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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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俺也抢个沙发。顺带呼唤东张西望和张七公子

        这贴够加好几回精的了。咱矜持点儿,只给一个精,总可以吧?别慎着啦,还非等人家填完了坑啊?石璧可不是光挖不填的萨鲶儿

        老石这个系列确实是越写越出彩也越有感觉。只有前面两三回略显气闷,后面的水平却一直稳定在高水准上,情节抓人,细节丰富,人物形象和心理描写都很精彩。男一号由天罗转为柴进,过渡自然,而且在情节上紧紧抓住读者,令人欲罢不能,良久之后复霍然思及:啊,一直在说柴进,可天罗呢?

        还有,在铺叙主线的同时,不断埋下伏笔,如崔府君,再如小李广... 石兄才思过人,令人叹服无已啊

        • 家园 前几回确实还要删改,这本书不是单一主角,

          最近我才知道,这是犯了网络文学的大忌,不过布局已经设定完成,改不过来了。殷天罗将来也会变成水浒中一个重要人物,敬请煮酒兄留意。

          有时候我写着写着,忽然就会想,还是查查书吧,要是情节跟原著冲突了,会被扑天雕煮酒看出来的

        • 家园 先花楼主再花老酒

          一个写的好一个评的好。

          先枉自揣测一下——宋押司要到第几回出场呢?

          • 家园 哇!呀——呀——呀!

            鸣谢一声。

            本篇有个副标题叫《风劲弓鸣》,主要是柴进和花荣的小传,宋江那厮暂不出场,如果有能力写续集的话,另开一篇。

    • 家园 530第七回2

      猪淑良领命,遂将柴进押出大殿。下山向西行,来到某处黑石垒成的城池,城楼上刻有三个大篆字曰“白波城”,猪淑良道:“白波城是水官鳖灵的治所。鳖灵公在人世时,曾经领导巴蜀人民兴办水利,为了决塞导水,凿破玉垒山,使得四处突奔的洪水得以宣泄,汇流入岷江,形成川中一派水脉。川中人为了表彰他的水土之功,将他尊奉为西州皇帝,号称‘开明氏’,死后归神,出任我们嵩山的水官。”

      二人入城,左转来到一处衙门,衙门牌匾曰:“清淤司”。小鬼见猪淑良至,笑盈盈道:“大爷望四爷从河北归来久矣,适才知道四爷将至,甚是欢喜,又唤来二爷、三爷,单等四爷到,一同在后堂宴聚。”猪淑良点点头,领着柴进由偏廊走向后堂,一边走一边说:“清淤司的主管是我兄长——大夜叉骆贤良。”

      未入内堂,已经听见里头传出阵阵笑语声,猪淑良叫一声:“各位阿哥可在?”遂拨帘而入。只见堂中央放着一个大铜鼎,鼎周围站着三只体格魁梧的兽头夜叉,见猪淑良入内,无不展颜喜笑。一个生着黄骆驼头的夜叉开口道:“别来未及一年,四弟在河间府想必风流快活,你说,是哪头母猪把你胸上的猪毛舔得这般鲜亮?”众夜叉同声大笑,口开达于两耳。

      猪淑良向柴进逐一介绍道:“我们是嵩山五夜叉。这位是我们的大哥,大夜叉骆贤良,他是清淤司的总管,统领三万名挖河鬼夫。这位是我们的二哥撼地夜叉牛娴良,力敌千牛,世称牛头,主管冥界种植事宜;这位是三哥铁蹄夜叉马雅良,日行万里,世称马面,主管阴曹百官的车驾仪仗。我们还有一位五弟,叫做金角夜叉羊温良,与我同是府君座下的捕头,今日外出公干,不在此。”

      柴进遂躬身向骆、牛、马三夜叉致礼,牛娴良和马雅良都拱手还礼,骆贤良却不假辞色,冷冷道:“你是新来的鬼力吧,此非你交友说话之地,你站到墙角,稍后我让小鬼领你到河道做工。”

      柴进眼觑猪淑良,猪淑良假意侧过脸去,拉着牛头说话。柴进知道这个骆姓妖精是他未来三个月的上司,优差苦差由他一言而定,当下不敢怠慢,唯唯倒退。他退到墙角,这才发现地上还倒着两个恶鬼,被绳索捆得牢牢实实,口中塞满棘条,口角渗血。

      那几个夜叉兀自畅叙欢谈,移时,猪淑良大呼肚饿,喝叫小鬼点火煮食。即有两个小鬼捧来一个陶盘,放在鼎下,并向盘中注入一种漆黑的油液,柴进来自豪侈之家,见识广博,他知道地下的石脂,燃灯最明,且可以用来润滑车轴。

      小鬼将石脂点燃,须臾,鼎中沸响,听那声势,里头装满了膏油。猪淑良手执一口铁杈子,将地上裹扎的恶鬼一叉掀起。那恶鬼不堪痛楚,扶着丫柄挣扎,眼鼻流血,呜呜不已。猪淑良大歩走回鼎前,将那恶鬼放入鼎中,呜咽声随即奄灭。猪淑良用杈将那恶鬼的身体在油鼎中反复翻转,良久方才挑出来。那恶鬼虽然已经被炸得焦黄,犹能见其神色凄恨之状。众夜叉聚而食之,啖噬声极响,柴进在一旁看着,毛发耸然,忽忽不安。须臾,骨血皆尽。骆贤良又抓起剩下那头恶鬼放入油中烹了,且烹且对柴进道:“此辈原本都是挖河的鬼力,诡谲无赖,欺上凌下之徒,既就劳役,犹不知悔改,因此被我烹食之。”柴进见他狠虐不仁,又出言威吓,心中极感愤懑,怏怏然有不平之色。

      那几个夜叉却不再理他,歌饮宴叙甚欢,良久方才散去。临别,猪淑良走到柴进身前,低声道:“凤凰虽然衿贵,如若被困在鸡圈里,未必能夺食于鸡槽。我大哥是个冷面铁心的夜叉,既不会偏袒你,也不会为难你,你此去徭役,身份与其他鬼力并无分别,遇事需知忍让自保,切记,切记。三个月后,自然有人送你离开地狱,重做贵人。”语毕,与柴进互道珍重而别。

      ()nnn. ()nnn.

      骆贤良送客毕,让小鬼将柴进领到奈河淤塞处挖河。奈河是冥界中的一条大河,水势流向西南,河水如血,极腥秽,水中多虫。河两岸的长堤全用枯骨筑成,粉白如雪。冥界挖河疏浚的方法,就是鬼夫们不断将木船撑到河心,然后使用长柄的铁斗勺捞取水底泥沙,倒入黄麻布袋中,运返堤岸。

      柴进在岸上承接装满淤泥的麻袋,搬上大车,每日身上沾满腥臭的泥汁,滋污不堪。他牢记猪淑良临别时交代的话,哪怕被管工的小鬼鞭打奚落,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柴进虽然不是真皇族,亦是自出生便坐享富贵之人,如今沦为役夫,体会种种困顿寒苦滋味,凄凉难以言说,日夕万般唏嘘。

      如是过了一月,某日,石勇提着一篮酒食来看他,先向监事的大鬼打了一个招呼,然后领着柴进走上附近骆山的山亭上叙话。两人剪拂坐下,石勇从篮中取出一盘冷菜,笑道:“大官人,此物乃是阴间一等一的好食,人世甚为罕见,间或掘地得之,称作土肉,又叫太岁,今日俺请你开开荤。”

      柴进看时,肉形似蚕,粗如儿臂,肉背青黑色,两侧娇黄,微带淡淡酒香。柴进自从就劳役以来,每日只吃一种用青泥烤干制成的泥饼,口舌几乎麻木,既见肉食,两眼迸光。石勇取一把木柄小刀子将土肉切成碎片,柴进也不客气,伸手将之一扫而空,极觉爽甜。

      石勇看柴进食讫,为他斟了一碗黄酒,问道:“官人近日可好?”柴进凄然叹道:“早知劳役是这般辛苦,情愿乞求投胎,重新做人罢了。如今每日周身沾满污水,肌肤毁裂,动辄觉痛。我本是世家子弟,忽然沦为绝域贱奴,人生酸苦,莫过于此。思亲思故园,哀恸入心,有时忽忽如狂……”语至此,禁不住号啕大哭。

      石勇击他一拳,笑道:“柴进,你是河北道上鼎鼎有名的好汉,石某心中的大丈夫,可不能在此丢了锐气。你且饮酒,待俺下山寻那监事的差拨鬼商议,为你换一份干身省气力的勾当便是。”

      石勇暂别柴进,下了山亭,须臾返回,笑对他道:“那红毛老鬼甚看俺颜面,答应调你做撑船的篙工,如何?”柴进心想:“撑船虽然也是吃力的活,身上却干爽,胜过一身泥水。”当下欢喜答谢。

    • 家园 529第七回1

      此时柴进已经走到庭中,向帝君和菩萨各深深一拜,朗声道:“在下柴进,身负冤屈,乃不服判决,求见帝君陈论,冀能洗涤冤疑。”帝君道:“此乃光明之殿,公正之庭,无理不可免罪,有枉必得申雪。你有何不平之事,可细细诉来。”柴进道:“日前有人矫发崔府君的追魂符令,将柴某拘拿到此。我心抱恨,思之‘若如此屈死,是无天理。’因此上诉。”

      帝君愕然道:“崔某已被罢黜,是谁假持符令,将你捕来?”柴进未及回答,阶下一妖怪迈步出列,跪地道:“夜叉猪淑良自沧州北郊捕之。”府君责道:“沧州属河北东路,恒山君辖内,你为何胡乱摄人?”猪某俯伏禀曰:“阴历某月某日,属下在河间府小豕村休假未毕,忽然收到崔府君符命,词命凿凿,嘱咐抓拿沧州皇孙柴进归府,再授轮回。属下当时急急行事,实不知其中有误。属下归来,方知府君已被免职,便立即将此事上报游察使者飞廉,求他彻查此事。”

      猪淑良说的这个飞廉,乃嵩山君的宠臣,就是嵩山君身后那个手握宝剑的碧衣吏。此子是风精,善于隐形,人不能见其容,鬼不能察其迹,御流风而游三界,无影无踪,端的是鬼神中的奇才。

      此子见猪淑良提到自己,弯腰附耳向嵩山君禀道:“有此事,且已经查明——崔府君被捕时,印信未及清点封存,符令被青牛派道士高廉用勾摄之术取去。高廉受其堂兄太尉高俅指使,发符取柴进性命。我已取二人卷宗到此,鼠辈尚有小福,未能立即收捕。”

      嵩山君遂取高俅、高廉卷宗翻看,看毕,正色向柴进道:“谋害你者,乃东京城兄弟二人,此二人宿世有福,如今命数正旺,未可缚来。本官且判年长者将来假死一次,减寿三年;年幼者在阳世原本尚有三任官禄,全数夺去,减寿十一年,死于本任之上。此事确因冥司疏忽,才使妖人一度得计,本官在此,谨代表同仁向你致歉。”

      柴进降入地府数日,所见鬼神,无不礼遇善待于他,此刻忧疑尽释,心思稍安,亦无忿恨。他心中明了,若非地藏菩萨护佑,事情断无如此轻易,当下一鞠躬向嵩山君致意,连说不敢,又一鞠躬向菩萨致谢,口诵菩萨名号。他见嵩山君隐匿不说谋害人姓名,遂不问,却道:“小人是大周朝皇帝嫡派子孙,死前未婚,大义须婚,留子嗣以接续血脉,乞请帝君放还。”

      帝君笑道:“你待我先看薄书,再定你的因果去留。世间之贵人贱人,到此都是一样论罪,并无偏爱。我所处分过的帝王将相,比你所知道的还多。”

      嵩山君翻开柴进卷宗,阅毕,合卷曰:“你有诉纸两份,第一份,沧州西山和北郊的游魂地仙等十一位联名上告,状告你常常在山中游猎,多曾因为追逐野兽冲突坟茔,蹄声呼声,震得他们耳骨长鸣,难以安息,有是事否?”柴进略一寻思,敛眉答曰:“我家是前朝帝室,虽然已经让出江山,骨血中犹有尚武自强之气。率众围猎乃是操练武艺、演习兵法之道,每年不曾废止,若因此致罪,情愿受罚。”嵩山君点点头,判道:“为祸属实,情有可原,受刑杖一百。”

      写毕,帝君又道:“另有一讼。你近三年好击马球,即使在三伏热天,亦不止息。你的坐骑紫骝本是一匹健马,在暑月里被你驱驰过度,数度几乎倒毙于球场之上,此是虐畜之罪。马已经投生,马的申诉状犹夹在你的卷宗之内。猪淑良,你把这段读给他听。”言讫,他将诉状递给夜叉猪淑良,夜叉读道:“马状纸曰——某既投生为马,自然被人骑乘,效筋力之劳,本不应有怨言。但盛夏之际,主人击球不止,以致微命悬危,心中着实冤苦。今某诉诸于阴司,状告沧州横海郡柴家庄庄主柴进,乞与之惩戒,以慰解某恨怨之心。马某某,某年某月某日。”

      柴进听罢,寻吟道:“有此事。但马死当日,我心颇为怜惜,令人收葬之,后来又赋诗吊之,烧策马之鞭慰劳之,求能因此免罪。”嵩山君笑道:“虐畜有罪,如今虽有悔意,不足言免罪,仍须问罪。”柴进又曰:“此马临死前欲取我性命,咬破我肩,至今我肩上仍留有齿印。”语毕,脱衣出示咬痕,又将那马如何袭击他,几乎将他堵死在井下的全部过程重新说了一遍。嵩山君听讫,微微一笑,走笔在判纸上写了一个“免”字。

      写毕,帝君宣判,判词曰:“柴进柴荣之后,多曾救助受难受病之人,有功德可称,未尝杀人,未尝负心,好酒无狂乱,好猎有枉杀,滥用河水,唐突鬼神,合计积孽未重,特许放还,终其使命。放还之前,笞脊一百,服劳役九十日。”宣判之后,帝君侧身问:“本官如此判,菩萨以为如何?”菩萨离座,合十称善。

      猪淑良亲自拿着刑杖,将柴进拖到殿外行刑。柴进解衣受杖,猪淑良有心减免其苦痛,笞至第三下,突施重手,令柴进咽气昏厥,然后打至第九十八杖,又响击一下,使他苏醒,再二笞而毕。柴进趴在地上,呕出淤血一升。

      拷打毕,夜叉将柴进拖回大殿,此时地藏菩萨已经离去。猪淑良待嵩山君判案之暇,将柴进推到殿中央,跪地回禀道:“柴某吃杖了也。”嵩山君见柴进背上布满青黑色的杖瘢,点点头,又问:“此人更须服劳役三月,本地近日有何差事?”

      阶下有一录事出列答道:“本山近日有三事。一者,奈河在骆山山亭附近的河段淤塞,需遣役夫挖泥疏浚;二者,沐骨城的铸铁城墙锈坏,需遣役夫烧铁汁修补;三者,离恨海销魂滩一带蟹多为患,夹伤过路鬼脚,需派遣役夫前去打蟹。”

      柴进方受刑杖,只觉得脊筋肿胀,剧痛难言,当下挣扎求情道:“小人生是世家子,不堪苦役,请帝君酌情减免。”嵩山君摇头道:“刑罚既定,例不可废止。且鬼魂不系生前贵贱,你是世家娇子,我判你受三月苦役,实是助你强心健骨。猪淑良,你送他到奈河挖塞,期满从速安排遣返,不得滞留。”

    • 家园 528第六回完

      他们走入宫中,沿着中央大道直入,道路边有花卉万丛,虎豹游戏其间。宫墙熠熠,不知是何物砌成,上面刻满符字,了不可识,高处则不时有羽车飞来飞去。这哪里似阴曹地府,分明是神宫仙境。宫中有殿阁千间,回廊环构,多鬼神出入,形貌魁谲诡怪,身穿各式制服,尊卑参谒之礼,一如人间。

      须臾,他们走至某处大殿,殿外聚立着一群寒酸鬼,每只鬼手中都捧着自己那份卷宗。石勇道:“这些人和你一般,都是文字记载有争议之处,且又不服判官判决的新鬼。俺送你送到此处,便须回去复命,你我后会有期。”柴进再三致谢,石勇将封存好的卷宗交付他手,两人拱手而别。

      柴进挤在新鬼中等候,不久,殿中出来一个白头公,指挥众鬼排好队形,柴进排在队中第七位。众鬼鱼贯而入,来到一处屏风后,白头公将新鬼手中的卷宗依次逐一收取,收讫,领着排头的第一个鬼上殿。

      屏风那边旋即响起呵斥申辩之声,似是公堂对峙,柴进见那折叠屏风有缝隙,遂凑近缝隙,向里头张望。

      屏风后是一处宽敞的大殿,阶上阶下站着百余个魔鬼,或执旗、或执戟、或执鞭棒刑具、或执青红簿书。阶梯顶上有个头戴平天冠,面膛酱黑的紫衣贵人据案而坐,估计就是此间的王者,君临万千鬼神的嵩山帝君。帝君身后站着一个碧衣吏,反握腰间剑,形貌冷峭。案座之西,又有一比丘僧与帝君平坐,风仪甚美,乃是地藏菩萨,梵文名“乞叉底鹐沙”。阶下一人,正是适才排头的新鬼,鞠躬陈情,似在分说罪状,力求解脱,词气颇为哀切。

      柴进用心听他说事,这人号哭呼冤,细数平生事,自云孝义乐善,却无故被雷火击杀。嵩山帝君一边听,一边翻看他卷宗,忽一拍案,骂道:“你是奸商,暗中以鱼肠之油混入豆油、茶油之中,谋取小利。庙宇祭神时,错用你家之油,致使腥气满堂,诸仙掩鼻而去,因此请旨降雷,震杀你这个元凶,何冤之有!”

      那人满脸通红,支吾曰:“我家只顾榨油,榨出来交给卖油郎转卖,实不知他卖到庙宇。再这,家兄与佣工王扁也是同谋,共担罪责。”嵩山君不语,呷一口茶,命小鬼急调其兄刘大安及佣工王扁卷宗参阅。

      小鬼去后,嵩山君继续翻看此人卷宗,忽又问:“刘得意,你在佛前许愿,要捐资办一私塾,造福乡民,至今已六年,为何不办?”刘得意道:“费用一千文,已经交付里正刘轮,刘轮拖延未办。”嵩山君又命小鬼调出刘轮卷宗,须臾,一只猪面大蝙蝠从天窗飞入,落地变成猪淑良,手抱刘大安、王扁、刘轮三份卷宗,交与阶下当值的书记,书记迅速将卷宗翻到相关页,呈上王座。

      嵩山君仔细翻阅,阅毕,大声判道:“经查对,筹建私塾之资已付,虽然迁延未建,与犯人刘得意无关,当以福业论功。勾兑鱼油一事,始作俑者刘大安,即日收魂;协从者王扁,年未满十三岁,尚属无知,不问;刘得意非不知情,贪其利钱而为之,也是主犯,被天雷轰击致死,并无冤屈。今判,将刘得意送到蜂巢城居住两年,然后投胎作猪。”

      判讫,帝君侧身问道:“本官如此判,菩萨以为如何?”地藏菩萨道:“极当。”帝君手一挥,即有两个铜头小鬼,一前一后,将刘得意搬到肩上,抬出大殿去了。

      此后,白头公领着一个裸体少女入内,嵩山君翻阅她的卷宗,问曰:“蝼蚁尚且偷生,你有何冤苦之情,竟然自杀求死?”少女道:“奴家家境贫寒,不能自振,常感困辱。今春家人出外踏青,独独留下我,只因无完整衣服可着,不得同往。生活窘厄如是,心中梗塞,了无生趣,因此投井而死。”

      主君听讫,为之垂泪,良久曰:“此情诚可悲悯,我判你死而复生,嫁一富农为妻,如何?”少女道:“我身困在棺木之中,纵苏醒,如何得出?”帝君道:“无事,你死后,你父母无力置办棺材,只用庐席将你掩埋,席上放一层松柴,然后铺上薄土。你转生后,用力推开碎柴,即可得出。到那时,此间见闻都如梦幻尽忘,本官如此判,菩萨以为如何?”地藏菩萨道:“极当。”

      帝君道:“且趁尸身未坏,速速离去,夜叉羊温良为我送行。”即有羊头夜叉羊温良从阶下走出来领命,把那女子背在身上,大步出门离去。

      第三人入,跪地便道:“小人萨稣,生平有一善,簿书漏记。小人住在河南府五凤村,村庄道路遭雨水冲刷,崩断而成横沟,小人出于公心,搭了一条临时渡桥,帮助往来之人。请大王勘查核实。”

      嵩山君翻看他的卷宗,颔首道:“以你平日所为,此事可信,寡人为你加记一德。你有一份讼纸,乃是你家灰狗昨日投胎前所留,这狗一生不曾逆你意,非在饥荒年,何忍杀之而食?”萨稣道:“狗染疫症,眼不能开,我料它早晚病死,舍不得他那一身好皮,于是杀却,撕下做了一张狗皮褥子给女儿垫睡。今我食狗肉染疾而死,已遭报应。乞大王从宽论罪。”

      嵩山君快速将卷宗翻看了一遍,合卷侧身对菩萨道:“菩萨,萨某此生无甚大错,唯是多次当众诽谤佛教,如今我罚他到你的开光大舍处抄经一卷,然后留在沐骨城担任杂役,如何?”菩萨合十谢道:“甚当,甚当,萨稣,你到我身后站立,与我一同归舍。”萨稣大喜,叩谢嵩山君,起身登阶,站到菩萨身后。

      第四人入,柴进正欲看他何事,忽被人一拍肩膀。柴进回头看时,原来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两个新鬼招他,一个肥胖大腹,一个貌枯形瘠。

      肥白者小声道:“我乃东京大相国寺的首座讲师正觉,我等无论因何而来,既然已经到此地步,休要害怕,纵被申斥、加刑,仍虽据理力争。当呼则呼,当哭则哭,莫要含冤抱恨。一会儿我打头阵,你等看我如何抗辩。”瘦脊者曰:“我乃洛阳城澄心书院的魏教授,毕生办学,专讲《文选》,人所师仰,何曾有过半点害物之心。似我这般老学究,路上见个死老鼠都惊得颠跌两步,何期那昏恶判官竟把我判入地狱!可见神道亦有误判之时。”

      柴进见他们临阵互相打气,亦接口道:“某姓柴名进,阳寿未尽,便被夜叉误捕到此。阴曹岂无疏漏,我身便是明证,有理如何不争!”三鬼相顾点头,互相拍肩鼓气。

      谈讫,柴进又附到缝隙中看审,只见嵩山君将第四人卷宗反复读毕,合卷赞道:“善哉!善哉。阁下功德如此,当往长生天,何以错到此地?”言讫,将卷宗递给身后的青衣人,转交地藏菩萨,自己起身向天窗祝祷。

      俄顷,天人飘然而下,一左一右,携那人手,引向天上去了。嵩山君步出案桌,挥手送别,直至身影全没于空中,方才回座。柴进这才发现,此君居然有一脚未着皮靴,以棉布厚厚包裹,似乎受了创伤。

      胖和尚正觉随即入内,嵩山君笑道:“大和尚何事不服?”胖和尚道:“贫僧正觉,二十年来,居于东京大相国寺中,专为门下弟子及游方僧侣讲论佛经,如何竟无福报?气馁之余,大惑不解,因此斗胆上诉。”

      嵩山君又将卷宗递给身后的青衣人,转交地藏菩萨,且道:“菩萨在此,请代为解说。”菩萨翻看讫,合卷道:“正觉禅师讲经时,心怀彼我之分,傲气自赏。妙论滔滔,只为轧服他人,并非出自佛家渡人之本意,如此讲经,误人误己,因此无福报可言。”

      正觉闻之,惊哭不已。帝君道:“菩萨是此间教主,请菩萨代我发落。”菩萨道:“正觉,论你之罪,本当发落到专门惩罚教中罪人的水镜地狱。念你此生唇舌劳苦,贫僧为你向帝君求情,改到我开光大舍的经墙凿刻经文,帝君,如此使得否?”嵩山君道:“极当。”菩萨遂命萨稣把那个哭成一堆烂泥似的正觉和尚扶到阶上。

      魏教授随即入内,他仪状古雅,神彩隽逸,不同于俚俗之人。嵩山君看他卷宗,叹道:“教授与女弟子欢好,抛弃原妻,因此判官为你定罪。”魏教授道:“在下性情中人……”嵩山君喝断他道:“咄!师生情谊,当如父子,教授此举大违礼教风俗。祖宗这么定,自有祖宗的道理,你既已失足,领罪可也。”判赴泥犁地狱。菩萨不发一语。阶下有几个恶鬼一拥而上,将那高呼大叫的魏教授架出大殿去了。

      柴进见轮到自己,迈步直入,嵩山君乃地府尊者,神目如电,能鉴识众生,看到柴进,凛然一惊,心道:“此君是天星下凡,在世间有使命,怎地被抓拿到此?我道这天竺老僧今日为何来此听我审判,却原来是为他。我年初拿下了天英星花荣,如今又抓住天贵星柴进,他怕我一再任性处置,坏了上界的安排。是了,当年柴进的祖先,二十八宿之中的亢金龙柴荣死后,由他超度重归仙座。他和柴荣有缘,对柴家的后人自然青眼有加。”他一瞬间想明白了事端,遂转身对地藏菩萨合十一笑,表示自己洞识其意。

      • 家园 萨稣?

        此公想来刨坑何时搭桥了?

        那灰狗,可是后来投胎到东北去的:)

    • 家园 527第六回2

      众鬼吹毕,出门先后又去了铜炉堂、幻剑堂和铁琴台。下了铁琴台,慕容清将众人带入一处大厅,厅上又有匾额,曰:“法曹厅”。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赤发青面,巨首垂耳的绯衣人。绯衣人身后立着一群鬼怪,手持刀叉绳索肃立。

      慕容清向坐者深深一揖,两人将身子略略动了动,算是还礼。慕容清回身对众鬼道:“这两位是今日当值的申判官和张判官,为各位审阅卷宗,赏善罚恶。各位听判讫,若心中不服,但言不服。”

      语毕,慕容清将赵大成卷宗递送申判官。申判官阅毕,合卷判道:“中牟县钉铰匠赵大成,享寿五十二岁,福德四分,罪孽六分,判到陈留县门监家中作狗,你可心服?”赵大成叩头折服,即有小鬼将他领了出去。

      慕容清又将李顺卷宗递送张判官,张某阅毕,合卷判道:“酸枣脚夫李顺,享寿三十七岁,福德两分,罪孽八分,判赴粪池地狱三年,然后投生作蝼蛄,你可心服。”李顺面露惊怍之色,怯怯问:“小人何致于此?”张判官将卷宗转交申判官,申判官阅毕,合卷喝道:“档案分明,并无可供申辩之事。你有鞭父大过,犹不可恕,维持原判,拿下。”即有大鬼手持一支两股铁叉,将李顺一叉搠穿,挑在肩上,出门而去。李顺哀号之声,久久方绝,厅中初死者无不悚然知惧。

      慕容清又将柴进卷宗递送申判官,附耳道:“此人是河北一义士,救助受冤受病之人甚多,名振华夷,极宜宽贷其罪。”申判官点点头,低声道:“我理会得。适才夜叉猪淑良来报,说此人是依据崔府君的追魂符从沧州城外捕来,崔府君已被罢免多时,如何发得符令?事非寻常,已经上报给游察使者飞廉,请他搜捕奸邪乱法之徒。至于此鬼,我且将他解送到蜂巢城安置,将来另行发落,如何?”慕容清道:“大人英明。”

      申判官遂大声道:“沧州财主柴进,享寿二十五岁,生平尚有疑点,未被勘查周详,暂送往蜂巢城居住,待卷宗得到填补之后,再作定论。”柴进谨记猪淑良叮嘱,连忙答曰:“大人容禀。晚生适才在外间见到地藏菩萨,菩萨嘱咐我将本案上诉到嵩山帝君处,其时,他会到场与帝君合议。”

      申、张二判官闻言,相顾错愕,地藏菩萨居然破例过问审判之事,看来此案不可草率置之。张判官道:“既然如此,便可将卷宗封起,与此新鬼一同送往帝君处再审。”正在此时,暗角里走出一只恶鬼,俯身拜道:“属下愿押解此人前往宫中。”判官许之。

      柴进一看,原来是大名府的石勇。此人对他甚是友善,估计和慕容清一样,故意跻身来经办他的事,伺机相助。柴进想不到自己来到这死地之中,还能得到两个如此热心的鬼怪关爱,感激之余,又觉欣慰。

      当下石勇领着柴进出了判官府署,投大路而行。此时又是黎明,红日正从西山徐徐升起,石勇兴致颇高,一路与柴进说着闲话,打听河北绿林道中的故人,柴进心乱如麻,勉力思索回答。

      石勇见他烦挠不安,开解他道:“大官人,休要苦恼,既来之,则安之。照俺看,前有猪夜叉,后有慕容书记,对你都甚友善关切。有我等几个在,必不教你在此受难。”柴进苦笑道:“但愿如此。阿哥从前也是江湖上的逍遥快活之人,却为何也被困在此处?”石勇笑道:“初春时候,俺到河南襄阳府探望一个名叫邓飞的好友,路经颖川,因为酒后大困,睡在城隍庙的供桌之下。半夜被尿憋醒过来,对着神像前的水瓶便溺,触怒城隍,被他活捉拽送到此。这里以前的执政叫做崔府君,说俺是地煞星院中的一个什么煞星转世,将我释放,要把我遣送回阳间。事未行,他大爷却走了霉运,被帝君废黜,俺从此成了闲鬼。幸好此间有个伍伯,是俺在江湖上的老相识,花钱为俺谋了这个杂役的差事。”说到此处,石勇忽然惆怅,叹道:“俺在绿林中有几个情投意合的兄弟,一个是莱州人邹渊、一个是彰德府的锦豹子杨林,还有襄阳府的邓飞,皆是仗义疏财,武艺高强的好汉,如今都不知在何处快活,倘能再返尘世,俺事必要逐一找到他们,好生聚一聚旧情。”柴进也曾听过邹渊、杨林的大名,遂随着他意,漫谈河北山东的武林人物,说到精彩处,石勇讴歌喜跃。

      二人行了半个时辰,行到某处山下,山腰有白云环绕,这还是柴进进入地府以后首次看到云。石勇引柴进拾级而上,穿过云雾,豁然见到一片宫殿,金阙银台,玉楼紫阁,华丽不可名状。石勇道:“此乃帝君的住处——嵩山紫极宫。据俺相熟的那个伍伯说,崔府君被废黜之后,帝君几度要委任新府君,举荐的人选都被他的上司后土夫人女娲驳回。如今上诉的案件只得由他亲自审理。”

      此时,迎面有几个小鬼推着一辆囚车经过。车中人披发带锁,赤裸上体,只穿一条青布裤,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肉,两臂粗壮且长,柴进一望便知,是个多力善射之徒。车后还跟着一个负责押送的妖精,马面人身,体格魁伟,肩膀上托着一条腕口粗的水火棍。

      石勇连忙拉开柴进让路,低头叫了一声:“马三爷。”那妖精点点头,觑了柴进一眼,迈着大步下山去了。小鬼们把囚车沿着阶梯向下推,轮轴颠荡不止,哐哐震响。

      石勇小声道:“适才那位是猪淑良的三哥——铁蹄夜叉马雅良,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马面。站在车上的好汉,昔日也是江湖中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叫做花荣,绰号小李广。”柴进惊惋道:“花荣是边地上头一号的神射手,当世英杰,怎地如此短命,真教人扼腕!他犯的甚事,为何用囚车拘他?”石勇四面环顾,欲言又止,摇摇头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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