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父亲的人生 -- 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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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父亲的人生

    今天是第一次在河里写东西,心情很是沉重,我的父亲在几天前突然病故,他老人家走的太突然,今年才57岁,病的名字叫 主动脉夹层血管瘤,父亲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两天的时间,在这两天的时间内我经历了人生中的最痛苦的离别,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离我而去。

    父亲1952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父亲有兄弟姐妹有10人,连上爷爷奶奶一家12口人,听父亲讲,58年到60年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天天到野外去找草根吃,树皮都被人们给扒光了,冬天的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家里的人还有谁没有冻死,经过了1958年到60年的闹饥荒,活下来的只有兄弟5个和奶奶,在剩下的5个兄弟中,父亲排行老四,5个兄弟中,父亲成绩特别的好,伯父们都凑过钱给父亲读书,但是人长大了要结婚(大伯父是10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后来也没有人管父亲了,父亲高一缀学后就跟着镇里的一个建筑队学习盖房子,父亲很是要强,白天盖房子,晚上回家编草席,就这样度过了他的19到28岁的时光。

    在他29岁那年和我的妈妈结婚了,结婚的房子是自己造的,过年的时候和他的几个同事,到河边上去挖泥巴拉回来,开了春泥巴软化了,掺上糠就可以做墙了,墙下面用的石头是父亲半夜起来到山上去开采回来的,(用板车拉回来的)房顶是麦草遮着的,就这样三间大门朝东的婚房被父亲给做好了,据说当时已经很时尚了。父亲婚后仍然继续给人家盖房子养家,不同的是,他不用起早往返于镇上了,他在家里组织一队人,专门给附近的村民盖房子(我们的村子很大,在当时是个乡),这队人马以父亲为首,大家平分着工钱,有很多人盖完了房子没有钱给工钱,那个时候,不管谁家盖房子,什么都是赊账的,等着有钱了一点点的还,我们家里呢,没有什么吃的,我妈天天到外婆家吃饭,回来还要给父亲带一点,收麦子的时候,我妈妈就去地里捡麦穗,捡回来的也舍不得吃,留着生我的时候给我做糊糊吃,一年后我出生了,更加重了父亲的担子,我生下来半年不到,就送到外婆家养,因为很多人盖了房子不给钱,家里过不下去了,父亲就到黄山市的第一建筑公司去盖房子了。次年弟弟出生了,父亲从外地赶了回来,很是高兴,听妈妈讲父亲希望弟弟能成为一名军人,所以起名叫军,家里的日子更困难了,就这样坚持了两年,生产队分地了,父亲把所以的希望和精力都放进了我们家那四亩八分地里,依稀记得,父亲打拳一样的干农活,那个时候我家没有牛耕地,那个时代也没有联合收割机,都是抢收抢种,靠的都是力气去抢,;夜里我和弟弟睡在平板车内,车子内放着被子,父母拉着我们到地里干农活,都是夜里就去了,也不知道是几点,农忙时父亲在家做农活,所以就没有继续留在黄山那边了,家里没有农活的时候,父亲就去给人家盖房子。他的性格内向,不大说话,从不和人争长短,房子的工钱一般都有让头,渐渐的,父亲的这队人马活怎么也干不完了,盖房子的人多了,干活的人也多了,有好多队人马出现了,就是父亲的这队人马没有头头的工资,但是就是这队生意最好,长年都有活干,就这样父亲一年一年的老了,家里一年年的好了,我家的土墙草房子已经很旧了,父亲拿出家里的积蓄,盖个三间回门朝南的砖墙,当时在村子内我们家是第三家盖砖墙的,房子是父亲和舅舅们还有他的同事一起盖的,盖好了父亲自豪的不得了,开心哪!盖好自己家的又去给别人忙了,父亲在49岁那年,在徐州铜山给人家盖三层的楼房,他从2楼掉了下来,当场摔昏过去了,醒来后自己骑车子回家来了,我们都怕起来了,不允许他在继续盖房子,父亲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做的事情就是盖房子和编草席,他真的不想做了,可是他能干什么呢,弟弟还没有成家,父亲也想让我们家的房子盖的好点,给弟弟结婚用,又盖了5年,他发现我们家的房子给弟弟结婚已经不够体面了,所以他再次拿出积蓄拆了三间回门朝南的砖墙房子,盖了三间平房,然后修了12米长的院子,拆房子剩下的东西,挑挑拣拣又在院子前面修了三间砖墙的房子,这样一弄,气派多了,当时村里唯一的一家这么气派。

    很快、就有很多媒婆来提亲,就这样,在经历了N多次相亲后。弟弟结婚了,生了孩子,父亲还是在盖房子,不同的是他又回到了建筑工地上,成了一名泥水工人。

    前几天,父亲和工头结算工资时,(在如皋)他突然说难受,被送到了南通,当晚从南通转回宿州,经检查医生说是主动脉夹层血管瘤(高血压引起)下了病危通知书,建议病人转到北京阜外医院做手术,手术首付需要10万,对我们家来讲,我和弟弟所有的财产也没有这么的多,我和妈妈商量着,希望能让父亲多活些日子,可是血管一但裂开,根本就没有的抢救,我们犹豫着,因为没有钱,我没有说出让父亲去北京阜外医院赌一赌的想法,父亲却和我们说自己好多了,刚进医院的时候,前心朝前涨,后心朝后涨,现在自己好多了,明天在打一天的针,可以出院了,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垂危,就在旦夕之间,医院内有个主任医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他私下对我们说,赶快回家吧,快点走,你父亲还能到家,在迟了他就在医院走了,我们在想着怎么才能让父亲不害怕的跟我们回家,妈妈对父亲说,我们回家吧,父亲回答,行吗,家里能行吗?妈妈说,怎么不行,药还是用一样的药,都是从这里开回去的,父亲说,嗯 好吧,然后父亲自己穿的衣服,他的精神很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我不敢看他,弟弟在忙着办出院手续,我给父亲拿着盐水瓶,我们2.48分开始从医院回家,父亲在3.15分离我们而去,好快,快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父亲就这样走了,他走的日子是2008年12月31日,回到家里我摸摸他的手热的 ,身体热的,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走了,我拒绝去给他买送终的寿衣,我认为他能回来,我哭的没有了眼泪。终于相信了父亲在也回不来了,09年元月2号他被送去殡仪馆火化,父亲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脸上带着笑意,我摸摸他的脸,冰冷的,帽子歪了我帮他戴好,我心里想,可能要很大的力气才弄把头抬起来吧,我认为遗体会硬的,可是我的手一用力就后悔了,父亲的头很软,轻轻的就抬起来了,我最后亲了父亲一下,他的脸冰冷,他的手,我再也暖不热了,我们家人被工作人员赶了出来,不让我们在边上看,听着烧父亲遗体的那种声音,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一个小时后,工作人员把父亲的骨灰倒在台子上,很烫还要凉一下才可以收,此刻,看着父亲的白骨,我的心在滴血,死亡对父亲来说是不是一种解脱呢?他老人家在也不用起早贪黑的受累了。

    父亲的葬礼很多人参加,已经出乎了家人的意料,全村的人都来了,父亲的棺木用的是三五的桑树木,在我们这来说,也算是很不错的了,他老人家累了一辈子,这里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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