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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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呵呵,

        情节转换得太剧烈,有点一时无法接受。是不是前面加点铺垫或暗示为好?

        • 家园 谢谢

          我重新读一下,设法修改,将来推出加强版

    • 家园 624第十三回4

      张夫人道:“你不知情。我丈夫每次从冬眠中苏醒,饥肠辘辘,立即便要吞食生人裹腹。他是蛇,嗅觉最灵,我教你身上流脓,发出恶心气味,原是让你使他生厌,才不至于被他吃掉。”柴进心道:“她原来也是出于好心,我不知情,倒坏了事。如此看来,这张尊者不是一个善神,我今夜需随老父火急出山。”

      屋内随叔卿默然良久,泣道:“老奴自问忠心耿耿,谨慎勤恳,相公何至于忘情?”张夫人道:“你想一想,去年药田里收获的人形茯灵到底是六个还是四个?你监守自盗,食他仙药,岂是贤弟子所为?他衔恨未发而已,哪得不追究?”

      随叔卿无语,夫人道:“你快走吧,且到他山隐居,不要再回此处,你们多年师徒,我不忍看见残杀收场。”随叔卿道:“老奴偶尔贪嘴是实,却不愿背离师门,情愿跪见师尊,忏悔改过,以图将来粉身报效,当此时,决不离开。”

      张夫人道:“你不肯去,是因为还没有得到《黄帝阴符》下卷,不肯半途而废。他明早出关,见到你张口便把你吞下,你还修甚么仙?”随叔卿道:“不妨,如今门下有一客人,正好缚之以飨神灵。”此言一出,柴进心中冰凉,酒醉全消。

      室内张夫人怔道:“谁?莫非是那个专程赶来,为你治疗背病之人?何忍负心杀之。”随叔卿答曰:“这浪荡儿跑入此地,原非为我,只为眷恋夫人美色而已。再者,道俗殊途,大恩尚且不报,何况疗一小疾。”

      张夫人叹道:“我记得古书中有一个故事——昔有狮子王,捕获一条花豺,将噬断其咽喉,豺哀求曰:‘大王神威,老豺敬伏,老豺洞中尚有两条小豺,娇嫩堪食。大王舍我性命,随我回巢穴食之以代,如何?’狮子王赦之,随它食其小豺。数日之后,狮子又饥,遂到花豺巢边伏击此豺,轻易擒之。狮子王望豺感慨,谓曰:‘豺也豺,你出卖同类,天理不容,今日为我所食,当无词也。’老豺无言以对,遂被狮子撕食。噫!先生今夜之拙计,何异此豺。” 随叔卿既惭且怒,却不敢发作,鞠躬道:“老朽以愚忠侍神,夫人休笑。”言讫,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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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叔卿怏怏然出了客厅,便去观察柴进动静,柴进已经吹熄了灯,人却未眠,正坐在窗前看着夜空出神。随叔卿轻敲墙壁,笑道:“此间素无宾客,凡事简易,少主莫嫌疏漏。”柴进起身道:“岂敢,出门在外,一榻容身即可。老父适才言及前朝旧事,使我怀想太祖、世宗皇帝为人,心驰神往,未能就寝而已。连日赶路,身重头旋,当睡,你我来日再谈。”随叔卿点点头,背着手走了出去。

      柴进自怀中取出铜镜,向他背后晃了一下,见他全无反应,知道这件法宝只能压制邪魅侵害,不能对付奸人,只得收镜,将板凳平放,塞进被铺内,摸黑出门逃跑。

      柴进轻手轻脚过了木桥,忽闻庐舍那边传来一声怒吼,他悄悄猫腰,躲在田埂一株大树下,蹲伏不动。逡巡,看见随叔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挽着自己带来的那杆铁叉,肩上还驮着一大捆绳索,急匆匆赶到山岩旁边,一拉黄藤,追出洞天去了。

      柴进静心细想,自己对山中道路全不熟悉,唯一走过的险径,还是仔细依照随叔卿的指点行进的,此刻如果由原路闯出去,定必被他发现。若与这老匹夫当面相斗,凭他适才轻松用惊雷拍扁铜爵的手段,要打碎自己的头颅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在附近隐藏不出,明天早上难保不被那条蛇精嗅到,唯今之计,只有冒险求生。

      当下柴进从腰间拔出手斧,飞步过桥,走近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从门隙向内窥望。只见张夫人盘膝坐在灯下,一边翻看乐谱,一边轻弄琴弦。柴进推门而入,拱手道:“姓随的老贼恩将仇报,欲将我喂蛇,有劳夫人送我离开。”张夫人略一惊愕,旋即镇静问道:“客人何故手持利斧,我若不肯就范,你将如何?”

      柴进挥动手斧,一拂就将桌子一脚砍断,桌子轰然倒塌,桌上的杂物掉了一地。他冷冷道:“生死关头,由不得夫人。”言讫,伸手就去抓她手臂,张夫人横举铁琴,挡开他道:“休、休。适才你在客厅后偷听,我已经察觉你的动静,只不说破而已。我送你出山便是。”

      柴进听了,连忙将斧头插在腰间,行了个合手礼道:“原来夫人有心救我,不幸唐突,还望恕罪。随叔卿那老匹夫罔顾数代情义,欲将我身祭神,我命有如风中悬绪,随时飘飞,夫人且念事态紧急,莫怪我粗鲁行事。”

      张夫人问:“随翁今在何处?”柴进道:“他寻我不着,追出洞天去了。”张夫人道:“今夜月黑,你既不识道术,又不识道路,倘若孤身在山林中逃亡,确实凶险。你出去稍等片刻,待我更衣之后,为你带路。”柴进道谢,倒退出屋。

      张夫人拨键栓住屋门,悄悄从屋后的小窗爬出,未及落地,忽被柴进一把抱住。夫人惊叫,柴进一手将她挟定,一手掩住她口,恶声道:“夫人是我护身符,必将同生共死,休再弃我而去。”言讫,松手将她放下。

      张夫人满面忿色,两手捏起剑诀,便欲施法咒之。柴进拔镜抵御,镜光一闪,张夫人心口暴痛,如被利刀猛扎,瘫软在地。柴进收镜看她,只见她全无血色,颤声道:“这是什么法器,几乎取我性命!”柴进道:“你老实说,你真身是什么妖怪?”张夫人道:“我是湘江中的白旗鱼。”

      柴进将她腰带解下,捉她两手,使她伏在自己背上,并用腰带捆定,大步离开。张夫人骨弱体轻,柴进又是习武之人,行走全不碍事。柴进背着她出了洞天,在她的指引下绕开原路,摸黑在山野中穿行。遇有妖兽木石挡路,柴进便轻念神咒“婆姗婆演底”,挡道之物辄移开让路。张夫人被镜光重创,虽然不至于丧命,却流汗战栗不止,言语不复闲雅。

      • 家园 兄真是大才

        这个婆娘不是人,

        九天仙女下凡尘,

        生个儿子是个贼,

        偷得蟠桃献母亲。

        前几篇看得俺都要睡着了。如今转折,真是精彩。

        但是,张尊者既然是妖,铜镜对他没用么?还有,随翁有点解释不通。但是,后面可以让夫人解释。

        • 家园 猜想老张当得一个神字,应该是不怕的,
        • 家园 多谢多谢

          天天来高潮比较难,但是隔三岔五的震动一下,让您睡不着,是我的奋斗目标。

          • 家园 我给你唱个曲

            堂堂复堂堂,君子执圭璋。

            风姿惊朝野,谈笑肆汪洋。

            民艰国事蹙,圣人兴尔邦。

            问事咳如玉,吊民泪成行。

            自比伊与霍,人谓周文王。

            志洁行高远,知我有苍苍。

            宅中走硕鼠,门下聚兔獐。

            夜半负公器,天明训纪纲。

            妻孥富天下,廉正胡可忘。

            尊严说不尽,小民食糟糠。

            事秦空国帑,岁贡岂敢荒。

            伯嚭居吴日,其亡系苞桑。

    • 家园 623第十三回3

      柴进听了,暗暗羡慕,心道:“人生境界,原应追求超脱,不该自甘沉沦。可惜我尚有俗累在身,未能割舍,他年母亲归老之后,儿女长成之时,定当重来此山,追随他们修道。”他又问:“我乃好奇之人,且伏膺道教,欲向老父请教长生要旨,可乎?”

      随叔卿道:“长生要旨,数语便可说完。少主可曾观水,水如何得不腐?”柴进答曰:“水至清者不腐,奔流者不腐。”随叔卿道:“然也!长生亦如是。心如纯净水,唯清,清者不留情,不恋虚荣薄利,便不受欲望羁绊之苦;身似奔流水,唯勤,勤者常劳作,不耽于逸乐,躯体便可以去芜存菁。清、勤二字,乃是长生之本,副修以丹药道术,则躯体不但不腐,还可以焕发新生。”柴进听了,大为信服。

      柴进又问:“山中多鬼怪,空有安神养生之道,岂足自保?”随叔卿曰:“主公还授我一套五雷天心正法,我道行尚浅,未能学全,只粗通风雷术和地雷术,却也可以抵敌千军万马,寻常妖兽,更不足道。”

      柴进道:“风雷、地雷,却是何样法术,长者可否一示高妙,使我略开蒙昧。”随叔卿笑道:“道术本不可炫耀,唯少主要看,老奴依命便是,但老奴耍的都是皮毛法术,不敢妄称高妙。”

      当下随叔卿取来两个铜爵,三个瓷杯,间隔放置在饭桌之上,并用菖蒲花酒将瓷杯斟满,任铜爵留空。布置讫,只见他端坐凳上,举手到额,轻轻拍下。说时迟,那时快,屋内电光闪耀,迅雷一声,有如天拆地裂,将桌面上的五个酒杯全数振飞,跌落在屋顶木梁之上,而且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桌上的炭炉、酒壶、筷子、菜盘子等物,却皆纹丝不动。

      柴进被这猝然而来的响雷吓得冷汗直流,惊魂未定,随叔卿抬手拍下第二拍,复又电闪雷鸣。雷鸣之后,铜爵和瓷杯尽皆跌落原位,酒爵在空中被神力压得扁平,恍如两块薄饼,而三个瓷器杯子则保持原样,酒水满载,涓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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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进正赞叹,忽闻庐外有人曰:“我道随翁为何连发震雷,原来有贵宾在座。”柴进侧看,一女子徐步而入,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天净纱衫,配一条青霜裙,腰悬曲刃短剑,手捉犀柄尘尾,玉姿冰质,神气清雅,殆非俗世所有,分明是烟霞外人。来者正是张夫人。

      随翁见夫人来,俯偻而拜,拜讫,夫人颔首不答,望柴进问曰:“阁下岂非人间之人?”柴进曰:“然。”躬身致拜,夫人酬拜,揖柴进坐,自居主位坐定,随叔卿为她摆开一套杯箸,敬陪末坐。

      夫人又问:“山居幽寂,奴家暗昧,未识君子,愿知君子姓名?”柴进道:“小可乃沧州人氏,姓柴名进,管理祖上留下的庄田维生。” 随叔卿从旁插口道:“小官人是前朝皇室之后,老奴故主人柴荣的玄孙。”

      夫人点点头,又问:“山中乃险恶之地,甚多虎狼精怪,柴皇孙不避艰险,绕道跋涉到此,所为何事?”随翁又代答道:“少主人知道老奴身染疥癣数月,患处溃烂不愈,遂向火神宋家求来艾绒,为老奴炙体。”夫人惊问:“可见效用?”随翁道:“腐皮都已灼焦脱落,血毒亦已清除,三五日后,便可完全平复。”夫人默然,良久曰:“君子远来不易,且到客房中稍稍休息,我与随翁有要事商谈。”

      柴进愕然,随叔卿起身圆场道:“入山道路确实曲折,少主人必定倍感疲倦,还是我家主人想得周到,官人且随我到客房中歇息一宿。明朝聚话未迟。”柴进道:“既入黑,在下亦困乏,有劳老父带路,多谢主人关心。”言讫,与主人揖别,张夫人起身回礼。

      二人出了前厅,天已曛黑,随叔卿领着柴进走到不远处一间独立的小屋。点亮油灯,屋内有床榻、案几、木箱等,随叔卿为柴进打来一盘清水,又在木箱中取出枕席被帐等床上用品铺设好,方才告辞道:“官人早早休息,在此居住,大可从容。若有所需,出门高声唤我便是。”柴进道:“我晓得了,老父请便。”

      随某去后,柴进用水搓脸浸脚,擦洗毕,见被席甚香洁,抚之思睡,便吹灯就寝。才上床,忽然感到自己这夜饮酒略多,遂出门,摸黑走到果林中小解。他略有些醉意,回头时走错了方向,又回到客厅庐舍之后。

      屋中人正在对话,话声传到屋外,只听见随叔卿忿忿然问道:“夜既深,夫人为何执意要我立即带客人离开?午后韩达送盐醋到此,夫人为何厉声驱赶他?来早相公便起,我身为洞天掌事,为何不得在此?”柴进闻之,莫测端倪,遂屏息伏在屋后偷听。

      又听见张夫人道:“你可知道你为何染上疥癞之病?原是我暗中下毒,教你身上溃烂。”随叔卿怒道:“果然是夫人所为,老奴日夕辛勤,有甚失礼处,夫人竟如此加害?”柴进闻之,暗暗惋叹,心道:“这女子虽然美艳,却原来心如蛇蝎。”

      通宝推:煮酒正熟,
    • 家园 622第十三回2

      当下柴进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帛子,展开,里头有斑蝥和艾绒,随叔卿凑近端看,连声道:“是也!是也!”随即取来一套玉杵臼,将斑蝥捣得粉碎,然后脱下上身白衣,白衣里头又有一件白衣,再脱,下面还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汗衫,脱去汗衫,方才露出背上一片溃烂狼藉的皮肤。

      柴进仔细观察,只见他背后有疥癣五六块,厚如榆钱,正如皎皎所言。癣皆破裂,流出黄水如胶,气味冲鼻。随叔卿反手指道:“便是这些疥疮,痒不可忍,我每夜交手爬搔,直至痛如火烧方止,指甲之中,尽是污血。此病缠身已有数月,侵蚀极深,我被它折磨得了无生趣,常在夜深饮泣,甚至动过挥刀自杀的念头。”言讫,悲伤不可排抑,泣下数行。

      柴进安慰道:“老父放宽心,我这便为你施药。”于是他点燃艾绒,逐一烧灼患处。艾就是艾蒿,古人又称冰台,具有非常独特的挥发性气味,可以辟邪、驱虫、治病。针灸的灸字,其实就是指用燃烧的艾草来薰烫穴道,是中医一种非常重要的治疗方法。柴进此番带来的红艾绒,乃火神宋无忌亲自种植的红蕤艾,是专门用来薰治毒疮毒癣的一品灵草,随烟火所至,病皮如碎叶脱落,病肌干合,瘙痒感立止。

      随叔卿咬牙忍住灼痛,待柴进熄火之后,方才长长吐出一口痛气,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轻快难以言表。柴进又让他将斑蝥粉调水饮服,以驱化解血中的积毒。随叔卿一仰吞下,盘膝静坐,俄顷,身体热似火烧,旋又退热,他披起外衣,到茅舍后的果树林里撒了一泡黑尿,病便大除。

      百日恶疾,一时扫清,随叔卿满面喜色,遂请柴进在客厅中稍候,自己下厨整治了几味小菜,盛情款待。哪几味?第一盘是芦菔根炖鹿肉,第二盘叫热洛河,就是鹿血煎鹿肠,第三盘是凉拌莴苣丝,第四盘是蜜调腐乳,第五盘是胡麻饼。

      柴进试言道:“肉菜正热,何不请张夫人出来相见,一同享用?”随叔卿道:“少主先食。她是水仙,此刻正潜伏在池塘深水中修行。稍候待她出水,我再请她移步过来,与少主聚话。”柴进又问:“张家相公何在?”随叔卿道:“主公冬眠时间稍长,估计将在今明两日醒来。”柴进心道:“这妖精居然会冬眠,不知是个什么畜生。”

      二人隔着灯火就坐,随叔卿拍开一坛菖蒲花酒,与柴进对饮,酒香含花香,啜之令人神清气爽。他们一边饮食,一边闲谈,渐渐言及周朝末年宫闱及官场中的旧事,老人记性甚佳,历历恍如昨日,说到动情处,一再失声而泣,柴进亦频频坠泪。

      随某又详述他来到隆虑山的经过,云:“当年赵匡胤兄弟在陈桥驿煽动叛乱,我和舍弟随季卿于事发前知觉,连同郎将韩中等三人连夜离营,本意先回京城向符太后告变。未入城,听闻留守大将石守信串通造反,城中皇纲不存,连韩中的族兄,忠臣韩通都已经被人袭杀。我三人商议,无谓自投罗网,不如投奔到驻守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处。赵氏大将高怀德察觉我等逃脱,派人四处追杀,追到此山合围。我等无路脱身,只得冒着性命危险攀上一座险峰,那山峰特立迥出,四面都是峭直的绝壁,可上不可下,追兵方才撤去。我三人在山顶发狂恸哭之后,唯有死心居住下来,采食柏叶、草根、树虫、鸟蛋等维生,隆冬之际,更只把积蓄下来的木叶裹雪而吃。如是过了大半年,与世隔绝,辛苦偷生而已。峰顶有一个石嵌窦,终年储满清水,水可饮,又可澡洗形神,我等常在附近出没。某日,季卿在水边发现了一条壮大如船的长蛇,口衔巨角,横卧不动。原来它吸食了一头大牛,自尾部吞吃,牛角庞大强横,碍于蛇口外,要待数日后牛颈消坏,头角折断坠地,方可下咽,当此时,最不堪骚扰,因此躲在峰顶上休养。韩中少壮,颇有胆勇,建议道:‘此蛇脂肪极美,何不杀而食之!’季卿附和,我见那条蛇鳞甲焕烂,额头上还有王字纹理,遂劝阻道:‘此蛇长大若此,异乎寻常,且平凡蛇类何能在饱食之后爬上此峰?或恐是龙神,不可触犯。’韩中道:‘洒家落难在此绝境,早不畏死,难得天送食物,何能舍弃!你莫迂腐,待洒家剥之晒作肉脯,以备过冬。’当下苦劝不听,与季卿投掷大石击之。神蛇着石,腾跃而起,驾风雾飞空,盘绕于高树上,将野牛反吐在地,垂头下视我等,蹙怒嘶鸣。我三人惶恐之极,不敢奔逃,一起跪地哀祈。须臾,雷电震耀,将韩中和季卿击杀,拖曳到数十丈外的悬崖边,抛尸山下。这条神蛇便是张相公,东川梓潼山尊者,有移山倒海的法力,世称陷河神。我因不曾附和,免于一死,从此被他收为仆从,出任这片真空洞天的掌事,执役至今。”

      柴进听了,伤叹不已,又问:“林虑县的韩黑獭又是何人?”随叔卿道:“我与韩中虽然结局不同,终究是患难之交,一度约定生死相依。我将他安葬之后,便告假出山,寻访他的后人。那时韩家和随家都已被灭门,韩通有个三儿子,因故留在霸州,免于一死。他不愿屈膝于赵氏,逃逸躲藏在民间,贫贱落拓。我遂将他接到林虑县城,安排他成家,与我互相照应。算起来,韩黑獭是韩通的九世孙,他本名叫韩达。”柴进感泣道:“原来韩达也是忠臣之后。”

      柴进问:“张相公既在梓潼山称尊,为何还在隆虑山另修一处居所?”随叔卿道:“主公精通药术,在天下十座名山的山眼中开辟洞天,种药收其灵气。他将药性、天候和土质一起评估,估算出每处药物采摘的最佳时间,周游各山服食,壮其道气。去年冬至,本山茯灵出土,相公与夫人到此收药,就地蛰伏过冬。据夫人说,他将在这两日苏醒过来,到时我再为少主引见。他是中华地面上的一座真神,识是识非,博学无伦,少主与他攀谈,必获裨益。” 柴进喜谢,心道:“若非真神,怎配得上仙妻。”

      柴进又问:“老父在此隐修百余年,不知修练甚么法门,服食何药,如今入何境界?”随叔卿道:“主公收我之时,赠我一卷秘轴,题云《黄帝阴符》,轴书用上古的钟鼎文著成,内容五六千言,与现今李荃留下的《阴符》迥异。内中不但有存真养寿的道理,还有各种舐唇咽唾,摩体导气的法门。我每日依法导引真气,辅之以黄精、白术、松胶、柏子、蕙兰、薏仁、茯灵、云芝、雄黄、石桂英等四性药物,坚持百余年后,非但不死,而且一再脱皮换髓,渐觉身轻欲跳,登高涉险,终日不倦,火不能烧,水不能溺,裸卧冰雪之中,了不觉寒。老夫如今虽然未得升仙,却甚知光明所在,天若垂爱,容我再修五十年,必可脱俗飞行,与云龙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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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621第十三回1

      韩黑獭努力鼓棹,船疾如风,很快驶入隆虑山中。韩某拨船转进一条深溪,溯流而上,来到某处水泽地,泽中野草等身。韩黑獭指着岸边一间背山近水,杉松环绕的小木屋道:“那就是我在山中过夜时栖身的木屋,我这几日暂住其中,官人从虎口岩出来,便到屋里与我汇合。”言讫,划船穿过水泽,水泽彼岸有一小片沙滩,沙滩背后是无人之境,触目皆寒烟古树,幽荒可惧。

      柴进背好包袱,拾起铁叉,下船与韩黑獭拱手道别。韩某叮嘱道:“官人进去之后,要尽量在平阔的林地中穿行,慎勿依山傍水。因为近日多雨,山上泥土松动,不时有大石飞下,水边的滩地虽然平坦易行,却容易遇见饮水的虎狼,十分凶险,切记切记。”柴进受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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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山林之后,柴进挺着铁叉,依照随叔卿指示的方向拨草前行,一路虽然曲折萦回,但随某提到过的巨树和怪石标志物都一一见到。逡巡,走入一片低地,低地中浓雾充塞,不见前路,柴进拔镜挥之,雾气立即向四方八面倒卷而去。

      再行,前路榛棘交错,梗塞不通。柴进依照随叔卿所教,大声念诵神咒:“婆姗婆演底。”念讫,忽有十数株老矮树摇动腰肢,连着树根从地上爬起,挤到一旁,让出一条窄路。柴进合手道谢,从树精们的腋窝下走了过去。柴进过后,那些树精们又纷纷找回自己的泥坑,抓地站定。

      柴进穿过低地,便见不远处有一块小山似的巨岩,形同突出的虎头,岩下背光,甚幽暗,亮着两盏小灯。柴进欣然,便要迈步上前,忽然,那两盏亮灯飞移过来,山林中呼呼风响,寒埃扑面,柴进连忙倒退,背靠大树,挺起叉观察情况。

      只见长草中“噗”地跳出一只斑斓大虎,那两盏亮灯正是其睛光。这畜生,口似血盘牙似锉,爪如银钩尾如鞭,摇头伸腰,若要扑杀柴进。柴进心惊力怯,连续念了三句咒语。念讫,即有三头红腹野牛,不知从何处鸣吼而至,排开阵势,用头角抵触大虎,那恶虎见形势不利,讪讪然摇尾去了。

      柴进定一定神,向野牛致谢,又向前行,那三头野牛跟在他身后保护,将他送到虎口岩下。这山岩约有四、五丈高,岩壁上挂满藤蔓,其中有一条黄藤,粗如人臂。柴进依照随叔卿所教,伸手把住黄藤,轻拉数下,霎时间风雾四起,咫尺不辨。

      俄而风定,眼前藤石如旧,柴进回身看时,视野一新,面前已非来时的荒僻山林,而是整整齐齐的数亩药田,药田后有一池积水,水上搭着木桥,桥彼端果树茂盛,树下有瓜棚一片,静庐数间,雅致可观。

      柴进欲向前,忽有一人在山岩边闪出,一手荷锄,一手压着圆笠遮面,厉声喝道:“何处俗人,竟敢乱闯隐修之地!倘无说词,立即将你打杀。”柴进连忙将铁叉往地上一插,拱手朗声道:“小可柴进,乃随老先生故人,路经相州地面,特来拜访,劳烦师兄代为通传。”

      那人笑道:“柴大官人你看,我是谁人?”言讫,丢下锄头,拨高斗笠,柴进定眼一看,原来是韩黑獭。韩某道:“官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内歇息,在下有事先去。”柴进问:“韩兄何事匆忙,怎不为我稍留一阵?”韩黑獭黯然摇头,小声道:“官人不知,我只早你片刻到此,适才在桥那边遇到少夫人。少夫人今日神气悒悒,一反常态,见我来,开口便斥逐我出山,我亦不知其所以然。”语讫,与柴进揖别,手拉黄藤,离开洞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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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进沿着陌路穿过药田,来到桥头,只见桥前树着一方木牌,刻有“真空洞天”四个大字。柴进略略整衣,迈步过桥,走近茅舍,恰见一个轻健异常的白衣老头从屋侧提着一篮莴苣走出来,此人正是随叔卿。

      随叔卿一见柴进,立即放下竹篮,张手笑道:“翘首多时,总算把少主盼来!前夜老夫梦见世宗皇帝,伤感话旧,一如当年。末了,皇上谓我曰,‘两日内,我后世孙柴进将到洞天一游,卿当顾念之。’这梦如今可不是应验了吗?”柴进奇道:“有如此事?梦兆何其神异。”

      二人见礼毕,随叔卿引柴进走进最大的一家庐舍,舍内是客厅,布置简约,厅中央挂着一幅老君画像,像左右有两匾,左匾云:五气朝元,右匾云:一尘不染。

      随叔卿为柴进张灯,又移来小炭炉,沏了一壶野灵芝茶,二人分宾主坐定。柴进见随叔卿虽然髭发皎白,手脚屈伸却无异于少年,遂探听道:“敢问老人家春秋几许?”随叔卿道:“老夫生于朱梁末年,陈桥兵变时,大约三十八岁,后来修道,五十年一次脱皮换毛,六十年一回易筋洗髓,计至今日,已经两洗髓三脱皮矣。”柴进叹道:“如是则老人家将近两百岁矣,我看你视听不衰,筋力堪夸,足见道术精纯。”

      随叔卿摇摇头,笑道:“也非十全十美,老夫骨力虽壮,也有几样暗病,别人不知而已。太宗在时,我曾承旨一抱太子,太子当时六岁,不肯稳坐臂上,忽攀向左,忽倒向右,搅得我甚为狼狈,以致扭伤了肩膊,至今天阴,仍觉得酸痛难受。另外,还有疥癣之疾,久治不愈。”

      柴进动容问曰:“是何疥癣之疾,不能拔除?”随叔卿摆手道:“此疾臭秽可憎,老夫羞于告人。”柴进道:“是否误中蛇毒,未得尽去之故?在下恰有火精宋皎皎所赠的药物在身,据说可以克制疥疮。”随叔卿惊道:“正是蛇毒所致。如有火神宋无忌之斑蝥,以毒攻毒,必见奇效。”柴进道:“非止有斑蝥,还有三厘红艾绒。”随叔卿拍手跃起,笑道:“天降君子,为我送药,从此无苦矣。”

    • 家园 620第十二回4

      柴进走进县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挑张小方桌坐下。酒保唱个喏,笑问:“客官吃酒还是住宿?”柴进道:“我先吃饭,然后在贵店入住一宿,小二哥为我准备一间上房。”酒保答应一声,又问:“客官,打多少酒?”柴进道:“打一角酒,再给我配些好肉食。”酒保道:“本店有上好的烟熏猪杂碎,客官要不要来一盘?”柴进道:“剁半斤上来,还有什么?”酒保道:“还有早上蒸起的栗子甜糕。”柴进道:“也要一盘。”酒保笑嘻嘻地去了。

      移时,酒保烫酒上来,满满地筛了一碗,陪笑道:“这是本地最驰名的老黄酒,名叫盘庚酒。客官先尝一口,下酒菜马上热好。”柴进点点头,心道:“盘庚不认识,盘庚的侄媳妇‘妇好’我倒认识,如今在地狱里做鬼王,端的是一个凶悍的婆娘。是了,这一带是殷商兴起之地,难怪取这名字。”他捧起酒碗吃了一口黄酒,那酒酒香浓郁,酒味醇和,柴进赞道:“好酒!”心想:“难怪古书说殷商人嗜酒亡国!端的酿得好酒。”

      须臾,酒保捧上来一盘熟食,夸口道:“这是本店用特制的草药老汤卤过的薰制猪杂碎,客人吃了,个个回头。”柴进一看,盘里头有猪心、猪肺、猪肠子、猪腰子等等,外焦里嫩,嚼之风味独特,极甘香。

      柴进竖起手指赞了两句,让酒保坐下来陪他吃酒,问道:“小二哥贵姓?”酒保道:“俺叫刘三旺。”柴进道:“原来是小刘兄弟。我姓柴,沧州人,欲到隆虑山探访一个相识的隐士,这县城里可有熟悉山中情况的向导?”刘三旺略一寻思,答道:“此间有一个渔猎为生的中年人,姓韩,长得又黑又壮,大家管他叫韩黑獭。黑獭从小就在隆虑山出入,春夏采鱼鳖,秋冬猎狐兔,不时卖给本店。小人今日早上还撞见这黑厮推着水车在街上卖鱼,官人若有心雇他,俺这便到他家把他喊来这里说话。”柴进问:“此人娶妻未,家中尚有何人?”三旺笑道:“他在镇上有妻有子,是个极依本分的稳当人。”柴进道:“既如此,有劳小刘兄弟引见,合我用时,定有报答。”三旺喜笑,到厨房走了一转,捧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翻蒸栗子糕,请柴进稍候,快步奔到街外去了。

      柴进自喝酒吃食,等了半晌,酒保带来一个黝黑壮实的山里人,那人操一口生硬的林虑话问:“我是韩黑獭,官人想去隆虑山什么地方?”柴进请他坐下,问道:“我有个朋友,姓随,隐居在虎口岩,老韩可知道虎口岩?”韩黑獭怔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字,不曾听过。若说好似虎口一般的岩洞,则不知有几多。我孤身入山,甚少摸索洞穴。”

      随叔卿曾经向柴进详细交待过前往虎口岩的道路,柴进回想了一下,打听道:“你可知道洹水尽头有一片水泽?”韩黑獭道:“有啊!我每次入山,都是沿着洹水逆流而上,去到官人所说的那片泽子。那泽子叫做积草泽。我还在水边的高地上搭了一间小木屋,日间出去采捕,夜晚睡在屋子里。”

      柴进笑道:“如此甚好,来日我想请老韩领我到积草泽,你把我送到水泽边,我便知道如何深入。数日之后,你再过来接我回到此处客栈,得否?”黑獭不答,刘三旺插嘴道:“黑獭是个穷汉,官人给他几贯钱作路费吧。”柴进张手出了个数,韩黑獭笑道:“若如此,来日一早便送官人入山。官人真爽快,你放心,我会为你准备好干粮和蛇药。”柴进道:“再给我一口长柄铁叉。”韩某点头答应。

      柴进取出两份钱,一份打赏酒保,一份给韩黑獭作订金,又请韩黑獭一同饮食,顺便打听隆虑山中的各种情况,黑獭一一作答,确实是个熟谙山中事物的人。食讫,韩某欢天喜地去了,柴进自在客栈里歇了一宿。

      翌日清早,柴进到柜台结了帐,刘三旺借他一把木柄的小手斧,并将他送到洹水水滨,韩某已经如约在一艘小木船上等候。柴进检视过干粮和药物之后,辞别刘三旺,乘船逆洹水而行,前往隆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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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洹水发源于隆虑山,水向东流,最终注入卫河。根据《尚书》记载,商族在几经波折之后,第二十位国王盘庚将贵族和宗庙迁徙到洹水河畔较为富饶的殷地建都,始称殷商,为后来武丁和妇好开创的中兴局面奠定了基础。

      船一直行,渐渐接近隆虑山,柴进倚在船舷上,观赏两岸风光,那韩黑獭出力摇动船桨,摇发了性,忍不住放声高歌,歌词曰:

      “管得江湖占得山。白云同散学云闲。

      清旦出,夕阳还。不知身在画屏间。”

      柴进听他唱《渔父》,触动雅兴,亦开腔和唱一首,歌词曰:

      “饱则高歌醉即眠。只知头白不知年。

      江绕屋,水随船。买得风光不著钱。”

      韩黑獭听他唱毕,喝一声彩,接续又唱,歌词曰:

      “摆脱尘机上钓船,免教荣辱有流年。

      无系绊,没愁煎,须信船中有散仙。”

      柴进听他歌声,不但清畅嘹亮,而且潇洒脱俗,深孚韵味,不禁悚然警觉,看来这韩某人决不似他外表那么粗鄙无文。当下朗声吟道:“野水千年在,闲花一夕空。近来浮世狭,何似钓船中。想不到韩兄是避世高士,恕在下眼拙失礼。”韩黑獭微微一笑道:“我入山跟着随老诵习诗书有年,略受过些熏陶,却不敢自居隐士。官人稍候,待我发力摇桨,不出一个时辰,便到积草泽。”

      柴进喜道:“若如此,韩兄定知虎口岩所在。”韩黑獭道:“知道。若非官人指名要寻访随老,我断不敢载你前去。因为张夫人来此之后,曾经下过严令,不许我私自带引外人进入。我既两难,只好如官人所请,将你送到积草泽,余下的路,要官人自己去寻。”柴进听他说起张夫人,想起她抚琴之后嫣然展笑的容状,不禁怦然心动,心想:“世间上怎地有一个女子,生得如此美丽。”

    • 家园 问题小结

      小说目前是初稿,主要目标是将既定的纲要写出来,初步完成全书。这样可以使脑筋能够从大量纷乱的想法中解脱出来,重新审视,发现问题。

      现在看来,本书存在着太多的问题需要翻工整改,问题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 书名。《幽明怪谈》和《幽明界》都流于泛泛,《天命之轮》似乎稍好一些,也不是十分满意,一直未有更好的灵感。

      第二, 情节。前十二回缺乏强烈的冲突,抓人的悬念,情节有些零碎。小说前段是成败的关键,要作大幅修改,并且要加入更多的调料。

      第三, 人物性格不够突出,尤其是殷天罗的语言可以下一些功夫,柴进需要找出新的个性表现面。水浒青州系人物以及殷天罗、田四非、董均、慕容清、猪淑良、高廉、蔡京等等是本书反复使用的脸孔,其他一些走过场的角色需要删减整合。

      第四, 文字未够流畅,现在回看早前的文句,不时见到生硬晦涩之处,实在有愧,要花心思一句一句地磨圆磨平才行。

      接下来的故事内容有:

      隆虑山遇艳

      卫河水战

      柴家庄三英会

      花荣大闹青州府

      情节的问题会有所改善,但要根本解决以上所有的问题,就需要大量时间了,在网上搞一部有始有终的长篇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只能一步步来。

      通宝推:小书童,
      • 家园 轮难拿破轮亦难拿

        如入轮字,最少也有和“大师”比肩之忧,没得自坏名头。

        反正是风月宝鉴(宝剑),往这靠靠可好。

        另外,慕容知府咋整啊?如若与殷天罗一路,只用命里合该,怕是单薄了些。所谓草蛇千里,最好有些头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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