛里还多少有点白色。没有谁提出因为多救了一场火,所以我们应该休息一下,仅仅只来得及掸掸身上的黑灰,弟兄们便重新披挂整齐,按行军队形继续前进了。这里我没有用“我们”——因为我没能和弟兄们同行。我喝了随队的刘医生给的不知什么药水(大概是“十滴水”吧)之后,就象一个可耻的逃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上了收容车,和其它几个虚脱的弟兄们一道,“躺”完了最后10公里。坐在车里,通过篷布的缝隙,看到道路两侧的弟兄们在车辆扬起的漫漫红尘中前进,我感到脸上阵阵发烧。“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师出首日,我就把自己的誓言碾的粉碎。

      那一天,开进距离57公里。

      其后的某日,我们在连续穿林数十公里后,到达了一个叫华江的瑶族乡。在这里,我们得以休整一天,演习两天,算是难得的喘息。刚到不久,我们的共建单位,桂林市银海集团(我们仍习惯地称之为桂林绵纺厂)组织了队伍来慰问我们,其中一个大慈大悲的内容,就是有他们的医生给我们挑脚泡。

      作为步兵,天天腿儿着东跑西颠,摩裆打泡那是常事,又是头疼事。特别是脚打泡,几乎所有的步兵都吃过它的苦头——那玩意儿看着不大,不动也没事,可一挤压就钻心的疼,让一大老爷们一下子就得温柔的和小姑娘似的。但这次的泡打的也过分了点:

      先是一个兄弟被另外两个兄弟扶进了诊室:“医生,我的泡比较多,麻烦你了。”脱下鞋袜一看,左脚8个,右脚11个……,已是中年的女医生当时鼻子就酸了,硬憋着帮他一个一个剪开,上药,再包扎好。

      紧接着又背进来一个。医生见状主动问:“几个泡?”答曰:“1个。”医生遂想:一个泡还要人背,这兵真娇气。脱下鞋袜,只见整个右脚的脚前掌是一个土豆大的大泡。医生顿时热泪盈眶。

      送了这个没多久,又单腿蹦进来一个。问:“几个泡?”答:“一个”。医生大惊,不会又是个大“泡”兵吧?脱下鞋袜一看,只见左脚前掌一个泡,仅一元硬币大小,不由松口气。一剪下去,皮开水流,但见泡中又有一脓泡,一剪下去,皮开脓流,但见脓泡中又有一脓泡,第三剪子下去,里面总算没有了。

      也不知道到底处理了多少“泡”兵,反正最后走的时候,好几个医生都泪汪汪的……。

      但是“泡”兵的故事还没有完——第二天便是渡河进攻战斗的实兵演习,作为红军的我们,在隆隆的炮声中,从岸边跃起,徒涉一条宽约30米,深约1米的大河,向对岸的高地发起冲击。河底是细沙,非常柔软,一脚下去便要陷到脚踝,可在当时谁也顾不上这些,只管大喊杀声,冲击前进……。

      演习结束回到宿营处,就见不少“泡”兵龇牙咧嘴地脱下鞋子,艰难地撕下昨天由医生们精心包好的纱布,翻开泡皮,抽着凉气从里面往外抠沙子……。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的一句话:“医生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不听要吃亏,全听——我也要完蛋……”。

      关键词(Tags): #桂林陆军学院(嘉英)#桂林步校(嘉英)#铸剑之旅(嘉英)元宝推荐:老马丁, 通宝推:乡下大西瓜,侧翼,阿蒙2008,端履门,廖石,老树,daha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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