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革命的幸存者(上) --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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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革命的幸存者(上)

    穿越中学时喜欢看杂书。在夏日的黄昏,吃过晚饭后,总会夹本书骑上自行车去家附近的江边上看会书。江里面有个小小的绿洲,千年以来至今一直是个书院。还有木制的房子,走上去楼板嘎吱嘎吱地响。那时穿越会在江边挑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坐下来细细地看带的书。什么书都看,荤素不忌,但最多的还是古诗词。滔滔江水在脚边翻着浪花北去,西边的日头慢慢地沉入江中,橘红色的夕霞满天。很多书上的诗情,就这样和眼前的画意交融在一起。当时很喜欢读的是家乡的一位名人留下来的诗作。他以前就在穿越身后的书院里上学,跟穿越一样走过嘎吱嘎吱的楼板。穿越看他的诗词时,总忍不住想,他以前是不是也和穿越一样坐在同一个角落里看书,他的诗里面,是不是也有面前这条江的影子。那么,几十年以后,他宁死不屈,走上异族的刑场,面南而拜,坦然就戮,从此化为中华民族永远的记忆时,是不是还曾想起过家乡的这条江水?

    穿越的中学时光还算无忧无虑的。不过老爸当时为了生计,可是经常在外地奔波工作的,只有周末才回来。偶尔难得悠闲,会和穿越饭后沿着江堤散步。有一次走到那个江洲附近,老爸心血来潮,突然指着一处说,这个地方原来是我们家的。穿越仔细一看,是街边的一个铺子,招牌上写着“xx市国营第三xx商场”。穿越只记得小时家贫,没菜吃用酱油拌着下饭的陈年旧事,从来不曾想过自家原来也阔气过。当然要问怎么回事了。难得老爸那天心情好,又卖了个关子,xxx,你晓得伐,当过将军,副总理的,以前是这个店里的伙计。这下简直是不能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原来穿越祖辈的确富裕过,一百年前是有钱的乡绅,同时在城里开了家绸布庄。后来家乡有幸成了中国革命的发源地,十年里国共两边杀来杀去,一片血雨腥风。值得一提的一个有趣现象是,革命领袖们很多不是穷人出身的。主席,副主席,总理和少奇同志家境都还可以。国x党方面,孙中山,林觉民等等也是富家子弟。这个绸布庄的大少爷,穿越爷爷的哥哥,就是这么个思想激进的份子。十万工农围攻xx的时候,大爷爷在城里穿针引线做内应,成功里应外合,打破了城池。成立工农委员会后,大爷爷被推为主席,后来的某个常委的老爹成了大爷爷的同事,而xxx也是在这时被大爷爷引上了革命道路。

    革命道路九死一生,真的不是编的。大概每死掉九个才有一个活下来的。大爷爷命真好,没有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而是在不久之后,和黄公略一起战死在东固战役里。后来西风压倒东风,工农革命被迫战略转进陕北。家乡草木过刀,爷爷家里染红,从此一蹶不振。再后来工农革命终于成功了,穿越家好容易喘了口气,然后就赶上了文革。爷爷由于几十年前家里曾经有过大片土地,被授予历史反革命和漏划地主等各种光荣称号, 从此堕入深渊。

    穿越老爸初中时据说是乡里的第一名。可是家里成分不好,不允许升入高中。老爸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说他当时只能去学做小裁缝自谋生路。有一次他在山坡上帮队里放牛,想到说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忍不住趴在山上大哭了一场。

    后来有个乡下姑娘看上了他。这个乡下丫头自幼失怙,被一个五保户收养。五保户丈夫也是红军,结婚后没多久就被白匪惨杀了。五保户没有子女,对这个乡下丫头爱若珍宝。因为成分好,这个丫头十几岁就当上了乡里的团支书。前途似锦时,她给组织上打报告说要嫁给一个地主的后代,立刻就有很多人来劝阻了。可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宁愿放弃自己的前途,也要一条道路走到黑。后来她如愿以偿嫁了人,可是职务也没了。穿越还记得小时候,她每天要打两三份工,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把穿越托给邻居然后是幼儿园,直到天黑以后才见得到人。

    穿越四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了。还记得那时跟老妈回乡下奔丧。沿着红红的山路上走,好像怎么也走不完。总算到了老家,记忆中有白色的帷帐,昏黄的蜡烛。老妈带着穿越在堂下和亲戚叙话。穿越鬼使神差,每几分钟就过去给外婆磕个头,一不小心撞在蜡烛上,把帷帐烧去了半边。第二天外婆出殡了。穿越跟在灵柩后面使劲地哭。在上坟山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沟里,谁也没有看见。在沟里哭了好久,好容易有个表哥回来找,把穿越捞了出来。穿越算是个科学家,按理不该信菩萨的。不过有时忍不住想,也许是外婆叫表哥回来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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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三千进士冠华夏,一壶堆花醉江南
    • 家园 花老乡,

      我外婆家在吉安县,对吉安市赣江里面的小岛还是比较熟悉的。

      只是当地民风彪悍,这点和穿越说的大有不同吧。

      曾山是拉了些项目,可是,吉安这个地方的底子不好,产业发展,一个子,难啊。

      不过家母退休,回家买套房子,也算是做贡献了。

    • 家园 对家乡和历史的感觉还是从到了上井冈山之后才比较清楚

      说起来生活了18年的这个地区也确实是根正苗红的老区,不过小时候对革命的概念不是那么清晰。当地出版的革命回忆录其实小时候看的是在不少,因为那个是最容易搞到手的读物,不过全忘了。小时候去市里参观博物馆,那个在江边老城区的博物馆里有一间毛主席故居,我记得每次去我都是好奇的看着那张大床,不过马上就溜出去看其他古董,印象最深的是一根一米多长的指甲。市区公园里那个烈士纪念碑是每次进城看菊展都要去的地方,而黄公略(古狗拼音居然没有这个词)的名字那就是从小就听人说过无数遍的了。

      忘了说,我家在郊区,就是当年张辉瓒的首级顺流而下被国军发现的地方。河对岸就是那位常委的老家。说起这位常委我要发自内心的表扬一下他,他虽然在老家呆的时间非常短,不过一点对不掩饰对老家的热爱,好不掩饰的拼命给老家拉项目。河东的师专,那硬是在他的关心下在较短的时间内从专科到本科,从学院到大学。我们这个省还贡献过另外一位常委,那位好像是恨不得别人都不要提他是哪里人的感觉。常委是圣人后代,家族非常讲究字辈和祠堂,这个在不少高层领导来说是比较注意回避的东西,而常委是真的好不掩饰他的自豪,虽然很少见报,不过他老家村子里的祠堂修的确实是很好。去年常委回来省亲,回去的时候露了风声,结果市区街边上来送行的老乡可真不少。据我所知,确实不是政府动员的。

      说远了,还是谈谈对革命的回忆吧。

      小时候我特别讨厌回老家,原因是乡下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从我爷爷家到我外公家,才十里路,如果碰到下雨,那个难走啊。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一片,基本上每个村子都出过一名将军。我们村子里的那位虽然从来没有回来过,不过90年代的时候政府还是给修了个将军楼,将军的孙子回来剪彩的。在我爷爷的村子和我外公的村子中间有一个圩镇,路边有一个烈士纪念碑,第一个名字就是我妈妈的大舅舅,据说牺牲的时候已经是较大的官了。后来红军走了,国民党回来的时候,我妈妈的外婆和妈妈还被抓去做了一段时间的大牢。

      虽然这样,但是当地确实一直很穷,不是一般的穷,土坯房一直到80年代末都还是当地的主流。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爷爷那个村子,一直到87年才通电。通电的那天是腊月28吧,我叔叔是电工,所以第一个给自己家通电。通电的时候,我爸爸的一个婶子在旁边看。等电灯一亮,她说了句“天哪,地上掉根针都看得见”,这话我一直记得。不过电通了才两年,很多老乡又不得不用起了煤油灯,因为电太贵。

      虽然从小在井冈山下生活,不过一直到大学毕业那年我才找了个机会上了一趟井冈山。那次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井冈山烈士纪念堂,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四周的墙壁都是黑色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名字。说实话,那次的感觉确实是震撼。知道牺牲了很多人,不过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么多人。从纪念堂出来后,我们去了博物馆,我在那里读了一封烈士的家信,感觉深刻,因为在印象里从来没有感觉到革命家也能有这样的柔情。

      那年从井冈山下来后,我对老家的感觉有些变化。大学毕业那年正好是我考上研究生,我们家在村子里包场放电影。那次我和妈妈坐在小山坡上,我看着周围起伏的丘陵,自己感觉乡下其实也挺值得看看的,可能是因为人大了开始有感情了吧。乡下的生活还是那么不方便,不过我还是找机会在每年夏天回去看看。

      我们家乡这个省是非常传统的一个地方,属于能不折腾就不折腾的一种文化。我在想,当年能把包括我那家谱上的爷爷在内的那么多年轻人弄出去拼命,应该还是被逼到了一定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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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呵呵,两个江西老表

        一个曾,一个吴

      • 家园 我发现你对老家比我熟多了,惭愧啊。

        我从没上过井冈山。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有个主席故居。真不赖我,赖学校吧。爱国主义教育也太差了。从来不带我们来这些地方逛。春游时组织上青原山参观寺庙倒是回回不拉。

        老家的穷是榜上有名的。非常粗略地来讲,江西可以以南昌,新余为界划成赣北和赣南两块。赣北围绕鄱阳湖的那一圈是很好的鱼米之乡,旅游胜地,文化上也接近皖南。赣南则与闽西,粤北类似,其实可以算作一体。全是山地,交通极为不便。古中国人,也就是现在的客家人,在当年北方异族入侵时衣冠南渡,很多人最后逃到了这里。由于山地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就在当地定居了下来,所以这一块是中国客家人的主要聚居地。红土地的pH值大概是五点多,很多庄稼种不好,但在农业社会里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客家人是以刻苦耐劳出名的,民风也强悍,是很好的兵源。不过由于闭塞,思想保守,大部分人老实巴交,土皇帝容易作威作福。民风加上自然环境的限制,经济是很难上去的。

      • 家园 纠个大错,遗漏了。

        我们这个省还贡献过另外一位常委

        不低于常委级别的绝不止2位,连江核心也认家乡祖籍。

    • 家园 幸存者总是少数

      我爷爷兄弟七个,老大16岁那年去的红军,一起去的19个人,解放后就一个活了下来,文革时还干过公安部副部长来着,不过从来没有回过老家。据他说在长征路上还见过我爷爷的大哥来着,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因为我爷爷的大哥没有孩子,所以在家谱上把我父亲过继给了他。据说等我父亲有了我哥哥,又在家谱上把我哥哥还给了我爷爷那边。据说而已,以为我从来没见过放在老家的家谱。

      • 家园 听我家长辈说的

        我外公他们家是上海城隍庙开布店的小开,——去城隍庙我姨妈还指外公家的老房子给我看。听他们说我外公的两个哥哥就是从上海跑去江西当了红军,后来就没音讯了。

        • 家园 红军时期路线经常左得可爱

          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如果我大爷爷没有牺牲在东固战役里,除非他飞快地升到最高层,否则很可能会死在后面的肃反,打AB团里。这样还不如死在敌人手上,遗憾会少一些。你外公的两个哥哥有钱,又有文化,挺犯忌的。如果在去苏区前没有认识个大牛罩着,很有可能没多久就会被当成奸细和阶级敌人,下场凶多吉少。

          年轻人的热血,经常就这么白白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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