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三十二年的感慨，后悔吗？ -- 抱朴仙人

有一天,LP突然打来电话,说我丈母娘被汽车撞了,已送医院. 我连忙赶去,幸好人没有什么大碍,简单治疗以后就回家了.

据我丈母娘说,她是骑自行车在路右边走,对面来的载客面包车突然越过中线,从路左边拐到右边,就撞上了.对方的汽车有擦痕,她的自行车完全报废,腿部擦伤. 警察出了现场,做了笔录,但是没有说是哪一方的责任. 只是要求双方自己调解.

本地人都知道载客面包车主十之八九和交通警察有很强的关系. 否则根本就办不了执照.我家里人都怀疑交警没有一碗水端平,偏袒面包车主.好在损失不大,对方最后陪了医药费了事.

这件事促使我考虑生活中的正义.我的结论是,要在以人治的主的中国建立我所希望的法治和秩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30年,50年都可能不够。

另外一件事是几个同事出去吃饭, 有一位带上了他刚上小学的儿子.中间点了几瓶饮料,末了老板点空瓶子收钱.小孩子事先把喝空的瓶子藏起了两个,于是就少付了几元. 回来的路上他妈妈直夸他聪明,有出息.

我当然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也不会这样教育我的小孩.但是,我得承认,这个孩子在中国更有可能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因为他不但知道走正道,还知道怎么走邪道. 又不太受道德教条的约束.

我内心苦闷的一个很主要原因是我自己不能与时俱进, 这20年里,这个世界真的是变得太快了,而我自己的道德观念,行事方法还停留在过去.不要说官场上的一套我基本上一窍不通,只有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份. 就是社会上一些必须的应酬活动,请客吃饭,我也不能应付得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我从小受的教育批判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黑暗,强调社会主义的中国是最公正,最民主的地方. 同时,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说,人类社会的形式是从初级到高级发展的, 从封建到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再到共产主义是一种必然.我们中国人民已经生活在当前地球上社会形式最高级的社会主义制度下了,比美国,日本,西欧都要高级. 而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按保尔的说法, 应该是"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共产主义". 虽然我早已明白了这些说教中有很多并不正确,但是不可否认,这套教育的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它奠定了我人生观的基石.

从社会形式上说,中国的现实虽然叫社会主义,实际上刚刚走出农业社会,还在向工业社会转型, 离西方发达国家有很大的距离. 照套我所学的历史观, 欧美社会是领先的,中国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别人走,不可能跨越,就像印度不可能跨过发达资本主义,一下进入共产主义一样. 中国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个长期决不是20,30年,我的判断,它应该是长过了我的一生.

中国的发展是很快的, 也许过一俩百年就能成为发达国家.(我可能悲观了,但是回想50年前的大跃进,当时就说要赶超英国,结果,过了半个世纪,距离还是很大. 所以说一两百年应该还是比较靠谱.) 用历史的眼光来看这段时间,相当短暂. 但是从一个人的角度来看,它长得令人绝望.

我认为我生活在一个极其黑暗的时代,说它黑暗是因为对它本性中黑暗的部分,有人曾经用放大镜研究过,其理论我已经被不厌其烦地灌输了不知道多少遍.

说它黑暗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是从"光明"坠入的, 同时又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我可以从欧美老百姓的生活现状想象一下中国的未来.但是这一对比,只能使注定一生无法到达彼岸的人更加难受.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在这样的社会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是一个被剥削的无产者;还是压榨工人的资本家，或者靠权力巧取豪夺的官僚？从精神上，我认为自己更接近一个无产者，但是我不会去闹罢工，搞革命。所以只能是一个一辈子受压迫的无产者。其实无论是受剥削还是剥削人的角色，我都不想扮演。

我试了改变自己，适应社会变化，不是很成功。按照达尔文的理论,不能适应的就应该被淘汰. 所幸国门的开放给了我另外一个选择, 我可以离开，不在这个社会里生活。我并不认为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中国社会的发展会有多大的贡献。因为对外开放，中国正在和世界接轨，任何个人的努力都不能左右这个大势. 很多方面不是发展慢，而是发展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各方面的承受能力。

在很多人都认为我过得很不错的时候, 我认定自己是一个落伍者, 距离社会主流将越来越远, 势必慢慢隐去. 既然如此, 何不浮舟出海?

据我所知，在国门开放的这30年间，出国人员的组成，经济条件，思想状态，出国基本原因等是有很大变化的。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也有很大不同.

仙人那一辈人中的出国人员，我认识的极少。印象中经历坎坷的人占了大多数。

90年代初期，我的一些同学也出国了，我一个朋友，考T考G，折腾了两三年，终于拿到一所不错学校的TA（教学助理）奖学金。他走的时候从人民银行按规定兑换了60美刀，家里怕不够，又从黑市上给他兑了100。西北航空的机票是请在美国的中国同学代买的。到了以后用奖学金分期还上。

我那时根本没有把出国作为自己的一种道路选择。当时还是很理想主义，这就是我的国家，生于斯，长于斯。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使它变得更加美好。自己也应该能够过上好的生活。我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尚在。再有，我自知自己英文水平有限，当初过四级就是烧了高香了,实在没有信心能拿下ＴＯＦＥＬ和ＧＲＥ。更关键的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国，语言，文化，饮食，生活习惯等等，都还是国内好啊。

我先是在一所二流大学读研究生，随后很自然地就留校当了老师。我读研究生的导师是父母的故交，对我多有照拂。他在我们系属于一言九鼎的人物，门生弟子把持着多数重要职位。他自己在90年代更上层楼，成了学校的主要领导之一。到他功成身退，已经是我出国后的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读研究生和刚工作的那几年，真的是很幸福，学习，工作没有压力，经济上也完全没有压力。于是谈恋爱，结婚，顺顺当当评上了中级职称，有了了近６０平米的房子。再混几年评上高职，换一套更大的房子眼见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妻是家里的独女，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两边的老人都住得离我们不远，都有可观的退休金和福利。偶尔我们买点东西去孝敬孝敬，结果拿回来的比带去的还多。我就这样没心没肺地幸福着。

在单位里我自然就属于我导师这一派的人，这一派好比四川唐门，当然的毒一份。有什么好处，学院的院长书记自不会把我们忘了。几个系主任，办公室主任都是一门出来的师兄弟。平时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到也没见过谁不仗义。反正大老板还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最终可以到他那里去说理摆平。

那时教师的工资并不多，但是时间比较自由，有寒暑假。系上的小金库里有一些钱，总能想办法拿一些出来用。再有就是接课题做项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收入还是不错的。后来高校扩招，钱就更多一些。

如果我只是呆在象牙塔中教书，搞一点课题，或许这一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实际情况是从90年代中期开始,我开始参与一些项目的接洽管理,打交到的主要是省,市,区县一级以及大型国营企业的大小官员.具体的情况就不多说了.反正是了解得越多,失望就越大.

我所受的教育,对于不公正,特别是资本和社会制度带来的不公正,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批判,这使得我对于社会公正具有很高的期望. 期望越高,它和现实的反差就越大. 心态就越不能够平衡. 另一方面,我所受的教育并没有指明建立公正社会的手段和努力方向.在通过革命, 砸碎旧社会,建立新秩序的想法已经被证明行不通,而其它变革渠道大都被堵死的情况下,除了发几句牢骚以外,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可干的. 还是闷声拿钱的好,只要这些不公正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这种情况在我这一代人中可能具有普遍性,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与现实相差太多,成了一种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不管如何有钱,如何得意,如何受人尊敬,在午夜梦回的的时候,总有一种巨大的遗憾和莫名的焦虑.

现在想起来,那时发生的两件小事对我下定决心出国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我自己那些出国的朋友们，多数有其不得已之处，只有很少是满怀憧憬出去的。受到伤害，不能一展抱负的占大多数。

我自己没出去，但是对于出去的人也并无不满，他们在国内也许只会成为牺牲品而已。国家之上有民族，民族之上有人类，说的虚一点还有学术。但能有所作为，何必计较在哪里呢？

至于各自有失有得，酸甜苦辣，自己知道也就是了。

(首先声明俺出国已经十四年多了,现在在米果呆着)

俺觉得一个上进的民族要有一个扩展的心!...祖国好,那俺就要让外面的世界也变得象自己的祖国一样!....而不是缩在家里.....

要是俺们的先民都抱着乃的看法,那么现在汉族是不是应该都在黄土高坡,中原大地徘徊呐?　连俺的老家江南水乡都是化外之地了.....主席说的好,有些阵地乃不去占领,乃的敌人就会去占领.....大ＹＤ国开疆扩土,做法是野蛮的,但不得不承认人家占了太多实利了.....俺们现在来米果(和其他各地),就是要弘扬自己的文化!现在当然美国还得说英文,但中文也在一点点扎根.....俺们这辈是看不到土鳖民在欧美扬眉吐气的日子....但没有俺们这么的努力几百年后也　还是看不到.....俺们努力了,至少有了这种可能性....这个也是俺虽然不认同某些沿海省份偷渡(主要是损失太大)....但对他们这种漂到哪里就要在哪里扎根的精神还是很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