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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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20

      如果可以,此刻史老七最想干的,便是将吕惠卿这个王八蛋碎尸万段!此刻的汴梁,完全可以用一锅粥来形容,所有三品已上官员的府邸,至少都有上百人围在门口,大声喧哗,口中都是在说吕惠卿改土归流如何不好,吕惠卿交钞滥发如何不好云云……衙役前来驱赶之即散,衙役前脚一走,后面即可继续包围上来。衙役若将一干人等统统抓起来,恐怕将整个开封府的镣铐都带来也是不够,几个缁衣捕头在百十人中,仿佛沧海一粟,连说话都被淹没在喧闹中。

      官府中护院出来驱赶,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根据螭吻房察司奏报,个中不乏高手,多半都是官服护院,吃了暗亏。

      以吕惠卿府邸最为严重,围聚者超过三百人,司马光府最少,也有近八十人。

      三品已上,府邸无人骚扰者,一。

      乃是观文殿大学士兼提举编修敕令所石学士府。

      不禁让人联想到熙宁四年十二月初十那场白水潭学子和太学国子监学子的联名叩阙。

      史老七,星星,月下,天气四人看着源源不断的阴司各官署奏报,面面相觑。

      这次市井之人不去禁中,专门去三品已上官员府邸,不去衙门,却到家宅。须知很多官员的家宅并不是路人皆知的,能够一天之内如此齐整的进行这么庞大的活动,说无人在背后操纵,鬼都不信。但是如果说背后操纵的是石学士,反正史老七不信。

      阴司将通事局察子按得死死的,都亭驿也没有听到卫王行辕频繁出进的报告,那么,又是谁有能力组织策划如此庞大的活动呢?

      东江水盗?这个词一蹦入史老七脑海,就被他直接否决了。在史老七这样的白水潭士子出身的暗察看来,草莽人物,皆是鲁莽之辈,冲动热血,动辄拔刀相向,实在不是可为阴谋诡计之流,所谓黑道军师,皆狗头水准,从皇城司随便扒拉出一个,都要比那些所谓军师水平高出一大截。

      但是为何不到石学士府?难道栽赃也要栽得如此明显么?史老七感觉这个计划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伴有无数后招,让他现在顿时感到毫无头绪,手足无措。

      两府此时已经吵成一团。密院政堂各执一词,因为民众尚未叩阙,所以虽然吕惠卿和文彦博语气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但是谁也没提御前裁决。两府诸公连百姓之事尚且摆平不了,还要惊动君上,那可就真的丢人到家了。

      便是政堂与密院内部,也不是意见统一:政堂中,户部尚书司马光便指责吕惠卿滥发交钞导致物价上涨,民怨本就颇深,加上今日小人从旁挑拨,便有今日之事。

      吕惠卿反驳道,民众不去公署,不去衙门,偏到官员府邸,可见不是政令不端导致,不过你司马府上也并非就没有喧闹之人。个中缘由现在还不清楚,便一股脑的推到某家身上,这难道就是所谓“君子所为”?

      密院内部倒是不存在扯皮,只是在于如何处理,文彦博认为,围住高官府邸喧闹总是刁民所为,建议禁军并阴司将人群驱散,并将带头之人法办。副使韩维小心的表达着不同意见,此时不比熙宁初年,报纸发行多年,民智已开,稍加不慎便会激起民变,此事须妥善处理,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根源,再相机行事。

      当接到两府邸报的时候,史老七倒是有些明白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萧大也得掺和进来”他对其他三个人说。

      “还用你说!”星星嗤之以鼻,“萧佑丹和托古烈现在就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说着他丢过一份报告,“你忙的一级以下的报告都不看了,却不知道,级别并不是完全表示重要性。”

      “我看到了,但是我认为,这份更要紧,托古烈已经跟萧大分开,萧佑丹一行直扑政事堂,托古烈明显朝我们这边来了。”月下弹了弹手里的这份报告说。

      “什么!”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这么紧急的事情怎么不贴红?(注:紧急的奏报需要贴上一张红纸条加以区分。)”

      “因为贴红的这个更郁闷,土市子发生杀人案,‘三矢名伶’李亚子在刚刚演出的‘环州哭’里,三箭把我京事房的判书射了个对穿。他是我最中意的继任提督人选。”史老七捡起唯一一份贴红的,“然后此人从容在混乱中逃走,跟踪的察司,离奇死在街坊。”

      大家还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声唱喏传入……

      “大辽常驻天朝正使,辽北院林牙韩拖古烈大人到。”

      “某率政堂诸公接洽萧大王,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吕惠卿虽然感到意外,但是应有的礼数却不曾少了一丝。其它参知政事却没有他那般做作,司马光显然就是一个,见到萧佑丹进来,仅拱手了事。

      “密院文某,见过卫王。却不知卫王所来为何?”以文彦博之资历,自然是不会降阶相迎,说话也直接许多。

      “与文公十余年不见,不想文公矍铄如斯,佑丹敬佩,不知文公腿疾如何?公毕竟年岁见长,万望保重,佑丹此来带了一棵北朝百年参株,望能在文公百岁之际,再添数年寿岁。”说完耶律萌早早将礼物递上。

      这却是众人始料不及的。但是在这等场合,纵是文彦博,也不能驳了萧佑丹的面子,便一挥手,旁边的官员忙不迭地接过。

      “司马参政,南朝若无公忧心操劳,以身作则开源节流,岂有今日气象?十余年前佑丹便景仰已久,只是昔日地位卑微,无法与公亲近,今日宋辽和睦,某亦有幸亲临南朝,集英殿上瞻仰司马公英姿,不胜艳羡,这是北朝史录副本,但愿能对司马公著史,略有裨益。”

      司马光显然也不曾料到,自己早年出使大辽,曾经对大辽文史甚感兴趣,但是无奈彼时宋辽大防,文史当然不能借与司马光观阅,不曾想多年的夙愿,竟然今日得以实现。虽然他极力想拒绝来自大辽的任何礼物,但是这份,显然不在他心中能够拒绝的礼单名录里。

      “如此便多谢萧大王了!”司马光心里暗自一叹,自己毕竟还是对某些诱惑,难以抗拒。

      接下来萧佑丹又问候了其他两府宰臣,竟然对每个人都所知巨细,加上彬彬有礼的言辞和恰到好处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竟让这两府官员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佑丹昔年曾于大宋获益匪浅,今日得见故人,便多说了几句,还望吕相恕罪则个,佑丹并非有意怠慢,实乃得见故人,喜不自胜,孟浪失态,让吕相见笑了。”问候了一圈最后才问到吕惠卿身上,早就让这位左仆射恨得牙缝痒痒,但是表面上却又无法发作。

      “无妨,萧大王并非宋臣,大宋礼法,无须遵守,一切随性便好。吉甫资历尚浅,能蒙萧大王问候,已经惶恐了。”笑里藏刀,原本是吕惠卿出神入化的功夫,此刻更是和萧佑丹斗了个旗鼓相当。

      “佑丹在北朝时,亦时时听闻吕相政绩,感怀不已,今日得见,才信吕相果真名不虚传,南朝政堂若无吕相坐镇,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呵呵……”萧佑丹说完竟然自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看那意思是想在这长谈了。

      “下官是谁,就不自我介绍了;列位是谁,下官也清楚得很。”托古烈的开场白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倒是很出四人的意料之外,“今日本官前来,乃是代表通事局,对‘暴风行动’前一阶段作出反应。”

      史老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今日韩某到此,任务有三:一,前日你等答复我王,我朝九十七人,便要开释,请问,人在何处?”托古烈环顾四周,问道。

      “久居囚室,我等不忍就这样交给大人,现在他们都沐浴更衣,于京南别院休养,明天便移交都亭驿。”史老七说。

      “世子耶律淳之事又怎么说?”托古烈丝毫不在此事之上纠缠。

      “现在已经妥善安置,不过世子如何处理,恐怕政堂和密院另有指示。既然韩大人摆明车马过来,月下也不多话。这样的奇货,我朝是不会白白放走的。”月下说,“请尊使回到馆驿静候我朝开列条件便是。”

      “如此便好。”托古烈看到一名文书匆匆而入,将一份帖红报告递到史老七手上,“二。”他说道。

      “什么意思?”天气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音节。

      “呵呵,李判书是一,这个是二了。”托古烈说。

      史老七抬起头:“到几为止?”

      “史大人排号第几,便是到几为止。”托古烈说完一拱手,“明日下官在都亭驿等着我北朝人等前来,若是南朝再食言,那么,今日之事就会再次上演,到那时死的便不是七位判书了,告辞!”

      “难道就因为我们昨日没有回复萧佑丹,他便制造了今天的事端?”星星有些愣神,“大手笔啊!”

      “老子就不信了,通事局难道就不是爹生妈养的?”史老七抄起两个霹雳投弹,吩咐文书,“找到副使,告诉他,皇城司要被人抄底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快下绝杀令!今天便是跟通事局的生死之争!”说完他便出门而去。

      “老七这是去哪?”天气问月下。后者摇摇头:“但愿我猜错了。”

      “佑丹此次前来,是为了促成宋辽更进一步加深合作,有一个方案,还要请各位相公过目。”萧佑丹说着,副使耶律萌便递上一份报告。

      “此书是在北朝印就?还是在南朝刊印?”司马光看着字体,,脱口而出得问。

      “南京印就,质量粗劣,让司马参政见笑了。”萧佑丹说。

      “情报互信,这是何意?”文彦博敏锐的把握住了这份报告背后庞大的细节。

      “我大辽通事局和大宋职方馆明争暗斗已久,互有死伤,实在有违天和,我朝天子仁德,不忍妄生杀孽,于是提出了这个方案,以后我朝抓获南朝细作,只要其人证明自己南朝官身,我朝便不予杀害,或将其驱逐出境,或羁押看守以待南朝驻我朝正使与我朝有司交接处理。”萧佑丹说起来条条是道,明显考虑此事不是一天两天。

      “何必多此一举?北朝取消通事局,我大宋取消职方馆便可。”司马光明之答案,还是想看一看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这个说起来毫无意义,就算我朝情愿取消通事局,南朝便真的能够取消职方馆么?只不过行事更加隐蔽,在密院换块招牌罢了。”萧佑丹说,“我虽辽人,但也熟知宋人行事方法。”

      “兹事体大,请卫王容我等思虑一番再做回禀。”吕惠卿率先定下调子。果然不少宰臣均流露出不满表情,但是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发作。

      “无妨,孤王那边告辞了,顺祝熙宁天子早日康健。”萧佑丹施了一礼,“待会,阴司衙门会告诉诸位相公,思考的代价。”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萧佑丹头也不回的离去。

      留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大人”。

    • 家园 19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八日,都亭驿。

      萧佑丹昨日晚间见到楚沐猴等人,得知白天乃是皇城司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之后,哭笑不得,不过既然东江豪杰已经来了,那便将如是这般交代一番,楚沐猴等人也不推托,领命而去。萧佑丹对他们出入戒备森严的都亭驿如履平地,感慨不已。

      今天一早,他便修书一封分别呈送鸿胪寺,礼部,并有一书直接命人呈到政事堂。

      说的都是一个内容,给政事堂的火药味更浓些罢了,其他两个衙门,以萧佑丹之尊却不便以身份强压,只是淡淡斥责而已(至于史老七耍的小小拖延手腕,萧佑丹一笑置之,反而觉得此人机变能力甚强,已命通事局调取此人资料备档待查。):

      两府诸位相公台鉴:

      大辽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被无故扣押在宋朝皇城司,已造成辽国朝野极大愤慨,这对宋辽邦交,亦是极大损害。北朝此次特派孤王前来斡旋,便是顾念天下苍生,不忍妄生兵祸,不料昨日连遭南朝有司之闭门羹与斥责,孤深感痛心。今日特修书政事堂,如南朝不妥善解决,该行径所带来之一切后果,自负!

      顺颂熙宁天子康健。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 萧佑丹(附卫王行玺,北院枢密使金印,侍卫司徒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政事堂的宰辅们,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人物竟在宋朝!更无从谈起知道被关押在皇城司一事,而略微知情的枢密院和兵部,前者因文彦博向来不愿意政事堂插手密院事务,所以提都没提;后者兵部吴充,身体太差,心有余而力不足,兵部侍郎郭逵,一向对职方司事务不闻不问,估计报告放在桌上,也是直接丢在一边了事。

      文彦博三朝老臣,宰辅们自然不敢把气撒在他的身上,吴充告病在家,想怪也得找得到人;但是对皇城司,就没这么客气了,政事堂一纸行文,便调来了皇城司目前的最高领导人:皇城副使领暗察曹和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注:入内内侍/内侍省品级: 都都知(仅入内内侍有之) 从五品上; 都知 正六品上;副都知 正六品下;押班 从六品上;内东头供奉官 从八品上;内西头供奉官 从八品下;内侍殿头 正九品上;内侍高品 正九品下;内侍高班 从九品上;内侍黄门 从九品下;小黄门 未入流。)

      “耶律淳之事你等可清楚?”枢密院在京房知事乃是皇城司名义上的“现管”,所以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由枢密副使韩维先开口问询。

      “昨天此人身份才自萧佑丹口中证实。”皇城副使领暗察曹竟然来到两府依然蒙面,“之前一直无法认定此人身份,所以未曾上报密院。”

      “除下你的面纱。”吕惠卿好以暇整却是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天子钦命,司暗察曹除面呈天子外,对旁人皆可蒙面,吕相见谅,实在是暗察领域凶险,某亦万般无奈之举,而非对吕相不敬。”皇城副使不知什么出身,回答得竟也滴水不漏。

      “你们押班石得一呢?”文彦博见皇城副使并无暗察的阴险诡诈,反而说话坦荡,故问了一句。

      “皇城司职责所在,有权不回答两府问询。”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见风头都被皇城副使这厮抢去,于是便有些不爽。

      “这位高班火气倒是不小。”吕惠卿笑笑,伸过一张纸。

      那内侍随手接过,看了几眼,手便抖了起来……

      “我若盖上宰臣印鉴,高品该当如何?”吕惠卿笑的春风拂面。

      那内侍扑通一下跪倒于地:“吕相饶命,列为相公恕罪!下臣再也不敢了。”

      “那边请你将耶律淳一事前后,细细说来,可否?”吕惠卿风度气象,让皇城副使心折不已,一纸文书边让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散的无影无踪,偏偏还是在和颜悦色之下完成的,这份本领皇城副使便自愧不如。

      “是……是……”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便从史老七在灌肠巷子当暗察说起……

      “这个史老七窝在皇城司倒是有些屈才了。”听完之后,吕惠卿抿着胡须说道。

      “吕相,还是先说此事如何解决吧?”文彦博打断他。

      “文公德高望重,皇城司名义上又是密院管辖,此事我听凭文公定夺。”吕惠卿才不会当这等出头鸟呢。

      “既然查无实据,扣着不还也非常理,不如便自还了算了。”文彦博本来就对皇城司这等阴司概无好感,感觉阴谋诡计,非人臣之道。

      “某认为不可。”副使韩维说,“此奇货可居,若不从北朝换回点什么,岂不冤枉?”

      一番话倒是逗得大家抿须而笑,气氛于是轻松了很多,韩维趁热打铁:“我等乍闻此事,心里也未得详虑。今上不豫,石得一禁中伺候,也是本分。限你等明日草拟出一个章程呈上,我等两府宰执,也需协商,退下吧。”左右参政皆无人反对。

      内侍高品兼干当皇城司公事如蒙大赦般的退下,皇城副使却不慌不忙先跪下叩首,再躬身施礼缓退。

      “这阉竖何德何能?麾下竟有如此精兵强将?”密院在京房知事边想边好奇的捡起吓得那内臣磕头如捣蒜的薄纸。

      此人于两府宰臣面前飞扬跋扈,政堂与密院一致决定,徙此獠三千里,永不录用。(注:宋律,所有宦官升迁,皆要经过两府同意【此亦是石得一至今权势熏天,却仍然未能成为内侍省都知的最大原因,虽然皇帝多次内降指挥游说两府同意石得一的升迁,但是,很明显熙宁朝的宰相们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丝毫没有对皇帝妥协的意思。】;而两府相公,却可不经过皇帝同意直接将宦官流放,祖宗之法,所有待罪宦官不得复用。也就意味着,在宋朝实际掌握宦官命运的,并非禁中,而是两府;所以那名内侍才会如此害怕。有宋一代极重相权,如果这一张薄纸上盖了宰相和枢使印鉴的话,便是皇帝,也无权驳回。)

      史老七此时却忙的焦头烂额,掌印提督便不是只掌螭吻房一房公事了,整个暗察四房的公事都堆了过来。此刻他才明白,皇城副使,压着他的升迁令不放,其实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这大提督真真不是人干的!

      更要命的,是那些资料星星月下还无权调阅,于是在联合行动小组公署里面发生着一幕诡异的场景……

      三位大人中的两位喝茶下棋,谈天说地,逍遥快活。

      另外一位上蹿下跳,双手飞舞,应对不停出进的判书、主簿,甚至司丞,还有索性直接就是最一线的暗察。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史老七胡乱塞了几口干粮,灌下一气凉水:“看来这帮孙子诚心给我上眼药呢!螭吻房没有提督,老子管管也就是了,怎么其它三房的公事也推到我这来了?老子就不信那个蒙面的暗察副使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娘的,本来老子念在同是暗察出身,本不想放那三把新官火的,这帮孙子不开眼啊,逼我啊!”

      说完史老七把最后一口干粮往嘴里一扔,冲着文书吼道:“笔墨伺候!请出本督大印!”

      皇城司规定,皇城副使掌握交通方式,掌印提督,只能临机专断。

      所以之前史老七见到的钱币暗号等等,都是在皇城副使的指挥下发出的,但是今天史老七特别要立威,于是也就不可能通过那半个上级来发号施令,印有掌印提督大印的命令,必须被严格执行,否则,掌印提督有先斩后奏权。

      使用皇城司通语书写的史掌印上位以来的第一道钧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少许,三位提督便站在了老七的面前。

      “我刚上任,跟你们都不熟,对你们得了解也仅限于资料,所以老子也就不废话了。三点:一、老子不是靠关系也不是靠背景上来的,老子能坐在今天的位子上,也是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所以你们别不服!像今天这样大事小情都推到老子这,什么意思?当了这么多年一房的主官,这些屁事都不会处理了?提督不想干了明说!老子给副使写报告,撸了你们!二、从前咱们暗察曹,一直受窝囊气,那是因为没有掌印!副使大人毕竟不是现管而是兼管掌印职务,但是现在有了掌印老子我,就要抖擞起来。你们的临机专断权力老子不收,反而还要下放更大的权力,金牌令箭老子也不收了,当年动个屁大的芝麻官都要打报告,两头受夹板气,背黑锅挨处分的日子老子受够了……”

      说到这里,另外三位提督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提督生涯,最郁闷的就是权限,多少次他们都夹在皇城司和两府之间两头受气,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那句“一切为了大宋”,但是,口号喊完之后,该背的黑锅还得背,该挨得处分还得挨……他们现在开始明白,面前这位“上峰”,有可能是最理解他们苦衷,最能够跟他们一条心的“上峰”了。

      看到对方的笑容,老七心里有了底:“三、放开手脚的干不是让你们无法无天,出了事老子背着不意味你们都有了大特权。要小心取证,大胆联想,谨慎行事,不要轻易出手,但是出手一定要有斩获,我们是暗察曹,别整的动静跟明察曹那帮牲口一样。”

      三位提督们终于放声大笑,前天明察曹寻找储君行动报告已经明发阴司。司马梦求的判词是:仿佛一百头犀牛轰轰烈烈的从汴京跑了一趟。“牲口”这个外号,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明察曹身上。

      “几位笑得很开心,那么,是不是也该给老七一个答复了?”史老七问道。

      “掌印大人放心,我等定然谨遵掌印钧令。”三个人的回答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一样。

      史老七庄重的站了起来,郑重的朝三位提督行了一礼:“一切为了大宋!”

      “一切为了大宋!”虽然三个人,却仍然尽显千军气概。

      “下面老七要交代下一阶段暗察曹工作任务,不要做记录。”史老七满意的坐下,“貔貅提督,从此刻起,你和你房内所有人等,归入祸斗房,两人职权平等,信息共享。主要目的,调查东江水盗在京外活动--以汴梁以北水系为重点,以及和哪些京外官员接触。原计划对通事局的监视不变,但是规格降低,把主力放到查找东江水盗近期行动上来,明白么?”

      “明白!”两名提督立正行礼。

      “麒麟提督,你暂时将所辖事务全部放弃,归到我麾下,汴梁的监控近期要加强,我人手不够,监控方向,都亭驿和辽国正使府。”史老七继续说。

      “我麾下的人多有宗室或内臣成分,会不会太过容易暴露?”麒麟提督已经知道这位掌印的脾气,于是一有疑问,立刻就说。

      “很好!以后和我交流不用管我,只管说就是。”史老七进行了口头表扬,“正是因为你麾下人的特殊背景,我在下阶段会有大用,这才未雨绸缪的。”

      “掌印远见!”麒麟房提督不再坚持。

      “散了吧!报告一日两次,除非大事发生,各安其职便可,老子自己就是京事房提督,你们如果有花花肠子能够瞒得过老子,那老子这个京事房提督趁早滚蛋算了。”史老七最后开了一句玩笑。

      “我等告退,掌印勿送。”三个人转身走了。

      “‘暴风行动’两天前就已经结束了,我等还继续在联合行动公署办公,已属抗命,老七,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官家批准第二阶段行动计划啊?”星星从屏风后走出来。

      “呵呵,相信我对司马大人,石学士,押班和官家的判断吧,估计赦令最迟今晚也就到了。”史老七说,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熙宁天子内降得指挥终于到了联合行动公署,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中旨上,赫然印着左仆射鉴,充分表明了政事堂对“暴风行动”前一段工作成果的认可。这让史老七受宠若惊。紧接着惊喜不断,密院的钧令也到了,文彦博与天子的分歧尽人皆知,但是这两份命令却出奇的统一:

      “暴风行动”临机制置署众卿:

      朕闻诸爱卿于“暴风行动”一役,克尽职守,奇策纵横,所获猃狁甚多,朕甚慰也;能不卑不亢,智退北使,更乃殊功;朕已颁诏有司,为诸卿转晋勋阶;众卿其勉之!

      然狻猊既获,犹有饕餮,其余穷奇梼杌之类伏于混沌者,亦环伺都内;此非放马南山之时,而恰大展鸿图之日;前日入内副都知石得一转呈众卿之所请,朕已悉准,拟以兵部职方司为首,以皇城司等诸有司辅之,仍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如前;至于方略,详见枢密移文部署如后。

      卿等宜再接在励,扫庭黎穴,毕其功于一役,而不负朕与设计之所望。

      钦此。

      赦“暴风行动”临机制置署:

      查“暴风行动”第一阶段任务圆满结束,成果丰富;阴司衙门紧密配合,行动果敢,分寸拿捏恰当,克当嘉奖。第二阶段行动计划,已获通过,望尔等再接再厉,再立丰功!

      另注:第二阶段有兵部职方司牵头,皇城司等诸有司辅助之。

      文彦博(枢密使印)

      附“暴风行动”第二阶段行策方略。

      司马梦求的计划鬼斧神工,不过可惜,战争的走向和方式,并不是由某个人决定的。按照司马大人的计划,接下来大宋将迎来通事局的反击,作为前段时间“暴风行动”收获奇效的反弹,也是借此制造汴梁混乱,给朝廷压力,逼迫朝廷释放耶律淳。

      但是谁都不曾料到,制造混乱的主要力量,并不是来自通事局潜伏下来的察子,而是来自市井。

      这也是市井力量的第一次全面展示,给了南朝阴司极大震撼。从此对这个以前不怎么关注的社会层面全面开展了工作,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单纯的压榨和当狗养的使唤。

      由于事情变化突然,司马大人设计的第二阶段行策方略,成了一张废纸,而在第二阶段,大宋惨败。

      • 19
        家园 大笑

        “我们是暗察曹,别整的动静跟明察曹那帮牲口一样。”

        三位提督们终于放声大笑,前天明察曹寻找储君行动报告已经明发阴司。司马梦求的判词是:仿佛一百头犀牛轰轰烈烈的从汴京跑了一趟。“牲口”这个外号,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明察曹身上。

    • 家园 18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七日,琼林苑。

      由于萧佑丹地位过于尊贵,如果出席将意味着熙宁天子也必然全程陪席,礼部有司官员早早的请示过萧大王是否出席,在得知萧佑丹另有要事,而且据说是去找鸿胪寺的麻烦的时候,虽然同是宋朝机构,礼部还是按捺不住兴奋。因为皇帝昨晚突然不豫,明天是断断无法全程陪席的,至于麻烦,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礼部有司不介意鸿胪寺焦头烂额。

      果然琼林苑大宴上,托古烈发现宋朝皇帝的脸色极差,在各国使臣面前只露了不到一刻钟的面,便只留下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作陪,悄无声息地众人面前消失了。拖古烈注意到宋朝皇帝离席之时,脚步虚浮,他一向很留意宋朝皇帝的健康状态——这显然是极为重要的情报——但他知道赵顼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因此亦没有太放在心上。

      大宋鸿胪寺衙,因为寺卿李陶现在琼林苑作陪,鸿胪寺的主管们有头有脸的也全去了,所以留守的都是都事主簿一类小吏,面对萧佑丹这等身份尊贵的人,显得无所适从。他们把礼部恨到了心眼里!萧佑丹的行程理应是需先呈报礼部的!而昨天至今,礼部连个屁都没放。

      他们却不知道,那份文档,被礼部的小吏放在桌上,尚书王珪却因皇帝生病连夜入宫探望,没顾得上去看。第二天那名小吏也将此事忘了一个干净,高高兴兴去吃酒了。哪曾想忘了回禀萧佑丹,王珪未曾批阅。

      大辽卫王自然不会等到有人来说,萧佑丹钻了一个空子,既然没人阻止,那就是可以的。他此行文件齐全,车驾仪仗俱符合礼仪,一路之上也没人阻止。那就自然是说,有司已经协调好了。

      “此一干人等乃我大辽户籍,被南朝皇城司以涉嫌出卖情报抓了,孤王原也无甚意见。但是久久无个结论,实在有损南朝圣天子之明。今天孤王前来,便是递交照会,请求孤王与那一干涉嫌之人会面或需有司讲明拘押我北朝人等缘由。鸿胪寺方面孤王也就是打个招呼,待会自会去找兵部职方司和皇城司。”萧佑丹说完,转身入辇,一行人转头前往兵部。

      跟随萧佑丹王驾的察子早已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峰。

      史老七此刻正在和月下协商如何处理这事,两个部门的主官此事都不在衙门。此非常时期,石得一须在禁中伺候;职方司郎中自不必说,这会不定在琼林苑如何吟诗作赋兴高采烈呢。

      皇城副使兼领暗察曹虽在,但这等大事,他哪里敢做主?于是便将本想压一压再发给史老七的“掌印提督”印鉴提前发下,然后便让史老七便宜行事了。

      依新官制,皇城副使负责察司升迁、交通、指令传达;而掌印提督才是负责暗察曹所有暗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那天他们将熊四口供并分析报上呈上,上峰十分满意,本来皇城司便不指望一下子将大鱼网出,只要知道大鱼是谁,以后加以控制便于心足矣。石得一大笔一挥,便将昔日许诺之“掌印提督”钧令并印鉴交与暗察曹皇城副使,命其转交史老七。但那副使觉得史老七升迁过快,稳重不足,此时又是非常时刻,自己失了临机专断权力恐怕出事,便一直压在手里没有下放。不曾想今日一坨天大麻烦凭空而至,皇城副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黑锅让别人去背,于是史老七苦苦等来的,并不是皇城副使的指令,而是自己升迁“掌印提督”的钧令并印鉴。略加思索,他便明白了副使的意思,但是此刻除了在心中暗骂之外别无他法。

      星星因为手上一个人犯也无,所以现在幸灾乐祸,好在天气不在,去巡街了,要不两人一唱一和,还不知道要说出多少极尽挖苦之话。

      “恭喜老七不到五年便混到了大提督,以后吃喝玩乐,无所不为啊哈哈哈……”星星虽然见没人理他,但还是兴致颇高。

      “等老子撑过今天,若不打的你后悔生出来,便跟你姓!”史老七一面焦头烂额,一面咒骂星星。

      察子一波波来报,萧佑丹已离兵部,往这边而来,看来今天,他若不将此事一揪到底,誓不罢休了。

      “算了,看尔等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实在艰难,我便指点你们一下。”星星笑够了,终于说出一句“人话”。

      “有屁就放,放完滚蛋!”是老七和月下已经到崩溃边缘。

      “一个字,拖。”星星摇头晃脑。

      “萧佑丹何许人也?今日报着如此坚定之心而来,岂能拖得过?”月下摇摇头,“真不知今天这样的行程,是礼部哪个王八蛋批准的?”

      “再说就算月下以主官不在为由拖得了,我怎么拖?老子刚刚升为掌印提督,关押锁拿之务,正在职权之内。”史老七听到拖字眼前一亮,然后随着就黯淡下去。

      “娘的,你们俩当年一直心向往着能够跟北朝大头目当面较量,今天人家真的来了,你们倒怂了?以后别他妈的说我星星认识你!”星星说完,拂袖而去。

      老七月下对望一眼,心中恍然:是啊,这是麻烦,但也是机会!如果今天此事妥善处理,那对今后自己的前途将是巨大的功绩;就算没处理好,也不会有人怪罪,毕竟自诩本朝暗战第一人的司马梦求大人,也栽在此人手里。我们两个小喽啰,有个屁压力?倒是萧佑丹那厮,才要担心小阴沟里翻船呢!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同天贺寿正使萧佑丹到~~~”不知道哪位兄弟饶有兴趣的来了这么一声唱喏,不伦不类的。

      “下官皇城司掌印提督兼领螭吻房史老七恭迎萧大王。”

      “下官兵部职方司都事知京事房月下恭迎萧大王。”

      “呵呵两位不必多礼了,不曾想梁家珠子铺一别,今日倒又巧逢啊。”萧佑丹大步进来,对史老七说,“少东家年纪轻轻便得大提督,还能兼领京事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孤等这些老人,该避位让贤,给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让路了哈哈……”

      虽然知道通事局必定有一份皇城司资料,史老七还是禁不住用了对外称谓“螭吻房”,谁曾想萧佑丹不但一语点破,连自己当日易容而后的身份也看穿了,真是好不尴尬。

      “账房先生也是年轻有为啊!难怪我朝百十人都被你等羁押,端端的大手笔,大气魄!”萧佑丹不理是老七的尴尬,又转向月下。

      “萧大王言重了。”月下倒是好涵养,神色不变,“久闻萧大王智慧天纵,我等区区手段不过班门弄斧,今日一见大王风采,下官不胜欣慰,恭祝萧大王长命百岁,永世康健。”

      “闲话少叙,孤王此来,特别想问一下,两位将我北朝人等羁押已久,可有说法?”萧佑丹自然不会与月下争这口舌之长。

      “结案者九十七人,待今日琼林大宴结束,上官回衙,便签具放人。”史老七不待月下回复,便自行回答。此时史老七品级已远高月下,“暴风行动”又是皇城司牵头,所以月下虽然诧异,但是也并未反对。

      萧佑丹本来想借着扯皮把事情闹大,从而惊动天庭,趁乱将郑王世子捞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下子就放了大半人等,倒让萧佑丹后面的指责无法开口了。

      “孤王在北朝久闻南朝冗官,效率极低,不曾想倒是错怪了,也罢,此事就明日再议。孤王此来还有一事,昔日皇城司抄没熊记大车行之时,恰好孤王故人之子也在其中,想来此人也不会涉嫌什么阴暗勾当,故人甚是心焦,托孤王前来闻询,敢问史大人,此人身触大宋何律?”萧佑丹见第一方案不成,便开始备用方案。

      “熊记大车行之中那日逮捕五十三个人,除掌柜畏罪自杀外,余下五十二人,俱在兵部职方司羁押,大王所问之人,是何样貌?如果确系无辜之人,大王可呈报有司,我们立刻优先审理,确实清白,大王那时便可将人提走。”史老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下官多嘴,不知萧大王这等尊贵之人,何以认识大车店过往客人?”

      “哈哈,实不相瞒。”萧佑丹坦荡的一笑,“此人面容白净,不似北人,谈吐优雅,一嘴汴梁话说得比孤王还好。他乃是我大辽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平日最喜南朝风土,但是郑王家教甚严,世子多次请求随使者前来南朝,都不得行,所以这次偷偷离家出走,轻装简从来到南朝,却不曾想一脚踏入是非之地。世子南来本就瞒着家里,这一朝入狱更加不好意思透漏身份,要不是那日的亲随跑走一个,本王至今日还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呢!”

      两人口中句句言及熊记大车行,却没有一句触及暗战和通事局,听得月下咂舌不已。没看出来史老七也有这手,更没想到萧佑丹磊落如斯,耶律淳身份就这么大咧咧说了出来,难怪当年职方馆败于他手,若不是知道此人暗战身份,月下自问也愿与他结交。

      “啊!没想到那个人如此地位尊贵!”史老七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立刻呈报有司,此人现在关押之处多有龌龊,盖因不知世子身份,大王放心,下官即刻着手将世子换至宗人府看管,以王爵子嗣规格待遇。”

      话说到这份上月下已经无语,明明人就关在宗人府,偏就老七能够圆的好像自己无比无辜一般,然后若是此刻萧佑丹要见耶律淳,史老七将他领到宗人府,也不会与此前所言兵部职方司看守相矛盾了。

      “不知者不罪。”萧佑丹大度的一挥手,“郑王殿下原本心急如焚,得知南朝将世子妥善保护之后,便踏实下来。大辽与大宋兄弟之邦,向来不分彼此,想必世子在南朝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便是略有不周,那也是世子咎由自取,就当做是买个教训好了。那么,史大人,可否让孤先见过世子,递上郑王家书,也好安了孤王牵挂之心?”

      “大王之命,合情合理,下官不敢不从,大王这边请!”史老七领着萧佑丹一行人前往皇城司开具相关手续证明,继而前往宗人府皇城司监牢而去。

      月下望着如同变了个人一样的史老七,惊讶的合不拢嘴,回过神来便紧紧的跟上。

      “还请大王见谅,待会大王与世子交谈,还请使用宋语,下官也好如实详禀上峰。”史老七在宗人府第三监牢大门外外对萧佑丹说。

      “无妨,孤王定不会让少东家为难。”萧佑丹想,终于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了。

      “还有,为了给大王避嫌,下官需全程陪同,这也是为了宋辽两国亲善,下官实在不忍大王被礼部参劾。”史老七继续说。

      “无妨,最好拉上账房,也能给少东家做个佐证。”萧佑丹微笑着说。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史老七说着,指挥下人打开牢房。

      地牢中却无人应声,史老七朝萧佑丹抱歉的笑笑,又召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声,他和月下大惊,破开牢门冲了进去,满地的血迹和死人,仰面死得瞳孔散的好大,不用看,铁定没救了,原定关押世子的牢房大开,却没了人。

      “萧大王,此乃危地,不宜久留,我等护送大王离开,世子之事,如有差错,我等愿以死谢罪,虽知与世子性命相比,我等命如草芥,但是,大王放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皇城司监牢中劫走人,而不留痕迹者,万里无一。”史老七“诚恳”的对萧佑丹说。

      “少东家可有线索?”萧佑丹行伍多年,自是见惯了死人,此刻也不慌张,只慢慢观察着四周环境。

      “大王刚一告知世子身份,我立刻传令将世子转移到这里,前后不到一刻,所以,歹人定是在路上见到世子车队,这才尾随而至,看死者皆是一招毙命,伤口类似分水峨嵋刺之类的武器,想必行凶者水上功夫了得,有这两个线索,此案不难侦破,再看世子牢房之内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当可判断,世子目前安然无恙,只要找到凶徒,定能将世子周整带回。”史老七说的条条是道。

      “南朝人才何其多哉!区区一个七品掌印都能有如此能耐,真愿我辽宋世世代代和睦相处。”说完萧佑丹知道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琼林苑大宴的主官定然也接到奏报,说不定正在风风火火的往这里赶呢。

      何况萧佑丹也的确有些担心,此事乃东江水盗所为,因为那些都是无法无天之徒,看到目标,以为劫走再送给自己,便是大功一件,也并非不可能,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联络到东江水盗,把后面的指令交代清楚。

      进了投西大街,萧佑丹便下车步行,顾盼两边的店铺,一家用芦苇草编织的工艺品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过去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个草船,再拿起其一座草编的楼阁。

      又有一队仪仗飞速接近,里面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火急火燎的跳出来,礼部尚书王珪率先发难:“萧大王今日此行,可曾通过礼部报批?可曾有礼部官员陪同?”

      “王尚书,昨日我便将今天行程递交上去了,有司回复我今早便给答复,早上我不见有司拒绝,于是自然便以为,今日行程宋国以为无碍。莫非,给宋国造成了麻烦?孤王去过礼部,主客司连个鬼影都没有,又让本王到哪里找人陪同?”萧佑丹慢慢的将手里物什放下。

      “这……”王珪此时也有些语塞。

      “莫非本王出行,还要事事都得到南朝有司通过允许么?你家雍王殿下每日出门也要到礼部报批么?我宋辽两国兄弟之邦,难道我出了门,就一定要等到礼部明文同意方可得行?那礼部在承诺时间之内未给答复,孤王便要苦苦等待?”萧佑丹得理不让人。

      “此事确是有司疏忽,萧大王恕罪。”鸿胪寺卿李陶心想你礼部都不跟我打招呼,现在上前找骂,也是活该,“我方责任,自会详查,定然给大王一个答复,但现在还请大王暂回行辕,千金之体不居危堂,我大宋王公,也是不会来这等市井之地的。”

      “哼,本王想回去之时自会回去。”萧佑丹说完转身进了王辇。

      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直到目送萧佑丹进了行辕,方才离开。

      宗人府皇城司衙门特用监牢。

      “行了行了。”史老七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牢头,“都他妈的起来吧,今天大家辛苦了,演得不错,老七一定在上峰面前给大家请赏。”

      月下望着刷拉拉站起来的一大堆浑身是血,瞳孔巨大的人,吓了一跳。

      “掌印,我等都看不清东西啊?”牢头说。

      “无妨无妨。”史老七每个人发了一个小瓶,“堪检使说了,这个散瞳药水,用了之后,就是这样,再点上这个恢复药水就好了。”

      “可惜了这么多猴血了。”一个牢头说。

      “北院萧大太过精明,不用猴血,用猪血鸭血,定然瞒他不过。”月下说,“反正你们掌印刚刚升官,俸禄又高,让他报销好了。”

      “别扯淡了!”史老七笑骂,“萧佑丹不好糊弄,我猜明天,最多后天,他便会去告御状,到那之前再撬不开耶律淳的嘴,便只能怪天不佑我大宋了。”

      “对了,那个耶律淳,你给关哪了?”月下疑惑的问。

      “嘿嘿……”史老七阴险的笑着说,“他一直在梼杌房由堪检使亲自上阵伺候得爽着呢,哪里还用得着关?”

    • 家园 17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六日,汴梁。

      今天行动小组原本以为,趁最大敌人萧佑丹进宫贺寿的时间,这边可以腾出时间做出一系列部署以应对贺寿完毕的萧佑丹一行,他们判断,此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接触汴梁的细作。结果,天不由人,皇帝在集英殿赐宴。

      到头来四个人眼巴巴的盼着萧佑丹这厮出现在东华门,望眼欲穿人也不见。紧接着,汴梁仿佛一下子沸腾一般,所有可疑人等集体发疯,四处乱窜,四个人慌忙赶回官署,应对如此突发事件。

      正当史老七指挥着所属暗察忙的四脚朝天之时,他再一次见到了皇城司最高级召集令,比上次竟然还高级!此令一出,不管明察暗察,皆即刻动身前往皇城司衙门!出此令意味着,皇城司已到生死存亡关头。

      赶到皇城司衙门的史老七终于见到了整个皇城司的指挥系统。

      (注:本司衙门具体设置如下。

      皇城使【提举皇城司】 正六品上,一员, 一般不设,以皇子遥领,以为尊崇也。目前熙宁天子并未以某位亲王遥领。

      以他官实任者称总管/提举皇城司。如前任押班即为内侍省都知提举皇城司。

      皇城副使【勾当皇城司公事】正六品下,四员。

      副使则专任,武人士人皆可充任,(如无特例,则以武人充任皇城副使二,内侍充任勾当皇城司公事二)。

      勾当皇城司公事则差遣也,多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押班充任。

      目前勾当实际负责全司。如现任皇城司实际最高领导石得一,即以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

      一般而言,在不设提举皇城司的情况下,加内侍省副都知衔者主管全司事宜,另外两名皇城副使,分管明察曹与暗察曹。即明暗察子之升迁、交通、指令下达、在无掌印提点之时,兼领掌印提点所辖事务。

      皇城司丞【干当皇城司公事】正七品上。

      一至三员。负责全司之文书档案工作以及整理情报集抄以呈皇帝。

      用士人则皇城司丞(一员)。内侍出任则干当皇城司公事。

      注:虽然很不愿意,但由于多病造成的精力不济,皇城司丞们在熙宁后期也充当作简单情报分析的角色。

      掌印提督【俗称大提督】,正七品上。

      一员。熙宁九年置,以提督久次者任之,不常设。所掌皇城司所有暗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提点阁领【俗称大阁领】,从七品上。

      一员。熙宁九年置,以阁领久次者任之,不常设。所掌皇城司所有明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提控堪检曹公事【俗称提控】,正七品上。

      一员,常设。以经验技术出类拔萃者任之,掌所有察司上报之证物堪检事宜。

      注:资历特别深厚者称“堪检使”,从六品下(不过资历那么深的人散阶恐怕早就不止从六品下了)。

      又注:虽然皇城司也一直想以学校模式培养堪检人才。但民气未开,恐怕无人就读,只好仍然以师傅学徒模式将就,另外兼搞短期培训。

      提督,正八品上。

      过去的全名是提督某房公事。如今早已不拘。

      四员,常设。分管领导暗察曹之螭吻房【在京官员】,貔貅房【京官外放】,祸斗房【汴梁城内之国外细作】,麒麟房【皇族宗室以及内省宦官】。

      阁领,正八品下。

      四员,常设。分管领导明察曹之狻猊房【在京官员】,朱雀房【京官外放】,凿齿房【汴梁城内之国外细作】,玄武房【皇族宗室以及内省宦官】。

      堪检,正七品下。

      过去的全名是堪检某房公事。如今早已不拘。

      四名,常设,由在某领域能力突出者任之,分管浑沌房【物证房】、穷奇房【痕迹房】、猰貐房【验殓房】、梼杌房【刑讯房】。

      注:资历特别深厚者称“堪检副使”,正七品下。

      判书,正九品下。

      不拘人数。

      皇城司常备之录用人员,辅佐提督,办理各房差使。

      老七等人,属于新式人才,所以初入皇城司之时就得判书头衔。

      主簿,正九品下。

      常设十二员,一员居银台,两员佐皇城司丞,其余九员分各房以主文书。)

      高居正中的正是内侍省副都知兼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左右分坐得乃是两名皇城副使,让史老七惊讶的是,暗察曹副使在如此情景之下,依然蒙面。自己身旁的另外三位暗察曹提督也明显都对脸部做了处理,好在自己一向是易容办事的,不然今天一定来不及伪装,那岂不是堕了暗察曹的英名。相比之下,明察曹那边五个人,就坦荡的多,毕竟人家不害怕暴露,做什么事情都是大大方方的干。

      “人这么快就来齐了,很好!”石得一没有废话,“从现在起,皇城司所有察司,不管明察暗察,一律放下手头任务,寻找这三男两女五个小孩,提控堪检使会将画像发至你们手中!”

      史老七有些不摸着头脑:“包括对萧佑丹的监控么?”

      “包括!”石得一毫不犹豫。

      “现在汴梁老鼠都出动了,正是需要察司维持的时候。”明察曹皇城副使说。

      “不管了统统不管了!”石得一一拍桌子,下了死命令。

      却见分管【麒麟房】和【玄武房】的提督和阁领接到画像之后立刻浑身颤抖:“天啊!让我等找的人竟然是储君和信国公!”

      史老七心中一动立刻看向手中画像:“娘的,还有清河郡主公子骑都尉狄环和石越的闺女石蕤。”

      “既然都知道了身份,那便散了吧!今夜如果找不回这五人,尔等也不用再来这里了,直接自刎谢罪便是!”石得一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便宜萧佑丹那小王八蛋了!”史老七边走边发出暗号,召集麾下暗察改变任务,忙的不可开交,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储君丢的真他娘的是时候。”

      城南,曹婆婆肉饼店。

      萧佑丹和耶律萌正走在大街上,金蝉脱壳计虽然写在南朝的兵书中,但显然这次他们运用的不错。集英殿宴会结束后,萧佑丹进了卫王行辇,一路来到都亭驿,“卫王”出辇入行辕,一切安好。却不曾想,王辇中那名“替身”也在,此刻缩在行辕中装模作样的也是那替身。真正的卫王,早就随着王辇到了后院,然后会合上耶律萌出得馆驿,直奔城南了。

      一路之上,虽然身后没了职方司的尾巴,却又跟上了皇城司的察子。耶律萌低声说:“杀不尽的宋狗!”萧佑丹却好以暇整:“如果身后没有,那才糟糕,南朝欲取我项上人头者,何止百万?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水产)故’?”

      “那么有了这群察子,便不会么?”耶律萌不解。

      “也会,但那便是说,需要对‘交通事(水产)故’负责任的组织,不是官方,而是民间。况且我相信,到时候皇城司察子,会拼死保护我们的,因为他们要的是安定,而不是动(水产)乱和战(水产)争。这点和职方司,截然不同。”萧佑丹一直是把耶律萌当做通事局骨干培养的,此次打算带他到城西封丘门左近,便是想让他联络昔日党项旧部,为大辽效力,所以现在对他的疑问,竟是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进得曹婆婆饼店,两人买了几块饼,要了两大碗汤,找了个角落坐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萧佑丹一边吃还一边称赞,“这肉饼,十余年来,难得味道都没有变化。寻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饼,一定要到店里来,就着汤吃,这才正宗。李清臣哪里能知道这等妙处?”耶律萌本来一直以为,这等简陋小店又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结果吃了第一口便停不住嘴,就着老汤大嚼起来,两人顿时吃了个不亦乐乎。

      四个皇城司明察也跟了进来,要了几个饼,只找了张桌子,心不在焉地啃着。

      曹员外正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却听自己的小儿子拉了拉他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道:“爹,这是皇城司的。”

      “你怎么知道?不要乱说。”曹员外吃了一惊。

      “坐在那边那个,是小甜水巷的林五,三年前贿(水产)赂了宫里的蓝公公,到皇城司谋了个差使。爹不记得了么?”

      曹员外不觉凝神仔细看了看,果然便是林五。

      “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规规矩矩的老百姓能有什么事?”曹员外低声训了几句,把嘴朝萧佑丹与耶律萌呶了呶,“是冲那两位来的。”

      萧佑丹和耶律萌都是耳力甚好之人,这些话都落入他们二中,两人相视一笑,心想皇城司明察做事果然粗鲁,连店家这等“白丁”(即丝毫不懂暗战手段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的目标,果然这明暗行事方法,大有不同。

      但这么着一搅,曹员外却也不敢再去搭话了。但是皇城司的那几个探事并没有呆太久,没多久,四人仿佛有什么急事,付了钱匆匆忙忙便走了。

      这反常的举动,不仅让曹员外大惑不解,连萧佑丹与耶律萌也暗暗奇怪。萧佑丹虽然知道皇城司紧急调防,定然有事,不过这等闲事,却不是他所能管得,但是遇上了,便要想一下因由,如此才能做到心中踏实。

      二人正在各自思考心事,边听耳边传来个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店家,要五个肉饼,五碗汤。”萧佑丹抬起头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喝完最后一口汤,而对面的耶律萌,早已吃完。

      “好呢!”萧佑丹听曹员外答应一声,却见二女三男五个孩子走到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他随眼瞥了一眼,却立时怔住了。

      龙纹!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双脚晃荡着,露出了半截靴子上,这上面竟然绣着龙纹!

      萧佑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定晴再看五人的打扮,这五个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极精美华贵——但从衣服上却看不出异样来,当时汴京富贵之家,穿着僭越逾礼,早已经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饰也常常与普通官员无异。

      许是某个王爷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萧佑丹暗暗想道。想到此处,他和耶律萌心有灵犀,并不着急结账,但想看看后面的事情却作如何发展?

      听的几个孩子与那曹家掌柜闲聊几句,其中一个男童竟有着骑都尉的勋阶,两人更觉得惊讶,自从王安石拜相以后,宋朝对恩荫便越管越严,新官制以后,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马光与石越的强烈主张下,恩荫较之王安石时代更加严格了。那男童小小年纪,便恩袭骑都尉,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接下来的事情显然却更出二人之意料,曹婆婆肉饼店地处城南,市民们去大相国寺看热闹,住在城南的人回家时会经过这里,象李七家正店这样的大酒楼,普通的市民也是不敢进去的,他们累了饿了,便只会到曹婆婆肉饼来买块饼,或者去张家油饼、玉楼包子买块油饼、买个包子充饥。所以,象曹婆婆肉饼这样的店子,一般来的,都是极普通的市井小民,极少会有达官显贵们屈尊纡贵。但是此刻,就在皇城司四个明察刚刚离开之后,又有一个明察打算进店,但却驻足于并店门口,张望一下,便大惊失色,扭头就走。目光却跃过了萧佑丹和耶律萌。

      紧接着,肉饼店附近的店铺边以不为人所察觉的速度一个一个打烊,摊位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慢消失,而操纵这一切的,竟是皇城司最老道的察子,足足有百十人,或明或暗,身份各异,做的滴水不漏,闲杂人等,绝难发现。

      萧佑丹的面色渐渐阴沉,耶律萌也将手深入袖中,握住了短刃。

      肉饼店外的察子越聚越多,后来慢慢不再掩饰,里面什么身份都有,甚至连更夫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没,拉泔水的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经过店门,简直比大车驿发出大车的频率还高。

      耶律萌握着短刃的手已经松开了,这么多察子绝对不是他们俩所能应对的,他已经改握住了一只旗花,只要对方一动手,这只旗花打出去,通事局的所有探事便会一起发动,拼个鱼死网破,汴梁定时将会血流成河。

      总归自己和萧大王这两条命,一定要赚个够本。

      却不曾想萧佑丹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外面,而是转到了店内。

      在他听得那个年纪最大的女童要拿两颗上好云珠交换三个肉饼,而另外一个稍小但是明显最通常理的女孩煞有其事极力阻止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手叫过曹员外,笑道:“店家便给他们三个肉饼,算到我的账上便是。”

      “是。”曹员外陪着笑应了,一方面是如蒙大赦,一方面却又是恋恋不舍。连忙吩咐了儿子上肉饼。

      稍小的女童却不肯平白无故得人好处,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萧佑丹敛衽一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尊府在何处?明日我好叫人将饼钱送还。”这句场面话倒是说的有模有样,令萧佑丹刮目相看。

      这时肉饼已经送到,足上绣有龙纹的男孩拿起一个肉饼方啃了一口,听那女孩还要还钱,含着饼道:“既要还钱,便再来两个!”

      这回连回过神来的耶律萌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只笑到一半,便猛然顿住——连萧佑丹也想不到,石越竟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曹婆婆肉饼的店门口。

      “石学士!”萧佑丹才说了三个字,便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唤道:“爹爹!”他大奇回头,却见那腰身尚未直起的小娘子低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他又抬头望望石越,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全不似平时的从容镇定,几乎再次笑出声来。

      “萧大王?”石越亦没有料到萧佑丹会出现在这里,他在城南足足找了一个时辰,才有开封府的一个捕头来报,说见着石府的小娘子在曹婆婆肉饼店,他匆匆赶来,却不料竟在这里见着萧佑丹——不过也不奇怪,那开封府的人,自然是不认得萧佑丹的。

      他却不知,那本也是皇城司安在开封府的暗察,因任务紧急一时仓促来不及更衣,又为了保护自己身份,开封府一个小小捕头,自然是不会认识萧佑丹这等人物的。

      石越见几个小孩平安无事,稳下心来后,却又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萧佑丹是否已经知道几个孩子的身份,这时更不敢多说,立即反客为主,问道:“萧大王如何会在这里?”

      萧佑丹并非常驻使节,没有宋朝官员陪同,随便出都亭驿,到底是不合礼节。因此石越语气中隐隐便带了质问之意。

      萧佑丹笑道:“一别汴京十余年,闲来无事,正好出来走走,看看汴京究竟还有何变化——这一位,便是令嫒么?”

      “小女顽劣,石某教女无方,让大王见笑了。”石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旋即道:“还是请大王早回都亭驿,若要观赏汴京风情,可叫礼部安排官员陪同——大王固有闲情逸致,然若有何意外,大王乃北朝重臣,到时大辽皇帝问起来,可叫敝国为难了。”

      “学士说笑了。”萧佑丹眼见石越似乎急着遣开自己,反倒生了疑心,他用眼角余光又瞥了石蕤几人一眼,笑道:“休说大宋职方司、皇城使(注:笔者以为,此处应为皇城司。不过这句话乃是引自《新宋》原文,笔者所著乃是同人,不便修改,故此注明。)都是精兵强将,护卫周到,便是小王与耶律将军,亦都是马上出身,等闲之辈,不足挂齿,又能有何意外?”

      “是么?”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店外有人冷冷接道,“萧大王是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岂敢!”萧佑丹淡淡笑道,望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店中。至此,那名龙纹男童的身份,萧佑丹已然明了。根据通事局密报,此人便是专职护卫赵佣与赵俟的御龙直指挥使杨士芳,加上龙纹孩童笑逐颜开地跳了起来,口里喊道:“杨将军,你来了!”如果此人不是杨士芳,那才是白日见鬼。

      想通此节,自然明白外面的百十察子不是冲自己而来,一时心胸舒畅,萧佑丹又流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来。

      “石某尚有俗务在身,不便久留,便先告辞了。为大王安全计,为两国邦交计,还望大王早回驿馆。”石越正抱拳向萧佑丹告辞,却感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襟。他低头望去,却见石蕤正在轻扯自己的衣袍,见他目光,慌忙低下头去,细声道:“爹爹,我还欠这位萧大王三个饼钱……”

      石越当场呆若木鸡,他出门急,没带钱包。此刻身边除了那名捕头,再无旁人,早知道先留一留杨士芳就好了。。

      萧佑丹不由得望着东翻西找不知摸遍了身上多少口袋只找出几文钱的石越的窘态,终于再一次和耶律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石越放弃了继续摸口袋的打算,不顾颜面的跟那名捕头借到了钱,送到萧佑丹手里:“出来的急,不曾带钱囊,到让萧大王见笑了。”

      “无妨,本王那屋里的想来也是管钱极严,若不是此来南朝,恐怕还没有学士身上的零花富裕。”萧佑丹边笑边说。

      石越越发的尴尬了:“如此石某告辞。”

      “走好,不送,改天定邀学士一家一起吃饼哈哈。”萧佑丹越是想止住笑,就越是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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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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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6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州桥投西大街街北,都亭驿。

      原本两个时辰就能走到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3个时辰,好在萧佑丹一行习惯早起,要不然李清臣真不知道如何回复皇命,正午已过,他们才进都亭驿。一路之上,韩拖古烈问安的快马一匹接着一匹,李清臣虽然不以为意,心中却暗暗感叹,前后两日,皆有快马问安,昨日职方司精兵强将,后来也累得疲了,他知道职方司管事体恤下属,不愿意为了这等小事耗尽体力,但是今天,明显探马不过六匹,马常换,而人不常换,体力耐力竟然高出职方司这么多!可见北朝骑射,名不虚传,依然不是大宋可比。

      身为大辽贺生辰使的萧佑丹,再次来到汴京,已是相隔十余年。州桥投西大街街北的都亭驿,十余年来,似乎并无丝毫变化,拥有数百间华美房舍的都亭驿,在住进上百人的庞大使团后,依然没有半点拥挤嘈杂的感觉。都亭驿对面,还是那间梁家珠子铺,也不知道它是何时开设,竟似个百年老字号一般,长盛不衰。

      “本店为庆贺太后寿诞特进北朝大东珠,品相饱满成色圆润,瞧一瞧看一看啊……”一个伙计卖力的吆喝,果然不少行人纷纷入店选购。

      “小人本店少东,太后寿诞,小人无以为敬,自今日起小店所有商品一律打八折。”一个年轻人面带喜气的说。

      “不曾想这梁家珠子铺的少东家到很面生。”萧佑丹对副使耶律萌说。后者又何曾来过汴京,只有唯唯诺诺。

      李清臣率先一步进入都亭驿,发现所有驿吏们都换了新面孔,兀自一愣,旁边的职方司管事一个劲的打眼色,他便了然,恐怕今日这都亭驿,已经俨然成了职方司,职方馆,皇城司三个衙门临时的辽事局所在地了。既然已经全都换成了察子,那倒看不出谁是普通驿吏谁是察子了,通事局想必也不会相信,驿吏百十人的都亭驿里面一个真正的驿卒都没有。想到这,李清臣不由得对想出这么个歪点子的人有些好奇。

      辽国方面在都亭驿迎接的人并不是韩拖古烈,因为宋辽外交的习惯,使团进入对方国境之后,一切接待安全,便全由东道主负责。因此虽然是卫王出使,辽国使馆亦不便前往陈桥驿相迎,只派了人在都亭驿相候,萧佑丹饶有兴致的将整个都亭驿浏览了一遍,待使团人众安顿妥当,萧佑丹便请李清臣相陪,带了副使耶律萌,一道至往来国信所递了国书。出了国信所,萧佑丹因笑着对李清臣说道:“方至都亭驿,已有物是人非之感。到了此处,才知梁家珠子铺换了少东家,实在不足道也。”

      李清臣知道萧佑丹是说国信所的主官由宦官换了士人,但听萧佑丹竟然连梁家珠子铺的东家这样的小事都留意于心,亦不觉骇然。因勉强笑道:“大王于汴京风物,倒是熟悉得紧。”

      他却不知,萧佑丹何等人物,在国信所等待国书交接的时候思前想后一番,便明白了都亭驿中竟然全是察子,连一个真正的驿吏也无。而明显负责整个行动的人,就是在平平无奇的梁家珠子铺冒充少东家的人。萧佑丹对这些南朝同行很是好奇,所以才旁敲侧击的提醒李清臣,却不料隔行如隔山,李清臣虽然做过宪司,对暗战领域却是一窍不通,此番眉眼白做给了瞎子看。

      “学士莫谓北朝无人,若论熟知南朝事物,孤是数不上的。”萧佑丹看到李清臣神色加回答,自嘲的一笑,恐怕今日唯一不属于暗战领域的人,反倒是这位李学士了。一面走着,一面见街边的店铺到处都在卖着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等物,因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学士府中想是已买好了盂兰盆?未知今冬是温是寒?”

      他说的却是宋朝中元节的一个风俗,中元节是宋人极重视的节日,除了祭奠祖先外,宋人家里的女子们,都会用竹片编成盆状,盛以纸钱,用竹子支承着焚化,看盆点燃后往哪边倒来占卜冬天的气温,若向北面倒,则是寒冬;若向南面倒,却是暖冬;向东向西倒,那便是寒温适宜。这些民间俚俗,原本都是小事,但萧佑丹竟连这些都知道,却更让李清臣心中平生几分忌惮。因笑道:“冬寒冬温,非由天意。百姓最关心的,其实不是天气的冷暖,而是官府的冷暖。”

      “善哉斯言。”萧佑丹笑着赞道,四顾看去,见店铺鳞次栉比,出进之人,倒没什么异常,也不知是这里的察子更加老道,还是南朝职方司也就那么些个人。想到此处心中一动,说不定那指挥今日行动的人,就是同时在打一场心理战,将都亭驿所有人都换成察子,而且良莠不齐,让自己能够察觉从而心生警惕,然后,再看周围所有人,都不免狐疑。如此看来此人的心计倒是颇深,看来当年玩弄司马梦求之法,可一不可二了。

      突然之间,他却想到了如何破解今日之局,立刻换了话题,对李清臣道:“十余年不曾来汴京,还想叨扰学士一顿。”

      李清臣不由一怔,却见萧佑丹朝身前身后的随从仪卫们呶呶嘴,放低了声音,笑道:“若是带着这些人,还有什么意思?不瞒学士,我忽然想起曹婆婆肉饼,竟有些嘴馋了。倒不如我们几个换了白衣,自去吃个痛快。”

      李清臣不料萧佑丹竟然提出如此要求,不由大吃一惊,顿时大感为难,因道:“大王千金之躯,若万一有个意外,下官担待不起。若大王想吃甚,只管吩咐,下官叫人送至驿馆,岂不更好?”

      “那又有什么意思?”萧佑丹摇头道,“若是怕出什么事,那是绝不用担心的。学士纵信不过我的武艺,还信不过贵国的职方司么?”

      李清臣被他点破,脸不觉一红,连忙笑着掩饰道:“仅凭职方司的护卫,亦恐难保万全。”

      萧佑丹睹视李清臣良久,忽然哈哈笑道:“学士莫要为难,孤特戏之耳。”

      他本想如果今日能够突然改变行踪,到时一定可以全盘打乱那人计划,那么,部署在此处的察子定然紧急调防,谁是谁不是也就可以一目了然,谁曾想李清臣当年杀伐果断,任性妄为,来到京城之后却变得如此胆小,前怕狼后怕虎,连陪自己吃块曹婆婆肉饼都不敢了。看来这利禄二字,真真不知道累杀了多少英雄豪杰。

      待到一行人回到驿馆,安顿下来,李清臣方才告辞而去,正使韩拖古烈也正好匆匆赶来,正好李清臣前脚方走,他后脚便到了。两人见礼完毕,闲扯几句便开始转向正事。

      “汴京都在传言,李学士可能要做刑部尚书,纵是范纯仁改变主意,最不济也是礼部尚书。””拖古烈笑着说道了一个汴梁小道消息,然后话题转到正题上来,问道:“朝廷忽然让大王出使南朝,想来不止是为了贺生辰,下官与同僚们商议,总是不知道为了何故?虽然下官修书一封言及局面已无法控制,最好大王能够亲临南朝以作决断,但是那毕竟有些不切实际。大王总理北院军政事务,如何竟有暇为一介之使?”

      萧佑丹望着拖古烈,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南朝。我要亲眼见见南朝的局势,见见南朝君臣,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法。”

      拖古烈听他说得严重,不由肃然,又问道:“究竟是出了何事?”

      萧佑丹摇着头,叹道:“此事实为古今未有之事……”

      ……

      听完萧佑丹介绍两国由于贸易不平等引发的辽国国内险恶局势以及辽国君臣中大多数的态度之后。

      “啊?!”拖古烈惊声叫了出来,急忙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开战。断不可因南朝困于益州而轻视之,今日之南朝,实不可轻侮!”

      萧佑丹默然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有石越、司马光在朝中,南朝哪那么好打?不过,不管怎样,此事事关机密,林牙绝不可泄露。君在南朝,要竭力营造两国和好之气氛。”

      “大王尽可放心。”拖古烈额首道,“朝廷果然要战,下官当先为忠臣。”

      萧佑丹凝视拖古烈,喟然叹道:“皇上常说拖古烈是国士,可以生死托付之。皇上知人之明,吾所不及也。今日孤王南来,此乃第一要务,其次还有两件,虽不如此件事关重大,却也十万火急……”

      “什么?!”这次托古烈手中茶盏终于彻底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现被关押在南朝宗人府某处大牢(注:宋朝皇城司并无自己独立监牢,因主官是内臣,所以一般不方便移交开封府大牢或大理寺天牢的犯人,多关押在宗人府某处特别划归皇城司使用的监牢内)!”他定了定神:“南朝可知世子身份?”

      “此刻虽不知,亦瞒不了许久了。”萧佑丹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过于纵容世子,跟他说了太多通事局掌故,导致世子一心想来南朝为通事局做些事,建立功勋,以回报他父王和大辽的恩情。此时郑王镇守燕京,已派出几拨使者持节求见陛下,恳请陛下万勿要将世子平安带回,若世子命丧南朝,他便要……”说到这里浓浓的苦笑爬满了萧佑丹的脸。

      “郑王便要如何?”托古烈其实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一定要听萧佑丹亲口说出,才能认定。

      “清君侧,取我的向上人头为亡子超度。”萧佑丹终于将托古烈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

      “陛下又是怎么说的?”托古烈继续问。

      “陛下一方面极力安抚郑王,一方面也做好了最坏打算,我大辽虽是蛮夷,但也有国法,因家仇而坏国事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虽至亲必诛!”萧佑丹想起那日陛下之言,心中便腾起一股暖意,“孤王此来,一是国务在身,二也是避开中京道是非之地。”

      托古烈猛地想起还有第三件要务:“大王最后一件要务又是什么?希望莫要再有坏消息了。”

      “孤王也不知道该算做好事还是坏事?”萧佑丹边说边拿出“不周”送上的最新情报劄子。

      当托古烈看到“不周”附在劄子末尾的判断的时候,不禁一愣:“我混迹汴梁上流社会多年,对此事也不过捕风捉影而已,‘不周’语气坚定,竟似已然充分肯定一般,此人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林牙至今仍然对此人身份没有头绪么?”萧佑丹问。

      “下官惭愧。”托古烈虽然明知萧佑丹并无责怪之意,还是起座离席,下跪赔罪。

      “孤王半点没有责怪林牙之意,快快请起,这第三件要务,便是与此人取得联系。近来,通事局对南朝判断越来越倚重此人,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竟然不知底细,孤王委实寝食难安。”萧佑丹赶紧扶起韩拖古烈。

      “大王放心,您北归之时,这三件要务定然已经圆满完成,下官预祝大王马到成功。”托古烈对萧佑丹的信息之足,估计连萧佑丹本人都意料不到,自从去年与职方馆的较量占尽上风之后,通事局所有人都对萧佑丹有着神一般的崇拜,有时这是好事,但是,有时也不是。

      梁家珠子铺少东家史老七一边指使伙计星星收拾店铺准备打烊,一边跟账房月下聊天:“你说今天萧佑丹这厮能不能看出来都亭驿都是察子?”

      “我又不是那厮肚里的虫子,怎么知道?”月下原本最讨厌算学,当年为了逃避算学,特意加入行伍,没想到今天却面对账本拨拉了好几个时辰算牌珠,所以现在心情极度不好,偏偏老七还凑上前来,简直没事找骂。

      “那你说萧佑丹能不能看出梁家珠子铺没一个真正生意人?”他又转头去问星星。

      “少东家,等小的把手里的活忙完,洗把脸,胡乱扒拉两口饭就回您的话。”星星说着还作了个揖。

      是老七和月下一起哈哈大笑。

      正在说着,职方司将今天的谘情报告送了过来,三个人凑在一起一看,全傻眼了。

      “萧佑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此间店铺如此之多,他偏偏连着提了梁家珠子铺两回,看来我们三人他全都看在眼中。”月下感慨的说,“职方馆栽在此人手下,输得不冤;上次我们能够破获通事局,纯属侥幸。”

      “都亭驿中的察子他也明显都看到了,要不然也不会建议李清臣随他去吃什么狗屁曹婆婆肉饼,明显是想通过突然改变计划,逼得我等调防,从而看出到底在街上安了多少察子!”星星也说。

      “娘的,那天你们职方司的报告上居然说‘谈古论今,手谈至深夜,宾主尽欢’?我看俩人互相把对方吃了的心都有,兄弟们,抖擞起来吧,硬点子来了!”史老七说。

      “诺!”月下星星一起回应。

    • 家园 15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四日,汴梁城东北四十里,陈桥驿。

      今天整个陈桥驿显得热闹非凡,因为所有驿站人等,加上宋朝有司官员,都在急切的等待着一个人的驾临,那个人身份尊贵,乃是王公贵族。但,却不是大宋的王公贵族。

      李清臣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多少次手搭凉棚做翘首企盼装了,本来半个时辰前就抵达陈桥驿的大辽王车驾一行到现在还没来。宋境虽说一向太平,但是也并非没有流匪,职方司的官员们一个劲的安慰着李学士,李清臣现在已经除翰林学士了。他和范纯仁是呼声最高的下任进政事堂的候补人选,当然,那是在不包括目前闲置的石学士的前提之下。想着想着李清臣的思绪就回到了当年任京东路提刑典狱司的岁月……

      “大人,外面日头毒,回内堂等候吧。”职方司管事好心的劝解,其实他自己也热得大汗淋漓,说是劝对方,实际上也存了私心想回去凉快凉快。

      “不急,你再派个人去探探,看看卫王车驾,现至何处了?”李清臣一刻见不到萧佑丹,这心就一刻落不回肚子里。

      “遵命……”那管事愁眉苦脸很不情愿的应道。

      一面绣着大辽卫王的大纛终于在远方的地平线出现……同时驿站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可算是来了啊!”李清臣长舒一口气,“摆开仪仗,净水泼街,奏乐,恭迎大辽特使!”

      “大王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大王洗尘。”李清臣施宋朝参见王爵礼。

      “哈哈……我在大辽便久仰学士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客随主便,一切听公安排就是。”大辽卫王人尚未出辇,笑声已透帘而出。

      李清臣久闻这位萧大王马上行伍出身,虽然也算文采风流,但毕竟带着挥洒不去的军人习气。当下微微一笑,宋朝虽然今年武人地位渐渐提高,但是在李清臣这种传统的士大夫眼中,对武人多少还是带着一种轻视的,比如适才萧佑丹自称“我”而非“孤”,就让李清臣有种“毕竟蛮夷,沐猴而冠”的感觉。

      待得萧佑丹自王辇中出来,李清臣仔细打量发现,此人的确气度不凡,眉间凝成“川”字纹,不怒而威,很是带了几分煞气,看了几眼,便径自垂下头去,躬身施礼。

      萧佑丹也在打量李清臣,因为通事局近期的报告上特别注明眼前的这位“李学士”,乃是极有可能在不久入主政事堂的。在那份资料最后,有一行标注:“若范纯仁即刑部尚书位,此公便是礼部尚书;若范公入主霜台(注:御史台别称),此公乃秋台(注:刑部别称)之不二人选。”

      那一行标注不是韩拖古烈手迹,萧佑丹至今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知道此人能量极大,打听南朝机密如探囊取物,对南朝形势判断无不精准无比。此番南来,任务有三,其中之一,就是他必须亲自考察这名代号“不周”的细作。因为大辽目前对南朝的分析,倚重此人的比例越来越大,萧佑丹实在不允许如此重要的一名细作,竟然是自己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底细的情况出现。

      他多次以奥语书信询问托古烈此人来历,托古烈也多方打探,却毫无结果,只能定下几个身份疑似之选,看到自己方面驻汴梁的第一能臣也对此一筹莫展的时候,萧佑丹不禁笑骂:“废话,肯定在这几个人里还用你说!老子十几年前就知道了。”

      南朝饭菜原本甚是可口,但加上外交气氛,却让萧佑丹吃得很不痛快。两人身边还摆着一个棋盘,局势也是半死不活,萧佑丹单论棋艺,是杀不过李清臣的。本来这局棋早就该结束了,偏偏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就是不肯屠他的大龙,结果一直下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一个不好意思认输,一个就是不愿意赢棋。于是便只好边吃边下。对面的“李学士”吃了近半个时辰,面前的半个狮子头还剩下小半个,酒盏里的黍酒,也有大半杯。他随便说一句哪怕只跟朝局沾一点点边的话,对方都要思考片刻,才谨慎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就充作是回答了。对于古今往事,奇闻趣谈,倒是滔滔不绝。两人看似谈古论今,相交甚欢,时不时还走几步棋,酒宴虽然轻歌曼舞,好一派风流场面,但是实际气氛却甚冷。他自己也对面前的美食没了胃口,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已经够得上职方司标上“谈古论今,手谈至深夜,宾主尽欢”的评语。便拱手一礼:“孤王今日有些困乏,便不多叨扰了,今日与公相聚甚欢。”

      “如此,大王早些歇息,明日我等一起动身,沿途景致,下官定为大王细细讲解。”李清臣也早就盼着这该死的宴会早些结束,望着一大桌子美食不能敞开吃,自己颇好饮酒,却强自克制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那孤王告辞了。”

      “下官恭送大王。”

      待萧佑丹身影不见,李清臣立刻挽起袖子,开口大嚼起来,看的周围的小吏抿嘴不已。

      “大人。”职方司管事跑进来,“随行的北朝从人端着大盆小碗在卫王行辕频繁出进。”

      “你打开里面看了么?”李清臣嘴里塞了一只鸡腿,说话有些不清楚。

      “打开几个看过,都是饭菜。”管事就是觉得蹊跷,“怎么刚吃过饭就又饿了?”感觉不对劲才来禀报。没想到冲进宴会场所一看,这位全权负责的李大人,好像也跟八辈子没吃过饭差不多,于是那份蹊跷就更重了。

      “无妨,让他们去吧。”李清臣终于将嘴里的鸡肉艰难的咽下,“萧大王走了一天,也不容易啊。”

      管事犹豫几次,也没敢问究竟是怎么个不容易法?为什么两位大人,坐在一起吃了一个钟头的饭,一朝分开,还是如此的有“战斗力”?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肚子大所以吃的多么?看那萧大王身材也很匀称啊……

      李清臣哪里猜得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引出这么多胡思乱想,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只烧鸡上……

      就李清臣这种文臣打死也想不到,那看似一盆盆饭菜的下面,便是一个个密封蜡丸,毕竟职方司的官员不能把手或餐具伸进萧佑丹还没吃的饭菜里搅和。自通事局一应政令皆以萧佑丹执掌金银令箭为准之后,每天几十份报告便要趁机流水送上,还不能引起南朝怀疑,今天他自己空了肚子一天,也是有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一下通事局事务的意思,

      最近由于南朝的“暴风行动”以及熊记大车行的捣毁,让通事局信息流转的效率大大降低,萧佑丹被迫启动备用交通,但仍然感到压力太大,效率低下。看着一张张按照过去标准已经超过有效时效的“情报”,这位北院枢密使兼领通事局事的侍卫司徒脸上,不由得一阵阵浮现出苦笑。

      “肚子好饿啊!”萧佑丹处理完毕之后感慨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 家园 14

      “暴风行动”最后一天。

      天气拿着厚厚一打写满字的纸找到史老七:“熊四掏干净了。”

      “真的!”月下星星一起凑过来,“果然术业有专攻,对付下层民众,还是下流之人管用啊!”

      “尔等找死么?”天气挽起袖子。

      “呸!”月下不屑的说,“你个治防曹的衙役,也敢和我等较量么?”

      “说说。”星星给天气端过一杯茶,又搬了把椅子,“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那还不简单,把李寡妇找来,让她亲口对熊四承认纸条上的事情不就完了么?”天气喝了一口茶,又赶忙吐出来,“我操,你给猪褪毛呢,想烫死老子啊!”

      “要是这么简单,老七早就干了,还等得到你?”月下哼着说。

      “是啊,当初我什么话都说过了,小刑都上了几种,就差没上大刑了。李寡妇倔强得很,就是不肯配合,如果不是怕上大刑熊四见到李寡妇身上的伤痕会更加抗拒,我都想上大刑了。”史老七说。

      “知道娼门如何逼良么?”天气悠哉游哉得问,然后自己回答,“有子者,以杀子相威胁;有夫者,以阉夫相威胁;无子无夫者,以杀父相威胁。”

      “你……”三个人都愣了。

      “是。我不过将那个在白水潭小学校上学的孩子带到了治防曹衙门,当着她的面抽了几鞭子,又拿烙铁按了几下,李寡妇就从了,让怎么说就怎么说。然后把他带到熊四面前,李寡妇哭得很伤心。熊四还以为她是为自己伤心呢,不住的安慰,别说,那女人还真是演戏的料子,一出大戏,竟是演的滴水不漏,该说的话一句没少,熊四肚子里的货,一滴没剩……”天气说着说着停住了,他发现对面的三个人面色极其难看,“你们怎么了?跟如丧考妣似的?”

      “畜生!”月下说完就走了。

      “天气,你做的太过分了。”星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天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老七你怎么说?”

      “如果是我,宁可这份口供不要,也不会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的!”史老七无奈的说。

      “好好,你们都是君子,就我是无赖,我他妈的不是人!”天气重重的将手里的口供甩在地上,“别以为自己干净!进了阴司,就别他妈的抱有道德底线!”

      “史老七,你们皇城司干净么?你干净么?皇城司三个勾当皇城司公事,每年让多少人消失,你就敢说,里面一个孩子没有?”天气恶狠狠的说。

      “反正我手里,从没有虐待过孩子。”史老七目光闪烁,但还在坚持。

      “狗屁!”天气真的气急了,“去年你清洗通事局察子,京南别院的命令是你下的吧?现在那里还是你们皇城司安置编外人员家属的地方呢!当年里面一共住着一百四十四个人,勾当石得一说了十四个字‘杀错小错,遗漏大错,君可便宜行事。’,你因为来不及一一审核,就下令鸡犬不留,你可知里面孩童就有十七人?你又可知,孩子生命力最是顽强,齐腰砍断了,上半身兀自爬个不休;头颅掉了,嘴里还在一张一合……”

      “够了别说了!”史老七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月下,你们职方司去年交给你一项任务,到陕西路一处马场放火,可还记得?你完成的很好还受到了嘉奖。但是你完成的太好了,赶上大家都睡熟的时候放,还是多头多处放,马场共两百二十九个人,只活着出来三个,其中两个还因伤势过重次日清晨在痛苦中死去,想知道那天有多少具烧的焦臭的孩童尸体么?你都想象不出来那一坨黑了吧唧的东西会是一个孩子。”天气又把矛头指向了月下,“我他妈的只不过打了一个孩子几下,你们呢?手里的孩子尸体,恐怕指头全加上都数不过来吧?”

      “还有你,星星!”天气指着最后一个倒霉蛋。

      “大哥我错了!”星星赶紧求饶,“您厉害,我们都错了,看看那两个家伙吧,都快死了。”

      果然,史老七和月下面如金纸,五官抽搐不已,不一会,史老七喷出一口鲜血,跟着月下也口吐鲜血。

      “胸口淤结的鲜血吐出来,就好了。”天气说,“搞暗战就不要有什么道德包袱,否则,迟早有一天害了自己性命,还要连累兄弟。”

      “平素我一向看不起你们治防曹的衙役,今天才知大错特错。天气请受我一拜!”月下说完深躬施礼。

      “别,人家都说,受了王八蛋的礼,下辈子就变王八蛋。”天气又笑呵呵的开起月下玩笑了。

      “那么说,果然是他?”史老七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天气的口供上。

      “应该就是他了。”另外三人也同意。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收网,这等衙内,可不是我们动得了的,搞不好人家还没至御史台狱,我们哥们四个倒先让刑部的板子打得见了阎王。”天气阴阴的说。

      “那么现在的重点就是……”星星拉长了话音。

      “找到大鱼的证据,绝对要一棍子打死,绝不能让大鱼翻身,否则明年那天就是我等忌日。”月下说。

    • 家园 13

      须水乃洛河支流,在汴梁西面。因水面平缓,流域内多橘子(江河之中较大的陆地),多河洲(较小的陆地),多芦苇荡。水脉也因此错综复杂,其中一条支流,更是北通海河,再经海河可直抵黄河口。

      一叶扁舟正缓缓在芦苇荡中穿行,撑篙之人甚熟水性,船篙入水不见星点水花溅起,扁舟入浅滩速度丝毫不减。

      “大哥抚岸(行话,不再做水上生意)经年,原以为水上的本领稀松了,没想到在京都当了几年旱鸭子,这奴船之术反倒精深了许多。”秋三缩在船舱里,感慨的说。

      “我常说大哥不是凡人,大宋最近降下不少星宿,比如石帅便是左辅星,咱家大哥,便是天蓬元帅。(宋朝尚无猪八戒角色,天蓬元帅,仍乃天河水军大将)”雷三炮嘿嘿的说。

      “三哥向来粗鲁,没想到夸起别人到另有一番滋味。”唐二十郎依然忍不住的笑了。

      小船轻轻的摇晃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大哥还是生疏了,竟然能够撞到河洲。”大家心中暗想,却谁都不敢说出来。

      “到了,出来。”楚沐猴冷哼一声,“背后嚼舌,小心缺德,生孩子没后庭!”

      “哈哈哈……”三个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出得船舱却是吓了一跳,好大一片河洲,已然抵得上半个橘子了。

      楚沐猴分开河洲上茂密的芦苇向里走去,三人不敢怠慢,芦苇荡中最易走散,一步跟错便迷了方向,当然呼喊自然容易,但是三人都久在河上混饭,谁也不好意思丢这个人。

      “跟进,噤声!”楚沐猴如临大敌。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芦苇被割倒,铺成了软软的地席,空地正中竟然有芦苇编成的一个矮榻和四个草垫。不,应该说五个,因为一人端坐于上,显然屁股底下也应该有个草垫才对。

      “不知阁下以恩师草船令召集我等,有何贵干?”楚沐猴上前一步。

      “周玉绳临终遗书,请尔等自观。”那人指了指矮榻上的一封书信。

      雷三炮最沉不住气,一把上前抢过,扯开封皮看了起来,随即,双手颤抖,信纸滑落,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唐二十郎伸手接住信纸:“三哥,噤声!恩师人都去了,现在再哭还有个鸟用?莫要再害了大哥才好!”

      这话果然管用,雷三炮的哭声登时没了,只不过豆大的眼泪依然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大哥,您先替咱兄弟看看。”唐二十郎知道就算大哥心胸在宽阔,也不可能对昔年之事彻底忘记,所以,如果现在不让大哥对他们绝对信任,到时候更加麻烦。

      信任,来自坦诚。

      “敢问先生,萧大是谁?”楚沐猴看完,疑惑的问。

      “大当家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那人原本雍容尔雅,此刻却颜色大变。

      “家师遗书中以本门密语言及,杀我者,萧大知。固有此问。”楚沐猴很奇怪,此人既然能得到恩师信任,怎么连本门暗语都不晓呢?

      “常以为南朝人才不过王马石苏诸人,不了草莽之中竟然也卧虎藏龙。暗语之说,孤自司马始得闻,不料南朝民间,竟已沿用多年!”那人越说越是沮丧,大有悲哀之意。

      “孤?南朝?你是何人?”秋三警觉起来,抽刀戒备,另外三人,也立刻做出防守之态。

      “哈哈,久闻四位乃南朝草莽中的豪杰,余不忍欺之。我就是萧大,本名萧佑丹。”那人说完,已然恢复了从前的镇静雍容。

      “萧佑丹是谁?”雷三炮见楚沐猴和秋三脸上血色退得干净,仿如金纸一般,不由大奇,小声询问。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楚沐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似乎在极力阻止牙床打架。

      “是个王,那岂不是就比皇上小一级?”雷三炮出于惯性嘟囔了一句,然后也紧跟着面色大变。

      “请先生详述恩师故去之景。”楚沐猴到底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担了那三个兄弟的身家,无论如何不能失态,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萧佑丹于是便开始叙述自己当年遇到周玉绳的经过……

      听着这个契丹人嘴里说出恩师音容相貌,楚沐猴又感到眼圈红了,当听到恩师虽死尤恨,特别留书萧佑丹,告知自己三个徒弟下落,命他将头颅送到,并附上遗志的时候,三个人再也不管什么“噤声”的规矩,开始放声大哭。

      “多谢大王以诸侯之礼安葬家师。”楚沐猴对萧佑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其他三人亦如是。

      “周老当家统辖东江七十二水路,地盘并不比我大辽南京道小上多少,以诸侯之礼葬之,原也应该。”萧佑丹看到四个江湖大豪行此大礼,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暗想:今日之事,已成一半。

      “敢问先生,家师仇人,乃是何人?”楚沐猴哭过了,依然惦记着大事。

      “昔京东路提刑典狱司,今翰林学士,李清臣。”萧佑丹正色回道。

      “原来竟是这厮?”雷三炮大喝一声。

      “三弟,怎么了?”楚沐猴离开帮派日久,对后来之事不甚了解。

      “昔年,李清臣围剿我东江水路,最是利害。不知道多少兄弟,被这厮杀死,将人头悬于府衙门外旗杆之上,此人升任侍郎离开京东路之时,那根旗杆竟然已成赭色,大哥由此可知,昔日东江水路之惨。”秋三神色惨淡的说,“昔年东江小儿啼哭,只要说一声,李提刑来了,便吓得立即噤声。”

      “既然李清臣已升任侍郎,当入京择一部寺任职,恩师如何还能死于此人之手呢?”楚沐猴不明白。

      “当年我东江子弟,在京东路损失太大。恰逢两湖分舵,混的风生水起,于是便将总舵迁至两湖。不曾想吕惠卿这狗种改土归流,我等本想无论如何不得再与官军发生争执,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不曾想京师外派负责此事的又是李清臣!此人一来便将蛮夷驯服,如此我东江人等便成了他的眼中钉。一些兄弟实在逼得无法,便去归顺,结果还是被砍下头颅挂在旗杆上。李清臣说,我等草莽桀骜之徒,素来无法无天,其言皆不可信。恩师便是在一次与官军的围剿中受了重伤,好在当时有一北朝官船经过,于是恩师便藏匿于上,后渺无音讯。想来,那艘官船便是萧大王所言之人所有。”唐家二十郎对当年之事最是熟悉,此时娓娓道来,听得楚沐猴感慨不已。

      “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如有所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楚沐猴再行大礼,起身便要离开。

      “楚大当家且慢,某还有话说。”萧佑丹却叫住了他,“大当家得知仇人,定是要去报的,倒不如顺便帮某一个小忙。”

      楚沐猴想了一下:“小人虽栖身草莽,但家国大义,还是知道的。大王如欲饮马东京,我等断不会当大王前锋,此去只为李清臣那狗贼人头,却不会将那京都搅得天翻地覆。如是此事,大王免开尊口,免得徒伤感情。”

      “楚当家快人快语,某亦不是挟恩求报之人。所托之事,断不会让大当家为难。”萧佑丹心中暗想,此人统辖绿林多年,果然非易与之辈。

      “大王可直言,如小人力所能及,断不敢辞!”楚沐猴想了想,虽然辽宋世仇,但是绿林向来不分汉夷,只重恩怨,插香磕头,便是兄弟,何况宋廷又可曾善待自己?只要不背汉奸骂名,东江欠此人之恩情,以此报之,也并无不可。

      “务必请东江弟子在汴河至洛水段保住此人,仅此而已。”说完萧佑丹取出一副画工精细的卷轴。

      秋三接过展开,却现出奇怪表情。另外两人看过之后,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楚沐猴察觉出异常,问道:“三位兄弟,怎么了?”

      “大哥,此人正是前日跟您说的那个要以诡异之法所杀之人。”秋三苦笑着说。

      “请大当家的详细说一下此事经过,这对某至关重要!”萧佑丹起身一礼。

      “楚某担当不起。”楚沐猴又还了一礼,“我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萧大王告诉我等,此人身份?”

      “好,一事换一事,某答应了。”萧佑丹答得痛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将那日经过详细说来。萧佑丹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竟然出神了。

      “萧大王,该你了。”楚沐猴提醒到。

      “哦,某失态了,勿怪。”萧佑丹竟然站起,深深一躬,“某永敢四位大恩。让几位杀人之人,是不是用一把古剑,而且剑术多走变化诡异之路?”

      “正是。”三人一起说。

      “你们要杀之人,乃是我朝天子从弟,郑王世子领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萧佑丹顿了一下,“如果余没猜错的话,那个蒙面使剑之人,乃大宋枢密院副都承旨兼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

      “萧大王身份如此至尊,却待我等以诚;与那司马梦求蒙面相见,高下立判。家师曾云,心怀坦荡者,必无阴事。今日两厢对比,楚某已心中有数。况且,家师大恩不得不报,大王所托之事,只要东江水路尚有一人在,必然践约!”楚沐猴思考过后,觉得在这件事情里,辽国做的远比大宋坦荡,想来,定是宋国这边不占理。

      “大当家的切不可轻易回绝宋朝,否则事情将可能出现未知变数。”萧佑丹尽力压抑着心中成功的喜悦,收服这路人马费尽乐周折,大辽骑兵天下无敌,唯独水军差劲,而大宋水军退伍之人,断无来大辽报效之理,所以如果未来东江七十二水路人马集体投奔北朝,无疑将大大增强北朝水军战力,到时水陆并进,也可与蒸蒸日上之南朝争一日之短长。

      “大王若无其它指教,我等四人就告退了,请大王万勿放心,东江承诺之事,向来无悔。”楚沐猴看萧佑丹神色不定,以为他担心自己爽约。

      “某信得过列位,那么,萧某恭送列位豪杰,马到成功了。”萧佑丹又是一个大礼。

      “我等即日便至汴梁藏匿,如大王有需,只要将草船令随便放在汴梁城内任何一处店铺,就有人通知我等,当晚,必至府上!”楚沐猴说完,带着三个兄弟,又钻进芦苇荡里,之间芦苇一阵摇晃,逐渐静了。

      萧佑丹一笑,搓口为哨,四周现出十数兵甲:“走吧,赶上王车,也让孤王那个替身休息一下,这几日苦了他了。”

    • 家园 12

      天气面色凝重的找到同样耷拉着一张死脸的史老七:“汴梁界面传闻,唐二十郎,雷三炮,秋三这三个消声灭迹多年的绿林高手,重现江湖,土市子杂耍楚沐猴,竟是当年突然金盆洗手的东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看来我们的暴风行动,不仅仅打草惊蛇,还惊到了江湖人等,这将为我们的行动完美收官带来变数。”

      史老七的死人脸耷拉得更长了:“就是那个‘阎王让你三更死’的初更天唐小汤,二更天秋三,三更天雷三炮?”

      “唉……不是那三个硬点子,还能是谁?”天气很无奈,“当年东南军改土归流,把好端端的江湖搅得腥风血雨,多少江湖豪杰,都从一心为国,变成了今天与国为害,其中多少更是索性投奔敌国,你家十三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如果没有石学士,还不是一样沦为西夏的杀手。”

      “吕惠卿误国久矣,没想到影响深远,竟然能够让江湖动荡,唉,目前,只能咬牙苦忍,走一步看一步了。”史老七区区一个提督,面对左仆射这等百官之首,也是无可奈何。

      “熊四那边进展如何?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你的汇报呢?”天气拍了拍他。

      “汇报个屁!熊四就是一个铜豌豆,油盐不进。”史老七想起来就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疼的手板发麻,又赶紧甩。

      “说说,怎么回事?”天气正好听史老七发发牢骚,最近跟游衙内跟得闷死,那厮谨慎得很,至今都没有什么把柄留下。

      “熊四本来都要招了,是我坏了事……”史老七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史老七忧心如焚,连夜伪造了皇帝行玺(注:徽宗以前只有八宝,所以神宗时当只有七宝。姑且不论。镇国宝、受命宝不常用,唯封禅则用之。皇帝之宝,答邻国书则用之;皇帝行宝,降御札则用之;皇帝信宝,赐邻国书及物则用之;天子之宝,答外国书则用之;天子行宝,封册则用之;天子信宝,举大兵则用之。)、中书门下宰辅印鉴、并刑部大理寺签具画押的一封文书来到熊四牢房,谁知熊四见后脸色大变,直接就问,李寡妇的纸条,是不是也乃大人伪造?史老七猛然被触到软肋,呆了一瞬间,熊四凄惨的嘿了两声,从此不再说话。史老七一直不明白自己的马脚漏在何处。后来,化妆成犯人的察子摸进牢房,跟熊四朝夕相处几日,熊四才说,他是见过免死令的,却非什么文书,乃是一面铁牌,大小尺寸上书何字,说的有鼻子有眼……

      史老七得闻之后,一筹莫展,感觉一下子天塌了下来,万念皆灰。

      天气听完,嘿嘿一笑:“你小子四年便官居提督,我还一直不服,今天服了,他妈的你还真是个福星!”

      “这话怎么说?”史老七莫名其妙。

      “熊四这等低贱之人,又怎么能够知道免死令是什么样子?他所接触的人,无不是市井草民,就算知道免死令乃一面铁牌,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详细?个中缘由你没想过么?”天气挤眉弄眼的说。

      “难道说……”史老七也开始明白了。

      “除了在那条大鱼的家中见过之外,别无它解!”天气哈哈大笑。

      “你说吕相国家有这玩意么?”史老七问道。

      “原来你也……所见略同嘿嘿……我怎么知道?就算有,难道他还会摆在客厅啊?”天气没好气的说,“肯定是放在密室,也就是跟熊四这个傻孩子接头的地方了。”

      “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不在正厅供奉,于礼不合啊。”史老七开始寻找疑点。

      “你最近脑袋让狗舔了!怎么傻成这幅德行?”天气终于抓到一个臭骂老七的机会,“旁的御赐之物当然要在正厅供奉。御赐免死令,供奉在正厅,岂不是向天下人昭告,天子欠我人情?要是真有人这么干,恐怕不出三天,就会招来一堆御史集体参他一个跋扈之罪,没准还要加上‘怨望’和‘大不敬’。”

      “呵呵。”想通此节,史老七也觉得自己最近脑袋锈住了,自嘲的笑笑,“那依你之见,熊四这边怎么办?”

      “凉拌。”天气笑眯眯的说,“我算是明白了,别看你们个个城府颇深,谋略机智百出,真要论到揣摩小市民心理,连我一根脚趾头都不如!这事你就别管了,三天之后,我保证把熊四肚子里的货一滴不剩掏个干净。”

      “君子一言?”史老七大喜。

      “驷马难追!”天气胸有成竹。

      州桥投西大街的街南,大辽驻宋国汴梁正使府。

      “臣,北院林牙韩拖古烈恭迎卫王特使!”托古烈实在想不明白,这名号称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萧佑丹的特使,是如何穿越已经层层戒(水产)严的宋境,神不知鬼不觉达到他的府邸的?如果不是检验过令牌和暗语无误,他真有些怀疑此人乃职方馆细作,“不知特使前来,身负何等使命?”

      “卫王亲笔密信,慎重指示,除非林牙本人,不得拆阅,小人幸不辱命。”那特使自始至终都不曾解下面纱,让托古烈感觉有些怪异,难道此人五官有奇?

      待得他拆阅萧佑丹密信之后,对此人的身份再无怀疑,因为密信全文乃大辽通事局奥语书写,当今之世,除萧大王和自己,再无第三人知道个中含义。

      孤王轻车简从,星夜疾驰,已至宋境。王车随驾,仍在官道缓行。卿即刻正告通事局所属,自此时起,所有政令皆以孤王金银令箭为准。北院林牙府令,暂时失效。卿应一切如常,切不可自乱阵脚,待孤暗中查探完毕,自有计较。北院萧大(附带奥语画押)。

      “特使可知萧大王密信内容?”托古烈终究没忍住,还是将心中最大疑惑问了出来。

      “小人自是不知,难道大人看过之后,还有疑问?”特使也很诧异。

      “那倒没有,臣还另有要务,特使请自便。”托古烈说完就出了密室。

      萧大王孤身已至宋境!

      这个消息让韩拖古烈反复看了好几遍依然不敢相信,直到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如梦初醒,赶紧颁布了自己尚有效力的最后一道命令,并焚化了那封密信。

      距离“暴风”行动结束,还有三天。

    • 家园 11

      事情结果再次出现变故,审讯游衙内的方案根本无法正常进行,因为有一个让三人无法拒绝的人列席旁听。因为这个人,是御史台的一号人物,御史查院里行舒亶,因为背靠吕惠卿,在台谏中也是端的气焰嚣张。主审的星星月下相视苦笑,心中一起寻思:吕渊加十分。其实舒亶此来,并不是如他们俩心中所想的那样,舒亶这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收钱办事。因为皇城司的名声太差,游老大人实在放心不下,怕自己游家唯一的独苗不明不白的死了,断了百十年的香火,才重金买了舒大人进来照应着。怎么说御史台也是皇城司半个上级。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让重大嫌疑犯吕渊的嫌疑更大了。

      三个人一合计,索性不审,直接放人,反正撒出去也跑不了。在汴梁,能够从皇城司,职方司,治防曹三个衙门眼前玩消失的人,恐怕还在娘胎里抽筋呢。

      舒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一句话没说,怎么这边立马笑脸放人了?难道御史查里行的面子就这么大么?他愈发坚信一定要爬升到御史中丞,现在已经让阴司三衙门怕成这样,等到自己真正绳纠百官的那天,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定那会都能够跟吕相平起平坐呢!

      两拨人彼此都挂着心照不宣的奸笑,嘻嘻哈哈气氛甚是融洽。游衙内莫名其妙的被抓了进来,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来,看着两边,他谁也不敢得罪,也只得嘿嘿干笑。

      汴梁,土市子。

      杂耍猴戏永远是众人围观的焦点,耍猴人自己就叫楚沐猴,在土市子,没有不认识他的,因为他带出的猴子,最精灵,最滑稽,每天都有新花样。

      今天楚沐猴引导着小猴子耍的项目是“吕相国分茶”。小猴子手握一套黄泥茶具,还真分的有模有样,加上穿着小号的紫色官服乌纱帽,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铜板如雪片般的飞入……

      待一剧完了,楚沐猴收拾起地上的铜板,作了一个罗圈揖,便自散去。

      土市子的熟客都知道,楚沐猴每天只表演一剧,每剧视情况而定,若喝彩之声被倒彩之声盖住,第二天必是新剧。不过看最近吕惠卿因为交钞贬值事件人气挺旺,估计这一剧“猴子分茶”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有人喝倒彩的。

      回到家中,楚沐猴将横杆上的猕猴撒到屋顶旗杆上,朝里面喊一声:“哪位弟兄?出来说话!”

      三四个声音一起喊了一声:“拜见大哥!”

      “雷三炮,唐二十郎,秋三,你们三个王八蛋找老子有什么鸟事?”楚沐猴端起舀子舀起一瓢黍酒一饮而尽。

      “大哥英姿,不输当年!”三人一起谄媚起来。

      “有话说,有屁放,放完滚!”楚沐猴此时完全没有了一点点猥琐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倒充满江湖大豪的气概,连那只猕猴也惊得在旗杆上抓耳挠腮,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主人脱胎换骨的变化上蹿下跳。

      “实不相瞒,最近兄弟接了一票单,但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所以来请大哥帮忙合计合计。”秋三率先开口。

      “呵呵,唐家二十郎,一手飞刀工夫绿林二十年无人能出其右;雷三炮,御前侍卫班直退伍,家传枪法,能做万人敌;秋三,运筹帷幄自诩小诸葛,消息机关造诣恐怕早已不在我之下,你们三人联手,竟然还会心里没底?倒是稀奇。”楚沐猴喝完一抹嘴,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破破烂烂的太师椅上,睨着眼睛看着对面这三个昔日的“旧部”。

      “大哥当年自愿金盆洗手,来这汴梁花花世界混吃等死,与我等何干?今日诚心拜访,大哥到底帮与不帮,撂句准话,我等也不会强人所难。”雷三炮脾气最大,听到楚沐猴出言讽刺,最先爆发。

      “老三不得无礼。”唐二十郎喝住雷三炮,“大哥一代英豪,又怎能屈居这等腌臜之所?自从当年大哥去位,东江七十二水路总瓢把子几乎两个月就换一个,自相残杀的血把东江都染红了……到现在,弟兄们的心早就散了,逢上改土归流,还要与官兵作战。朝廷最近兵强马壮,绿林目前心中怀念大哥昔年统帅群豪纵横捭阂之人,已数不胜数,望大哥领导绿林冲出重围,如久旱盼甘露一般。此次我等前来,只是打个前站,十二堂主迎龙头大礼,断不敢少。”

      十二堂主迎龙头,江湖最隆重的礼节,乃是选出江湖中最德高望重的十二个人,分成六祖,每组两人,各携带重礼,前往规劝龙头出山、上位。此大礼,非江湖举足轻重之人不可受,如十二人齐聚,而龙头依然不打算出山,十二人一齐动手自刎,以示无面目再对江湖帮众子弟。

      “还有一个在哪里?”楚沐猴听到十二堂主迎龙头也是一惊。

      秋三解下背后的包袱,小心打开:“恩师周玉绳临终嘱托,一定要将他的头带到大哥跟前,如果大哥不同意,便剜出他的双目,高挂于忠义堂上,他要亲眼看着宋廷如何把东江七十二水路一网打尽。”

      “恩师!”楚沐猴放声大哭,“猴子辜负了您的一腔嘱托啊!”

      “吱吱!”旗杆上的猴子突然尖利的大叫起来。楚沐猴脸色一变:“有生人近前了,抄家伙。”四人都是江湖豪杰,反应迅速,端的是身手一流。

      “天狼星拜见东江七十二水路飞云堂主唐大少,天雳堂主雷三爷,刑堂内堂双天官秋智囊。江湖浪大,东江风高(四位的名头如雷贯耳),挂帆直上,气冲云霄(不知道汴梁有何贵干)。总瓢把子楚大当家,您老人家可是把兄弟瞒得好苦啊!”远远地唱喏传了进来。

      “没事了,汴梁一个小帮派的当家来拜山,估计是你们日间漏了行迹,这下倒好,连我也给搭进去了。”楚沐猴神色镇定的说。

      “他的天狼帮最近在北面倒是有些名气,听说当年石大帅平叛,这个人带着一票人马也跟了去,光西夏狗就杀了好几百。”秋三对这些江湖典故最是熟悉,不加思索的说了出来。

      “这么说此人倒是一个不失大义的人。”唐二十郎说完偷偷瞟了楚沐猴一眼,仿佛在说,如果大哥也跟人家学学的话,就应该出山,领导大家杀出重围。

      “我去会会他。”雷三炮说完提上家伙就走。

      “老三且慢。”楚沐猴制止了他,“朝有彩霞,暮有炊烟(天色已晚,不便见客);泰山虽大,不压地仙(强龙不压地头蛇)。”

      “小人谢过楚大当家了,改日定然登门恭听各位大当家的教诲。”说完声音逐渐远去,天狼星就这么走了。

      “你们说说,到底是什么单,让你们三个愣头青都觉出来不安了?”楚沐猴说着已经摆出了当家的口气。三人相视一笑,心中顿时轻松了很多,仿佛这世上就没有昔日的大哥解决不了的问题。

      ……

      “我来概括一下,三位兄弟所言之事,看看是否还有遗漏。”楚沐猴听完,也觉得此事甚是诡异,“那人单枪匹马找到你们三个藏身之处,一言不发便拔剑相向。你们战之不胜,他却没有致你们于死地,反倒让你们帮他去杀一个人。但是何时杀,何地杀,如何杀,都要以那人所言为准。不从,天涯海角亦要取尔等项上人头,从之,赏金十万贯?”

      “大哥总结的精辟无比!”三个人一起叹服。

      “你们藏身之处,还有谁人知晓?”楚沐猴觉得这件事里没有内鬼,决计不可能。

      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等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藏身之处都是临时选择,除了自己,还会有谁知道?”

      “比如今天天狼星不就发现你们的行踪了么?”楚沐猴说。

      三人哈哈大笑:“大哥好糊涂,那是我等为了见您,故意没有易容,也不曾藏匿行踪,以示对大哥的尊重。否则以我等三人之能,如易容,匿行踪,放眼天下,谁人可寻之?”

      楚沐猴有些不以为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此方为保命之要。”

      三人也自知失言了,一起抱拳躬身:“大哥教训得甚是。”

      “大哥,当年……”秋三不放心的问道。

      “当年之事,我已尽忘,不必再提,十二堂主迎龙头大礼,断不敢受,我已答应上位,尔等速速将其余人等遣散,此间目前局势紧张,‘暴风’行动持续一个多月,丝毫不见消减。我等宜速速离开京师,找一稳妥之处,再从长计议。”

      三人听到楚沐猴承诺大喜,立刻下跪行九叩大礼:“龙头钧旨,敢不从命!”

    • 家园 10

      这样一个倒霉的差事,自然少不了五大部门的联合行动,正所谓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跑!而这种吃苦受累又很不靠谱的工作,上峰自然是能躲就躲。皇城司方面借口史老七熟悉业务,又在前段时间屡建新功,正是可造之材,皇城司方面负责此事的非他莫属。勾当皇城司公事私下说:只要这事办的漂亮,就免了你的处分,还让你官升一级。史老七目前的地位很是微妙,提督上面是掌印提督(俗称大提督),掌印提督是一个地位超然,权力极大的官位,可以隐隐和勾当皇城司公事抗衡。多少人一辈子都只能在提督这个阶级打转转,而无法再进一步。

      皇城司有句俗话:“奋斗二十年,混成大提督,吃喝玩乐,无所不为,随心所欲,无法无天。”虽然有些夸张,但是的确也蕴含着一定的事实性。

      果然不出所料,职方司负责此事的就是刚刚被降职处分的月下,职方馆也毫无意外的是星星,职方司的是天气,卫尉寺索性就没派人加入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本来他们对这次行动就没什么兴趣,人家的管辖范围是军队,对民间的事情保持着一贯的漠视。更何况,军队中不可能有最大的鱼,最大的鱼,自然要常驻汴梁核心,军队干部,哪怕身居枢府要职,也免不了隔三差五出差,如果是小鱼还好,大鱼的话,几天不坐镇汴梁可能就要酿成大祸,鉴于这个分析,卫尉寺对这次行动就更加淡漠。

      四个倒霉蛋互相看了看,相视一笑,然后集体哈哈大笑,看来上峰也并不是糊涂蛋,知道四个部门亲密合作的威力会有多大,看起来大家都挨了板子,结果,倒可以光明正大的携手办案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也!老七感慨。

      说这是个倒霉差事,也到真不是自卖自夸,举凡大鱼,无不身份高贵,或者地位敏感,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人,这种人揪出来自然大功一件,但,十有八九,倒是暗战领域的官员首先落马,下狱,穷治,最终流放甚至斩首。所以凡是类似差事,阴司衙门都畏之如避蛇蝎,本次如此轻松地找到四头替罪羊,还不知道四大部门的长官现在如何弹冠相庆呢?

      接下来的工作枯燥而无味,四个人指挥着手底下百十号人,日夜不间断的审讯临近抓进来的近千嫌疑犯,优先审理有上层背景得人等(比如游衙内)和低级官员。

      但是对于熊四的排序上,老七和月下发生了分歧,老七认为,熊四作为联络员,肚子里的货肯定还没吐干净,但是月下认为,熊四地位太低,现在的主要任务已经变成了找大鱼,大鱼的交通不可能环节过多,那样暴露的几率太大,如果环节紧凑简洁的话,熊四这种级别,就铁定无法接触了。

      史老七最终被月下说服,百余人开始夜以继日的审讯工作,有些人审一次还不行,还要安排二审,三审,乃至于四审,这极大的消耗了一行人的精力,乃至于连监牢的防守都疏忽了,李寡妇趁机竟然给熊四送了一封信,狱卒还是发现熊四莫名其妙的痛哭才发觉不对,彻底搜查牢房却找到了那封信,卒头不敢怠慢立刻上呈史老七,信很普通,也很简短,就一句话:

      我有了你的种,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史老七不由得怀念起当年在灌肠巷子当暗察的时候,李寡妇对自己的照顾,和自己总是给李寡妇惹麻烦,使坏,她却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施舍自己饭食。

      就在史老七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狱卒来报,熊四在狱中大喊有隐情上报。直觉敏锐的史老七立刻断定,恐怕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待到熊四进入一间密室,抬眼见只有史老七一人,立刻跪地哭诉,自己还有情报,只求大人饶他一命,只要自己不死,外间那孤儿寡母便断不致死。

      “先说出你要交代的情报,本官会酌情考虑。”史老七强压住心头激动,故意淡漠的说。

      既便如此,当听到熊四交代的事情之后,史老七依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就在他跟踪熊四进知秋馆那次,实际上熊四已经完成了跟目标的接头,时间手法竟然连如此精明干练的花弄水都没有察觉。

      根据熊四说,知秋馆牡丹房门口只要一旦出现一朵红牡丹,那就是表示有货。当老七表示牡丹那么多你如何确定不是巧合的时候。熊四说,双蕊牡丹,天下无双。熊四最后补充,那天他耽误了一些时辰,因为尿急,在石学士府的墙根撒了一泡尿,回去就被掌柜一顿臭骂。掌柜说这个行动关系到整个大车行人的脑袋,一点点马虎都比捅破了天还大,以后就算把屎落在裤裆里,也要分秒不差的赶回来,否则,全家老小,一个不留。熊四吓坏了,知道自己这回的接头人肯定是一个大目标,根据他自己的判断,掌柜从来没有如此惊恐过,他更加认定,这个人一定至关重要,所以被捕之后,想到自己知道如此关键细节,肯定难逃一死,这才破罐破摔。

      当老七又问起去哪里取货时,熊四表示,首先要见到衙门签发的免死令,才肯说。

      史老七嘿嘿冷笑着拂袖而去。他本以为自有办法查出内情,其结果却不尽然。牡丹房是寻欢室,而并非高官包间,每天出银子包的都不是一个人,甚至同一天出银子的都不止一位阔佬。而当天曾经包下牡丹房的非富即贵,里面地位最低的,竟是前宰相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其他几位引起他们很大怀疑的,是当朝左仆射吕惠卿家衙内,吕渊。更重要的是,根据职方司当天的记录来看,游衙内曾经出入过牡丹房。

      四个人一致认定,突破口在游衙内身上。于是,针对如何撬开游衙内的嘴,大家展开了讨论,并拟定出一套破绽很小的刑讯计划。

      开始摸到头绪的他们感到轻松不少,天气便开始打趣:“在这件事情里,老子功劳最大!”

      “又开始吹了!”星星不以为然,“没有老七在最开始发觉熊四有疑点,职方司的暗桩记录齐整,哪来的你半点功劳?”

      “嘿嘿嘿……”天气摇头晃脑,“你们当真以为,皇城司地牢的防卫已经稀松到李寡妇这等草民都能传进纸条的地步了?”

      其他三人都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说实话我开始也不觉得熊四有什么疑点,但是咱们弟兄拼了老命把一干人犯查了个底掉,竟然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我就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在你们六只牛眼死盯着游衙内的时候,我则开始观察牢内一干人犯的反应,其中熊四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一直以来话都不多,照理说这种小人物,身上不会有什么重大情报,应该求生欲望极强才对,但是此人,沉默寡言,意志消沉,仿佛确定自己一定会死一样。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问题,然后略微一翻阅史老七当年的记录,就想出了这么一招‘纸条计’,看来效果不错,熊四这人身上果然有货,而且应该就是那条大鱼。”

      这一番话说完,其他三个人一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天气。

      “怎么了?玩暗战隐蔽我不是对手,比揣摩小市民的想法,放眼天下,我们治防曹衙门敢说第二,谁敢当第一?”天气一副当仁不让。

      “精彩!”向来心高气傲的星星率先鼓掌,其他几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别忙着夸我,接下来怎么办?”天气笑着泼了一盆冷水,“游衙内那边这套家伙全上了,万一也没掏出有用的,怎么办?”

      “双管齐下!”史老七说,“我负责撬开熊四的嘴,你们仨去搞定游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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