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报告,我要说张爱玲的坏话 -- 玉垒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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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对张的印象

      还是念书时候,张很流行,读了她的文章小说,以后没再读。仅谈当时印象,就是:

      一个含泪微笑的女孩,感觉她很不幸,但又乐观坚强,很有才气,

      总体来说,对她印象不错,可惜后来没再深入读她的作品

      • 家园 你还能看出她是“女孩”

        你还能看出她是“女孩”,我知道她写书的年纪的时候吓了一跳。

        • 家园 不是看,是感觉

          不叫女孩叫什么呢,俺还没想到一个更合适的词,小的可以叫女孩,大的也可以女孩,呵呵。

          对她的感觉还真的难以一言说尽,总之感觉当时看的她的作品集后面的她的那张黑白照很传神的形容了她

          至于她和胡的事,俺认为对其不能过于苛责,好像她后来也写文同胡撇清了(看过相关文字,具体忘了)。

    • 家园 顶着锅盖替张说几句

      (虽然知道张爱玲在河里很不待见,还是大胆替她说几句)

      初读张爱玲的小说,感触最深得就是张爱玲的刻薄。就如她笔下人物曹七巧的性格,阴郁,扭曲,阴暗。她的小说常常给人一种压抑与寒意。有评论家因此说:

      面对小说中的人物,作者是一个创造者、统治者与操纵者,作者能自由地决定人物的命运乃至生死,这时候不少作者会情不自禁地膨胀起自己的统治欲甚至迫害欲,冷酷地安排乃至折磨自己的人物。张爱玲恰是这样一位对自己的人物现出暴君面孔的小说家,她的小说那阴冷无情的笔触有时竟使人想起“最毒妇人心”的古谚。

      两年前李安凭《色,戒》炒作了一把。在对李安鄙夷的同时,对张爱玲对烈士郑苹如形象的改写也有诸多不满,心中同时又有着疑问:是什么样的动机让张爱玲写作了《色,戒》?在《小团圆》出版之后,对《色,戒》的疑问,对张爱玲的人生拼图逐渐清晰了起来。而《小团圆》里面的冷酷与薄凉,还有那种对自己自虐式的刻薄,在震惊之余,忍不住思考:一个人要对人生如何的绝望,才会留下这样的文字?

      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张爱玲

      张爱玲对胡兰成,与其说是一见钟情, 倒不如说是她凭一时的冲动模仿起了自己笔下的艺术。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羊毛玩票入了迷,捧角拜师,自组票社彩排,也会倾家荡产”。入戏太深、假戏真作,在此之后沉醉于舞台的魅力,而不愿失去她的观众,去面对那酒阑人散的惆怅,等待她的当然是只有如《色,戒》中的王佳芝那样的命运。

      三毛将《色,戒》诠释为无怨无悔失于肤浅,而李安将《色,戒》解读为由性及爱则实在过于庸俗,至于其他别有用心或是牵强附会于所谓“人性”,又是离题太远。在《色,戒》这个故事中,爱与情从来是仅仅局限于舞台的不真实的存在。王佳芝告诉自己:“这个人是真爱我的”,而易先生则对自己说“她还是真爱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如此关心对方对自己的“爱”,哪里有什么三毛笔下的所谓爱情的无怨无悔的付出?这分明就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只不过,对于张爱玲这样仅仅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就兴奋不已的,首次出演主角的少男少女来说,又如何能是胡兰成的对手?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她自己笔下王佳芝那般如猎物一样的存在。

      《色,戒》发表的时候,正值胡兰成暂回台湾,并借助张爱玲来炒作自己的时候,而《小团圆》也成书于这一时期。显然,《色,戒》同《小团圆》一样,都是对胡兰成的回应。《小团圆》中的自我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张爱玲不得不在发表与尘封之间挣扎。而《色,戒》尽管用的是隐晦的手法,张爱玲的内心却是真实地展现了出来。

      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读到此处,是如此的让人“毛骨悚然”(张爱玲语),对胡兰成的态度已经是一目了然了。此时再说“爱”也罢,“情”也罢,都是痴人说梦一般的荒谬了。只是虽然荒谬,此时的张爱玲,却正如猎物一般无计可施。若是恨意太浓,只怕有人会说,不是旧情难忘,又如何仍有如此恨意?若是无动于衷,又怎知无人联想,恨念才消、爱意渐生?这荒谬倒是真真切切应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若不将《色,戒》同《小团圆》联系起来,张爱玲的本意确实是有些模糊不清的。张爱玲在《惘然集》前言里面确曾提到,“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然而其内容却又同“无怨无悔”背道而驰,倒是“惘然”一词似乎另有所指。三毛也罢,李安也罢,“人性”也罢,显然是南辕北辙。《滚滚红尘》放映的时候张爱玲尚活在世上,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过,但我很难想象张爱玲会对三毛心存感激。

      (前两天在讨论媚俗的时候正好提到张爱玲以及《小团圆》,这里就车轱辘话再多说一些。)张爱玲是媚俗的。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面,萨宾娜的家庭在双亲死后是不完美的。正因为此,萨宾娜对完美的家庭充满了渴望(“一位可爱的母亲和一位聪慧的父亲”)。这种渴望使得她愿意相信并拥抱关于完美家庭的幻象/谎言。这就是米兰昆德拉笔下的“媚俗”:

      她的媚俗是关于家庭的幻象,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静谈,那么和谐,由一位可爱的母亲和一位聪慧的父亲掌管。这种幻觉是双亲死后她脑子里形成的。她的生活越是不似那甜美的梦,她就越是对这梦境的魔力表现出敏感。当她看到伤感影片中忘思负义的女儿终于拥抱无人关心的苍苍老父,每当她看到幸福家庭的窗口向迷蒙暮色投照出光辉,她就不止一次地流出泪水。

      与之相对应的,张爱玲的媚俗则是关于爱情的幻像。在《小团圆》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畸形的家庭。在这样的环境中的张爱玲可以想象的对温情有一种渴望。在张爱玲成长起来之后,对温情的珍惜以至于她对爱情报有如此不切实际的过于天真的幻想:“只有无目的的爱才是真的”。现实里的张爱玲同她笔下一样给人一种过于精明的感觉,然而这种精明却挡不住对爱情的幻像的媚俗的拥抱。也许正因为张爱玲家庭生活的噩梦给了她精明与算计,这种精明与算计又使她情愿在自己的爱情上保留一块净土。二十二岁了,写爱情故事,但是从来没恋爱过。当没有谈过恋爱的张爱玲同游戏花丛的胡兰成相遇后,后果自然可以想象了。

      九莉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但是一只方方的舌尖立刻伸到她嘴唇里,一个干燥的软木塞,因为话说多了口干。他马上觉得她的反感,也就微笑着放了手。

      这样的文字,同《色,戒》相比,在“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后面多出了一些,其寓意显然同表面的意思完全相反。张爱玲已经意识到了关于爱情的幻像是纯粹的谎言。然而她情愿去继续拥抱媚俗。“希望它永远打下去。”--这句话其实是如此的自私,也许只有在沦陷区这样的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日子里,张爱玲才能够继续说服自己,爱情的幻像(媚俗)依旧存在着。

      在《小团圆》的初稿完成之后,张爱玲告诉挚友,“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在《小团圆》的结尾,她写道:

      之雍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如果因此而把“有点什么东西”当作是对胡兰成的流连,那却是对张爱玲的误读了:“从前错过了的,等到了手已经境况全非,更觉得凄迷留恋,恨不得水远逗留在这阶段。”。流连的其实是自己心目中爱情的幻象。正如萨宾娜那样,“她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小团圆》里面最后,“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在这里,张爱玲实现了对关于爱情的幻象的媚俗的最后的告别。

      张爱玲所对应的时代,正是国民的自信落到了几千年的最低谷的时代。张爱玲显然受到了这一时期的普通人的思潮的影响。“人生的安稳”(《自己的文章》)是张爱玲的主题,40年代的张爱玲对国也罢,家也罢,是有一种无动于衷的麻木不仁的。甚至可能由于自身的“苟延残喘”(张爱玲语),对革命她或许还带着一些酸溜溜的抵触的心理:“我没有高喊什么打倒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的”。张爱玲又是热衷名利的,如她所说,“出名要趁早呀”。 柯灵曾说:

      上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可尊敬的前辈滞留隐居,他们大都欣喜地发现了张爱玲,而张爱玲本人自然无从察觉这一点。郑振铎要我劝说张爱玲,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具体建议: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付给稿费,等河清海晏再印行……可是我对张爱玲不便交浅言深,过于冒昧……我恳切陈词:以她的才华,不愁不见之于世,希望她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说她的主张是‘趁热打铁’……

      莫言说张爱玲的作品“缺乏一种广阔的大意象”,确实是很恰如次分。她笔下的人物,多的是小市民般的刻薄。从《小团圆》也可看出,她本人也不象照片上的那样才高于世,骄傲自持,藐视众生,到更像“清苦到自己上街买小菜”(胡兰成)的普通人。尽管如此,我以为张爱玲同胡兰成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对于胡兰成,《山河岁月》不过是一些小聪明式的“才气”,归根结底让人记住的还是一个人品低下的汉奸。对于张爱玲,她就如沦陷区的麻木的人民一般,虽不值得称道,却也难大加指责。她虽自私,刻薄与媚俗,看《小团圆》的一生,却无论如何对她多了一些理解与同情。

      通宝推:星河,leq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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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却也难大加指责,这才是她毒害最大的地方。
      • 家园 读到惊悚。。。。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如此关心对方对自己的“爱”,哪里有什么三毛笔下的所谓爱情的无怨无悔的付出?这分明就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只不过,对于张爱玲这样仅仅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就兴奋不已的,首次出演主角的少男少女来说,又如何能是胡兰成的对手?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她自己笔下王佳芝那般如猎物一样的存在。

        对被爱的渴望和难以餍足,and/or对名利的热衷大概都是因为童年里被爱和被关注的需要未得满足。

        于是在后来的生命里真情地做戏,跌进去全部的自己,于虚妄中。

        这样的孩子,到什么时代其实都不少,程度深浅不同,自知或不自知。。。 能悟得通透而后跳出来的,似乎不多。

      • 家园 emyn兄深得昆德拉的精髓

        在媚俗作态的王国里,心灵的专政是最高统治。

        媚俗一旦被识破为谎言,它就进入了非媚俗的环境牵制之中,就将失去它独裁的威权,变得如同人类的其它弱点一样动人

        张爱玲之于张爱玲只是她一个人,她并没有表现自己的威权和专政,所以她是动人的,可怜的。

        可是社会上一些人总是用张爱玲在表现一种威权和专政,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是媚俗的,因为事情的关键并不在那里。

        • 家园 惭愧

          还是“《蒙娜丽莎》真品的价值就在于仿制品,仿制品越多它越有价值”这句话简单明了点出了艺术的本质。

          萨宾娜那一段确实很喜欢,在全书略显压抑的背景下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 家园 这位同学

      妖道有几句话,

      第一句,个人的经历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如果你了解了张爱玲的成长经历,就会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的刻薄,而且为什么会如此的倾心胡兰成。

      第二句,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你看到了张的可恨之处,却没有看到张本人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第三句,人无完人。

      不要苛责。

      我觉得,如果张还活着,能够看到所谓的小资们对她的追捧,心中大概是冷笑多过快乐。如果看到你的文字,恐怕是自伤多于被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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