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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略述1979年对越作战的9个陆军军(一) -- cpcli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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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略述1979年对越作战的9个陆军军(二)

      东线自卫还击作战第一阶段的主要目标是歼灭高平地区之敌,这个任务主要由41军和42军执行,因此在介绍这两个军的情况之前,先谈谈广州军区前指的高平战役决心:集中41军、42军、43军129师及加强部队,采取大胆穿插、包围迂回战术,速决全歼高平地区守敌346师及其地方部队。41军和42军除以3个师又1个团分别进攻朔江、八姑岭、复和、七溪之外,主力分别从念井和布局突破,向高平实施穿插突击,首先关门,包围住高平地区之敌,尔后分割歼灭之。

      41军:为北线进攻部队,广州军区副司令员欧致富代表军区前指加强这个方向的作战指挥。41军的前身东野4纵曾在辽沈战役的塔山阻击战中大显身手,打出了守备英雄团(361团)、塔山英雄团(367团)、白台山英雄团(369团)三个闻名全军的英雄团。41军历来是广州军区的主力军,这次惩罚越南地区霸权主义者,又挑起了北线主攻的重任。军决心以121师、123师(-368团)分别向班庄、扣屯实施穿插,到位后形成对内对外正面,切断高平之敌退路,阻击太原、原平之敌增援,再重演一次“塔山阻击战”,而后在42军协同下夺取高平。2月17日4时40分,41军开始炮火准备,5时许,步兵开始发起冲击。工兵和民工同时抢修119号界碑至越南莫隆的5公里急造军路,保证坦克、车辆前出。121师363团2营(-6连,该连搭乘军区独立坦克团5连,因为水陆坦克爬破能力低掉队)在副师长,战斗英雄李培江和洪副团长率领下搭乘军坦克团2营坦克于10时30分出境,18时许在通农下车徒步开进。经28小时穿插,于次日14时30分攻占841高地,切断了原平通往高平的3号A公路,第一个穿插到位,行程80公里。19时30分,363团主力进占朗金地区,次日6时30分攻占董赛地区,最早到达指定位置。至19日18时,121师基指率三个团(-362团3营、363团3连和6连)全部到达809、841高地和董赛地区,完成穿插作战第一步任务。随后361团奉命北上安乐,师基指率362团向扣屯发展进攻,留363团控制董赛地区准备打敌增援。由于部队分散,力量不足,121师基指率362团22日进至扣屯后就地防御,未能向高平方向进攻。26日至28日,该师全部集中于扣屯地区建立起稳定的防御,同时清剿残敌。3月6日至12日,对由纳隆进逼之敌进行了3次大规模出击,为安全撤军回国创造了良好条件。121师不惜一切代价昼夜兼程实施大纵深战役穿插,在敌情不明、地形险要、四面受敌、远离后方、补给困难的条件下边打边走,途中遇敌大小袭扰100余次,伤亡较大、粮弹供应不上,仍然忍饥耐寒,抬着伤员和烈士遗体坚定不移地向指定目标前进,充分体现出当年东野“头等主力师”不怕艰难困苦、英勇顽强、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123师(-368团)于进攻发起之后随121师跟进,在通农分路,向东经安乐、河安,向扣屯方向穿插。367团2营在师王政政委率领下沿公路乘坦克开进47公里,沿乡村小路徒步开进43公里,于20日5时抵达扣屯西侧的312高地。团主力因为迷路耽误时间近50个小时,未能到达扣屯地区,后改为参加河安地区进攻战斗。123师主力在河安的战斗持续了3天方才攻克目标,打通了公路,把在朔江、河安、扣屯、班庄等地作战的3个师连成了一片。随即该师向位于那怀的越军346师师部展开进攻,27日攻占敌师部指挥坑道,河安地区进攻战斗结束,部队转入就地清剿和担任护路任务。可惜的是41军这两个担任穿插突击的师,都没有能够完成攻占高平的预定任务,121师滞留在扣屯无力进攻,123师苦战于河安难以前进,结果高平由42军攻占。122师担负从平孟、孟麻攻歼朔江守敌的任务。第一天战斗虽然突破了越军第一线连的防御阵地,突入纵深2-3公里,但是伤亡较大,进展不顺利。部队当晚停止进攻,总结经验教训,巩固既得阵地,肃清残敌。次日继续发起进攻,至19日傍晚,364团攻占大无名高地和墩张一线,366团攻占坂洋地区,切断了朔江之敌向高平撤逃的退路。365团进至一号榕树山、长白山、马利一线。20日开始围歼朔江地区之敌,由于协同不严密,364团主力由南向北实施侧后攻击时两次受挫。21日发起第三次攻击,3营于18时攻占了朔江。22日11时,364团3营主力与365团1营在大黑石山会合,完成了围歼朔江之敌打通平孟至朔江公路的战斗任务。从23日起至3月15日,122师主要执行清剿任务,并继续打通坂涯至安乐的两条公路,同时担任平孟至河安的护路任务。122师原计划一天最多两天攻歼朔江守敌,实际上是打了5天,战斗中多次出现复杂、困难的局面,但该师领导毫不动摇,在坚决贯彻既定决心的同时积极吸取经验教训,实施灵活指挥,部队作风过硬,敢打敢拼,勇往直前,最终完成了军赋予的任务。共歼敌7032名,战后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的集体和个人分别占11%和15%。时任军长张序登,政委刘占荣。

      42军:为南线进攻部队,广州军区副司令员吴忠代表军区前指加强这个方向的作战指挥。军决心集中主要兵力兵器从布局方向突破越军防御,首先以126师迅速夺占东溪,尔后以124师组成摩托化穿插梯队沿4号公路直取高平,与41军协同,歼灭高平地区之敌。如先于41军打下高平,军主力则继续向茶灵方向发展进攻,歼灭高平东北及其以东之敌。另以125师从水口向复和,129师从那花向七溪实施突击,以配合军主力围歼高平之敌和阻击谅山方向之敌增援,保障军主力的翼侧安全。2月17日6时40分,42军开始炮火准备,15分钟后全线发起攻击。126师兵分两路,376团主力搭乘坦克沿简易公路,378团徒步沿小路,并肩突破敌第一线防御,向东溪攻击前进。377团为预备队,随后跟进。43军坦克团1营1连为尖兵连,不搭乘步兵,于进攻发起后2小时55分攻入东溪(2月17日上午9时55分),提前5分钟完成任务。中国坦克部队从布局突破沿崎岖山路迅速突入东溪,完全出乎越军的意料,越民也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坦克,还向坦克招手致意。13时5分,378团1营主力进入东溪,与43军坦克团1营会合。于16时、17时分别攻占615高地、661高地,控制了东溪附近各要点,形成南北正面,打开了布局通往东溪的通路,保障了124师向高平实施快速穿插。124师利用126师打开口子的效果,于7时20分分成两个梯队进入突破口。12时20分进至班翁附近时,越军炸坝放水,造成长约800米、宽40米、深0.8—1.2米的泥泞地带。担任前卫的军坦克团2营和搭乘372团1、2营的军坦克团3、1营强行通过后,后续乘坐轮胎车辆的372团3营、师指、371团和炮兵则被阻于该处以东地区。为了争取时间把握战机,军即令124师乘汽车的部队改为徒步前进,同时全力抢修泥泞路段。19时,124师坦克快速梯队在东溪稍事休整后既以坦克为先导,上4号公路向高平实施突击。18日8时05分,夺占了嫩金山口,控制了弄梅隧道。越军发现我之企图后,匆忙调集851团8营、9营9连、特工第20营和一个“冰雹”火箭炮连仓促占领高平以南之博山、526、490高地等要点,企图凭借有利地形阻止我军进攻。为此,军调整了部署,令124师和126师分别从4号公路左右两侧向高平并肩突击。19日傍晚,攻击部队攻占了博山、652高地等要点。20日继续扫清外围,21日15时对高平发起攻击,战斗进展顺利,于17时40分前攻占了高平外围诸要点。此时军区通报越军852团从班庄退守高平,并集结有几十辆坦克,连同851团,高平之敌约有两个多团。41军尚未到达,以42军一个多师单独发起攻击没有把握。令42军就地控制要点,待41军到达后再行攻击。直至24日,42军通过对高平的反复观察和派出小分队侦察,发现城内并无重兵,遂于当晚占领高平。同一天,穿插纳隆的370团炸毁了太原至高平的3号B公路的咽喉—纳隆桥。占领高平之后,两个师继续向北发展进攻,先后攻占673高地、楠略,弄压、光头、茶灵、下琅等地。从水口向复和进行正面攻击的125师第一天进展不顺利,没有能够打下复和县城,没有攻下平江渡口预定架桥区的制高点,373团甚至还退回了原进攻出发阵地。许世友在南宁指挥所得知此情况后大发雷霆,“谁叫他们退回来的!这些XXX的怕死鬼,杀他们的头!”“不理他们,非叫他们打不可,打光拉倒,打不下来杀他的头”“窝囊废”、“孬种”、“怕死鬼”“不准回来,回来的,再打出去,怕死的先死!”最后军区前指根据许世友“让师长带一个团,亲自打到复和去,不准回来。”的死命令给125师李师长下达了亲自带375团拿下复和的命令。19日5时5分,375团攻占了复和县城。但该师的战斗仍然艰难。375团团指遭敌炮击,又误判被敌四面包围,搞得整个部队都相当紧张,造成了指挥上的忙乱和部队的混乱。向军区前指也报告了错误情况,使得军区前指感到该师情况非常严重,只得同意该师停止向广渊发展进攻,改为清剿水口、复和、东溪、魁南公路沿线地域残敌并维护交通安全。同时调战役预备队—54军162师接替125师攻打复和、广渊的任务。125师没有能够完成任务,好在2月26日375团以70分钟战斗攻占班占西侧长形高地,毙敌236人,俘敌1人,创造了一个加强营歼敌一个营的成功战例,多少挽回一些面子(《解放军报》1979年3月5日第二版有报道)。共歼敌6901名,战后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的集体和个人分别占11%和13%。时任代军长魏化杰,代政委勋励。

      43军:中央军委在1978年12月8日对越作战命令中,给担任作战任务的昆明、广州军区各增调了一个陆军军加强作战力量,加强云南方向的是成都军区第13军,加强广西方向的则是武汉军区第43军。按照广州军区前指战役部署,分别在两个方向上执行作战任务。军部率127师、128师、炮兵团、高炮团在禄平、谅山方向;129师和坦克团配属42军,在七溪、东溪、高平、复和方向。战役第一阶段,127师攻歼支马、龙头地区之敌;128师攻歼540高地、长条山地区之敌,突破了越军防御体系,打开了通往禄平的口子。战役第二阶段,127师(加强54军坦克团3营)和128师,于27日7时发起攻击,28日占领禄平县城和附近各高地,歼敌2个营,推进至奇穷河北岸控制各要点,然后以主力巩固占领地区,抓紧肃清残敌。3月1日128师以382团和383团3营向公母山前进。于3日爬上1100—1500米的公母山山脊,4日占领巴散,歼敌一部。3月3日根据军委和军区前指命令,127师380团和379团1营强渡奇穷河,准备攻占迷迈山,与55军一部共同造成进逼河内的态势。4日8时380团向迷迈山攻击,于11时25分占领主峰阵地。尔后在381团一部协同下对迷迈山周围的班茂、茹遨、遨诗等地进行了搜剿。5日12时30分,128师383团1营强行徒涉奇穷河,经过4个半小时战斗,全歼班岗越军338师462团9营11连。3月6日,43军部队开始回撤。越军数次以营连规模兵力组织反扑。127师、128师分别在390高地、休庆、班坑和612高地、柯来南侧高地、巴当东南侧高地大杀“回马枪”,沉重打击了尾随追击的越军,先后共歼敌1000余人,受到军区前指两次通电表扬。配属42军在七溪方向作战的129师于战斗发起当天分别以386团3营和385团攻占靠茅山、班腮地区。从黄昏开始,该师以387团为前卫向七溪以北地区穿插,在班牙和540高地地区突破越军纵深防御。20日17时,387团按计划在七溪西北12公里隆派附近截断了4号公路。次日12时前出抢占了703、608和330高地,构成对外正面,保障了42军主力向高平方向进攻的左翼安全,受到该军表扬。2月27日,386团和387团分两路对七溪实施钳形突击,当天攻占预定目标。随即转入清剿残敌、执行护路阶段。3月3日386团2营曾奉军区前指命令从那杭沿4号公路向南前出至吊卡山口,准备配合161师进攻脱浪。因脱浪之敌已经被歼,该营于次日17时40分返回原阵地。3月3日,《解放军报》第一版以近二分之一的版面发表通讯员刘欣生、孙凤让、陈汉初,记者李启科写作的战地通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寄自广西边防前线某部》,报道了第43军将士前仆后继、英勇作战的情况。文章在篇尾写道:“我们的边防战士没有辜负人民的期望,他们像当年赴朝作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一样,是我们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这一篇通讯也迅速传遍神州大地,引起巨大反响,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的干部战士由此被称之为“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共歼敌5269名,战后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的集体和个人分别占14%和10%。时任军长褚传禹,政委赵双选

    • 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里面对13军偷渡的有关描述

      今天被这个事情大大的激发了兴趣,回头立马又去把“风牌555”的《橡胶林的回忆》重翻了一遍,里面有从一个普通士兵的视角对13军偷渡红河进行的纪实描述。杨云风当时是中国陆军第13军39师115团1营2连战士,其所在营是偷渡作战的突击营,其所在连队就是在这次偷渡作战中打响了所有中国部队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第一枪,作为一个亲历者,他的回忆应该具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看看,虽是转载,还望斑竹宽容:

        除了在林中的训练,我们还可以看到一队队的民工肩扛着炮弹箱穿梭在山林中,那是他们向山上运送炮弹,我们军师级的炮兵隐藏在山顶上。根据我们军的战斗决心,要突破红河,因而炮兵必须要掩护我们渡河,除了曲射火炮外,上级要求所有的直射火炮必须上山,用直射火力打击阻止我军渡河的敌人。最常见的就是85 加农炮,这是孙大头他们部队装备的火器,每个步兵师有一个加农炮营火力支援,就是电影《解放》里,那位苏军炮兵连长使用的那种炮。直射距离900米,每分钟射15-20发,精确打击滩头阵地上的敌人。由于只能直射900米,所以他们必须配置在河边的山头上,因此,炮兵们那时是配置在我们前面,他们要把这近 2000公斤重的火炮搬上山也费了不少力气。

        上级这个时候也给我们配了新型的通信工具。很多人不知道,我军当时的通信装备很落后,无线电通信只能保证连与营和连与连的通信,而连与排的通信只能用嗓子喊,排与班就更别提了。哪像现在,特种兵们头戴着耳机头盔,每个人都能互相通话。再说,大街上的对讲机才卖二、三百块钱一个,如是5、6个朋友出去玩,每人买一个也不过1000多块钱,还能通话1公里左右,轻的只有几两重,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呀!可我们那会儿,连与连、连与营通信才有一个叫884的电台,最远的通话距离也就是3-5公里,还10多斤重,那体积就是电影《英雄儿女》里,英雄王成背着喊“向我开炮!”的那玩意儿,真落后!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上级临时给我们配备了一种叫861的小电台,主要用于连长和各排长之间的通信。它的大小像一个饭盒别在腰间,一根小橡皮天线露在外边,头上的耳机像飞行员的飞行帽,用喉头送话器发话。在当时很是先进的,据说是刚研制出来的新产品,立即就投入了我们野战部队。一个连队5个,4个排长每人一个,外加连长一个。哈哈!这下很是让大家高兴,起码各排之间可以遥控指挥了。

        为了学会使用和适应这个新玩意儿,我们每天也多了个新的训练内容。为了保持无线电静默,不让越军侦听到我们的部队活动,我们只能像电影《打击侵略者》里的丁大勇,拿着无线电“呼、呼!”的吹气,由于我们的无线电是喉头送话器,不需要对着话筒吹,因而看着那些指挥员吹气很像是犯了神经病,一个人对着空气 “呼、呼”的傻吹,乐的我们前仰后倒!后来通信兵又指导他们按发话键来联系,耳机里听着“卡卡卡”、“卡卡卡”的声音,活像癞蛤蟆叫。但好玩呀!这群土大兵,谁见过这么先进的“高科技”,那新鲜劲儿就别提了!

        接连两三天,我们都在橡胶林中练习这种新型的通信指挥方式,结合着原有的小喇叭和口哨、小红旗等联络方式,我们步兵的班、排、连之间有了好多种联络方式。橡胶林里也非常热闹,一会儿听着小喇叭响,一会儿听着青蛙叫,大伙可是真有劲儿。

        1979年2月16日,请大家记住这一天吧!这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在我几十年的记忆长河中,还没有哪一天能像这一天清晰的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那天上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橡胶林里继续练习各种通信方式联系时,我从橡胶林的间隙中看到山下的公路上,两名士兵飞快的向我们连部所在地??农场部的平房跑来,我赶紧招呼我的战友说:“快来看,有情况要发生了!”我的战友们不以为然地说:“别那么神经质!”这位朋友的话音刚落没有5分钟,小861电台里便传来了急促的“卡卡卡、卡卡卡!”的报警声,各种小喇叭、口哨声也纷纷的吹响,都是急促的紧急集合信号。在当时,所有的战士听到这样的信号都明白,那是我们日夜等待的信号,也是我们最不愿意听到的信号声,因为这个信号标志着我们当中的一些战友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永远长眠于黄土之中……。

        排长、班长们大声的招呼着自己的战士,所有在山上训练的官兵们纷纷向山下跑去。同样可以看到,其他兄弟连队的战友也急促的向他们的营地跑去。我们的连长和指导员已经在那小球场上等待着他的士兵们了,随着“一排到齐!二排到齐!三排到齐!……”各个排长的报告声,全连所有的人员已全部站在了操场上。

        “同志们、弟兄们:刚才接到上级的命令,今天要求我们18:00以前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大家现在立即作好战斗准备,炊事班今天中午11:30开饭,14:00我们全连准时从这出发!一定要按上级要求,准时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大家听明白没有!”连长非常简短的交代之后问大家。

        “明白!”全连战士齐口同声有力的回答。

        “好!大家赶紧准备,解散!”连长宣布完命令。全连将士风一样的散去,他们各自奔向自己的‘营房’,去完成出发前的准备。

        稍有战术知识的人都知道,要向敌人发起进攻,部队先进入一个地域待机,这个地域的军事术语叫‘进攻出发阵地’,在这个阵地上,主要完成一些部队的部署准备;还有一个术语叫‘冲击出发阵地’,在‘冲击出发阵地’上,主要完成部队的一些战术准备,比如,像电影《打击侵略者》中的丁大勇,要他们潜伏在敌人前面800米的草地中,等待我军的炮火支援后,出其不意的向敌人进攻。

        我们都知道那电影《打击侵略者》描写的是英雄“邱少云”,那是我从小到现在都要学习的榜样。在学校上学时,不管是哪个科的老师,也不管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只要一讲到纪律严明、一讲到课堂纪律这个问题,他一定要拿“邱少云”这个英雄来举例。当然,我们现在已是真正的战士,这个问题不用讲,谁都明白自己该怎样做。

        在我们驻地下游几公里的河边上,就是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走不了两个小时就到了。

        虽然距离不远,但为了不延误战机,连长还是要求我们宁早勿迟。要说我们每个人的物资准备,那用不了5分钟大家都能上路,可这是出国作战呀!大家非常认真,又一次的精简了装备,把不要的东西全丢了。

        中午开饭了,炊事班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煮进了锅里,尤其是买来的猪肉和副食,什么脱水菜、木耳、黄花,那回锅肉每人可以打一小盆,还有没有发完的猪肉罐头,菜多的简直吃不了。连长很认真地给大家说:“弟兄们!使劲的吃吧,要吃饱啊,到了越南可就没有这好东西吃了!”他这一语双关,大家都明白,于是大家哈哈地应和着。只有少数人苦笑了一下,便埋头吃饭。司务长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一水壶白酒,这时也拿了出来给大家倒上,全连战士高喊着:“为了胜利??干杯!”场面颇有些悲壮。

        我说实话,那个时候一点食欲也没有,或许生理上还不太适应提前开饭,或许心理上有些紧张,或许这顿饭的“油水”太大,虽然这些东西是我们平时很想吃的,但我没吃多少。我的心里一直想着我那没有写完的“遗书”,今天再不写完它就再也没有时间写了,我必须写完,还必须要把它寄出去!我一定要让家人知道我即将离开我的祖国,即将奔赴战场,我不能让他们对我无休止的牵挂。

        “十多天都没给他们写信了,这会儿你真的要上前线了,到时候说不定他们收到的就是烈士阵亡通知书,那他们会伤心死的,尤其是那两位为革命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他们能挺得住吗?”想到这里,我赶紧三两口吃完饭,飞快的跑回了我的“窝棚”,从挎包里拿出了那封没写完的家信迅速展开。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当我看着上面这段没写完的信时,我又觉得已无话可写了。我写什么呢?难道把离别的悲伤留给他们吗?难道你还不想走吗?我一下楞住了,我不知从何下笔。我拿着圆珠笔,足足楞了有5分钟……。终于下笔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们:我们刚接到命令,马上要进入进攻出发阵地了。我走了,在这给你们再见了!我没有多的话了,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们,那你们就为我庆功吧!

        再见!亲人们!再见!再见!再见了!我永远想念你们!

        再见!

        你们的小风

        1979年2月16日

        我一连写了很多个“再见”,那两字我也写的特别大,一排字可占据5、6行,因为我不想他们看到手中只有一页纸的信,但我又无更多的话可写,那种情感,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内心对他们的思念,就只能用“再见”来表达和填充了。

        我写好了这封最后的信,立即把它封好,并把我所有的邮票都贴到了信封的后面。其实,那时候军人的信件已经是免邮资了,但挂号信和特殊邮件是需要付邮资的。这些邮票是我们在小芭蕉训练时,家里人给我寄来的,亲人害怕我不给他们写信,特意的为我买了后面带胶水的邮票,还有“航空条”,现在很多人根本就不知 “航空条”是个什么玩意!那是你要求邮局用航空方式传递你的信件时注明的标记条。这些邮票因为没用,所以一直带在身上,大概足足有一、二块钱之多,这在8 分钱的邮票时代已经是很多了。现在没用了,也为了这封信能确保寄到我的亲人手中,所以我全贴了上去,以至于信封上都没地方贴了,前面、后面全是邮票。

        当我做完了这一切,部队已经开始准备东西了。我赶紧把我的装备整理好,将所有不需要的东西,包括挎包、绒衣裤和其他多余的生活用品,打成小包。说是等我们突击完成后,再由后勤给我们运上来。我又丢掉了所有多余的食品,像罐头和饼干,只留下战斗整备和400克压缩饼干。要知道,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尤其是晚上,我们晚上站岗都要穿绒衣的。但我所穿的仅仅是一件衬衣和一条秋裤,外面罩着作战服,背囊里是子弹、雨衣、铁脚码、急救包和干粮,外插一把工兵锹,腰间是弹带、手榴弹、水壶和防毒面具,再挂上了我们自做的“竹筒救生衣”,这就是我出征的全部整备。

        我加入到队伍中去,集合、出发,这时我才看到,我们居住的地域全是部队丢弃的物品,以食品居多,山上的小路上和路边的水沟中,到处可以看到我们丢弃的罐头、饼干和物品。原来部队要离开什么地方,讲究的是要给人家打扫好卫生,物品恢复原样,像离开小芭蕉村时那样。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农场的老郭站在路边,眼里含着怜悯的目光目送着我们,我们也只能一遍一遍的向他说着对不起,没有时间给他打扫农场场部了,丢弃的东西请他老大哥帮助收拾一下。

        但我此时非常清醒的是,我还有一封没有发出的信,我必须要把它发出去,在哪发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办什么事情都非常方便,平时有通信员专门为我们发信,交给团部统一收发,可现在部队全部要参战了,谁来给你办这事呀!但我早想好了,只有我们农场的老郭能完成我的心愿。

        我跑到老郭身旁,语无伦次的说:“老郭大哥,请你帮忙,我不能寄信了,但……但我都贴好了邮票,我要寄挂号信,航空信,你一定要让他们收到!我请你一定帮我!我不能再感谢你了,但我……我想用最保险的邮递方式,你看邮票够了吧,谢谢你啦!老郭大哥!”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的说着感谢他的话。

      此时的老郭可能是最清醒的人,他太明白我的心理了,他太知道我要说的话了。无非是你就要死去,不能再活着回到祖国,不能再活着回来见你的爹娘,你要把最后的遗言留给你的家人嘛!在这个时候,一个活着的人接受一个即将要战死疆场士兵的请求,无疑是对其最大安慰,他能不接受吗?能不按照你的要求做吗?那你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老郭说话了:“小兄弟,你放心吧!我用我的性命担保这封信我会把它亲手交给邮局!你就放心去吧,多注意安全!”同时他对着大家大声喊到:“兄弟们!我希望你们再回来看我!我想喝你们的庆功酒!”他喊着,眼里充满着激动和难过的泪花。

        我一点也不担心老郭能不能照我的要求去做,但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就想和一个能活着的人说话。我们上路了,沿着门前的那条公路向国内的方向走去,那是为了隐蔽,绕开越军的视线,必须挑选远离国境线的道路行军。远处的老郭背着他那只全自动步枪还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们,慢慢地,他消失在我们的目光中,我想,那些被丢弃的猪肉、水果罐头和压缩饼干足以供他吃一年。

        我们必须隐蔽到达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我们身上插满了树枝和伪装,尽量沿着路边的植物走,活像当年的八路军武工队深入鬼子敌后。在有些地段,在那些越军能够看到的山间,我们还要分开通过,以防越军了解我们的企图。这条路,我们连队里40%的人都走过,是我们看地形走过的路。连长一边走还一边打趣地说,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到山那边去了。”他指着烈士墓的方向说。大家都知道他的所指,只有后来补充上来的北方老兵没去过那烈士墓,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边走边看了看天气,下午的边界是多云的晴天,看不见太阳,由于背着“竹筒救生衣”,很不好走路,走的大家都有些冒汗,纷纷解开了领口散发热气。我注意到大家都非常留恋地看着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非常想寻找到老乡或是什么人跟他们打个招呼。我们走着看着,虽然是下午时分,可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或许是沿途的老乡都接到了疏散的命令,大家多少有些失望。

        兄弟们、战友们,再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吧,也许明天,你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只有几公里的路程,部队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

        “全体蹲下!”前方指挥员传来了口令。在我蹲下等待进一步的命令时,我抬眼向前望去。在我的眼前,是一排几十米高的连绵丘陵,丘陵上一片密密的橡胶林,橡胶林中已经有部队在那待命了。在我们待命的地点,也有很多其他连队的战友,他们是专门保障我们营渡河的,听他们说,翻过这橡胶林就是公路,路边就是河滩,再下去就是红河。啊!红河,我们终于来到了你的身边。

        这时传来了命令,让我们隐蔽接近阵地。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就是那丘陵下的橡胶林。我们全部排成一路队形,猫着腰钻进了橡胶林,依山而坐,原地待命。那架势,活像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战士在坑道中等待上级发起总攻的命令。我们开始很紧张,但听倒原地待命的口令后,大家松了一口气。我坐了下来,松了松装备,把枪放在一边,卸下了身上的“竹筒救生衣”,好好的喘了口长气。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将要采用偷渡的方式过河,作战方案是“偷渡不成改为强攻”。偷渡要在夜间进行,几点开始,我们不得而知,只要求你听候命令。“行了!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至于几点钟开始,对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反正都是听命令进攻,又不要你来指挥,瞎操什么心!”我心里这样想着,抓紧时间恢复着自己的体力。就在这时,有人传给我一打白毛巾,说继续往前传,人手一条,系在左胳膊上,用于夜间我军识别。一时间,我们所有的部队每个人手臂上都缠上了白毛巾。

        又有命令传来,要我们准备好自己的碗,就是我前面讲到过的那只军用“洋瓷碗”,说保障部队为我们做好了晚饭,要我们吃饱肚子。真希奇,第一次有人为我们服务了!我们连炊事班的战友两年来也是第一次吃上了别人为他们做的饭!于是我们每个人都从背囊里拿出了那只碗。

        送饭的战友上来了,他们两个人拉着一大军锅米饭,另两个人拉着一大锅菜??干白菜炒肉片。军锅拉到谁的面前,谁就伸出碗去,先为你舀上一勺饭,再为你舀上一勺菜,然后我们折两根树棍当筷,吃了起来。或许是大家中午吃的太多?或许是心里太紧张?或许是碗太小?我看大家吃的都不多。我们每个人吃了那一小碗后就再也没人吃了,保障分队的战友不停地问着我们还要不要?说“兄弟,多吃点!别饿着!”我看大家是摇头的多,点头的少。大家用树叶把那吃光了饭的“洋瓷碗”擦了擦又把它放回到背囊里去。

        饭后,上级又派人来补充弹药。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弹药都很多了,因为在出发之前就由我们随意的补充,现在又要给我们补充,生怕谁忘带了子弹,生怕谁没有带够。结果真是没有一人补充,反而有人因为弹药太多而退回去了一些。

        好不容易忙完了,心情也静下来了许多,我抬手看了看表,快六点了,心里想着家里给带来的这块表的确派上用场了。天色已逐渐的暗淡下来,我仔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到小丘陵的顶上我军战士密密麻麻,他们都伪装的很好,全是重火器分队。重机枪、无后坐力炮一个接一个,还有85加农炮,他们都直直的瞄着前方,我们在吃饭和补充物品时,全然没有发现他们,真是现代的邱少云啊!

        不用问都知道,那些部队是保障我们安全渡河的,偷渡不成改为强攻嘛!万一我们在渡河中被越军发现,就全靠他们掩护我们强行渡河了。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橡胶林里静了下来,我们能听到红河水静静的流着。

        “传二连长!”营部通信员带着一名干部摸了过来。

        “往前走!连长在一排的后面。”有人指示方向。

        营通信员找到了连长,把那名干部交给了他。这人装备很特殊,和我们比起来异常简单,没有穿“救生衣”,也没有手榴弹,只有一只手枪。此人和连长进行了简短的会晤之后来到了我们队伍中,因为我们连的翻译在我的身旁,他来找那两个翻译。我这才知道他也是一名越语翻译,越南人也喜欢找老乡,他来到了我旁边,不过他的地位要比我们连的阿关和阿昆高多了,起码人家是干部,还发了手枪,这让翻译小阿昆羡慕不少。此人叫“阿孟”,来华前是越军的一个57高炮排长,由于是华裔,因而也被越军给弄“下课了”,他不满,于是回了国参加了解放军。不对!应该是被我军给招募了。

        对“阿孟”的原有身份我很感兴趣,可以看出阿孟是个有文化的人,中国话也说的不错。我悄悄地移到了阿孟的身边,和他攀谈起来:

        “你们越军很厉害吗?说你们一直在打仗,很有战斗经验,是真的吗?”我谨慎的问道。

        “我看不怎么样!现在我们摸过去,准把他们打垮!”他回答道。

        “为什么呢?”我问。

        “越军的纪律很松,他们晚上喜欢找女人!说不定现在山上当官的都跑了,阵地上没有人指挥,那还不一打就垮!”阿孟坚信地说着。

        我听着他说,但心里并不相信,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哪会有那么随便,要是我们的军官晚上在外找女人,还不早就给他撤了!我边和他聊着边想着我们的军队,不时的将两军作着对比。我还问了阿孟好多其他的问题。比如,阿孟你是高炮排长,你和美国人作过战吗?你打过美军飞机吗?美军又是怎样打你们的等等,聊的挺多,也挺开心,好像已经忘了我们马上就要向越军进攻了!

        “不要说话了!抓紧时间休息!”又一次的口令传来。我们便停止了交谈。其实那个时候才8点多钟,谁能睡得着呢?只能睁着眼睛发愣。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害怕,或者说害怕的劲儿都过了。电影《手机》里张国立说“审美还有疲劳”呢,害怕也是会有疲劳的,过多的害怕就会使你不害怕,也可以解释为你已是无可奈何。

      (续在下面)

      • 家园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啊。

      • 家园 好文得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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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看着我都紧张啊

        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可都是宝贝啊。

      • 家园 好文献宝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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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好文章
      • 家园 哈,作者看来是13军子弟

        浮屠关、三院,看来是肖家湾虾子。当黑兵居然当成了,兄弟我当年就没当成(被退回来了)。

      • 家园 续前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但那天晚上黑的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天气是阴沉沉的,但没有一丝凉意。我躺在林中落满厚厚树叶的地上,头枕着静静的红河水,仰望着天空。心里默默的想着:“我们过河时越军会发现我们吗?发现了怎么办?”,“万一我们的船被打翻了怎么办?这黑黑的天,你往哪儿游啊?水流得那么急,我只能在水上飘呀,飘……”,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越南的“琛姑娘”,梦到了越南的村寨和椰林,它让我睡的那样香甜。

          红河水依然在我的身后静悄悄的流着,我的美梦也随着那静静的河水,飘啊……飘啊……飘向远方。

        那天晚上我睡着后就一直没醒过,我还梦到渡河的时候我落了水,我一直在红河里漂呀漂,黑黑的夜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我漂了很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我还是没有能力游到河边。就在这时,我忽然被一根木头撞了一下。

        “太好了!终于有救了!我拼命的抓住了这根木头。”

        “别抓我!起来!出发了!”

        这下我才从梦中惊醒,我抓的是我邻坐战士的手臂。“快!往后传,起来!准备出发!”口令迅速的向后传递着,全体将士都已整理好装备猫着腰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猛然惊醒的我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睁大眼睛想看清前面的一切。那天晚上天并不黑,但在橡胶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猫着腰,一手提枪一手摸着前面战友的背囊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我们迈着小步走出了橡胶林,顺着山沟出了山林这才看到眼前的一切,一条公路横在我们面前,跳下公路就是河滩。我们越过公路,下到红河边的沙地上。营长和教导员已在河滩的上等着我们。那架势真象电影《奇袭》里志愿军小分队越过敌人封锁线一样。 “蹲下!”指挥员小声的下达了口令。我们蹲在沙滩上,等待着后面的部队依依的来到。

        这时我才定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象:那天晚上,能见度有一、二十米远,能看到沙滩上还有些茅草和低矮的热带植物,红河在我眼前黑呼呼的流着,那水流声我觉得特别大,几乎掩盖了我们行动的全部声响,河边的公路已经置于我们身后,在黑暗中泛着灰白色。我们的战士就象一条黑色的蟒蛇从山林中游出,掠过公路滑向河滩。

        在我们的前面,渡河保障分队早已将一艘艘冲锋舟放入了水中,他们四个人一艘,蹲在河边都已作好了准备,我知道,在他们的身影里,有我们院里的韦国良。

        “弟兄们!决定成败的时刻到了,今天晚上就全靠你们了,是英雄、是狗熊今晚上就见分晓!你们前面就是越南,大家先过去,我就在你们后面,我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祖国人民也在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营长在全营战士到齐后作了简短的讲话。

        他虽然压低了嗓门,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语气的激昂。

        我们突击营的战士单腿跪在河滩的沙地上,两手端握着钢枪,聆听营长激昂的训示,但大家的眼睛却望着前方滚滚流淌河水,使劲想看清前方越南的“摸样”。说实话,营长的简短动员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新鲜的激励,反而觉得就象平时训练时当官的都要讲几句的“老调重弹”。

        虽然我们即将跨过红河,投入真枪真刀的战斗,虽然我们中的一些人很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在那一时刻,我们却没有太多的恐惧和紧张。

        “上膛!关闭保险,检查武器!”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

        战士们按照早已练就的队形纷纷散开,向各自的登船区域奔去。我和我的步兵班向左前方的河边冲去,按照我们预先的登船计划登船。

        “219这边!”渡河保障分队呼唤着我们编组船的代号。

        “219,上船!”按班长的口令我跨上了一艘折叠冲锋舟,在船上跨了两步蹲在了船体的左舷,同时将手中的枪架在了船舷上瞄向前方。

        “兄弟,不要紧张!还没有敌情。”是谁在和我小声说话?我低头一看,左舷外的河水中站着一位兄弟,他用他那坚实的右肩固定着我们的船身。哇!那么冷的天,居然在滔滔的河水里泡着。

        “兄弟,冷不冷?上来!”我向他说到。

        “放心吧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你们顺利过河是我们的任务,反倒是你们自己要多小心点!”

        “韦国良在哪?”我问。

        “不认识!或许在其他船上吧。”

        奇怪,怎么没有他呢?还没容我多想,班长的一句“不要说话!”制止了我们的交谈。虽然和渡河分队的战友只说了几句话,但我心头是热呼呼的。他们为了保证我们在跳上船时船身的稳定,避免发生侧翻的事故,居然不惜自己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用身躯来稳定着船身,真是让人感动。

        这情景让人想起了在解放战争时期的辽沈战役中,我军在攻打某地的一个记录片镜头:许多战士为战友冲击铺路,在齐胸的雪水中用肩膀支撑起跳板,让冲锋的战士从他们肩上的桥板上通过,今天这一幕又在我的眼前重现了,这是我们解放军的老传统啊!

        偷渡的任务不容我多想,短短的几十秒钟我们的船队就离开了岸边,向对岸划去。由于是深夜偷渡,所有的冲锋舟都摘掉了马达,渡河保障分队用长长的竹竿和工兵锹来划船,他们为了保证船的正确方向,拼命的用力划水来克服红河的快速水流。我们在船上的突击队员们难免流露出担心的神态,纷纷伸出手来划向水中,目的就是想帮助他们。

        “大家都来帮着划!我们的登陆点在哪?”我们的战士中有人提议。

        “不要动,节省你们的体力!后面的事全靠你们,这里不用你们担心!”

        “船老大”发话了,听口气肯定是副班长级别以上的兄弟。

        “你们看,下游左前方的红色信号就是我们的登陆点!过去后那边有侦察兵在接应!”

        我顺着指引望去,在下游近100米的地方有暗红色的信号在点亮。看来我们的首长为偷渡成功费了不少心思,一定要确保突破成功。

        船到了河心有明显的被水流冲击的感觉,船加速向下游飘去,我们突击队员又一次担心的伸出手去划水。

        “不要担心!保存你们体力!”船老大又一次的制止了我们。

        黑黑的河面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临近的冲锋舟划水的声音。由于我们的精力全部注视着前方的堤岸,以至于我到现在还后悔没有在河面上漂浮时回头看看我的祖国,看看我们自己的堤岸。可以想象,那时我们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所有的武器也都指向了对岸,即便是你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情形不能允许你有一点马虎,仿佛一遇到对岸的射击我们就会全部开火。

        船很快的划到了对岸,说是很快,可怎么也需要二十来分钟,但非常顺利和安全,没有遇到一点波折和麻烦。当我们的船头一碰到对岸边,船头的机枪兵就跳上了岸,接着有人稳住了船身,命令到“上!”我们逐一跳下了船,不过这一幕并没有象训练时那么的迅速。

        可能是太宁静,也没有来自敌方的威胁缘故,我们是有条不紊的下船,渡河分队的弟兄们还在岸上扶着你的手给予帮助。

        轮到我下船了,我两步跨向船头,一抬脚跨上了越南的国土。真奇怪!当我的前脚一落地,一种奇特的感觉迅速曼延了全身。

        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脚踩下去明显地感觉到不是那么塌实,让你感觉到就是闭着眼你也能知道脚下不是自己的国土。

        没错!就那么明显。

        我一直在找原因,为什么会那么敏感,是因为越南河边的沙土比我们这边的河岸松软吗?是因为我心理上知道这是越南吗?我回答不了。但在10年后我由于工作原因又出了趟国门,那是在90年代初,我特意在大陆与香港和澳门的分界线上反复的去寻找那种跨出国界的感觉,可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在踏上了越南国土的那一时刻,我回头望了一下我的祖国。

        再看一眼你的祖国吧!也许再往前走一段你就永远看不到你的祖国了,那时对祖国的留恋胜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祖国的河岸上你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黑黑山影。

        在那短段的几秒钟的留恋后我迅速扭回头,面前就是越南的堤岸。堤岸是自然形成,大约有一丈多高,岸边都是灌木林和茅草,很容易隐蔽。我们从一条深沟爬上了堤岸,跟上了集结的部队。

        ——————————————————————————

        接下来就是紧张激烈的战斗描述了。有兴趣的同学还是去狗一下风牌555的原文吧,《橡胶林的回忆》,很真实的一部亲历者回忆,可惜现在还没连载完,目前发表到第二部第四集,我已经追了两年多了,警告在先:这可是个大坑,勿为言之不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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