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山沟里飞出欢乐的歌(1) -- 清清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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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山沟里飞出欢乐的歌(1)

    QQ上居然联系到了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发小——干勾于。

    小子现在北京一家军工研究所里混。要做爸爸了,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先是缠着给他还有三个月才能见面的儿子起名儿,毛病还挺多:取意何处啊,字里带雨啊,网上得分啊,折腾得我快灵魂出窍了才锁定了一个。消停没多久,又琢磨着万一是个闺女咋办,逼着再起女孩儿的名字。那是挑三拣四怎么都不入眼。琼瑶型的嫌矫情;淑啊雯啊嫌大众;起个桐欣本来挺喜欢的,倒过来就牵扯上了艳照门,我被熬磨的就差像猫一样用爪子挠门了。好在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份作业才过关了。奖赏嘛,就是当了干妈,过年得派利是。

    干勾于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上学的时候就拈花惹草,绯闻不断,上网也是忙着泡MM,偶尔腾出功夫来一起聊聊小时候,居然问的最多的就是“有这事嘛?”说起跟父辈们在“三线”山沟里的生活,他更像是直接跨入21世纪,脑子里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但是,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飞~~~~~燕儿~~~~~”的呼唤,黄土丘陵上的层层梯田又飘来了麦子的清香……

    柿子树 自留地 爆米花

    “三线”一天建不好,毛主席就一天睡不着觉。这是总部军代表在动员大会上说的。为了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兵工系统的厂、所大量向“三线”转移,老爸以及干勾于的老爸他们积极响应号召,携家带口钻进了晋南中条山的山沟里,“活着建三线,死了埋在中条山”,建设者们带着这样的决心依山建厂,山头、山沟的“分支”星罗棋布,我童年的五年时光就是在山沟里无拘无束地度过的。

    老爸的研究所分属七分支,在一个山脚下。实验室、厂房、学校、家属楼都还齐全。家属楼后是层层的梯田,玉米、红薯、麦子什么都种。印象最深的是山上的柿子树。

    弯弯曲曲的山路旁、田间地头总能不经意地遇到一两棵。九、十月份,树叶脱落,远远望去,满树就只剩下一嘟噜一嘟噜橙黄色的柿子。嘴馋的从刚泛黄的时候就开始摘了,掰开来咬一口,那叫一个涩啊,涩得嘴唇发麻,舌头像小狗一样吐出来。待到渐渐全黄了,捏着还硬棒的时候,味道也还是酸涩的。这时候就把柿子一溜溜地摆在朝阳的窗台上晒,晒到摸上去软软的,外头只剩一层儿薄皮儿的时候,小心地捧起来,不能使劲,一使劲就捏烂了,嘬开一个小口,往嘴里一吸溜,连汁儿带瓤就吸进了嘴里,汁儿是甜的,瓤是筋的,那叫一个美啊,现在想起来还是回味无穷。

    老妈说山上只是疏疏落落地有些柿子树,可我的脑海中怎么是漫山遍野的黄果子呢?

    家属楼的东面那一大片空场,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们瓜分了。一开春儿,各家就开始了圈地运动,或用白灰线圈个方块儿,或用土围一圈儿堎,占为自己家的自留地,西红柿,豆角,黄瓜什么都种。老爸扛着铁锹率队,我和哥哥像小狗一样围着他在地里撒欢儿。我家种的都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好重易活的土豆啊,红薯啊,向日葵之类的。种上就不用管了,不用操心施肥搭架什么的,也没指望收成,就是跟大家趁个乐。到了秋收的时候,竟也不落空,一锹下去,居然也能提溜联挂地挖出些红薯来,那家伙,隔老远就能听到我们尖声的欢叫。

    最简便的还是到农民的地里捡洋落儿。到人家翻过的红薯地里去吧,保准人家剩下的比我们自己种的都多。这也得讲究些技巧,不全是傻干。比如,看到人家挖过的主坑旁要是有一条裂缝,顺着这条缝挖吧,没准能挖到个大家伙;沿着没扯出来的藤,顺藤摸瓜肯定能端出一窝来。

    要不跨个小篮儿去拾麦穗儿,麦秆儿茬子像男人刚理完的板儿寸,踩在脚下硬硬的(限于发质好的男人),不大会儿功夫就能拾一小蓝儿麦穗儿。回来把麦粒儿搓出来,装到小口袋里,就盼着爆米花的人来了。

    爆米花的人把炉子支起来,架上小炮弹锅,另一边摆好一条大约三四米长的渔网口袋。开盖儿,把一白瓷缸玉米粒儿加上糖精倒进去,盖上,一边拉风箱一边摇着摇柄,摇柄上有一块像小闹钟似的计时表。小锅在炉子上一圈圈地转啊转啊,玉米粒儿在里面沙拉沙拉地响。

    陆陆续续的,旁边大大小小的洗脸盆一个挨一个排了长长的一队,盆里放着一缸玉米啊、黄豆啊、大米什么的。

    时间到了,这人把炮弹锅对准大口袋,“嘣——”的一声巨响,一股白烟过后,膨胀了的玉米花就喷射到了口袋底儿,香飘四溢,解开扎口绳,能冒尖儿地倒满满一大盆。主人家兴高采烈地分给大家吃,排在后面的小孩子们满眼艳羡地看着人家,巴不得马上就轮到自己。

    我最喜欢的是爆麦子粒儿,麦子粒儿个个开花,小小的,香香的……

    (2)小鸡倌链接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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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山沟里飞出欢乐的歌(6) 完结篇

      (5)露天电影 声东击西链接出处

      飞~~~~~燕儿~~~~~

      日斜西山,炊烟袅袅,楼东头传来老妈悠扬的呼唤:“飞~~~~~”

      不知哪家窗口马上有人接:“燕儿~~~~~~”

      调皮的男孩子再尖尖着嗓子:“燕儿~~~~~”

      谁家恶作剧的老爸闷声应道:“飞~~~~~”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一对小儿女就在这一声声接力似的呼唤中飞奔回家。

      该吃晚饭了。

      我家唤儿的方式成了独特的一景。哥哥名中有个“飞”字,我的名中带个“燕”字,老妈往往是喊了“飞”后,接着就喊“燕儿”,曲调婉转,叫声悠扬,久而久之,街坊邻居都学会了,每每开口,准有人如此应和。

      说起偷红薯,搉甜杆儿的事啊,那都是飞他们所为。他们一般不带我的,嫌我是女孩儿,又太小,碍事。每次出去玩,妈妈都说:“带上妹妹。”飞老大不高兴,在前面带着一众小伙伴紧跑,我在后面紧追。但是多数都被他们给甩了,然后自己一人哭着回家。

      甩不掉的时候,我就小尾巴似的跟在飞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真要带出去了,飞还是很尽心照顾这个妹妹的。

      到幼儿园要过个小独木桥,飞会在前面拉着战战兢兢的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两个山头的小孩儿用土坷垃开仗,飞会事前把我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山洞里,以免被开了瓢儿;民兵在山上打靶,我们去捡弹壳,挖嵌在土坡上的子弹头,突然我的胳膊感觉像是被草尖儿扎了一下,锐锐的疼,一会儿功夫,手臂就肿得跟紫茄子似的,透明泛亮。飞他们凭着经验马上判断:肯定是被蝎子蛰了!立刻四处寻找,果真找到一只屁股上挑着刺的大蝎子。

      敢蛰我妹妹,你真是活腻歪了!飞的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抄起半头砖向蝎子砸去,在一众小伙伴你一砖我一砖雨点般的攻击下,万恶的蝎子粉身碎骨,成了肉浆。然后飞背起哇哇大哭的我,疾步向山下跑去。

      回到家里,老妈把独头蒜一切两半,在我的胳膊上来回地擦,她说:这样可以消毒。她还说:其实,把砸烂的蝎子涂上去,效果更好。我吓得大哭,坚决不要再见到那只蝎子了。

      春暖花开,小鸟呢喃,房檐下传来雏鸟嫩嫩的啾啾声。

      “哥哥,给我掏只小鸟。”于是,我就有了一只浑身没毛,鼓着圆圆大肚子的小麻雀。小麻雀闭着眼睛,张大黄黄的嘴巴只是叫,它的嘴巴可真大呀。飞找个鞋盒儿,里面铺上稻草,最上面再铺些棉花,把雏鸟放进去,然后抓把小米来,用个小碗盛上水,泡着,等小米泡得涨起来了,就抓起小鸟,捏开它的嘴,把泡软的米喂到它的嘴里。我趴在旁边托着腮看着飞做着这一切,满是崇拜。

      软软的绒毛渐渐覆盖住了小鸟的身子,小翅膀上也开始冒出了硬硬的羽,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将它喂大,听飞说被小朋友撞倒的树杆砸死了。那一幕我没看到。

      飞最爱做的事儿是跟着马二两到山上捉蛇。马二两酷爱喝酒,就是吃根大葱也要喝二两酒,于是就有了这个诨名。他看着飞虎腾腾的样子,特别对脾气,没事就领着飞到山上挖草药,捉蛇。一次该吃饭了,妈妈照例悠扬地呼唤,街坊四邻也照例此起彼伏地应和,但就是不见飞的身影,都让广播员到单位大喇叭上喊了,还是没回来。妈妈又气又急,卯足了劲,等他回来非得好好在他屁股上来两巴掌不可。

      这时,就见飞光着屁股(那时是夏天,再说,飞也就七八岁,还不知羞咧~), 肩膀上搭着衣服,高高挑着一根竹竿回来了。妈妈冲上前去正待发作,突然“嗷~”地一声尖叫跳开了,“蛇!蛇!快把它扔到远远的去!”妈妈吓得连声儿都变了。飞晃悠着竹竿伸到妈妈面前:“早让我打死扒了皮了,看看看看,是蛇皮!”妈妈腿软的哪还有劲儿揍他呀。

      一般的小蛇马二两就让飞捉,别看他岁数小,抓蛇的七寸极准。“一掐七寸,拎起来一甩,蛇的骨头就散了”,飞神气活现地讲。最风光的一次,他俩捉了一条碗口粗,一丈来长的大蛇,在马二两的脖子上盘着就带回来了。马二两把蛇给炖了,飞饱饱吃了一顿。

      飞的手很巧。一块泥巴摔吧摔吧,捏来捏去就变成了坦克、汽车什么的,驾驶室、车轮、车灯样样齐全。瞅准了一截树杈,拿小刀削了皮,刮得白净净的,两边头上刻了槽,用细铜丝绑上宽宽的黄牛筋胶带,胶带中间连一小块像皮大的牛皮,就成了绝好的弹弓,结实着呢。

      常年跟着哥哥跑,我好歹也得学点些本事吧。最拿手的就是爬树了。我爬树一点不比男孩子慢,我的裤子也就跟飞的一样废得很快。姥姥跟妈妈发牢骚:我再不给你家孩子做裤子了,一个星期,一条新裤子就得补补丁。

      “快去看看吧,你家俩孩子都挂在树杈上荡悠呢!”妈妈得到线报,赶紧跑了出来。好么,就见一棵高高的大杨树上,我和飞都骑在最高的顶尖儿树杈上,随着树杈的摆动,悠悠地晃荡。

      “下来,下来,家里来客人了,给你们带好东西了。”妈妈大气都不敢出,柔声哄着。哧溜哧溜,我俩一前一后,小猴子一样溜了下来。

      “我叫你爬树,我叫你领着妹妹爬这么高的树!”妈妈翻脸不认人,一把揪住飞的胳膊,“啪——”“啪——”飞的屁股上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我吓得赶紧往家溜了。

      “报告——”

      “进来——”飞命令到。正在吃饭的我们莫名其妙,只见一个小胖墩甩搭着小胖手进来了:“报告司令,我们已经集合完毕,啥时候出发呀?”

      “好,立刻集合队伍,马上出发。”飞嘴里又塞了一大口馒头,跳起来往门外跑去。

      “哥哥,带上我——”

      “不带不带!”

      还没等我站起身来,他们已经蹿得没影了。

      后来得知,他这司令是通过仗义疏财,给大伙分吃老妈藏在地窖里的一箱大苹果,而受到推崇得来的!那可是河北老家来人看我们,千里迢迢给我们背来的啊,容易么?老妈舍不得吃,藏在地窖里,结果让哥哥换了司令了。当然,司令为此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举家搬回研究所的时候,飞已经是四、五年级了。一次在路上走着,一个初中的大孩子横在飞的面前,上来就给了飞一拳头。

      “你为什么打我?”

      “老子就看不惯你走路!小子,屁大点儿的孩子,走路这么横!”

      飞还是没改当年做司令的派头啊,哈哈

      (全文完)

      后话:其实,说起在晋南中条山的那段生活,老妈是不堪回首,落下“山”的后遗症了,以至于来广东看我,当我兴致勃勃地领着她参观小区依山傍水的景致,看那亭台楼榭,山泉叮咚,描述着后山郁郁葱葱,天然氧吧,老妈是一声不吭,差点没掉下泪来:姑爷咋又把俺闺女带山沟里了呀!

      可是,那段山沟沟里的童年,却是我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幸福,是一种感觉,跟物质没多大关系。

      关键词(Tags): #快乐#山沟沟#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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