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外星人”言行录 引子 -- 萨苏

鸠山由纪夫和鸠山邦夫，在日本政坛既相互攻击又若隐若现地相互掩护，到底有没有无间道的关系，至今没有铁证。从现在的材料看，这两个兄弟在政治生涯中不乏呼应，双方的明争暗斗也并非作假。但是，鸠山家族对这兄弟两人内部的协调，却是无法否认的。

鸠山邦夫在一次选举中曾经说漏了嘴 – 他在给鸠山由纪夫的对手，也就是自民党的候选人站台打气之后，拍肩膀捶胸脯地鼓励对方努力竞选，要求对方一定把自己的哥哥选下去，不然的话，只要妈妈在世，他就别想有出头的日子。

鸠山由纪夫的妈妈，就是普利斯通公司创始人石桥正二郎的女儿石桥（鸠山）安子。

鸠山安子和她的外星人儿子由纪夫

鸠山邦夫这句话的意思，不用解释也明白 – 老太太向着大儿子，自己敢跟哥哥干仗，却不敢违拗这个坚定的老娘。

日本《Area》杂志曾经发表过一篇该刊特约记者福田申生的文章 -- 《母亲造就的鸠山由纪夫》，从题目就可以看出，一般日本人对鸠山的母亲在其政治生涯中所起作用的评价。

那么，石桥安子，究竟何许人也呢，她又是怎样在政治生活中影响这位未来的日本首相呢？

1985年11月，离扎幌五十公里，位于北海道中部的空知平原，正开始进入寒风凛冽的季节，一个华发初生的半老妇人来到了这里被称作“鸠山部落”的小村。在当地公民馆，面对本地父老，这位风度娴雅的太太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诚恳地请求大家“拜托北海道乡亲们照顾，选鸠山由纪夫作议员吧。以后，还要请大家多多关照。”

这位太太，就是鸠山由纪夫的母亲安子夫人。

所谓鸠山群落，指的是北海道夕张郡栗山町。这里有不下五百顷的水田和种植马铃薯，红薯的旱地，有着典型的田园风光，至今未变。鸠山家的神社就建在这个地方。安子夫人是借参拜为名，来为第一次出选议员的鸠山由纪夫拉选票的。

老太太到“鸠山部落”帮大儿子竞选是有道理的，因为只有鸠山家的“夫人”才能在当地发挥正面的影响力。

1894年鸠山由纪夫的曾祖父鸠山和夫响应日本政府开发北海道的号召，以低廉的价格在当地买下了大片“无主地”，开发成农场。鸠山家因此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主。到了鸠山一郎继承这份家产，他已经不再在北海道居住，成了“住在城里的地主”。鸠山家这个地主的形象不佳，根据《空知农地改革史》记载，尽管当地属于粘土土质，耕作十分艰难，但鸠山家的地租比周围的农场都高。书中提到，鸠山家的“农场主堪称趾高气扬，佃户们见了都要叫地主老爷的”。

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大爆发，当地农民发起了要求减租减息的运动。但是，鸠山家雇用的管家毫不留情地叫来警察进行镇压。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农民纷纷破产，“鸠山部落”的佃户不得不选出代表，到东京鸠山家的豪宅求告。这一次，鸠山一郎依然没有出面，而是去打高尔夫球了。幸好鸠山一郎的太太薰夫人明白事理，耐心接待三名代表，并且果断地决定直接给佃户免除租金，这个闪电式的土改让当地百姓十分感恩 – 但是只感鸠山家太太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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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辣的薰夫人

薰夫人是议员寺田荣的女儿，但是寺田早年出身于黑社会，可说家教间杂黑道白道，所以薰夫人不但熟悉民间疾苦，而且杀伐决断，有男子之风。说起来，安子夫人倒是有几分像这个婆婆。

安子嫁到鸠山家的时候，从商人家进入政治豪门，她母亲石桥昌子颇为担心，与亲家母薰夫人商量，看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尽快适应鸠山家的家风。薰夫人答道：“所谓家风呢，是夫妇两人一起创造出来的，所以，安子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去做就行了。”

鸠山由纪夫在北海道也当过地主，而且没有什么恶行 – 他当地主的时代已经是做农业资本家，早没了“地主老爷”的风光。但是，因为这个历史的原因，当地老百姓对于鸠山家的男人并没有多少好感。于是，鸠山由纪夫竞选，安子夫人出面，能够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七个月后，鸠山由纪夫顺利当选。

实际上，安子夫人这位母亲，对鸠山由纪夫的意义远远大于这样的助选，她可以说是鸠山由纪夫的金主，智囊和家族内的协调人。

鸠山由纪夫开始决定进入政界的时候，曾经向当时的政治大佬金丸信请教纵横政坛的秘诀，金丸说很简单，政治就是个花钱的买卖。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负担，对鸠山来说却是正中下怀。与其他政治家相比，鸠山最大的资本就是他不缺钱，他拥有的股票就达数十亿日元，而他的资金来源，主要来自母亲石桥家的财产。石桥家是日本巨富，作为普利斯通公司创始人石桥正二郎的女儿，石桥安子继承了五分之一的财产，并且毫不吝惜地提供给鸠山由纪夫，使他在政治活动中从来不缺乏资金。这也是同样出现政治献金问题，小泽就不得不辞职，而鸠山只要道歉就可以获得大多数选民谅解的原因 – 大家都不大相信鸠山这样有钱的人物会贪污几千万的“小钱”。事实上，鸠山在政坛初露头角的时候，组织了同是1986年当选议员组成的“乌托邦政治研究会”，作为自己的阵营班底，十几名议员每年每人的开支就达到一亿日元以上，如果不是石桥安子的支持，鸠山由纪夫根本无法维持这样的政治活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乌托邦政治研究会”的主要议题，就是“怎样建立一种远离金钱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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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鸠山宫殿”，充分显示这个家族的豪门气质，冲这个，他们家的儿子也缺不了钱花

从分得的股票数量看，鸠山由纪夫略低于更早出道，一度被视为家族继承人的鸠山邦夫，实际上如果不是鸠山由纪夫自己争气，他可能会一直被放逐在北海道，和这笔巨额的遗产无缘。但是安子夫人为鸠山由纪夫力争，使他最终获得了这笔资金，而且经常从小金库对大儿子提供支持。气得鸠山邦夫大叫不满，反对母亲偏心，但又没有办法。

也有人说安子夫人在资金上倾向大儿子，是因为觉得早年对丈夫青睐老二鸠山邦夫采取默许态度，心里有些歉疚。

1992年，鸠山由纪夫参加细川护熙政府，担任官房副长官。说起来，细川护熙也算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他本是日本二战时著名首相近卫文摩的后代，性格温和，喜欢陶艺。却意外地当了首相，其原因是当时各在野党派在小泽一郎的合纵之下组成八党联盟，成功地在大选中推翻了自民党政权。然而，夺得政权的八党联盟各怀心腹事，内斗不休，只好选择了细川这个“老好人”充当首相。

这个政权的成员唯一共同基础就是都属于自民党的敌人和叛徒，其他毫无共通之处，所以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无人认为它会支撑很长时间。实际上，它只生存了九个月就寿终正寝 – 它的继任内阁更糟糕，羽田孜在首相的位置上只干了两个月。

相信这次鸠山由纪夫从自民党手中夺得政权的时候，思想中未必没有细川护熙的影子。

1992年时的鸠山由纪夫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对于政权的更迭只能采取旁观的态度。不过，细川的教训提醒了包括鸠山在内的在野人士 -- 如果没有自己的力量，即便夺取了政权，也无法保持。

因此，1996年的夏天，经过长期筹备，鸠山由纪夫为首的五十七名议员组成了民主党，决心首先通过小选区的胜利积少成多，逐渐建立主力在野党的势力，再徐图政权更迭。民主党其中不乏后来日本政坛的风云人物，比如民主党中一度仅次于鸠山的实权人物管直人，鸠山由纪夫的弟弟鸠山邦夫，原北海道知事横路孝弘，以及三原朝彦，渡海纪三郎等人。

不过，这其中一个关键的人物却没有被纳入民主党的组党范围中。这就是“乌托邦政治研究会”中与鸠山同为关键人物的武村正义。武村正义是自民党叛将，很有政治才能也颇有号召力。鸠山在讨论建党的电台节目中提到武村时说：“结党的时候，最好考虑一下不要参加为好吧。”

对于这件将武村“排除”的公案，至今有种种的说法。公开的说法是武村当时卷入一桩政治丑闻，在民间正是物议沸腾的时候，为了避免民主党一开始就背政治包袱，鸠山被迫放弃与武村的合作。另一种说法则认为这是远比鸠山由纪夫狠辣的鸠山邦夫的主意，他武村不合，因此说服了哥哥将其拒之门外。

然而，武村自己的说法又不相同。他说根据自己的情报渠道，使自己与鸠山由纪夫十年合作关系毁于一旦的，是鸠山的妈妈安子夫人。他说：“根据知情者所说，这是老太太（指安子夫人）的主意。如果我武村在，鸠山可能无法上位。老太太的意思是建立新党，（鸠山）就要当老大。”

虽然这是武村的一面之词，鸠山由纪夫也予以否认，但不能不说这里面有一定的道理。在民主党内部，普遍说法是鸠山党首有两个出色的贤内助，一个是鸠山的太太幸夫人，一个是鸠山的母亲安子夫人。安子夫人一向以老辣和政治眼光深刻著称。1996年春，鸠山等“乌托邦政治研究会”的十名议员因为与自民党主流派不合，从自民党中独立出来，建立自己的联盟政党。这次组党花费的两亿日元资金，有一半是鸠山提供的，但是党首却由资格更老的武村正义担任。到细川内阁时代，武村正义也压了鸠山一头，担任官房长官，而鸠山只能担任副长官。

想想自家出钱，怎能让别人去做党首。老辣的安子夫人在组建民主党的时候，先为鸠山由纪夫清除未来发展的拦路石，也是合理的做法。

安子夫人还有一件对鸠山由纪夫极为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协调鸠山两兄弟之间的关系。

民主党成立的时候，因为鸠山兄弟都在党内，被新闻界称作“兄弟新党” -- 当然，对比于今天的民主党，这个1996年组建的党派现在已经被称作“老民主党”了。

不过，“兄弟新党”也不能保证步调一致。1999年4月，声称专心参加东京都知事选举，鸠山邦夫离开民主党。后来，鸠山邦夫表示自己这纯粹是借口，对民主党不满才是真的原因。

此后，他对鸠山由纪夫屡次发难，不断提出强硬的批评。2003年，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哥哥这个人和我不一样，权力欲太强。为了获得权力，可以对真理和原则都置之不顾。”

2009年8月，又在接受《文艺春秋》采访时表示：“（鸠山由纪夫）为了实现自己出人头地的理想，他会轻易地牺牲掉自己的信念。”

在两人的矛盾斗争中，安子夫人明显站在了鸠山由纪夫一边。前面说到鸠山邦夫鼓励鸠山由纪夫的竞争对手将自己哥哥挤掉，就发生在这个时候。2003年，在北海道九区和鸠山由纪夫对抗的是自民党大将岩仓博文，鸠山邦夫专门请岩仓吃饭，热情地表示：“无论要人还是要钱，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把我哥哥选下去。我自己也想把他从政界赶出去。可是只要我家老娘健在一天，我就没有出头之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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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啦，一定把我哥哥干掉阿！

2005年的总选举中，作为自民党的候选人，鸠山邦夫在福冈县6区参加竞选，这时候，由纪夫的妻子幸夫人也到了福冈。得知幸夫人是来声援当地的民主党候选人，鸠山邦夫怒不可遏。看到这种情形，安子夫人安慰无效，于是给与两兄弟关系都很好的民主党最高顾问渡部恒三写了信，寻求他的帮助。渡部果然把邦夫和由纪夫兄弟叫到一起，促成了两人的和解。

为什么这样严厉地谴责自己的哥哥呢？在福冈县进行竞选演讲的鸠山邦夫解释道：“我哥哥本质上是个好人，但是在政治上功名心太重了，都成了小泽先生的傀儡了。他要是一直在北海道种地，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不管怎样，他总还是不敢跟自己的母亲对抗，许多时候不管情愿不情愿，都会按照安子夫人的安排去做，那怕是去支持自己看不上的哥哥。

而鸠山由纪夫对自己的母亲，更是钦敬有加。

那么，有主见而且能干的安子夫人，在嫁入鸠山家以后，有没有烦恼的时候呢？安子夫人说当然也是有的。她回忆道：“公公（鸠山一郎）曾经说过，鸠山家的媳妇啊，如果儿子上不了东京大学，那可就难过了。因为亲戚里面几乎人人都是东京大学毕业的。幸好呢，这两兄弟都算争气，都考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坚强如安子夫人，也带着心有余悸的感觉，鸠山家的媳妇，果然不是好当的。

《Area》杂志评价说：“安子夫人出身商家，进入鸠山家后，一直以繁盛家业为自己的责任。鸠山家的家业呢，其实就是政治。经过了六十年的艰苦奋斗，现在，老太太大约是如愿以偿了。”

[待续]

• 西河文萃第27期 2009年12月6日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