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记忆中的唐山救灾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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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记忆中的唐山救灾

    1976年唐山大地震,萨正在北京。半夜里忽然响起隆隆雷声,家人相携跑到院子里来。由此可见大震中“地声”是很明显的。

    邻居有一老行动迟缓,百呼不应,待其持一小板凳,慢慢挪出门,忽然轰然一声,后墙倒掉。人皆称此老福气大。

    北京,天津皆有倒房,但最重的还是震中唐山。唐山之所以灾重,据说一是地震实际级数远超所报(从地震局仪器纪录全部出格看应该是有依据的),二是当地传统房屋屋顶沉重,易于造成伤亡,三是唐山有煤,经过几十年开采,地下成为大型空洞,所以地震的破坏特别严重。

    我一个舅舅在唐山,当时也受轻伤。说到震灾,回忆说匆匆间从办公室残骸中脱出,一心向家中奔跑,一边跑一边摔跤,只觉得自己动作特别迟钝,走路都不会了。天亮再看,才发现沥青路面已经全部被毁,裂成一段一段。断裂的路面变出一个一个的棱面,难怪不断被绊倒。

    幸而其家中无大恙,但邻居有人遇难。

    最早进入灾区的是解放军部队,凌晨就进入市区,并有零星枪声。据说是第一批部队遇到若干趁火打劫的歹徒,奉命开枪制止。抢劫的歹徒当时主要目标是手表,见到遇难者就摸左腕,撸下手表戴到自己身上,有负伤者反抗而被杀害的。有人曾见一被击毙的歹徒,手臂上密密麻麻戴了七八块手表,直到上臂。要是他们知道几年以后电子手表就会成为廉价的玩具,估计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几天后,北京各院所也派出救援和慰问的队伍,到了玉田县正好遇到最早进入唐山救灾,刚刚撤下来休整的陆军部队,军装全都破碎而且成为黑色,几无人形。有亲友去慰问的,只见官兵们在路旁倒在大雨中酣睡,竟没有力量爬进一旁的帐篷。无论官兵,他们所有人的手指甲都撕脱了,看了让人触目惊心。有的缠着纱布,鲜血渗透出来,有的连纱布都没有,雨滴顺着没有指甲的手指流淌,没有血,是惨白的颜色。有人说这是因为没有机械设备的原因,但当时他们了解的情况却不是因为没有设备,而是救人的时候不敢动用机械,只能用手去挖,以免伤害到负伤的人,有的战士没经验,太激动,几分钟之内就把指甲撕裂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后来再无法长出指甲来。

    慰问的人见此情景忍不住大哭。前方公路已断了,据说滦河大桥都被震断了。后续救灾部队下车步行前进,也看到路边情景,却没有哭的,只是经过的时候敬一个军礼,依旧跑得很快。玉田的公路两旁停了大量的汽车。

    我姨父的一个朋友精明干练,外号“大精”,当时与另一个同事一起在唐山出差。地震发生的时候,大精的同事惊惶失措,抱住招待所的柱子不敢动作。大精用棉被裹上身体,从二层楼上一跃而下,却不料对面一根电线杆正好倒下,砸在他的头上不幸当场遇难。结果那个招待所却没有塌。大精的同事下楼,看到周围惨情精神崩溃,竟赤脚毫无目的地跑出二十多公里。大精的尸体后来还是解放军给收的,并通知北京他家里。他家里没有壮年人,我的姨父赶去替他处理后事。解放军交给他大精的手表,眼镜,工作证,钱包和一件衬衣算是遗物。人呢?早就埋了,埋在哪里也无法指明。因为地震后遇难者尸体都被迅速掩埋,防止大瘟疫的发生,来不及记录和制作标志。

    有些损失很多年以后才知道。1994年我母亲讲科技档案课,偶然发现,唐山地震中,唐山“高品骨灰瓷”的几名专家同时遇难,由于当时没有重视科技档案的整理,所以这种瓷器的制法就此失传,成了永久的遗憾。

    不知道这次汶川地震的救灾,又是怎样的情景。

    [完]

    关键词(Tags): #汶川地震(喜欢)元宝推荐: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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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有个同事也参加过唐山救灾

      他当时刚刚毕业在积水潭医院骨外科实习,地震一周后去了唐山丰南县的一个野外临时医院。他说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实在是太惨了。。。而且现场一片混乱,临时医院根本就没有有效的管理,可能是太缺人手了吧,一周都见不到领导。军人抬来的病号、伤员只能救看着还有活下来的可能的,死去的人只有放在帐篷外。。。

      他在的临时医院是在丰南医院的旁边,医院的楼完全坍塌了,但是在他到达的第一天军人从废墟中挖出来一个幸存者!这个幸存者地震时正好在地下室的药房,靠喝葡萄糖撑了7天,据说挖出来时又白又胖。他被挖出来时第一句话就是“打倒苏修!打倒美帝!!”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地震,还以为是美国或者苏联扔了原子弹。

    • 家园 俺当年也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救人。

        在内蒙挖深沟,是沙土地,塌方埋进一个人。

        工友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铁锹(就是那老萨的宝器)挖起来,当时谁也没想到可能会伤人。正挖着,随着扔出去的沙土飞出一顶军帽,这时才想起铁锹会伤人,再看下面现出一缕头发。

        此人被挖出后安然无恙,此后就得了个外号“死不了”。

        

        关于唐山“骨灰瓷”,印象中有报纸报道76年以后还在生产,有没有“高品”两字记不清了。

        关于尸体埋葬,俺们工程段的推土机也调去了,任务就是推出长长的大坑,掩埋尸体,据说都是套着塑料尸体袋一排排地埋进去。

    • 家园 地震预报确是难题

      操本是学地球物理的,地震是地球的物理重点课题之一(另一个是物理探矿)。后来奈何生计的压力,现在也靠所谓IT混饭持。想来当初同班23位地球物理同窗,现在唯一还在研究地震的估计也就是电子赵括了,可惜他还是在美国研究,我国的地震预报就越发难了......

    • 家园 我父亲当时正在部队服役

      在国防科工委在兴城的某个疗养院工作。唐山大地震发生后,他们被紧急培训打针、注射等基本护理知识,很多伤员被转送到他们那里。他跟我感慨过:“太惨了。”

      现在我父亲提到1976年,似乎没说过“主席去世那一年”,也没说过“粉碎四人帮”那一年,从来都是“唐山大地震”那一年。1

    • 家园 那次地震天津震倒了不少房子

      我还有隐约的记忆,凌晨,很多人都站在大街上,下着朦朦细雨,对面的楼房里有人用担架往外抬人。。。

      我妈妈抱着我跑出来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和手掌护着我的头,左手被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砖头砸伤,好在后来没有大碍。我家厨房的高压锅都被砸成了麻花儿样子。这些都是大人讲的,我都不记得了。我当时正得了腮腺炎,被幼儿园隔离回家,我爸爸请假在家照顾我,不然那天他应该去塘沽并且不回家住的。地震以后,我这个腮腺炎病号医院里已经顾不得管了,过了几天我自己居然就好了。

      • 家园 那时候就有高压锅了啊?我印象中80年代才开始普及
      • 家园 76年我也在天津

        地震时我家住在城里,南门里小屈家胡同,但有一段时间只要你出来,就不让回去了,胡同门口有民兵守着。后来我家在南开中学的西后院、现在翔宇楼的位置搭了个地震棚,天津叫临建,住了一个月。我家那一片的地震棚的“片儿长”是生物教研室的陈豫章先生,福建人,特级教师。巧的是12年后我在南开上高中,教我生物的还是此公,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 家园 谢谢萨大的回忆,相信这次救灾一定比唐山好.花
    • 家园 犹记当年

      唐山地震后,虽说封锁消息,但老爸老妈在北京的战友已悄悄的传来了惨讯,其中一驻军唐山已是师长的战友到北京开会,地震后回到唐山一家人已是只剩他一人!另是在唐山开始还登记尸体在那街哪巷哪号挖出,还用塑料袋包好,到最好只能挖出赶紧拉去焚化!

      当时初中的我和父母在东莞石龙,即东江的江中大岛,当时也预计广东会有地震(已感觉有一串的小震),政府开大会传达最坏的情况是新丰江水库大坝倒塌,顺东江而下,两三个钟头即到石龙,水头起码高十几米,一有警报便顺广九线向南边的丘陵疏散,记得会后凄凄惨惨,很夜无人入睡,好多人家打点细软,个个一大包。老爸老妈回到家里,只是把两斤白糖分成三份,用塑料袋包好,装入书包,三人到时一人一个书包,对我说如果走散了只管走便是,这包白糖起码可顶三天,政府的救济怎么也到了,到时不怕不能活命,真是轻装啊!老妈的书包里只是多了他们解放前读完中学参加共军以来的领章和奖章。从那时才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感觉!我也用一酒瓶倒立在罐头盒里当开关控制一电铃尝试报警(好多年以后老爹老妈还表扬我让他们可以睡个安稳觉,只是有一次猫触动了虚惊一场,)。如是经一个多月才解除,只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至今仍佩服老爹老妈的英明——背一大包能逃命吗?!

      说到此,深深地同情那些受灾的同胞,祈愿他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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