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四个字的英雄传奇(之一) -- 绿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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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直和质是近音字

              宋史·韩彦直传》:彦直字子温。生期年,以父任补右承奉郎,寻直秘阁。六岁,从世忠入见高宗,命作大字,即拜命跪书“皇帝万岁”四字。帝喜之,拊其背曰:“他日,令器也。”亲解孝宗丱角之繻傅其首,赐金器、笔研、监书、鞍马。

              这段记载显示,韩彦直6岁入宫面圣时,孝宗已经被收养在宫中。孝宗是绍兴二年6岁时入宫,以此推断,韩彦直的年龄最大,也只可能与孝宗同岁,即出生于建炎元年。绝不可能早到宣和三年。而如果采信孟兄引用的资料来看,韩彦直应该出生于绍兴元年。

              《宋史》成书很晚,疏漏传说很多。如《韩世忠传》只记韩世忠三子而遗漏彦朴。叙述韩世忠子嗣事迹又只记彦直而不及彦质、彦古。

              韩彦直官至尚书,彦古也官至尚书,而《宋史 韩世忠传》只说彦直而无彦古事迹。

              韩彦直荫补右议郎,直秘阁事在绍兴七年(建炎要录 卷一一七》)。韩彦质荫补右承务郎直秘阁事在绍兴十一年(《建炎要录 卷一四三》)。《宋史》说韩彦直补右承奉郎有误。直秘阁是贴职不同于荫补官。韩彦直得到直秘阁贴职还有言官上书抗议。贴职一般不会出生就给。事实上从言官抗议来看,韩彦直还是开了功臣子孙得贴职的先例。所以无论是彦直还是彦质得官时年龄都应该不小了。

              从《小传》有各种不同版本来看,可知《小传》并非一人所作。各简繁版本应是同年各人各自传抄。到后世才有人根据各个残本辑录而成。而且不止一人辑录。这样抄出来的东西错漏甚多也不稀奇。

              直和质不过一音之转,在一些南方话中甚至是同音字。《小传》中的“彦直”弄不好是“彦质”。而《宋史》以讹传讹把彦质的事迹弄到了彦直头上。

              • 家园 宋史资料确实复杂

                孟兄对相关资料的质疑我也认可。但对于提出的观点,一方面可以“大胆假设”,另一方面尚需“小心求证”。还是需要有一些实在的资料来证明才好。否则即便《宋史》成书很晚,《小传》版本不同,总是有实在的东西在哪里,可以存疑,但在没有其他确切资料的情况下,恐怕不好随便推翻。

                • 家园 的确是只好存疑

                  《小传》版本不同,总是有实在的东西在哪里,可以存疑,但在没有其他确切资料的情况下,恐怕不好随便推翻。

                  以《小传》所载而断定韩彦直非梁氏所出也是不恰当的。《小传》并非什么珍稀版本。宋史名家如邓广铭专治韩世忠史岂会看不到各种《小传》版本?事实上《小传》版本繁多,简者过简,繁者过繁。而且并不能相互印证。例如四库版《小传》只记各人姓名籍贯而不及年龄、父母。

                  正因为《小传》各版本不能统一,且为孤证,故邓氏不取。

                  文中猜测彦直和彦质在《小传》也就一说。曾氏以《小传》而断定彦直非梁氏所出也不应作为定论,只能存疑罢了。

                  顺便说一句,正在写一个《梁红玉之谜》的探讨贴。还望不吝赐教。

        • 家园 或许韩亮未必就是韩世忠亲生?

          绿兄真是客气。在下读书也是不多,对梁的卒年问题也一直惑于上述各种理由。我以前的文章里最后也采用了二十二年说。或许是下意识里希望梁红玉多活几年吧。

          关于墓志铭里的说谁和不说谁。我的看法是:虽然古代先娶入门的未必就是正室,但韩世忠出身低贱,先搞个通房大丫头暖被窝的可能性不大,故白氏为原配的可能性极大。但由于其无子,如果她活着,她不能阻止韩娶妾。韩娶梁红玉时,多半是娶妾。盖梁娼妓出身,娶来就做正妻的可能性不大。后来娶的茆氏、周氏都是妓女出身,娶来时多半也是做妾。

          白氏的下落不明。梁红玉未封国夫人前是硕人。这个封号一般给与大夫正妻,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后来被封两国是由于有救驾及军功,故是特例。先算她当时是正妻好了。

          韩娶梁红玉时已经32岁。彦直要到十年后才出生。不论彦直是否为梁所出,韩世忠肯定料不到自己要到四十几才老树开花。如果那时还没有子息的话,按照旧时的风俗一般会从本家亲戚中收养一个或几个孩子作为继承人。(其实现在也还有这种风俗。)韩亮未必就是韩世忠亲生。更可能是收养的义子。等到韩世忠十年后突然老树开花,儿子接二连三连四得生,这个“大儿子”可能就失去了作为继承人的作用。因此让其认祖归宗,回归别家也是有可能的。这样,韩亮不入族谱中韩世忠的一支,不入墓志铭也不稀奇。

          先前说过,邓氏在解释墓志铭中只有梁、茆二人时认为可能有缺文。另外白氏封秦国夫人、梁氏封杨国夫人、茆氏封魏国夫人、而周氏封蕲国夫人。周氏的这个蕲国夫人明显来自韩世忠死后追封的蕲王。所以也未必就是实封。而梁氏有殊勋,在墓志中不得不提。茆氏有魏国夫人的诰命,自然也可以入墓志。

          • 家园 给作者送花,献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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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韩亮的情况同意任兄说法

            有关韩亮的说法,俺同意任兄之说,特别是关于老树开花的推断。依照俺当初的猜测,更加八卦一点,完全可以另编一套悬疑电视剧了。只是后来想,做人不能那样CNN。呵呵!就不说出来丢人了。

            有关白夫人,任兄也觉得还是正室的可能性大些。俺看法和您一样。老韩年轻时也是混混摸样,后来在街头被算卦的调侃,老羞成怒,一巴掌扇倒算卦的,自己跑去投军。宋朝太平那段时候,投军是个很无奈的选择,多少有点混不下去的意思。所以他后来找老婆也没什么避讳,碰上顺眼的就谈个恋爱。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邂逅什么名门闺秀,大概也就是梁茅周那样的风尘女子。至于她活了多久,实在无处查证,只能凭空猜测了。

    • 家园 【原创】四个字的英雄传奇(完)

      最后挂条狗尾巴

      梁夫人的故事讲完了,但心里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就权当是传奇背后,俺续的一条狗尾巴吧。反正咱是河里的小虾,上网来放一番厥词,不爱听的,尽可以板砖招呼。

      我还记得,从当年听岳飞传和杨家将的时候,就有一个特别的感觉:在老百姓嘴里流传的宋朝,无力回天的悲情英雄多是男人,比如杨业和岳飞;而战无不胜的超级英雄则是女人,比如穆桂英和梁红玉。但那种感觉有点苦涩,因为悲情是真实的,而超人——无论她出现在茶馆、戏台还是电影院,那都是假的。

      后来看到宋朝百姓的一句顺口溜,说是:“你有连环马,我有麻札刀;你有金兀术,我有岳爷爷;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忽然间眼前浮现出金人放马而来,千万江南百姓哭号着投水的一幕,恨不能手有长刀,用尽浑身气力吼一声,和狗日的拼了!

      憋得难受,就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老板看到俺不务正业,狂翻宋书,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训诫说,宋史的研究资料一辈子都看不完。俺呆了半晌,还是偷偷地翻。后来扔下书本去干别的,这事就放在了一边。直到改革开放三十年,天朝有了歌舞升平的味道,眼见得身边的洋人眼冒红光,胃泛酸水,有人便对洋人放话,说要和平崛起。

      刹那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人人都知道大宋的富饶文明,可为什么回回挨打,一直被人家打到亡国呢?有人说是亡于腐败,有人说是积贫积弱,有人说是因为朝廷猜忌武将,弄得将不知兵,还有人说是当年石敬瑭割了燕云十六州,搞得大宋失去军马场等等。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但俺认为关键还在于大宋选择了错误的国家战略——和平崛起。

      用宋朝当年的口号,叫做“太平兴国”。

      大宋的开国天子是当兵的出身,认的是“卧榻之旁启容他人安眠”的硬道理,没人相信什么软实力。风雪之夜,太祖赵匡胤和太宗赵光义敲开宰相赵普的家门,三人围炉笑谈,指点江山,定下先南后北,统一崛起的国家战略。此后20余年间,横扫割据诸国,逐渐向战略目标靠拢。但不幸的是,太宗赵光义两次伐辽失败,原定的国家战略遭遇挫折。

      说到这里,俺插播一段个人体会。当年好像中国足协对男足曾经有一个要求,要赢得该赢的比赛。实际上打仗也是如此,有些关键的仗,轻易不能出手,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就必须要拿出胆气,舍得血本,不惜一切去打。打这种硬仗确实压力大,出兵朝鲜老人家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但这样的仗打赢了,就像突破了瓶颈,眼前豁然开朗。反之三心二意,总想先立于不败之地再伸长胳膊挠别人一把,像宋徽宗童贯勾搭金人去打辽国,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占便宜,结果被人家反手一拳,揍了个乌眼青。

      该打赢的仗打不动,甚至打输了,国家的精气神大伤,前进的方向都被转折。

      在这种背景下,统一崛起的国家战略遭到了许多高层的怀疑。那大辽雄踞北方70年,收拾过好几个汉人朝廷,显见是天下第一魔头啊!这等强敌,咱何苦要去撩拨呢?燕云十六州陷于契丹那么多年了,收不回来对我们大宋的幸福生活又有什么影响呢?

      宋朝的政治体制是赵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臣们这样反对,太宗呼吁的第三次北伐就泡了汤。等到后来,每逢新天子上台,大臣们的建议都是三十年不言兵。

      三十年不言兵!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支经历过战火考验的精锐军队,放上十年,沙场上滚过来的老兵基本上散失殆尽;放上二十年,有实战经验的中层军官基本上淘汰干净;放上三十年,这支军队就基本上什么都不剩了,褪色的大旗上可能还绣着当年的光荣称号,但旗下的军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但领导们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口号——和平崛起。

      军人?不能让他们太得意。这帮东西养起来费钱,还喜欢惹麻烦说怪话,很讨厌!我大宋奉行防御性国防政策,敌人打来了,你们能抵挡就行。等敌人打累了,我们宁愿破点财,给个三五十万银子绸缎,至少能买来几十年和平。和平如果花钱能买,干嘛要用命去拼?不懂商品经济吗!

      通过加强双边经贸,再加上每年几十万金银绸缎,终于摆平了北方的头号强敌。但西边又冒出一个刺头,这厮原来是大宋羽翼下的一个鼻屎大的小番邦,如今心头痒痒,要搞民族独立。朝廷上下齐声喊打,但一打才知道,和平的美酒太醇太浓,把军队泡软了,把民心也泡软了。几下子上去打不动,反而把自己疼得哭爹喊娘,宋人笔记里有一段记载:好水川大败,大将任福阵亡,前线总指挥韩琦闻讯掉头撤退。走到半路,迎面碰上阵亡将士的家属数千人,手持亲人的旧衣服和纸钱,在马前痛哭:“你当初跟着韩大人出去打仗,今天他回来了,可你死了!你的魂魄,还能跟着韩大人回家吗!”哀恸之声震动天地。韩琦掩面落泪,驻马不能进。

      眼见得这副情景,所有人都喊算了算了!没奈何,再出钱!再买一个和平。

      和平的滋味很好,兜里有钱,房子装修的惬意,衣服穿得漂亮,满街大商场,出门有车坐,晚上灯火满樊楼,好酒好菜,还有陪酒的姑娘弹琴唱歌……日子过得这样美好,为什么还要老惦记打仗呢?

      说到这里,俺想起前两年一个饭局,席中多是南方改革开放前沿诸报的记者。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满嘴跑火车,气氛很是轻松。但俺不解风情,说起海峡对面那个岛子。话没说完,一个特区报的MM抢白说:人家在那边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这边老有人要去管人家呢?一句话把俺噎得呆住,满座大笑,MM们继续高谈房子车子孩子和老公去了。

      离开酒桌之后,俺一个人走路回家。走着走着想起当年跟船出海,船出吴淞口从黄水进了蓝水,感觉上没过多少功夫,一架日本P-3C就飞到头顶上,飞得很低,机身上的红膏药直晃人眼,一圈一圈地绕。船上的朋友见俺大惊小怪,就说这很正常,凡是我们的船出来,从它的岛子附近过,它的飞机基本上都要来拍照录像,你看飞机上一闪一闪的,那是日本人相机的闪光灯……走过这一段,又有一架飞机跟过来,像盯梢的小鬼一样,没日本人那么理直气壮,远远的绕着我们,但干的是一样的买卖,据说是海峡对面的。

      那种感觉相当不好,就像你出门想上街逛逛,却有一个邻居噌地窜出来,要给你拍照录像留证——NTM算干什么的?那时候俺就想,如果那天解决了海峡问题,我们就可以打开东大门,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而且这鸟邻居要是想出门买点柴米油盐,俺也在他家南门口挂个录像头。

      这点朴素的小心眼,就算是俺对海峡问题的一点认识吧。

      有过出海的那段经历,俺开始觉得,崛起是个硬道理。

      俺曾有幸和北航的张文木先生吃过一次饭,他说大国的骨头必须是硬的。小国可以软,风声不对它可以全身缩到泥里去。但大国不行,风雨你得抗着,天塌下来你得撑着,你必须得有副好身板,因为你个头太大,钻不进去,没地方可躲。

      俺是个不喝酒的人,但听了这话,敬了张先生一满杯。

      头一步走错了,后面步步皆错。对于一个大国而言,这真是致命的悲哀。

      大宋用和平圈住了自己,赚钱发财成了硬道理。每天钞票哗哗地在街上流淌,人们做梦都忍不住喜笑颜开。有这么好的事情,还要想那些不开心的干什么呢?比如有人说宋朝亡于缺马,实际上马没有稀缺到要亡国的份儿上。据宋人笔记里记录,金人攻打东京汴梁时,首先拿下城外的养马场,夺马无数。城破后,命令城内百姓交出马匹,又收缴上万匹。可见马并不少,只是如何用的问题。也是宋人笔记里的段子,说高宗赵构一次和人聊天,说当年士大夫谁要穿一身短打扮骑马,街上肯定传说他要谋反。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在冷兵器时代,战马就像今天的飞机坦克一样,是决定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游牧民族的强悍,就强在胯下的战马和手中的弓箭,因为它代表着速度、火力和机动性。但在和平崛起的大宋,人们就不这么想,治国家的文臣不骑马,因为那太俗,有失身份;管打仗的军人不骑马,因为那太累,没啥用处。太祖赵匡胤在世时,禁军骑兵过了十月就要出去野训,以保持战马精悍。但和平崛起之后,禁军们不练这个了,倒是宫里有一批宫女开始操练骑马射箭,水平高到能给禁军们表演,因为这是皇帝要看的节目。宋徽宗很喜欢这个节目,看完表演就对大家说,瞧!谁说俺不关心国防?

      结果等金人打到东京城下的时候,禁军们出去迎战,要两手扶着马鞍,要不然会掉下来。

      所以说,兴亡与马何干?毛病都是人出的。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俺曾经有一段不敬的想法:

      梁夫人死得早,她离开之后,老韩又活了16年。在老韩最后的那一段日子里,他经常低调地出门去喝酒,骑个小驴,带个小童。俺猜想他去喝酒的时候,可能也会路过热闹的市镇,可能也会听到说书人在“说铁骑儿”(通俗地说就是讲打仗的故事),说“张韩刘岳”。如果他听到百姓们传说他的妻子,说她英勇地擂响战鼓,带领将士大败金军,挽救了危亡的国家。说他没有打赢的仗,被她在市井的传说和戏台上打赢了。

      那一刻,他会怎么想?

      市井里流传的故事,就是老百姓心头的青史。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悲凉,人们才对硬骨头的大国梦充满神往;经历过被敌人追着投河的凄惨,老百姓才幻想自己的军人个个是英雄;惨痛的故事背后,就是对那个“和平崛起”最无情的嘲讽。

      这个世界上没有软骨头的和平。

      一个大国想站起来,就必须要有一身撑得住的硬骨头。

      俺就用这句话替狗尾巴收个尾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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