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学工(3) -- 齐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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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学工(3)

    我们四人“学成” 归来不久,学校就创建了校办工厂,由另外一个物理老师负责任厂长,业务范围就是修理各种型号、规格的发动机、电动机。别看就这两个名称,它们却无处不在,只要与电有关的、能转的就涉及到它们,比如风扇、鼓风机、抽水机、卷扬机、汽车里的发电机。这些东西小到可以用一只手任意颠,大到把机盖打开、电动机的转子(电动机转动的部份)抽出后一个人可以蹲进去。

    本来应该是我们一起学工的四人都到这个修理厂的,不知何故,只有我一个人到位,学校另外安排了5名没有学过的人一起在这个修理厂帮忙,我就自然而然成他们几个人的师傅了。

    虽说我的知识掌握得多一点、技术全一点,但关键的地方厂长(就是那个牵头的物理老师) 还是不放心,每次都是亲自动手,有时他到另外一个城市去采购原材料时,每个修理业务的最关键一步还得等着他回来处理。但,有一次我的大胆之举改变了他的他这种事必亲躬的习惯。

    如果不是电机的外面接线有问题,就是里面的漆包线给烧了,烧毁的原因无非是电流电压超高、过载、短路等,这种情况下的修理就只有一种办法:换掉所有的线圈。我们绕的线圈不像工厂里分三组、每组四个线圈,而是十二个单线圈,在所有线圈都嵌入定子(电动机不动的部份) 后,如何接线就是个关键,如果接错了,就会出大麻烦:分配不均匀就有可能使电动机又烧掉,方向不对就不能产生正确的旋转磁场,电动机转动就无力。所以,这接线是最关键的步骤,厂长一直不放手让我们做。不知是不是像旧习惯一样,在关键步骤上师傅留一手,所以,我们平时是不能亲眼看到厂长如何组合这12个线圈的。厂长不教,又没有试验机会,自然我们就都不会这关键的一招了。

    可我并不满足于此,每每等厂长不在的时候就将电动机又拆开来,看他是如何连线的。看过几次后心里就有了一点把握,觉得自己也可以连线了。终于等到一个比较机会,我快手快脚将前面工序都完成后,趁厂长回来之前就自作主张的把线给连好了。厂长回来发现后很不放心,里里外外检查了不下五次,实在没有发现问题就给放行了,尽管如此,在给电动机通电时还是小心翼翼,守着电机正常运转十分钟后才放下心来。

    自此后,厂长便让我也做这个关键的步骤了。再以后的几件事使厂长真正在心里承认了我,这里只说两件。

    一件事是做一个油封。

    电动机的两端各有一个轴承,要保持其正常高效率运转,轴承里需要填入黄油,外面再盖上油封(把油封住) ,如果油封掉了或破了,则里面的黄油会在运转时高温的作用下逐渐漏掉,另外,沙子之类的赃物容易混进轴承,这样的话一个新轴承也要不了几天就会坏掉。

    有一次修理的一台电机就少了油封,其它的都修好了后却始终发不了货,厂长为这个油封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买到,正拿它没法。有一天,我的活路干完后看时间还早就起心想自己做个简易的油封。

    想归想,要动手做还是有一点麻烦的。首先是要切割一个圆片,再然后要在其上钻3个眼用于固定螺丝。而我们那时根本没有学过圆、三角,而且校办工厂也没有圆规,只有钢尺一根。而我偏偏就用两支铅笔在一个铁板上画了大小正合适的圆,并将它切割成型,再用一支铅笔和一根钢尺在圆铁片上准确定位出3个螺丝眼的位置,用钻床钻孔后就上到电机上了,严丝合缝。厂长回来后惊奇地欣赏了好久我的杰作,在他认为再不必到处跑去买油封后,第二天就通知电机单位取货。虽然厂长从没有为此夸奖过我一次,但我知道我在他心里已经又多了点份量了。

    另一件事是救了厂长一命。

    想必大家都知道淹死的大多是会水的。这是因为不会水的不下水;不怎么会水的人下水后就非常小心,不轻易到深水地方、不随便扎猛子、不到有水草的地方、不去船舶附近游泳等凡是有危险的事不做;而会水的人觉得自己技术没问题,在水里可以算个浪里白条似的人物,于是就忘乎所以根本不管不顾什么危险、禁忌之说。

    电机修好后试通电时,我们的做法是将电线的一端固定在电机的接线柱上,然后把另一段的插头插入插座,然后再合闸供电;试运行完后我们先分闸,再拔插头, 然后将电线从接线盒上用起子松开来。而厂长历来的做法都是使用几根两端剥皮的电线,一端用手拧在接线柱上,另一端直接插入插座(已经在合闸状态下);试验完后,不分闸而直接用手把电线一扯,电线两端就脱离了插座和电机。

    可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有一根电线只拔掉了电机一端,插头一端却仍然连通着,而且这根电线联接的是火线,但厂长没注意,这接通电源一端裸露的电线就放在工作台上!我当时坐在工作台另一侧、厂长的对面,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致命的错误。

    在工作过程中,厂长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就在工作台上用手到处摸,不知怎么右手就抓到那根裸线了,强大的电流立即将他打翻在地。我当时正低头干活,眼角余光发现突然厂长飞速地离我而去,随之听到一声巨响,那是厂长后脑勺猛烈撞击另一个工作台的声音。我感觉不对劲立即抬头时,厂长已经不能说话,嘴里只是短促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右手捏着电线(电流已经将他的手指吸住了) ,左手胡乱挥舞着,整个人躺在地上颤抖,眼睛里流露着惊慌和绝望。

    见到这种情形,我马上意思到厂长触电了,也立即联想到是裸露的电线惹的祸,当时不由分说一个抄手就将插座边的所有电线一把抓住死命朝外猛扯,再看厂长时已不再颤抖,只是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但明显看出还活着。

    危险解除后,我就傻傻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厂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时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人也都傻站着看着他。于是我招呼大家一起上前将厂长扶起来,厂长由于紧张和遭电击,浑身无力,在地上坐了很久后才起来到医院去。

    大约5分钟后,一起干活的另外一个人气喘嘘嘘地跑回来报告说电源切断了,衣服裤子明显地被挂坏,而且手臂上有几处在渗血的伤痕。

    等厂长走后,他才讲他在危机时刻所采取的行动。当时,他意思到厂长触电后,立即想到要切断总电源,于是奔总闸而去。但总闸在隔2个教室的另外一个屋里,而且门是锁着的。当他跑到那里时见门不能踹开就立即将门上的玻璃窗打破,然后快速翻进去,切断电源后再顺原路翻出来。

    (待续)

    • 家园 【原创】学工(6)

      我家对面有一所高中,那儿的校长和我们家是老街坊。在我初中毕业前夕面临抉择时,校长就几次到我们家做动员工作,希望我高中就选择他的学校。在三番五次的劝说下,我们也考虑到离家近,上学放学都方便,也考虑到可以继续在校办工厂干活而不去学农,所以就选择了对面那所高中。

      高中的校办工厂要大得多,学工的学生也多,都高我一届,他们修理电机也都有一段时日了,所以,我的到来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冲击,更谈不上危机。只是有二、三个风闻过我的事情,似乎不经意间问我是不是在原来的校办工厂干得很好。

      高中的校办工厂虽然大、人多,但可能因为受学校地点限制,活路并不饱满,所以,给人一种人浮于事的感觉,我因此不用每天到校办工厂干活了。倒是每当有到农场或农村去干农活的时候,我就把校办工厂作为避风港来利用。

      到学校快两个月时,这个校办工厂的厂长才第一次正式分配给我一个活路,要我把一台4千瓦电机的修理从头包到尾。

      花了三个下午的时间,充分运用在原来校办工厂练出来的技术将那个活完成得非常体面,特别是线圈连线、包扎整型更是得到这个厂长的首肯,而且还作为典型叫所有学工的人都来观摩。因为我手脚快,活做完比交货时间要提前将近一个礼拜,因此,我的手艺就放在那里当样品的放了好几天。

      后来看了其他人的作品后,我也觉得我的活做得比他们的漂亮多了。

      话说穿了其实道理很简单,我做完每个工序后都将刚经手的地方整理一番,所以,里里外外整齐得无可挑剔。这里就以前面提到的两个工序为例罗唆几句,一是线圈连线的焊接、二是所有线圈整型。

      连线焊接。在一个线圈的漆包线上预先穿入一个黄蜡管、绝缘漆各刮掉一寸长后,两根线互绞,然后一圈紧挨一圈缠绕,最后的收尾部分用尖嘴钳咬紧。所有线圈都连接好后,再准备焊接。

      用电烙铁前,先把要焊接的部位涂上焊锡膏,然后再一手持焊锡丝,一手持烙铁并将焊锡丝用烙铁抵在焊接部位,焊锡丝和漆包线同时受热到足以让熔化的焊锡充满缠绕部分的空隙时,就要不失时机的拿起焊锡丝和烙铁。要做到焊接部位饱含焊锡而且表面光滑,就需要经验了。我看了别人的焊接,估计是温度掌握不好的原因,焊接表面总有小疙瘩。如果大家注意手工焊接的电路板(如早期的收音机、电视机等)的话,就不难发现有的电路板焊接得非常好,焊点大小均匀、表面光滑,而有的电路板焊点却大小不一,而且大多数呈小尖刺状。

      线圈整型。焊接工序完成后,将各黄蜡管拉到相同的高度,而且正好套住焊接部位,然后再用纱带沿固定的方向和固定的间隔将线槽外的线圈一段一段的包扎起来,在纱带每绕出来一次时打个活结,这是为了使包扎更结实。好比用绳子捆绑包裹一样,如果在绳子交叉的地方不相互绕一下而仅仅做成井字或十字,那包装就不牢,因为绳子很容易散。

      包扎完后再用木锤和绑着纱布的竹片一起对线圈的外形进行敲打,力求使所有线圈看起来高度一样、厚度一样,而且每匝线圈梳理顺当。经过这样精心整理后,前后的模样会有天壤之别。这就象一个小女孩早晨起床不梳头时,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而精心梳理的话,头发就非常顺,给人一看就很舒服的感觉。

      虽然我的这个活完成得不错,但以后再没有机会动手了,一个原因是能分配的活少,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要恢复高考了。我们虽然只是读高一,但学校为了让我们获得高考经验便於高二时冲刺(那时高中只有两年),就从高一选出7个人单独辅导,我因为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就被选上了,从此就再没有跨进校办工厂的门了。

      高中阶段最值得回忆的是体育活动和高考准备了,这些将在其他的感性故事中分篇叙述。关于高考,不说开来你根本不信,我老家的抽屉里至今保存着连续四年的高考准考证,参加这么多次高考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够起分线,而是另有隐情。

      (完)

    • 家园 【原创】学工(5)

      说是厂长给我们争来的降温费一点都不假。

      我们那个正校长特别抠门,那么热的天我要顶着大太阳一趟走3里多的路(有的同学甚至走5里地以上) 去给学校挣钱,却连个降温费都舍不得。厂长当时给我们争取的降温费也不多,参照其他工厂的标准一天就一根冰棍钱,那时最贵的一根冰棍才卖5分!可就这不多的降温费还费尽了厂长的口舌。

      当然了,这些情况我们假期时不知道,是到开学后免了学杂费、领了降温费后才无意中从会计那儿知道的。我知道校长的阻拦后心里很不舒服,心想,在假期随便找个小工的事做做,两个礼拜挣的钱就比学杂费加降温费多,即使花一点时间去收集蝉蜕也比那些钱来得容易。

      自那以后我对校长就不感冒了,碰到他也懒得打招呼,他若想和我说话时我也只是回个白眼,认为他没把我们当人看。校长这个称呼于我无非就是个小气鬼的代名词。

      因为教育回潮的原因,学校的文化课程比原来大力提倡学工学农时不仅时间上安排的要多,而且本质上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想原来虽然还有半天课,但其中时事的学习就占了不少,文化课本也异常简单。

      由於对校长有反感,所以不想再在校办工厂干活了,正好趁学习空气渐渐浓起来,我借口要好好学习天天想上,给厂长说不想干了后,每天下午就根本不去了,只是在厂长出差时帮他张罗几天。

      少了我的参与,工厂的运转再没有原来那么轻松,校长似乎现在才意识到我的重要性,找我谈了几次话进行劝说,但我矢口坚持要学习就是不松口回头做工。可能我的态度和语气惹恼了校长,使他下不了台,他便怀恨在心。

      可惜的是邓小平的教育回潮没能坚持多久,在全国各个领域就开始了对他的声讨和批判,我们学校自然也不例外。

      记得一天早晨我到学校不久后,一个同学告诉我说学校贴了个什么东西批我呢,我去看了,站在一群人的后面,发觉那是一张批判我的大字报,说我有小资产阶级思想、金钱挂帅、物资领先、思想落后,还说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我这样要学习的苗,云云。

      当天上午学校就开了个全校师生大会,除了批判其他重学习的老师外,我就作为学生的特例被点名批评,我因此名声大噪。哪怕不认识我的同学,在经过旁人的指点后也立马知道我这个和学校对着干的人。我后来从朋友那里还知道,我的名声已经传到其他学校去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典型。

      可就我这个黑典型,在初中毕业时竟然成了几个学校争着要的香荸荸,甚至把我宣传成黑典型的学校也一个劲儿挽留我,其实目的是相同的:要我在校办工厂给他们干活。

      当时我们城镇的初中只限定一所,全部应届学生不管多远都只能读那个学校,而高中则是另外两所学校。

      我的初中学校给我的条件是,我毕业后不继续读高中,而是就在那个校办工厂做个正规的工人,并且许愿给我开一个高于工厂青工的工资。那时候,一个青工在工厂里干活要熬过学徒期、转正定级期后才可能按指标在工资上有长进,所以说,学校开的条件已经是相当优惠的了。

      由於校长与我直接打过交道,知道我的牛脾气上来不好对付,再说这么大的事好像与我商量也没有理由,於是,正副校长一起找到我妈妈陈述他们的条件和期望。我爸爸在外地工作,在无人商量的情况下,我妈妈一口坚持要我升高中,继续读书,这样,初中的学校才死了要我继续做工的念头。

      厂长在整个事件中始终不发表意见,既看不出是支持,也看不出是反对,我想,他是矛盾的,既希望我留下来继续分担他的工作,又怕耽误我的前程。

      在毕业那天放学后我收拾留在工厂里的物品时,厂长送我两本专门买的书,并亲自动手将那书和其他物品精心的包装起来。然后,用自行车驮着那个小包裹默默地给我送行,一路无语,只是在临别时才说今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时可以找他,不要把他当老师,也不要把他当厂长,说完,郑重其事地和我握手道别,这个具有大人意义的握手让我回味了好久。

      我当然没有什么需要麻烦厂长的。当时电话不普遍,加上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就一直没有与他联系。只是在我获得高考录取通知书后,我妈特地准备了两瓶酒和一些喜糖要我拎着去和那个厂长告别。

      明显看得出来,我的到来让厂长欣喜万分,一贯手脚不闲的他特地停下手中的活,兴意盎然地听我讲另一个学校工厂的事、听我讲准备高考学习的事。不是由於有客户到来,我们的谈话恐怕要持续好久。趁他忙着应付客户的当儿,我借机告辞,虽然他情真意切地要请我上餐馆吃午餐,虽然我恋恋不舍,但我必须告别先行离开,我怕他再次默默地给我送行,更怕消受不了那份情。

      大学暑假期间,我曾先后碰到过几个原来一起在那个校办工厂干活的同学。他们中有三个人在初中毕业后就留在校办工厂了,薪水却没有当初学校许诺给我的那么丰厚。他们都告诉我,那个厂长经常念叨我,说如果我在那儿的话,他要省很多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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