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飞腾的火焰-萨珊波斯四百年(不定期填坑)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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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17章 多瑙扬波

      公元375年,即东晋烈宗孝武帝司马曜的宁康3年、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的建元11年,是西方历史上的重要年份。印度笈多帝国太宗—海护王沙摩陀罗-笈多大帝(Samudragupta the Great, 335~375)驾崩,继承帝位的是其子月护二世—旃陀罗-笈多二世(Chandragupta II)。

      月护二世也是印度历史上,继孔雀帝国太祖、笈多帝国太祖之后的,第3位月护王。月护二世还有个更著名的名字—超日王(Vikramaditya),这个名字中的【vikrama】是梵文中的【英勇、勇猛】(valour);【Aditya】是个非常古老的词汇,在印度最早的文献《梨俱吠陀》中就出现了,通常译作【阿底提亚】。阿底提亚是一群神,名字来自其母—无缚、无限之神阿底提(Aditi),因此常写作复数形式【Adityas】。阿底提亚中最著名的是太阳神苏利耶(Surya),英语中的太阳(Sun),正是苏利耶的变形。在后世的神话中,单数形式的Aditya一般专指太阳神苏利耶。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如下公式:

      Vikramaditya == vikrama + Aditya == 力量 + 太阳 == 太阳的力量 == 超日王

      近年来又出现了超日王的新译法—维克拉马蒂亚,专门用于阿三国花以1美刀,从毛子国买来的航空母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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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上超日王—维克拉马蒂亚号的效果图 =====

      同年的11月17日,罗马西帝大瓦—瓦伦提尼安一世驾崩,享年54岁,成了君士坦丁大帝之后寿命最长的罗马皇帝。大瓦生于潘诺尼亚,今克罗地亚境内,他自幼投身军旅,没受过良好教育,行伍生涯又让他养成了雷厉风行的火爆脾气。

      对大瓦而言,当上皇帝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披上紫袍之日起,大瓦就一直忙于平定外患和内乱,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的主要对手是莱茵河对面的法兰克人与阿勒曼尼人,不列颠的皮克特人(Picts)、苏格兰人(Scots),法兰克、萨克森/撒克逊海盗也不断给他添乱,不过真正要了他的命的,反而不是那些名气如雷贯耳的强大民族,而是一个相对弱小的日耳曼部族—夸德人(Quadi)。375年,大瓦出兵潘诺尼亚讨伐夸德人,并成功的迫使对手遣使求和。11月17日,夸德使节在与皇帝陛下会晤时,指出所有的冲突,都是由罗马人在夸德土地上建设堡垒造成的,夸德人进攻或抵抗罗马人是正义的,他们有权拒不服从与罗马媾和的部落领袖。脾气火爆的大瓦,没想到被打得节节败退的蛮族使节,居然还如此狂妄,气得当场心脏病突发(stroke, 也可能是脑溢血之类)身亡,勉强能算善终。

      由于大瓦还算有作为,所以被称作【最后的伟大西罗马皇帝】(last great western emperor)。也正是因为大瓦是西罗皇帝,故此笔者不把算入东罗马帝国世系,就不给他加东罗系统的庙号和谥号了。大瓦的第1任妻子是Marina Severa,她生下大瓦的长子格拉喜安(Gratian, 也做格拉提安,359~367~375~383),这孩子在367年被大瓦册立为皇帝,与自己共治西罗马帝国。374年,格拉喜安15岁的时候,根据父命娶了君士坦丁大帝的孙女君士坦缇娅(Flavia Maxima Constantia)为妻。君士坦缇娅的父亲是东罗顺祖献皇帝二君—康斯坦提乌斯二世,她是其父的遗腹女,361年其父去世时还没出生。随着363年尤利安死于东征战役,曾经枝繁叶茂的君士坦丁家族没了男丁,君士坦缇娅成了这个煊赫家族的唯一后代。她与格拉喜安的结合,无疑加强了格拉喜安的地位。大瓦的第二任妻子是查士丁娜(Justina),她生下1男3女,男孩是大瓦的次子瓦伦提尼安二世(Valentinian II, 371~375~392);3个女孩分别是加拉(Galla)、Grata、Justa。

      375年大瓦去世时,他的2个儿子都很年轻,格拉喜安16岁,瓦伦提尼安二世才4岁,西罗马将领们拥立这哥俩为帝,于是整个罗马帝国出现了3位皇帝:东帝瓦伦斯、西帝格拉喜安、瓦伦提尼安二世。

      就在大瓦去世的前一年,即374年冬,一场空前的严寒席卷了东欧平原,与东方的游牧同行和亲戚们一样,匈人的牲畜也被大批冻饿而死。在中国历史上,遭遇这种不幸的北方游牧民,要么大举南下入侵中原,靠抢劫渡过难关,要么在草原上坐而待毙,直到被另一个强大民族取代。面临相似问题的匈人,选择了Plan A,他们在领袖巴拉姆贝尔(Balamber)的率领下西进,入侵强大的东哥特王国。巴拉姆贝尔不是个标准的匈人名字,可能是日耳曼人或波斯、匈尼特等民族给他起的外号,此后的匈人领袖的名字也大多如此。根据罗马史料的记载,巴拉姆贝尔是第1位有据可查的匈人领袖,他似乎成功的将数量众多的匈人部落,整合为一个强大的军政实体,至少他是个公认的部落联盟首领。一盘散沙的匈人在他的治下,焕发出惊人的战斗力,450年代最伟大的匈人领袖阿提拉(Attila)是他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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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人的骑兵 =====

      虽说此时距离匈人借幼鹿指路翻越莫提斯海,已经过了整整25年,匈人与海西的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治下的东哥特王国,相处的还算融洽,至少没有大冲突。也有小股匈人偶尔到海西打草谷,但匈人侵扰的次数少、规模小,始终没有引起埃尔马纳里希的注意。当数量众多,斗志昂扬的匈人大军遮天蔽日而来时,这位东哥特的亚历山大,虽竭力抵抗,依然连战连败。

      就在埃尔马纳里希考虑如何抵抗这些可怕的入侵者时,他的王国内部突然祸起萧墙。极其好色的埃尔马纳里希-据说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有位美丽的爱妾苏尼尔达(Sunilda)。据6世纪的历史学家乔丹尼斯(Jordanes)记载,埃尔马纳里希此时已经109岁了,年老体衰、血气不足,年轻貌美的苏尼尔达不甘寂寞,与国王之子Randver通奸。不甘心戴绿帽子的老埃,将苏尼尔达判处四马分尸的酷刑。这种死刑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中国的车裂,著名的改革家商鞅就死于此刑,区别在于车裂用5辆车,分别牵引犯人的四肢和脑袋。苏尼尔达的两个兄弟萨卢斯(Sarus)和阿米乌斯(Ammius)决心给妹妹报仇,他们趁埃尔马纳里希不备,用剑刺进老埃的肋部。2个勇敢的刺客被当场格杀,老埃也身受重伤,本就年迈的他无法再领兵打仗。巴拉姆贝尔闻讯大喜,便于次年,即公元375年初,加强了攻势,东哥特人及其盟军,在内忧外患治下,很快全线溃退。垂死的埃尔马纳里希知道大势已去,又不忍看到自己亲手建立的偌大家业覆灭,索性伏剑自杀。乔丹尼斯说他死时已满110岁,虽然这个数字不可信,依然可以断定老埃是当时的著名寿星。

      老埃死后,曾经盛极一时的东哥特王国至少已经实质性灭亡,截至375年夏,其地盘、属民大部落入匈人之手。少量不愿意听命于匈人的东哥特残部一路向西,翻越喀尔巴阡山,遁入多瑙河中游的匈牙利境内。走不掉的阿兰人、大部分东哥特人和萨尔马特人都臣服于匈人,他们被允许保留自己的社会组织和部分领地,在军事、外交、领导人继承等重大问题上,要向胡人请示和汇报。至于匈人,虽然保留着原有的部落酋长联席会议,民主决策的传统,但通过此次灭东哥特之战,巴拉姆贝尔在匈人中的威望显然已经大大超越了其他诸位酋长,议事时总坐在正中间,颇有联席会议主席的架式。一些附庸民族的重要领袖,也经常受邀参加匈人的酋长联席会议,他们没有表决权,但可以用自己的意见影响匈人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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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人的骑兵 =====

      东哥特王国灭亡的消息,使其西面的西哥特人大为震惊。此时的西哥特人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两大领袖阿塔纳里希、弗里提格(Fritigern)一直在明争暗斗。与信仰古希腊多神教,敌视罗马帝国的阿塔纳里希不同,弗里提格是阿里安派基督徒,而罗马东帝瓦伦斯也是阿里安派,因此弗里提格对罗马帝国比较友好。当匈人及其仆从,于376年攻击西哥特的德涅斯特河边境时,2位西哥特领袖的态度截然相反。阿塔纳里希主张坚决抵抗,弗里提格则认为难以获胜,不如向自己的盟友罗马帝国求救。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阿塔纳里希独自率领族人北上迎战,弗里提格则坐观待变。战报很快就传来,匈军在利用暗夜从德涅斯特河上游渡河,然后南北夹击,大破阿塔纳里希和格皮德联军。一贯以懒人著称的格皮德人,索性举族投降。大败而归的阿塔纳里希,得知弗里提格已经和另外两位亲罗马的酋长阿拉特乌斯(Althaeus)和萨夫拉克(Saphrax),率部南渡多瑙河,投奔东罗瓦伦斯皇帝去也,不禁捶胸顿足。现在他只有3条路可走:一是率军与匈人再战,发动以卵击石的自杀攻击,结局只能是全族玉碎;二是像东哥特人那样向匈人投降;三是走弗里提格的老路,去投奔老对手罗马帝国。既然都是向敌人投降,无论罗马人如何可恶,文明程度比胡人还是高得多。想到这里,阿塔纳里希咬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376年底,阿塔纳里希率领残部,踏上了凄凉的南渡之旅。虽然这违背了当年【不踏上罗马国土一步】的誓言,但在匈军铁蹄的压迫下,的确别无选择。敌人推进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阿塔纳里希无法带走大部分积蓄。包括罗马帝国当年进贡的大批金币在内,无数财富被忙于逃命的他们就地掩埋。也许他们以为,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重返家园,重启这笔巨款。但历史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除了少数外交官员和人质以外,永远都不会有西哥特人踏上多瑙河以北的土地。他们壮丽而血腥的未来,既不在他们的故乡达西亚,也不在他们即将前往的巴尔干半岛,而在遥远的西南欧。在逃亡的人群中,有个6岁的男孩—阿拉里克(Alaric),让我们记住这个名字,30年后他将震撼地中海世界。阿塔纳里希在逃难前匆忙掩埋的巨额财富,要在1500多年后,才能作为文物重见天日,为目瞪口呆的后人,讲述这个早已消亡的民族昔日辉煌。

      瓦伦斯皇帝允许西哥特人等东日耳曼民族进入巴尔干,并非心血来潮之举。他向请求避难的日耳曼人提了三个条件:

      一、可以保留自己的武器和传统部落结构,但要严格遵守帝国法律,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不得擅自到他指定的居住区以外活动;

      二、他们必须全部改信阿里安派基督教;

      三、他们中凡是能够打仗的成年男子,都要以盟军或辅助军的身份编入罗马军队,负责多瑙河下游的防务,抵御未来的匈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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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人的东扩 =====

      当日耳曼人答应了这些条件以后,瓦伦斯又要求对方先把妇女和儿童送过来,交给罗马军队集中管理,其实就是人质。在无奈地答应了这些屈辱的条件之后,弗里提格等酋长指挥的十几万西哥特人、数万东哥特残部、阿兰人和萨尔马特人残部,以及其他一些达西亚的土著民族,南渡多瑙河,成了罗马帝国的臣民。他们被安置到莫西亚、色雷斯省的几块保留地中,在乌尔菲拉主教的组织和关照下,很快安定了下来,打算靠务农和参军等自己熟悉的职业糊口。

      西哥特人逃过多瑙河之后,匈人把西起喀尔巴阡山脉,东达里海的整个东欧平原都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附属民族和国土的迅速增长,都迫使人口有限的匈人对自己的组织构架进行改革。377年,匈人和东哥特人、阿兰人这两个最主要的附属民族结成【三族联盟】,大家利益均沾;而格皮德人、萨尔马特人等民族在联盟中的地位则要低一些。

      377年末,一直贫穷的巴尔干又发生了大饥荒。由于被隔离在瓦伦斯指定的保留地内,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西哥特人中发生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巴尔干避难计划的发起人—弗里提格、阿拉特乌斯和萨夫拉克,受到族人严厉的指责。他们只得请求当地的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Lupicinus)和马克西慕斯(Maximus),开放一个榷场,以便西哥特人向罗马人购买食品。两位罗马将军满口答应,很快市场就开放了。等西哥特人争先恐后地带着钱财进入市场时,却全都傻了眼:这里的物价惊人的昂贵,即便是像猫肉和狗肉这样欧洲人平常根本不吃的食物,他们也都买不起。起先他们还试着讨价还价,但商人们知道榷场是西哥特人获取食物的唯一来源,所以坚决不松口。哥特人的财产很快就全部落入了罗马人之手,大饥荒还在继续,许多西哥特人都被迫卖掉妻儿为奴,哭天抢地的骨肉分离,迫使嗜血好斗的西哥特难民秘密谋划武装暴动。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敏感时刻,罗马将军卢皮奇努斯给弗里提格发来信函,邀请他到罗马军营赴宴,顺便讨论解决眼下饥荒问题的办法。听说有免费的食物吃,很多饥肠辘辘的西哥特勇士,都吵着要跟弗里提格去。弗里提格没有同意,让大多数人在罗马军营外等着,自己只带几名随从单刀赴会。估摸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营外的西哥特人突然听见中军大帐里面传来打斗声,然后又听见弗里提格叫他们进去帮忙。营门外饿的发慌的野蛮人立即一拥而入,见罗马人就杀,卢皮奇努斯和马克西慕斯也都在乱军中丧命。弗里提格后来解释说,罗马人企图在宴会上害死他和其他几位西哥特领袖,然后把所有西哥特人都变卖为奴隶。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永远是个谜,能够肯定的是,弗里提格此后便联合其他西哥特部落,洗劫了整个莫西亚,释放了当地的所有蛮族奴隶,并把当地的罗马帝国仓库一扫而空。只有阿塔纳里希拒绝和弗里提格联手,率领自己的族人往西北去自立门户了。至此,两位西哥特领袖的角色已经完全颠倒:首先倡议不抵抗匈人,渡过多瑙河向罗马臣服的弗里提格,成了指挥西哥特人民抗击罗马暴政的英雄;而一向与罗马人不共戴天,最后渡过多瑙河的阿塔纳里希,却成了为罗马帝国效命的叛徒。

      对阿塔纳里希的不合作态度,弗里提格也早已预料到了。为了增加力量,他派使者到多瑙河上,通过对岸的东哥特同胞,向匈人求援。巴拉姆贝尔闻讯,认为罗马与西哥特交恶,有利于自己火中取栗,当即欣然允诺,发铁骑万余,南下支援弗里提格。见匈军大至,西哥特人打开本应由他们镇守的多瑙河防线,引狼入室。弗里提格亲率西哥特本部,前趋君士坦丁堡,匈、东哥特、阿兰联军在后接应。此时的瓦伦斯皇帝,正坐镇安条克,率领东罗精锐,与萨珊帝国为亚美尼亚争执不休。听说深受皇恩的蛮族难民竟敢造反,瓦伦斯立刻率领大军,北上小亚细亚,向巴尔干挺进。在路上瓦伦斯听说敌人声势浩大,又担心兵力不足,便向西罗马帝国皇帝、侄子格拉喜安求援,后者则痛快地答应出兵帮忙。

      欲知东罗马军队与西哥特人的战局,将如何发展,请看下一章《骑兵攻击》。

    • 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16章 河间和议

      公元364年,罗马赧皇帝约维安死后,即位的是43岁的大将瓦伦提尼安一世(Valentinian I)。老瓦同志重拾前代2帝并立的故事,册封其36岁的弟弟瓦伦斯(Valens)为共治皇帝。这哥俩的名字很相似,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君士坦丁大帝的三个儿子:君士坦丁(Constantine II)、康斯坦提乌斯(Constantius II)、康斯坦斯(Constans I)。事实上瓦家兄弟的名字都是拉丁文【valens】的变形,本意为强壮的、精力充沛的、健康的(strong, vigourous, healthy),其他变形还有瓦伦丁(Valentine,如命名了情人节的圣瓦伦丁)、瓦伦蒂诺(Valentino, 如法国名牌华伦天奴)、瓦勒里(Valeri)、瓦勒良(Valerian, 被沙普尔一世俘获的罗马皇帝)、巴伦西亚(Valencia, 西班牙名城)等等。从250年代瓦勒良坐镇东方,而派儿子伽利埃努斯(Gallienus)做西帝开始,罗马东帝的地位一直比西帝高。瓦家兄弟很特殊,哥哥大瓦做了西帝,先坐镇米兰后迁到更靠前线的特里尔;弟弟小瓦做了坐镇君堡的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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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瓦伦提尼安一世 =====

      与身经百战的大瓦不同,即位时只有36岁的小瓦缺乏军政经验,两位前任尤利安、约维安留下的东方烂摊子,必须由他去收拾,365年秋小瓦率领东方精锐去了亚洲。不过瓦伦斯的首个敌人并非年过半百的沙普尔二世,而是尤利安远征军的北路军司令官—普罗科比(Procopius)。普将军是尤利安的远亲,勉强与绝嗣的君士坦丁家族能攀上转折亲。虽说普将军在东方战场毫无作为,毕竟也曾是方面大将,无论哪方面都比毫无根基、资历的小瓦强得多。于是普罗科比趁着小瓦不在君堡的机会,秘密潜入帝都,以君士坦丁家族亲戚的身份做了皇帝。小瓦得到后院起火的消息大为恐慌,赶忙派遣2个军团去平叛,岂料官军被普罗科比说服,居然临阵倒戈投靠了新主子。到了年底,普罗科比已经控制了黑海海峡两岸的色雷斯(Thrace)和比提尼亚(Bithynia),不过他的问题是手中掌控的精锐部队不多,小瓦手中的东方军团才是东罗马帝国军队的精华,为了获得兵员,普罗科比与北方的西哥特领袖阿塔纳里希(Athanaric)拉上了关系。次年初,稳住阵脚的小瓦率军西进,在弗吕家 (Phrygia, 译名来自《圣经》, 通常做‘弗里吉亚’)的Thyatira,击败普罗科比的主力军,并很快将其生擒。366年5月27日,普罗科比被处决,这场一地鸡毛的内乱才算尘埃落定。

      虽说屁股底下的宝座比较稳固了,小瓦依然有很多事情要操心。居住在罗马尼亚境内的西哥特人,不断越过多瑙河,连年在巴尔干打草谷。尤其可恶的是,阿塔纳里希还通过支持伪帝普罗科比,干预堂堂罗马帝国内政,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不教训一下这帮蛮族,只能让丫把罗马老虎看成病猫。然则相比于已经形成像模像样国家的东哥特人,西哥特人依然是一个部落联盟,最重要领袖有2个,除了阿塔纳里希,还有弗里提格(Fritigern)。这种松散的军政体系,反而令罗马人没有合适的打击和谈判对象。367年,小瓦率兵北上渡过多瑙河,入侵当时叫做达西亚(Dacia) ,现在叫罗马尼亚的土地上。然而以阿塔纳里希为首的西哥特人,【敌进我退】进入了喀尔巴阡山区(Carpathian M.),让罗马大军的拳锋打到棉花包上,最终迫使小瓦无功而返。次年,多瑙河洪水泛滥,淹没了两岸的广大平原,小瓦又不得不放弃北伐的计划。越明年,即369年,小瓦第2次北伐,勉强取得了一些聊胜其无的战果。

      对阿塔纳里希而言,罗军连年北伐,虽说没有决定性战役,战争在他的主场进行,却也严重削弱了他的国力,长此以往只会让弗里提格坐大。对小瓦来说,他的远征雷声大雨点小,哥特人又太穷,除了抓些俘虏做奴隶,根本谈不上像样的战利品,而他的军费却居高不下,日子久了财政破产不说,心怀不满军队很可能会杀了缺乏战功的自己。于是瓦伦斯提出和议,阿塔纳里希答复说,他愿意和谈,但按照祖先立下来的规矩,他不能踏上罗马帝国的国土一步。瓦伦斯自然也不愿意冒险去西哥特人的地盘,最后双方约定,在两国边境的中点见面。

      369年9月,罗马-西哥特的元首峰会在多瑙河上的一条船上举行。瓦伦斯皇帝以为阿塔纳里希是正式的西哥特国王,但其实他只是几位哥特领袖的全权代表。双方都不直接与对方谈话,而是坐得远远的,通过侍卫和翻译交流信息。最后他们达成了口头协议:双方立即停战,交换战俘,阿塔纳里希停止迫害基督徒,罗马帝国恢复支付给西哥特人的岁币。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对西哥特人比较有利的条约。最后瓦伦斯与阿塔纳里希亲切地握手──严格地讲,并不是握手,而是按当时流行的习俗,互相握着手腕。罗马帝国支付给西哥特人的岁币都是纯金的硬币,其中包括西方古代史上创记录的几块巨型金币,比成年人的手掌还要大,重达412克,这就是和平的代价。我将这次和议称为《河间和议》,是民族大迁徙之前,最后一次罗马与蛮族的和议。而且这种河间和议还开辟了在界河中谈判、会见的传统,后世最著名的河间会见,发生于1807年6月,以东罗马皇帝继承者自居的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与以西罗马帝国继承者自居的法兰西皇帝兼意大利国王拿破仑,在涅曼河(Neman R.)中木筏上的会晤,是为两大皇帝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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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拿破仑-亚历山大的涅曼河峰会 =====

      连年的内战和哥特战争,搞得小瓦焦头烂额。《兴宁和议》之后的沙普尔也在趁机扩张势力和地盘,他的目标是安息二世治下的亚美尼亚,并很快得手,安息二世被逮捕、废黜,亚美尼亚以北的高加索伊比利亚也对萨珊帝国称臣。安息二世之子帕普(Pap)见势不妙,又效法列祖列宗,西奔罗马投靠了瓦伦斯。当时瓦伦斯正忙于哥特战争而无暇东顾,不想公然得罪沙普尔而招致两线作战,便这位可居奇货安置在新凯撒利亚城(Neocaesarea, 土耳其Niksar),恩养了起来。

      亚美尼亚这个国家,能在帝国丛生、强敌林立的中东顽强生存到近代,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就其地缘地位来说,有些像春秋时期在晋、楚两大超级大国中讨生活的郑国。亚美尼亚独特的政治格局,也是她能生存的重要保障。如前文所述,亚美尼亚的王室来自安息帝国,但她与安息帝国一样,一直没有强大的中央集权,王权很虚弱,实权掌握在地方诸侯—亲王(Nakharar)们手中。很大程度上国王是国家的象征,王室权力小,反而意味着亲王们与王室没有切身利害冲突,大家相处很融洽,他们对具体由谁做国王并不太关心,只要国王是安息王族即可。对萨珊帝国来说,安息帝国是被革命的对象,自然难以容忍安息家族成员继续做亚美尼亚国王,进而鼓动前朝遗老遗少作乱,因此萨珊帝国一直将亚美尼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安息二世被废、王子帕普被逐之后,沙普尔另立非安息家族的贵族做国王,而这一切自然招致亲王们的一致反对,他们不断明里暗地与傀儡政权较劲,萨珊军队的精英—重骑兵、战象,又在亚美尼亚山地中难以施展,所以沙普尔一直没能真正控制亚美尼亚。

      369年,帕普应亲王们的邀请,秘密潜回亚美尼亚,充当起反萨珊运动的旗手。结束了哥特战争的瓦伦斯也得以集中精力,为帕普出钱出人,资助其颠覆活动,大打代理人战争。经过几番反复,罗马萨珊都厌倦了这种遥遥无期的消耗战,371年两国达成默契,让帕普继续做国王,亚美尼亚充当两国之间的缓冲国。沙普尔主动让步,根本原因还在于他的东方又出事了,中亚地区一股新兴势力不断壮大,逐步排挤或打击萨珊的东方属国,这个新对手就是来历扑朔迷离的寄多罗人(Kidarites)。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沙普尔的亚美尼亚政策很有先见之明,坐稳王位的帕普很快就与罗马交恶,不仅拒绝瓦伦斯以恩公自居,对其内政指手画脚,而且蹬鼻子上脸,居然谋求包括埃德萨在内的罗马边境城市的主权。对帕普的白眼狼行为,瓦伦斯终于忍无可忍,罗马的亚美尼亚驻屯军司令图拉真(Traianus),取得了帕普的信任之后,于374年在一场宴会上将其暗杀,旋即拥立帕普的侄子,另一位安息王族巴拉达底(Varazdat)为国王,掌握实权的是据说来自中国的马米科尼扬(Mamikonian)家族,对这种安息家族做名义国王,实权由马家控制的政局,对罗马、萨珊两大帝国而言,在短时间内找不出能让双方更满意的解决方案的情况下,还算差强人意,双方都能接受。

      相继敉平日耳曼问题、解决亚美尼亚纠纷之后,瓦伦斯皇帝刚刚喘口气,375年11月,从遥远特里尔传来了一个噩耗,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多瑙扬波》。

    • 家园 【原创】第四季 天命之主 第15章 快马鸣镝

      在金发碧眼的东哥特人看来,这些不速之客的相貌十分古怪,他们身材矮小、肤色较深、五官很小、毛发很轻,发型更是前所未见,他们剃光所有头发,只在天灵盖留一根辫子。从长相来看,他们是黄种人,或者说是蒙古人种(Mongoloid race)。他们的古怪发型更容易让人想起,中国南朝对鲜卑等北方民族的称呼—【索虏】,胡三省说:【索虏者,以北人辫发,谓之索头也】。对于这些来自东方的骑马民族或族群,罗马人统称为匈人(Hu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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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50年的欧亚大陆西部,阿兰国(Alani)的位置应该更东一些 =====

      对于匈人起源的解释有很多,各种说法莫衷一是。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匈奴说,此说最早是由法国学者约瑟夫-戴-圭奈斯(Joseph de Guignes)提出的。匈奴说的大致内容是,西汉中期匈奴分裂为南北匈奴,互相攻杀不已。东汉和帝刘肇的永元2年(AD90),外戚窦宪率领大军北伐,大破北匈奴。次年即永元3年(AD91)夏,《后汉书》记载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将兵击北虏于金微山,大破之,克获甚众。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北匈奴主力灭亡之后,残部一路西迁,经中亚抵达莫提斯海东岸,利用小鹿指路的偶然机会,进入斯基泰草原。

      对匈奴说,笔者曾经很认同,但是研读了罗马、萨珊史料之后,笔者已经不再相信此说了。首先《魏书 西域传》明确记载悦般是北匈奴的正宗后代,还与柔然发生了密切关系:【悦般国,在乌孙西北,去代一万九百三十里。其先,匈奴北单于之部落也。为汉车骑将军窦宪所逐(AD91),北单于度金微山,西走康居,其记羸弱不能去者往龟兹北。地方数千里,众可二十余万。凉州人犹谓之“单于王”】其次,大约在350年前后,强大的中亚民族匈尼特人(Chionites),与萨珊波斯进行了短暂战争之后,以盟友的身份参加了沙普尔的军队。著名罗马史家阿米安-马西利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记载道,在359年沙普尔二世围攻阿米达的战役中,匈尼特单于格兰巴特斯(Grumbates)率领本部人马参战。单于的一个儿子在攻城战中阵亡,于是单于将儿子的遗体火化,用瓶子装起骨灰带回国。

      匈尼特人的崛起恰好在350年前后,当时中国处于五胡乱华时期,与匈人渡过莫提斯海的时间又很吻合,故而我认为匈尼特人才是真正的北匈奴/悦般,所谓的匈人则是受匈尼特人驱赶,而逃离中亚的其他游牧部族,他们打着匈奴人的旗号,在莫提斯海西岸招摇撞骗、骗吃骗喝。这种事情至少在中国并不罕见,例如鞑靼与蒙古草原上的强大民族塔塔尔(Tatars)是一个词,塔塔尔或鞑靼是成吉思汗所在的蒙古人的世仇,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Yesugei)就是被塔塔尔人毒死的。不过由于塔塔尔十分强大,是金朝的劲敌,于是当时的许多草原民族都冒充和自称塔塔尔人,以便在与金朝打交道过程中占便宜。成吉思汗崛起并联合金朝丞相完颜襄攻灭塔塔尔之后,塔塔尔这个称呼依然被蒙古人沿用下来,最终成了蒙古民族的名字之一。至于说这些打着匈奴旗号的匈人是何来历,就不是我这杆秃笔能搞清楚的了,丁零、乌孙、马胫、浑窳(yǔ)等民族,都可以成为匈人起源的有力候选者。其实当时的匈人,远远不是单一部族,而是一个部族联盟,非要说他们是某个单一部族的后裔,本身就很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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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在上弓弦的斯基泰人 =====

      匈人是一个地道的马上民族,他们以游牧、狩猎为业,兼营一点手工业。匈人流行一夫多妻制,只要能养得起,妻妾数量没有限制。匈人还有在亲人去世时【剺(lí)面】的习惯,即匈人男子并不为死者哭泣,而是放声高歌,赞颂死者的功德的同时,用刀在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使自己血流满面,不让死者看到自己女人式的泪水,因此每个匈人成年男子都会在脸上留下很多可怕的疤痕。不过【剺面】习俗并非匈人所专有,而是广泛流行于欧亚草原上的各个游牧民族,匈奴、丁零、乌孙、羌、氐、吐谷浑、突厥……无不如此。《东观汉记 耿秉传》记载:【南单于举国发丧,剺面流血】。

      与东哥特人相比,匈人在军事技术上有着独到之处,在某些方面更占有压倒性优势。除了刀剑等传统近战武器之外,匈人还有一种独特的中距离武器:套索,用于填补肉搏武器与弓箭之间的火力空白。匈人骑手能像套马一样,精准的将敌人套住并拉下马,然后拖拉至死。他们最可怕、最著名的武器是弓箭,也就是著名的反曲复合弓,即使是罗马眼中很优秀的波斯弓,都不如匈弓强劲。匈弓的有效射程可达200米,事实上人眼在这个距离已经很难看清目标了,自幼使用弓箭的匈人依然能保持很高的命中率。箭支的箭头也很有讲究,根据不同目标,匈人射手会选择不同质地和形状的箭头。

      匈人的战马要比欧洲马低矮得多,它们的头很宽,两眼突出,蹄腕较细,毛长尾松,看起来不像马而像毛驴,显得非常单薄羸弱,加上背上的骑手,一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摸样。匈马的优点在于耐力、灵活性、耐粗饲,他们可以连续奔跑或快速行走1星期,像山羊一样善于翻山越岭,也能忍受伤痛,习惯于吃草和自行放牧。匈人与爱马的关系极为融洽,每个儿童在能站稳之前,就已经被父母扶上马背,他们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地上长得多,甚至连吃饭睡觉都不离开马鞍,以至于下地走路都像老水手那样摇摇晃晃。为了保护马匹的背部,匈人经常在马鞍下垫上一些半生的肉片做润滑。马奶是匈人非常喜欢的饮料,也是酿酒的重要原料,必要时马血、马肉、马尿甚至马粪汁,都是匈人的饮食来源。由于从小骑马,匈人的骑术令人叹为观止。匈人有马镫,使得他们能够站在马镫上射箭,还能单脚离镫,转身向背后射箭,所以匈人弓骑兵具备全向攻击能力,没有任何射击死角。但奇怪的是,欧洲人未能从匈人那里学到制作和使用马镫的技术,欧洲人的马镫是由6世纪末入侵中东欧的阿瓦尔人传来的。这也许是因为阿瓦尔人在东欧的统治,时间较长、政局较稳、便于文化和技术交流。

      匈人的战术也令欧洲人耳目一新。和他们交锋的军队都有一种经历暴风雨的感觉:先是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片乌云,那是匈人骑兵行军时掀起的尘埃;然后能听见闷雷般的响声,那是匈马的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在看清敌人真面目之前,已经大雨倾盆,那是匈人遮天蔽日而下的箭支,这就是著名的【死亡之雨】。匈人还善于在暗夜、雨雪、暮霭等能见度差的气象条件下发动突袭。在4世纪,大部分与匈人交战的欧洲人至死都不知道,送自己见上帝的敌人究竟长什么样。少数见过匈人的欧洲军人,也会被对方的容貌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古铜色的面孔上布满了剺面和战斗留下的伤疤,五官小得让人难以分辨。匈军不在战场上抓男性战俘,凡是进行过武装抵抗的对手,一律格杀勿论,即使这些战俘可以换取赎金和变卖为奴。只有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投降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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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人大破阿兰人 =====

      349年的幼鹿事件,让匈人发现了莫提斯海西岸的的新大陆。不过并非所有匈人部落都对向西移民或扩张感兴趣,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治下的强大的东哥特王国也绝非易与之辈。匈人的主要打击目标是高加索山以北,伏尔加河以南的阿兰人(Alans)。《后汉书 西域传》记载道:【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三国志》记载:【又有奄蔡国一名阿兰,皆与康居同俗。西与大秦东南与康居接。其国多名貂,畜牧逐水草,临大泽,故时羁属康居,今不属也】。这个阿兰与也叫阿栾(Arran)的高加索阿尔巴尼亚(Caucasian Albania),名字相似而经常被搞混,其实区分他们并不难,阿兰是游牧民,高加索阿尔巴尼亚则以农业为主,兼营畜牧业。即使他们曾经是同一民族,也会由于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分裂。匈人对同为游牧民的阿兰人的征服并不顺利,前后持续了20年之久。不过在被征服之后,阿兰人反而成了匈人最可靠的助手和臣民,为匈人的扩张提供了强大助力。

      随着阿兰人的国家逐渐被匈人征服,匈人的注意力西移,埃尔马纳里希(Ermanaric)的东哥特王国成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在关注匈人的下一步动向之前,我们还得关心一下本文的主角萨珊、配角罗马在做什么,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河间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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