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汉尼拔征战记之七:英雄末路–扎马战役 -- 史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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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6. 政坛即是战场

      公元前199年,也就是汉尼拔卸任统帅的这一年,迦太基照例向罗马缴纳200塔伦特战争赔款,然而迦太基银币被查出成色不足–其中混有25%的贱金属。为此迦太基特使不得不向罗马商人借款以补足差额。这似乎反映迦太基战后经济举步维艰,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战争期间迦太基经济确实深受打击,银币一贬再贬,最后只有20%的纯度。但迦太基用于支付战争赔款的银币却是专门铸造,成色十足,头三期赔款缴付以后,罗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迦太基战后经济迅速恢复,也是不争的事实。公元前200年,罗马对马其顿宣战,迦太基为了表忠心,主动向远征希腊的罗马军队赠送一批粮食,共计2,600吨,这个史实说明迦太基财政已有相当可观的盈余。如此看来,公元前199年的赔款风波并非因为经济拮据,而很可能是政府官员品行不端的结果。李维记载,迦太基统治集团的贪污腐败愈演愈烈,到公元前196年已经搞得国库空虚,无力支付战争赔款。为了填补亏空,政府新增一项人头税,让全体国民为少数权贵的贪赃枉法买单,迦太基顿时民怨沸腾。

      “少数权贵”的代表便是法院(ordo iudicum)–因其由104位终身任职的贵族组成,又称“百人院”。汉尼拔战争的失败严重削弱了迦太基元老院的影响力,百人法院乘势而起,权倾一时。李维记载,法院的百余贵族结成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政治团体,垄断政府要职以权谋私,如果其中一人的利益受到威胁,其他的人立刻群起而攻之,操纵法庭大肆迫害,一定要搞得对方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为止。

      公元前196年,汉尼拔出任迦太基执政官。前面介绍过,迦太基跟罗马一样,由两名执政官担任政府首脑,执政官一年一届,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由于李维的含糊其辞,我们并不清楚汉尼拔重出江湖的动机,也不了解他的竞选纲领,甚至不知道谁是他的执政搭档。不过汉尼拔上台以后的一系列改革举措,体现了他救国救民的决心。迦太基老百姓对时局愤愤不平,但由于百人院贵族把持政府而求告无门,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出面主持公道。这大概就是汉尼拔选择复出的历史背景。

      汉尼拔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传唤首席财政官前来述职。首席财政官来头不小,后台很硬,已经内定卸任之后进入百人法院,因此有恃无恐,悍然拒绝应召。汉尼拔当机立断,下令逮捕此人。这个举动当然引起百人法院的强烈反弹,汉尼拔立刻召集公民大会,让此人当众对质。迦太基老百姓得知这个贪官污吏仰仗百人法院有恃无恐,顿时群情激愤。汉尼拔抓住机会,当场提出一揽子政治改革方案,包括废除百人法院终身制,法官每年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不得连任等等,提案在会上顺利表决通过。汉尼拔的政治斗争策略充分体现了他的战术风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雷霆手段一举摧垮了这个贵族集团的权力基础。

      当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认为汉尼拔是民主派政治家。李维特意指出被捕的首席财政官属于“敌对派别”,显然暗示汉尼拔有操纵公民大会搞派系斗争的嫌疑。此案以后汉尼拔的人望如日中天,公民大会选举的百人法院肯定充斥汉尼拔的亲信,因此汉尼拔的政治改革不过是一次权力洗牌而已。

      汉尼拔的下一步举措便是大刀阔斧地整顿国家财政。他仔细考察了迦太基税收的所有环节,制定法规堵住漏洞,查处贪官污吏,追缴非法挪用的税款。这无疑是一场廉政风暴,肯定有不少政府官员落马,因为追缴的税款数额巨大,足以填补国库亏空。事后汉尼拔向公民大会宣布,整顿财政卓有成效,国家完全有能力支付战争赔款,因此取消上届政府新增的人头税。

      汉尼拔的政治改革,为迦太基国力的迅速恢复铺平道路。平心而论,迦太基令人叹为观止的经济复兴,首先要归功于迦太基商人的精明强干 - 战争结束不久,他们的足迹就遍及地中海各国。其次,罗马建立的地中海新秩序,客观上业促进了贸易的发展。依附于罗马霸权的迦太基无需供养一支庞大的军队,而专注于发挥其海上贸易的传统优势,大力开拓海外市场。海上贸易还带动了造船业、手工业、和农业的发展,极大地丰富了迦太基的税收来源。仅仅五年以后,迦太基的国库如此充盈,以至于向罗马提出一次付清余下的所有战争赔款–共计8,000塔伦特,相当于罗马三年半的财政收入。汉尼拔治理整顿迦太基财政的成效,在此可见一斑。

      可惜汉尼拔无缘亲眼看到他的改革成果。公元前195年汉尼拔卸任执政官以后,成为迦太基政坛的首屈一指的实力派人物。在政治斗争中败北的贵族集团难以撼动汉尼拔的权势,便诉诸于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他们派遣密使前往罗马,诬告汉尼拔暗中勾结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企图跟罗马重新开战。此时马其顿王国已经被罗马征服,塞琉古王国是地中海地区唯一能够抗衡罗马的军事强权,安条克三世的任何异动都将触动罗马人的敏感神经。汉尼拔的政敌们无疑挑选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罪名。

      罗马元老院照例开会讨论此事。身为首席元老的西庇阿明确表示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并无确凿证据。然而西庇阿的影响力今不如昔,未能力排众议。现任执政官老迦图(Marcus Porcius Cato the Elder)是西庇阿的死对头,他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终于促使元老院决定派遣特使前往迦太基问罪。罗马特使盛气凌人地警告迦太基元老院:汉尼拔勾结外国,意图重开战端,迦太基元老院如不严惩汉尼拔,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汉尼拔逍遥法外,两国之间就不可能有长久和平。虽然迦太基元老院普遍同情汉尼拔,但此刻除了俯首帖耳别无选择。

      汉尼拔对政敌的阴谋诡计了如指掌,他明白自己无力回天,便做好了逃亡的准备。罗马特使抵达迦太基的当晚,汉尼拔便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出城,快马加鞭赶到自己在东南海岸的庄园,登上一艘整装待发的海船扬帆起航。第二天迦太基元老院经过投票表决,下令抓捕汉尼拔,没收他的所有财产。汉尼拔逃亡的消息传来,迦太基元老院象征性地派遣两艘战舰前去追赶,但此时汉尼拔已在数百里之外,两艘战舰无功而返。

      年过半百的汉尼拔就这样踏上流亡之路,一去不复返。

    • 家园 7. 壮志难酬

      汉尼拔逃出迦太基以后,先到腓尼基首府推罗短暂停留,然后杨帆北上,前往小亚细亚的希腊名城伊菲斯,得到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Antiochus III,公元前222-187年在位)的热情款待。

      一百多年前亚历山大的继业者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称霸一方,如今已是沧海桑田,风光不再。埃及王国江河日下,托勒密五世幼年继位,大权旁落,国家内忧外患,不得不托庇于罗马;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五世不自量力,去和罗马争夺希腊霸权,结果一败涂地,被迫签署城下之盟;此时唯有塞琉古王国一枝独秀,兵强马壮,雄踞东方。

      塞琉古王国是亚历山大麾下悍将塞琉克斯(Seleucus I Nicator)创建,鼎盛时期的疆域西起小亚细亚,东至印度河,几乎就是波斯帝国的翻版,因此古典史料也称其为“塞琉古帝国”。安条克三世是塞琉古王朝第六代君主,他于公元前223年登基,接手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 此时的帝国内有权臣赫米亚斯(Hermeias)把持朝政,外有各省总督的军事割据,另外帕提亚波斯人逐渐兴起,对帝国的东部疆土虎视眈眈。虽然安条克登基之时年仅18岁,却俨然是塞琉古帝国百年不遇的中兴之主。他首先除掉了赫米亚斯肃清朝政,然后率军东征西讨,以二十年之功荡平四方,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帝国版图。班师以后安条克自诩继承了亚历山大的衣钵,志得意满,滥用尊号,先是“安条克大帝”(Antiochus Megas),然后是“王者之王”( Basileus Megas)。

      亚历山大无疑是古典时代的偶像,几百年来的效仿者不计其数,安条克勉强算是其中的翘楚。平心而论,安条克的军事才能比亚历山大差之千里,他更擅长软硬兼施的外交手腕,尤其喜欢搞政治联姻。公元前195年,安条克将10岁的女儿嫁给16岁的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随后便以老丈人的身份吞并埃及的海外领地–这些领地大多位于小亚细亚,与当地的希腊城邦犬牙交错。安条克的狂飙突进自然引起希腊城邦的恐慌,于是纷纷向罗马求助。这并不是罗马和塞琉古帝国的第一次接触,五年前罗马就警告过安条克,不得侵占埃及领地,但安条克置若罔闻–我是大帝我怕谁?地中海两大军事强权的碰撞越来越显得不可避免,而汉尼拔的到来无疑加剧了紧张气氛。

      汉尼拔虽然被安条克奉为上宾,却一直未能得到重用,只能混迹于幕僚说客和宫廷小丑之中度日如年。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安条克自认为是堪比亚历山大的军事奇才,款待汉尼拔是礼贤下士,英雄相惜,并不想让汉尼拔抢了他的风头;其次安条克怀疑汉尼拔对他的忠诚,这要归功于罗马使节不遗余力的挑拨离间。为此汉尼拔不得不向安条克表白心迹,他回忆了那件著名的往事–九岁的他被父亲带到神庙,发誓绝不效忠罗马。汉尼拔恳求安条克,倘若决心同罗马为敌,便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倚重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显然让安条克甚为感动,但未能改变他的看法。

      汉尼拔性格孤傲,直言不讳,也很难赢得安条克的青睐。古典史料记载的两件轶事就很说明问题。某日汉尼拔应邀检阅部队,安条克炫耀一番麾下将士的兵强马壮以后,便问汉尼拔他们是否足够对付罗马。汉尼拔回答:“无论罗马人的胃口有多大,都足足够用了。” 这种风凉话谁听了心里都不会痛快。另有一次汉尼拔应邀前去听一个希腊哲学家的演讲。这位名叫佛米奥(Phormio)的老人毫无军事经验,却滔滔不绝大谈将道,在场听众如痴如醉。事后汉尼拔讥讽道:“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信口开河的老家伙,但没有一人能跟这个佛米奥相比。” 汉尼拔的这个评价显得意气用事,因为佛米奥的崇拜者遍布塞琉古朝廷,很可能包括安条克本人。

      战争爆发之前,安条克曾经两次征求汉尼拔的意见。第一次是公元前194年,汉尼拔提供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构想:塞琉古帝国派遣一支远征军–包括一万步兵、一千骑兵、以及一百艘战舰–由他本人指挥入侵意大利北部,途中借道北非争取迦太基的支持;安条克率领主力进驻希腊,准备大举入侵意大利南部,然后两支军队南北对进,击败罗马。这个战略无疑是赢得战争的正途,此时提出来却显得脱离实际–塞琉古帝国海军总共也只有一百多艘战舰,况且安条克尚未下定决心同罗马开战。安条克的反应不冷不热,他请汉尼拔先派人回到迦太基摸底。汉尼拔立刻兴冲冲地派遣好友亚里斯托(Aristo)返回迦太基寻求支持,结果此人无功而返–显然迦太基的主和派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

      汉尼拔第二次献计是两年以后,此时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汉尼拔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提出一个相当务实的策略:安条克应该尽量争取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五世的支持,倘若不成就将他除掉;帝国海军一半用来袭击意大利半岛东海岸,一半用来封锁爱琴海,阻止罗马军队登陆小亚细亚;安条克率领主力驻扎希腊半岛西北角,准备大举入侵意大利。安条克照例赞叹不已,然后束之高阁。

      战争爆发以后,安条克派给汉尼拔一个相当别扭的差事–指挥一支分遣舰队巡逻爱奥尼亚海岸。鉴于汉尼拔的军事生涯中没有一次指挥海军的经历,安条克此举用人之短,显得不怀好意。果不其然,公元前190年夏天汉尼拔的舰队和罗马盟友罗德岛海军发生一场混战,由于寡不敌众而遭到惨败。汉尼拔随后回到伊菲斯,安条克已经率领大军前往马格尼西亚(Magnesia)迎战罗马大军,启程之时并没有召唤汉尼拔同行 – 显然这位大帝胸有成竹,并不希望有人分享他的荣耀。汉尼拔明白此战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却只能袖手旁观,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马格尼西亚战役的规模之大,仅次于坎尼战役。塞琉古大军6万余人,其中步兵包括两个马其顿密集阵总共26,000人,轻步兵7,700人;骑兵之强令人叹为观止–包括2,000御林军重骑兵,6,000波斯铁甲骑兵,3,000轻骑兵雇佣军,1,200来自中亚草原的轻骑兵,以及数量不详的阿拉伯骆驼兵。此外,安条克还拥有56头战象,以及数十辆卷镰战车。罗马军队的统帅便是西庇阿的弟弟卢西乌斯-西庇阿。古典史料记载,西庇阿称病不出,让弟弟单独指挥战役,但罗马军队的战役表现明显带有西庇阿的烙印。此战罗马军队拥有4个军团43,000人,外加希腊盟军6,000人,其中包括骑兵5,000人,战象16头,机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

      战役打响以后,安条克效法亚历山大身先士卒,亲率右翼8,000铁甲骑兵发起冲锋,轻易冲垮罗马左翼阵线。安条克以为胜券在握,便率领骑兵直捣几公里以外的罗马大营,却久攻不下。此后战局发生逆转,塞琉古大军左翼的轻骑兵被罗马骑兵击溃,罗马军团随即上演西庇阿的招牌战术,两翼包抄分进合击,塞琉古战阵中央的马其顿密集阵很快溃不成军。待到安条克率军返回战场,塞琉古大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罗马军团犹如一块试金石,验出了安条克这位大帝的成色。后人不禁浮想联翩,马格尼西亚战役倘若由汉尼拔指挥,将很可能再现坎尼的辉煌,因为占据绝对优势的塞琉古骑兵在汉尼拔手中肯定会有出神入化的表现。扎马战役之后,汉尼拔一定渴望同西庇阿再次对决,这将是他完成自我救赎的一次良机,可惜命运之神没有赐予他这个机会。

      次年安条克被迫向罗马求和,罗马的停战条款之一便是交出汉尼拔。汉尼拔早有所料,于是再次踏上流亡的旅途。

    • 家园 8. 殊途同归

      逃离塞琉古王庭以后,汉尼拔先到克里特岛躲了一阵子。古典史料记载,一些当地人见到了汉尼拔携带的财宝,不禁心生歹意,蠢蠢欲动。汉尼拔于是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他将几个装满金币的坛子存放在阿特米斯神庙,吸引当地人的注意力。待到这帮人冲进神庙,却发现坛子里灌满了铅,只有表面铺了一层金币。此时汉尼拔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安然离去了。

      接下来汉尼拔投奔亚美尼亚国王阿塔沙斯(Artaxias I),为他规划修建了新都阿塔沙特。阿塔沙斯本是塞琉古帝国的总督,安条克三世战败以后他趁机分疆裂土,自立为王,充当罗马和塞琉古两个帝国之间的战略缓冲。阿塔沙斯作为罗马的附庸,显然无法长期庇护汉尼拔。不久汉尼拔被迫继续流亡,来到小亚细亚国家比蒂尼亚(Bithynia),效力于国王普鲁希亚斯(Prusias I)。此时比蒂尼亚正在同罗马盟邦柏加蒙(Pergamum)打仗,汉尼拔慷慨请缨,却又被派去指挥一支舰队。不过此时汉尼拔显然已对海军颇为熟悉,他的舰队在一次海战中用投石机将盛满毒蛇的坛子抛向敌舰,结果大败柏加蒙海军。

      然而汉尼拔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次胜利根本无足轻重,因为罗马介入比蒂尼亚同柏加蒙的纠纷,遣使责令普鲁希亚斯停战,并交出汉尼拔。普鲁希亚斯不敢违抗罗马的旨意,派兵包围了汉尼拔的住所。李维记载,汉尼拔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在自己住所内修建了七条秘道,以备不测,却发现这些秘道都被普鲁希亚斯的士兵严密监控。高傲的汉尼拔不愿做罗马人的阶下囚,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于是笑道:“我这个遭人恨的老家伙一天不死,罗马人就一天不得安宁,今天就让他们如愿以偿吧。” 然后将准备多时的毒酒一饮而尽,结束了他的传奇一生。这是公元前183年的深秋,汉尼拔享年64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汉尼拔的伟大对手西庇阿已经先他而去。七年前西庇阿兄弟战胜安条克三世凯旋而归,加剧了老迦图为首的保守派贵族的嫉恨。平心而论,老迦图对西庇阿的仇视并非完全出于私心。老迦图认为希腊文化骄奢淫逸,将导致罗马传统道德和民族精神的沉沦,而钟爱希腊文化的西庇阿自然成了老迦图的眼中钉。

      公元前187年,两位罗马保民官起诉卢西乌斯西庇阿,指控他非法挪用3,0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元老院召开特别法庭审理此案,卢西乌斯出庭展示战争期间的财务报表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时西庇阿走上前去夺过文件一把撕碎,高声质问元老院,为何卢西乌斯为罗马国库贡献了15,0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元老院漠不关心,却对3,000塔伦特的去向不依不饶?大概元老院也觉得这项控诉政治迫害的味道太浓,于是撤销了此案。仅仅两年后,西庇阿本人又遭到起诉,罪名是战争期间接受安条克三世的贿赂。此案开庭审理之时,西庇阿突然宣布今天是扎马战役17周年纪念日,他要去供奉神灵,然后大摇大摆步出法庭。大批罗马百姓紧跟其后,簇拥着西庇阿来到神庙,一起祈求神灵赐予罗马更多西庇阿这样的人才。这桩官司就此不了了之。

      此后不久,西庇阿的政敌又屡次将他告上法庭,多亏了保民官老格拉古斯(T.Sempronius Gracchus, the Elder)的尽力维护,西庇阿才保全声誉。最终西庇阿厌倦了肮脏残酷的政治斗争,自我放逐离开罗马,来到坎帕尼亚海岸的庄园度过余生。公元前183年,西庇阿去世,死因可疑–许多学者认为他是自杀身亡。据说西庇阿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坟墓要远离罗马,墓碑铭刻这样一句话:“忘恩负义的祖国,你们连我的骨头都别想得到。”

      汉尼拔死后三十七年,迦太基毁于第三次布匿战争。担任罗马军队统帅的正是西庇阿的孙子 – 西庇阿埃米利亚努斯(Scipio Aemilianus Africanus),史称“小西庇阿”。小西庇阿远征北非期间,波利比乌斯一直跟随身边,忠实地记录了这历史的瞬间。小西庇阿目睹迦太基这座兴盛了六百年的古城在烈火中毁灭,联想起古往今来的帝国–亚述、巴比伦、波斯、马其顿等等–无不盛极而衰,最终都归于覆灭的命运,不禁潸然泪下,抓住波利比乌斯的手说道:“此刻我感到不寒而栗,只怕将来会有人对我的祖国做出同样的事情!”

      五个多世纪以后,小西庇阿的预言终于实现。公元410年,哥特王阿拉里克攻陷罗马。66年以后,罗马皇帝罗慕卢斯(Romulus Augustus)在日耳曼将领的逼迫下退位,西罗马帝国灭亡,此时距离迦太基毁灭已有622年。

      1985年2月,在迦太基废墟遗址上,罗马市长维特雷(Ugo Vetere)和迦太基市长克里比(Chedly Klibi)签署和平友好条约,正式结束了长达二十一个世纪的敌对关系。正可谓: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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