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中篇历史悬疑推理小说----千里走单骑。完本 -- 种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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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第八集 鹰

                    从许都出发,向西北逆颖水走到平原的尽头,是苍茫的伏牛山系。东岭关,又称阳关,北控中岳嵩山,南接霍阳山,东为径山,临白沙湖,三面山岳为城,有金汤之固,控制着许都向西,再向北通往洛阳的要道,为出入中原的锁钥要地。东岭关以北,嵩山脚下,便是禹都阳城,当年孙坚起兵讨董,突破东岭关之后,便屯兵于此,威胁帝都洛阳。

                    辞别胡家庄出发,关羽一行又添了一辆辎重车,满载沿途所需的糒粮,药品,帐篷等物,由几名老军轮流驾驶。糜芳一路十分兴奋,不断向关羽请教沿途山河地理之势。甘夫人新鲜劲过了,成日只在车上昏昏欲睡。糜夫人却在车窗帘内,一直留心听着二叔与弟弟之间的对话,听关羽说孟津只怕渡不过去,即使渡过,对岸的河内自古兵家必争,是袁曹之间的一个极重要的分战场,曹军大将于禁驻扎在此。如今正面战场暂时沉静,袁军却并不放松对河内的争夺,每日小战不断,形势险恶,所以也许只有折转沿黄河东下,再一路伺机北渡。关羽说来轻易,糜芳一直豪情满怀。糜夫人听了,欲待深问,转念数想,却不好开口。关羽本自乐于糜芳的不断讨教,指点他的为将之道,有时却似乎能感应到车帘内的气氛一般,也面色沉重起来。只有糜芳全无察觉,关羽无暇理会他时,他便自顾喝令车骑,为行军鼓舞打气,有时策马自为斥候,去前途打探。他离开之后,关羽与糜夫人也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正在尴尬之时,走到一处大泽旁,糜芳远远的在前途驻马,大声禀报:二哥!东岭关就在前面,已经看见城牒了!

                    关羽吩咐:停车。休息一下。

                    队伍停了下来,两位夫人也下车来行走透气。下人忙着架火打水铺席,洗净了碗,用净布搽了数遍,将干糒加上蜜饯,加水泡成糇饭。关羽接过,亲自捧来请二位夫人吃。甘夫人整理鬓发毕,正是睡醒肚饿,谢过关羽,端起来吃得十分香甜。糜夫人接过碗,却定定望着碗不动。

                    关羽道:嫂嫂宽心,虽然绕些路,早晚定叫嫂嫂与大哥团圆。

                    糜夫人并不答话,垂眼只把碗沿来轻轻的敲。

                    甘夫人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含着块蜜饯只顾吮味。糜夫人横她一眼。甘夫人猛然醒悟,不觉把蜜饯囫囵吞了下去,呛了几声,又看了糜夫人一眼。糜夫人使了个眼色。甘夫人方壮胆问道:皇,皇叔......皇叔托人来传信......皇叔,皇叔问起我了吗?

                    糜夫人万没想到她把事先习练数遍的话,临场说成这样,真是无可奈何,只能一晒。

                    关羽低头想想,答道:没有。

                    甘夫人额上汗都出来了,只把眼来睃糜夫人,见了糜夫人脸色,只得转头结结巴巴的试图再问关羽。糜夫人见她实在不堪用,便咳嗽一声,甘夫人便怯生生的住了口。

                    糜夫人一抬头看着关羽,脸上似笑非笑:二叔,你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吗?

                    关羽也是一怔,抬眉望了糜夫人一眼,想定了,再施礼道:关羽此心,可表天日。请嫂嫂权且听关羽展布......

                    糜芳也端碗过来插嘴道:姐姐,你一路上如何只是如此?二哥英雄盖世,定能保你与甘姐姐安全到达河北!休要戚眉戚起了八字纹,不好见大哥!又要着我到处去寻买脂粉!

                    糜夫人双颊飞红,啐他一口,又看看正在偷笑的甘夫人,甘夫人掩口背过身去。

                    眼见是问不下去了,糜夫人长叹一声,看着关羽道:二叔,你有事,不必都堵在心里。你们男子汉,有不愿同生但愿同死之义。你道我们妇人便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方敢与君绝之情么?

                    说罢望着关羽,等他回答。关羽眼里突然有些热泪,喉头如刀割一般,忙低头作揖不答。

                    糜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忽改容笑道:好了。我那吃得了这许多,小弟来,帮我分掉些。

                    关羽狠心不去看她神情,回身踱了几步,喝令糜芳:快吃完,去关下报我关羽的名!关将不容通行时,不必争执!回来禀报!

                    糜芳忙大声应命,几口吞下糇饭,上马去了。

                    甘夫人道:二叔,你也吃些。

                    关羽口上答应了,却自去检查赤兔马鞍辔,忽一抬头,见天上有只鹞鹰在盘旋,关羽定睛把鹞鹰看了一歇。

                    这边二位夫人与众下人已经吃毕。糜芳却回来勒马盘旋,禀道:关将孔秀,不容通行,已在关下摆开兵马,要与兄长较量!

                    关羽更不多言,上马提刀,直奔关城而去。糜芳在后唤二位夫人上车,押送车仗,缓缓而行。

                    到得关下,只见两边军士一字排开,孔秀披甲横枪,在阵前来往驰骋,见了关羽,喝问道:将军此去何往?将往河北投袁绍乎?

                    关羽在马上略一礼:闻家兄在河北,特护送二位嫂嫂前往投奔。

                    关羽顿了一顿,又道:并无过关文凭。

                    孔秀约束着胯下怒马:既无文凭,恕难放行!关羽!我知你是条好汉!本官也自有职责在身!今日要过关时,须赢得了我手中枪!

                    回头喝部下道:我今日自要见识斩颜良,诛文丑的手段!好叫天下知晓我曹营并非无人!生死自有天命!我若胜不得他,你等休要妄自送了性命!

                    关羽喝彩道:好!真是条好汉!关某敢不成全!

                    这时车马已到,糜芳约住车仗,糜夫人也从帘里探出眼来,甘夫人扯着她袖子,想看,却又不敢。

                    关羽说罢拱手便是一个深深的军礼。孔秀横枪还礼。两人对视片刻。孔秀发一声喊,挺枪纵马来刺关羽。

                    关羽看孔秀来的近时,略一拨马便闪过他这一枪。孔秀横过马来,喝道:关羽,你敢轻视我!我今日必杀你!叫天下知我东岭关大将孔秀之名!

                    关羽点了点头,全神贯注,横刀静待。孔秀大声发喊,挺枪又冲了过来。关羽这次再不躲闪,钢刀起处,孔秀手中长枪被震上天空。孔秀冲不远几步,在马上摇了两下,便仆落尘埃。关羽控住赤兔马,刀交左手,举臂横在胸前,向孔秀尸首行了一礼。回马在看曹军守关军士时,自有军吏约束住在执行孔秀最后的命令,闪开两侧,露出敞开的关门。

                    甘夫人也在车里悄悄窥见了,惊得掩住了口。糜夫人却点头赞叹:好汉,都是好汉。可惜这人不曾跟我家夫君。

                    糜芳便大声喝令车仗起行。

                    关羽默默看曹军将士收拾了孔秀遗体,正待随车仗入关,忽闻鹰唳之声,一抬头,又看见那只鹞鹰在收翼低飞,连声鸣叫,仿佛在为东岭关守将孔秀志哀一般。关羽伸手接住两片飘落的羽毛,再抬眼看那只鹰时,振翅飞得高远了。

                    车马安全通过东岭关。甘夫人见关城渐远,糜夫人神色和缓,方敢问道:适才在关前,姐姐如何说二叔有事瞒着我们?姐姐从来都最有局度,当时在下邳,二叔在外。曹军冲入府衙,也不见姐姐眉头挑一下。为何今番于路满腹心事,又要与我套问二叔?

                    糜夫人苦笑一下,拍了拍甘夫人的手,并不说话。

                    甘夫人大着胆子继续问道:你们这样打哑谜,闷杀我也。可是北上与皇叔团圆之事,有甚曲折不成?

                    糜夫人叹道:二叔这人,诸般都好,只是凡事不喜与人商量,都自家埋在心里。又好生小觑我们女子-------我们倒也自有叫人小觑之处-----------你不要再问了,到时我知道了自然告诉你。便是小弟,我也不曾与他说分毫。

                    甘夫人不敢再问,偷偷揭开帘子一角,看关羽时,沉默如故,坐在马上如一尊铁塔一般。

                    鹞鹰在高天上回飞盘旋几番,猛地拍翅落在一只伸出的臂膀上。张辽还吊着右臂,与十余骑驻马在径山上,观望着整个东岭关,白沙湖的动态。军吏在旁倚马草书毕,递与张辽。张辽把左臂上停住的鹞鹰移与左右接了,把书看了一看,掷与手下:飞马传报许都,不得有误。

                    • 家园 第九集 暗箭

                      从东岭关之后,糜夫人改变了她的进攻策略。但凡一路停车宿营,埋锅造饭,糜夫人便帅甘夫人两人,绾了头发,扎起袖子,争先与下人一同忙活。关羽每次来劝,都被她们笑容可掬的挡在一边。只是糜夫人是家累亿金的大小姐出身,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一直少不了童仆侍候。主意是有的,胆子是壮的,心意是好的,动手做起这些具体的家务细事,不免笑话百出。糜芳这个不争气的又只管袖手在旁看笑话,怪叫几声:姐,那是盐不是糖!姐!脸上都被烟熏黑了!之类的。免不得更加添乱,叫人更加心烦了。倒显出甘夫人好本事,就是野营这般有限和恶劣的条件下,也细细调出好羹汤来。糜夫人倒成了她的下手。关羽起初还试图劝一句,终于也只得低头抚髯,在旁端坐等候。糜夫人含笑捧上饭食来,关羽深深躬身,只得接了。糜夫人笑语盈盈,也不再继续追问什么。关羽反日不自安起来。

                      如此倒冲淡了对刘备的思恋,对前途的揣测,不觉渡过了伊洛二水,便到了故都洛阳。车轮吱吱嘎嘎,气氛不知不觉沉重起来。

                      一面残墙,轰的在道旁倒塌了下来,这样的废墟,刚开始还是在荒田中处处可见,越近洛阳,竟是接天连地无穷无尽,一直通向远远的北邙山。队伍中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人人都不知从何开口。关羽提刀捻髯,举目四顾,但见荆棘丛生掩埋了阡陌,野兔从无头石像下窜进窜出。远处一座十余丈的夯土高台,飞角拱宸的殿阁已经化为乌有,雕栏高廊的轮廓还依稀看得出些旧时模样。如今台上胡乱扎起一座简易的木楼,斜插着几杆垂头丧气的旗帜,几只山羊在斜坡上跳上跳下,成群的麋鹿在台脚奔走嬉戏。

                      关羽自洛阳焚毁之后,再没见过这座千年雄城,想不到时隔十年,竟是这般凄凉,一声浩叹道:你等可知这是何地?

                      糜家姐弟和甘夫人都从未来过洛阳,茫然不知。一个老军在后摇头叹气:东都未遭天杀的关西兵洗劫时,俺也曾来戍卫过几日,都是繁华所在啊!绕着灵台,都是几千上万户人家市集........

                      说着便抹泪。

                      关羽道:灵台!国家何等紧要所在。上观天文,下按历法。天子祭祀,农时节气,都从此出!阳嘉年张太史造的侯风地动仪,便置于此上,监测着这纵横万里的汉家大地,何方地震,地动仪便有感应,朝廷顷刻可知,立时便可反应部署救灾。如今也在兵火中焚毁无余了!张太史这样的天纵英才,不知何世才能再降生一个!

                      糜夫人揭开窗帘一脚,于路早看得双泪盈盈,更那经得关羽这般说,躲进车中哽咽不已。甘夫人搂住她的身子,轻声安慰。说话间,那座望楼上探身现出一个兵,远远的向洛阳城方向双手打着旗语。

                      糜芳道:又有麻烦了。

                      关羽双眉慢慢挑起来,道:龙潭虎穴,便又如何!走!

                      走不到距洛阳城半里地,只见城墙虽然多处坍塌,倒依旧旗帜林立,森严壁垒。城门开处,一彪军马直冲到车仗前。关羽纵马而出,喝道:吾奉二嫂北上寻兄,尔等安敢为难?

                      曹军两将,一名韩福,一名孟坦。两人并不答话,彼此使个眼色,孟坦纵马上前一步,又回头看看韩福,韩福便点点头,道:去。孟坦便发声喊,掣出双刀,直取关羽。

                      关羽见他二人挤眉弄眼,心里早猜着八分尴尬。约退车仗,勒马退了两步,迎着孟坦便直冲上去,孟坦倒吃一惊,心里惧关羽武勇,忙勒马小心来战。关羽压住他的刀,偷眼看韩福时,果然弯开弓来。关羽冷笑一声,正要先取孟坦性命,再一马冲垮他的阵势。却见韩福弓箭所指忽变,不射关羽,一箭直走二位夫人的座车。关羽大惊。韩福嘴边露出狞笑来。糜芳虽在车旁,留心看关羽厮杀,也是猝不及防。

                      那箭风掣电发,滴溜溜的转,眼看便要射入车中,忽一头没入一只臂膀,连血肉直洞穿了出来,白色的箭羽,正微颤不休。关羽一低头,用牙关生生把箭拔出,韩福这一箭真是凶险,不是关羽反应迅猛,赤兔马转向灵便,两位夫人,只怕要有一位坏了性命。关羽更不少驻,咬定牙根,双手轮刀,一刀便把驻马一旁的孟坦挥为两段。赤兔马全速发力,直冲韩福。韩福见不是头,早弃了弓箭,飞马直奔城门。关羽直从曹军兵马中冲过,韩福大叫:收吊桥!快收吊桥!

                      城内轱辘响处,十余名健壮军士一起发力,才把吊桥升起一尺有余。韩福心慌,尽力提马便跳上桥去,那马四蹄腾起,前蹄犹未着桥面,背后关羽早到,赤兔马轻轻跳起,关羽大喝一声,就在半空中一刀劈了韩福。赤兔马尾巴一闪,跳到吊桥后去了。这几幕电光火石一般,城前糜芳与曹军众军士都看得目瞪口呆。

                      少顷,吊桥轰的一声又落下。关羽赶尽关门军士,劈了轱辘,又复转身冲出城来。韩福坐骑犹倒在壕沟中四蹄挣命,长声悲嘶。关羽转眼便冲回到车仗前,怒马横刀,睁目还要寻人厮杀。曹军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发一声喊,四下便作鸟兽散。关羽拨马看曹军走尽了,方觉口中有异,呸的吐出一口血痰来:走!过城!

                      糜芳这时回过神来,纵马抢先去城内探看了,回头大叫:安全。

                      车马缓缓起行,通过了洛阳故城。

                      关羽一行人人都觉这场厮杀有异,与东岭关迥然不同。但见关羽怒容满面,连脖颈都飞火升日一般的红,谁敢开口动问?

                      到了城中,关羽方斩钉截铁的吩咐道:不走孟津渡!沿伊水,走东边!

                      也无人敢质问,糜芳才喃喃吐出几个字:那不是绕了一个圈子吗?

                      见气氛不对,又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走出残破不堪,居民无余的洛阳城。糜夫人才注意到关羽臂膀上还在流血不止。关羽便似毫无痛觉一般,任鲜血沿衣袖往下一颗颗滴。

                      糜夫人轻轻的道:二叔,你的伤口。我来帮你裹伤吧..........

                      关羽扯下一块衣襟,撕成两份,一低头,自把创处包扎了。霍地将青龙刀掉过头来,用另一块细细将刀锋上粘的血肉碎块搽干。方向糜夫人躬身一谢:路途尚远。嫂嫂们好生歇息。

                      说罢打马到前面去了。

                      糜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并不回答甘夫人在旁的小声询问。眼波一转,忽见车门框上嵌着一块小铁片,汪住一小泊血滴,乃是孟坦被斩成两段时,身上迸飞出来的铠甲碎片。糜夫人慌忙伸指尽力拔出,扔到地上。

                      这时车马左侧,已经可以望见滚滚东去的黄河。黄河北岸的上方,浓云涌动,乌漆漆的遮了半边天。一道巨大的闪电猛地从云层中劈出,下接大地,久久闪动不去。春雷的声音渐渐滚动起来。

                      • 家园 第十集 红

                        关羽为人,从来没有巧言令色,最是直率的汉子。偏偏自下邳失守数月以来,兄弟存亡渺然,为了二嫂不得不屈身事曹,心中无一日不愿早早脱离这不尴不尬的处境。如今河北虽有消息,其中微妙之处难与人言。糜夫人想问的是什么,他肚里如何不知。但此事千钧重的干系,分与弱质妇人担待,万万不能。东岭关墙前,洛阳故城下,又平添不可预计的变数。天不见青色,云雾数重不分明,酝酿着随时可能来到的暴风雨。

                        关羽琢磨良久,琢磨不透,心里越发沉重。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时,手里有把刀,便千军万马来也不惧。他回头看看二位嫂子的车骑,车帘内,糜甘二夫人头颈相枕籍,沉沉睡得正香。关羽低声喝糜芳上前,叱责他道:一路艰险,前途未卜,不可再像在洛阳时懵懂无知。休要嫌天热出汗,日夜都要把铠甲披起来,好好看好你二位姐姐。随时准备敌袭!

                        糜芳也正自惭愧,闻言低头唱了一诺,策马自回车后披甲。这时官道与黄河平行,道旁一块石碑半截埋入淤泥黄土,现出一个朱漆剥落的汜字来。糜芳披挂了,赶上来问道:是汜水关到了?

                        关羽点一点头:你还到后面去,留心埋伏。

                        关羽惩前两关之事,全神预备厮杀,不料未到关前数里,一大片树林背后鼓吹喧哗,绕出一队披红挂彩的男女,迎将上来。

                        关羽纵马上前几步,横刀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看着被风吹得微微摇摆的树梢。后头车仗便停下来,甘夫人睡眼惺忪的探出来看了一眼,十分诧异的回头摇醒糜夫人。

                        只见那鼓吹队中,一人武官装束,飞马驰到关羽面前,未语先笑,笑容可掬,先下马施了一礼:可是斩颜良诛文丑的关云长将军?

                        关羽勒马不答。那人笑道:下官汜水关守将卞喜。早探得关将军车驾过此,前来迎接。将军名震天下,谁不敬仰?今归皇叔,足见忠义!

                        关羽道:关某并无过关文凭。东岭关,洛阳守将强要拦阻,已被关某杀死。

                        卞喜大笑道:无妨。无妨。卞某敬重将军为人,深觉将军杀之是也!他日见丞相时,愿代诉衷曲!

                        关羽一怔。卞喜笑道:关前镇国禅寺,乃孝明皇帝礼佛之处,如今也有三二十僧人在烧香参拜。已安排下宴席,请将军及二位皇叔夫人稍作休息。

                        他眼角余光窥见车窗帘在动,又向车马作揖笑道:卞某早已安排好渡河船只。二位皇叔夫人沿途车马劳苦。权且先在禅寺中养足精神,整顿容光,明日也好与皇叔相见。

                        二位夫人听了,便在车内敛衽相谢。关羽见了便不好开口,若有所思。

                        卞喜大笑道:将军休要多疑。请!

                        说罢翻身上马,便在车前引路。糜芳也喜滋滋的凑上来对关羽道:好也。遇上一个.........

                        话未说完,关羽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糜芳把下半截话吞进肚子里了。

                        关羽道:看好二位夫人。

                        便不说话了,慢慢跟着在前途大笑招呼的卞喜而行。

                        原来绕过林子,便是汜水关口,禅寺却在树林之中,也不甚大。僧侣们在寺里鸣起钟来,欢迎关羽一行的来到。关羽听那钟声轰鸣,再看树林时,沉寂寂的毫无动静,只有阳光斜斜射入,照着青苔,几个空巢挂在树上。

                        卞喜早在寺前与寺内主持一同等候,一叠声的“将军请”。

                        关羽望着卞喜微笑,下马将缰绳与刀都交付卞喜手下军人了。

                        卞喜见关羽下马去刀,便大喜,头前带路将关羽等人引入寺中。关羽却等二位夫人下车,在一同进入寺内。那主持窥见卞喜在前,也来与关羽及二位夫人相见,合十施礼。

                        走到后院,见院正中一株桃树,正是阳春天气,那桃树却枝叶都凋零了,被东风一吹,枯叶在砖石地上磨得沙沙的响。主持见关羽放慢了脚步,按着佩剑,只顾在廊下玩赏那树。卞喜却入后堂安排宴席去了,便凑上来问道:将军.........将军,不知将军离蒲东几年了?

                        关羽:嗯........

                        只顾看那桃树看得出神。

                        那主持又道:还认得贫僧否?...........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

                        这时一阵风起,二位夫人忙敛起衣衫,关羽的长髯在风中倒飘起来。那几片枯叶都在风里圆转着飞起。关羽伸二指捻住一片叶子,还有几片飞上屋檐去了。那主持见关羽眯起丹凤眼,只顾出神,见卞喜已经赶出堂上来迎接关羽等入席,主持十分焦急,偷偷在腰边将所配戒刀略举了一举。糜芳看见,便道:这是何意?二哥..........

                        这时卞喜赶到,喝道:吾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

                        关羽看罢那桃树枝干在风里摇曳不休,松指任枯叶飞去,回头对卞喜道:不然。乡人相遇,安得不叙旧情?

                        卞喜还欲再言。主持抢先道:请将军先在方丈侍茶。

                        说罢推开方丈室门,让在一边。关羽看了看,道:请二位嫂嫂在此暂歇。

                        卞喜笑道:自然也有二位夫人及这位小将军的席位.........

                        关羽又对糜芳道:你也在此陪伴二位嫂嫂。

                        关羽走入方丈,四面看了看:你等下人,也可在此休息。

                        说罢转身出门,径奔宴席。众人等无不十分诧异。关羽走了几步,回头又吩咐道:闩了门。这位大师请了。卞太守,请。

                        卞喜睁圆了眼,正在狐疑。糜夫人在旁仔细听了一歇,见关羽神色不似平常,忙笑道:我这叔叔自来性情便是如此,将军休怪。既如此,你们只管尽欢。

                        说罢又屈身一礼,便入方丈室内去了,糜芳等只得随入。卞喜才对糜夫人忙赔笑还礼不迭时,见关羽已自入后堂了,忙抢步跟上。主持兀自在廊下望着关羽背影,忽回头一看,糜夫人也贴在窗上往外看,脸色惊疑不定。

                        卞喜走到后堂宴席上,见关羽正按剑四顾,忙先请关羽入席,自己也坐下,搽了把汗,便拽扎起袖子亲来筛酒,笑道:关将军只是如此豪俊。卞喜之流,望尘莫及。将军请。

                        关羽擎杯在手,把酒先闻了一闻。看卞喜手下几个将校前来陪酒,都入席了,乱哄哄的把杯来贺。关羽道:卞太守使的好计。

                        卞喜大吃一惊,手一抖,酒都洒了,额头上细细出了一层汗,强笑着道:将军好说笑...........

                        关羽把酒一饮而尽,笑道:我好说笑?

                        长臂一伸轰得木屑纷飞,破壁而入,脑揪出一个兵来,直提到酒席上掼在堂前。

                        关羽面上赤红如血,喝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墙壁原来竟只是木制的薄薄一块板,是夹壁墙,里面的数十刀斧手顿时狼狈不堪,有的顿时便要推墙,有的却本能的将那夹壁墙死死拽住不放手,那墙摇摇欲倒。关羽望着卞喜,也不管席间众人,提袍下堂,直走入院中立定。那夹壁墙终于拽不住,轰然倒在宴席上,却正是关羽本来坐处,飞起一片尘埃,终于现出背后埋伏的数十刀斧手来,丑态毕露,鬼叫成一片。本指望摔杯为号,先推倒墙压住关羽,刀剑齐下,任你万人敌也无所措手足,必定死于非命,却被关羽识破了先机。

                        关羽走院中来回走了两步,立定在枯桃树下,刷地甩了罩袍,腰间拔出剑来,回头叫卞喜:来!

                        卞喜众将跳在一边,这时方回过神,接了刀斧手递上的兵器,一起抢出堂来。卞喜霍地脱去外袍,露出满身铠甲,取流星锤在手,厉声叫道:关羽!汜水关便是你的死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外间林中伏兵,闻声从大门外一涌而入,团团将关羽围在中间,屋脊上的弓箭手,也拽满了弦现出身来。

                        关羽看卞喜伏兵都到齐了,主持犹自在廊下发呆,方对他道:出去把山门闩了。

                        主持:...........

                        关羽:快去。你就留在外面不要进来。

                        主持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奔去前院。糜芳听得外间有异,先抢在门上攀棂观看,背后二位夫人都道: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糜芳正要回答,一道血光直飞到窗纸上来,糜芳惊倒在地,忙回头喝道:不要看!

                        房中众人面面相觑,糜芳爬起来又叫:不要过来!

                        只听关羽仰天一声长啸,震得内室里都嗡嗡作响,甘夫人尖叫着把袍袖将耳朵捂了。外间男子凄厉的惨叫,兵器的碰撞钢铁的嘶叫,乱纷纷的奔动之声,粗重的喘息之声立时响成一片,此起彼伏,房上不知何处瓦片忽地一阵大响。糜夫人反应过来,忙伸臂将甘夫人搂入怀中死死抱住,旁边妇人伸手来帮她捂住耳朵。老军健妇将她们二人团团护住。

                        如此也不知过了几时,直到外间红光渐渐透窗照进屋内。一种古怪的“托,托,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糜夫人侧耳细细听得外间寂静一片,再无动响,方挣开下人的包围站起身来,看糜芳时,绵软在门前发呆,糜夫人的脚有点发软,推开下人,勉强一步步挪到窗前。甘夫人也自醒转,扶着人正要起来,忽然一声尖叫又把头埋进身旁妇人怀中。糜夫人茫然的顺着下人的指点看过去,一股鲜血的小溪,从门缝下淌了进来。糜夫人也觉心惊,糜芳起身扶住了她。外间有人长声呻吟起来,跟着便短促了惨叫一声,寂无声响。糜夫人先在窗纸洞上向外张了一张,十分诧异,推开房门看时,夕阳的余晖泄进来,照得通红一片。

                        糜夫人一时错认了,失声道:桃花?

                        伸指一触,方知是一点桃红色的血雾。血雾在斜阳到处中点点飞起,如同是院中那株枯树忽然逢春,将千片万片桃花洒得满天都是。

                        院中,石阶前,墙上,树旁,后堂门内,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满地的鲜血与红日残照,已经分不清谁把谁染红。关羽淌着血泊站在桃树下,衣甲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好似一树桃花瓣落满了周身一般。

                        满院二三百甲士,都被关羽砍杀尽了。到处不是尸首,便是抛却的兵器和残缺的铠甲,飞矢断箭胡乱斜插在两厢梁柱上。

                        糜夫人呆呆看了半响,轻轻推开糜芳,择路慢慢想走到院中来。下到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便无路可走了,她终于发现那奇怪的“托,托,托”的声音从何而来,原来是僧人的木鱼被满院血泊浮起,血泊被风吹起潮汐,将木鱼轻轻敲在石阶上不断作响。关羽听见背后动静,霍地转过身来,死死把糜夫人看住。

                        糜夫人惊得倒退一步,却被糜芳撑住。糜夫人知关羽杀红了眼,已经失神,情急之下,嘴唇嚅动,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关羽终于认清对面来人,慢慢把自己呼吸匀住,刷的一下将剑上的鲜血甩干。

                        糜夫人定住神,问道:你.....你是何时知有伏兵的?

                        关羽闭目喘匀了气,躬身向糜夫人一礼:惊了嫂嫂。是关羽的不是。

                        这时外院门闩一响,跟着一声惊叫,门闩哐啷落地。关羽此时被晚风吹清醒了过来,顿觉惭愧无地,忙侧身用袖子遮了面:快带夫人们出去。外间已经没有敌人了。

                        糜芳和下人们拥着两位夫人到了外院,又吃一惊,满地也是尸首,只有一个活人,却是卞喜。主持与一众僧人却在门外,都惊得动弹不得。

                        卞喜满身都是血,不知伤在哪里。口角挂着些涎水,跪在地上起不来,手指里却还无意识的捻住流星锤的铁链。卞喜也听得有人来,举头呆滞的看着糜夫人一行人。糜芳忙将二位夫人推出门外去,回眼看卞喜时,涕泪交流,口里呐呐的还想说什么。糜芳正没主张处,关羽在后转将出来,看了糜芳一眼。

                        糜芳一个趔趄,忙回头吩咐道:快上车。

                        双手便把山门掩了。

                        几只昏鸦拍翅飞来,停在飞檐角,尸首上,停在卞喜的肩膀上,嘎嘎的叫个不休。卞喜看着关羽,全身抖个不停。

                        关羽手起一剑,斩开了卞喜的咽喉。

                        • 家园 十一 信二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积蓄数日的暴风雷雨最终并没有落下。夜来,风把满天的云彩都吹流散了,好生清爽。云彩背后,现出一道散珠碎玉也似的星汉来,天如穹庐,倒覆着荒草萋萋的大地。糜夫人把头露出车外,仰面看着许久,睡不着。一首少时诵熟的乐府诗涌上心头,不知刘郎是否也同沐在同一片星光下。

                          她痴痴看了许久,披衣下车,又往车内觑了一眼,甘夫人毫无动静。走出断垣背后的露宿地,低头小心绕过鼻息阵阵的下人。火堆边正持卷看书的关羽闻声抬起头来。糜夫人走到他对面走下,轻轻给旁边身躯蜷成一团的弟弟掖了掖毯子。半响,只有篝火堆偶尔劈剥一声,远处隐约传来黄河的水声。

                          关羽长须委婉披洒在胸前,双手慢慢卷起书来。糜夫人侧头看时,见是一卷帛书。书卷皮上一半染得黑紫,春秋左氏传五个隶字分明。

                          糜夫人看了一会,问道:书上那颜色,是什么?

                          关羽道:是血。

                          糜夫人:血?

                          关羽双手把书放在侧边地下。

                          糜夫人接过书。展开一看,一半都被染紫了,字倒还分明,密密匝匝一行复一行。却不似在汜水关新染的鲜血,有些年头了。

                          关羽道:白门楼擒吕布时...........屋角找到的.......郑玄公常劝我多读史传,因此.......只是一向戎马倥偬,很少能静下来读几段。

                          糜夫人借着火光,看了几行,笑道:这一卷把左传都抄完了?笔迹纤细,倒像是个女子抄写的,抄得好工整------吕布也不像是个喜读书的人。

                          关羽道:不知为何,当时顺手捡起来,便随身带着了,有空就拿出来读一读........

                          关羽双手扶膝,抬眼看糜夫人时,嘴角带一丝笑意,全神注目在书上。

                          关羽垂眉道:白日在汜水关时........一切都是关羽不是,惊了嫂子......

                          想了一会,说不下去,只能伏身深深一拜。糜夫人释卷而笑,也侧身还了一个正式的礼。

                          关羽看着火,想了一阵。火光跳跃,时而爆出一行逆飞的火星。

                          糜夫人道:我一路上也有不是处。有不便与我女流说的话,二叔自家做主便是。

                          关羽想定了,从怀中取出另一卷书来,双手放在侧边地下。

                          糜夫人有些诧异的接过书来,展开一看,便皱起眉头,轻声读道:自桃园缔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违,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首级以成全功.........

                          糜夫人一双柳眉倒剔起来,把书覆转往地上一拍,喝问关羽道:这不是刘郎的手书!何人所为?!临得好像!

                          火堆啪的一声,火苗向上猛地涨了数寸。糜夫人回头看糜芳寂无动静,望见车内外也是一般,只有辕马安静的吃着夜草,有时惬意的抖抖鬃毛。赤兔马天性不喜与凡马同槽,自不知走去哪里了。

                          关羽伏地长拜不起。糜夫人放低声音道:这就是二叔一直瞒着我的事?!

                          糜夫人挺身端坐,徐徐道:叔叔请起。

                          关羽再拜而起,亦端坐对道:是。光武中兴,推赤心入人腹中。大哥是何许人?岂是刀笔吏可以揣摩其心智者?关羽虽斩颜文,大哥定知我心必非如此。

                          糜夫人望着星汉,及北方沉在黑暗里的河山:我见不是孙乾,简雍等常从之士来下书,已先疑了几分。二叔心事满腹,我如何看不出来?这就是你不取直线去河北,带着我们向西绕了一个大圈子的原因?你在拖延时间。一面又要叫袁绍知道你已经与曹操决裂,二叔你用心好苦!------如今皇叔?............

                          关羽道:陷身虎口,不知存亡。

                          糜夫人身躯轻轻一震,忽见关羽侧头打量着自己,糜夫人眉弓一跳,初怪他有些无礼,忽然明白过来,眼睛亮了起来,决然道:原来如此。那又如何?

                          关羽与糜夫人相视一歇,关羽俯身再拜,糜夫人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辉,端坐着受了这一拜,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一路上这些蹊跷?.........

                          关羽直起身来,想了想,缓缓摇头:初时我道洛阳守将,弯弓是要射我.........

                          糜夫人道:我也甚是奇怪。

                          关羽道:若是他一人如此倒也罢了,汜水关守将,忽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糜夫人想起在寺中自己便问过,再问道:叔叔是如何先知有埋伏的?

                          关羽怔怔出神,顺口答道:钟声。

                          糜夫人:钟声?

                          关羽:僧人敲起钟来,林中却不见惊动飞鸟,是可知先有伏兵在此,先将鸟都惊走了。

                          糜夫人轻轻哦了一声。

                          关羽慢慢站起身来,按剑踱了几步。木柴关节已经燃过,火苗这时柔和了下来,被风轻轻揉来揉去。

                          关羽道:若是曹操要对付我时,但从后发百十骑来便是。

                          糜夫人点头道:叔叔便不能兼顾我等。

                          关羽道:故意向西绕行,是出于不得已之计。我在许都挂印封金。大哥若还能探得消息..........

                          他回头看了糜夫人一眼,继续说道:或者脱出身来,必会想方设法,遣人来通传声闻。但司隶内关山险阻,地势复杂,我车马行迟,曹操若背后遣一军来追,间道别发使者叫守将据关勿出,我前进求战不得,退被骑兵袭扰,则危哉殆矣!那时便要奉二嫂走入山中,山中更是人烟稀少,弃了车重,数日或不得食,那时一匹夫也杀得了我关羽了。曹操若要害我,舍此谋不取,叫关将下关来与我厮杀,岂非下策?

                          糜夫人思量着道:或是许都诸将,与二叔皆交厚?又或是曹操嫌天下人口,故意假手关将,造成事实。到时他却出来推脱得一干二净。

                          关羽摇头道:不然。曹操之志在一统四海,重臻太平。我观其为人,亦知正邪,极有气宇,手下也多有气节之士。他亲允我,但立功报效,便可离去寻兄。这般大战临头,天下命运孤注一掷之际,出尔反尔,机心巧诈瞒得过谁?不怕寒了部下之心?这是取亡之道。曹操必不如此!

                          关羽低头捡起左传,在手中慢慢卷动,忽想起一事,沉吟不决。

                          糜夫人见他不语,便接口道:但我们并无过关文书,因此关将可处处为难,曹操若是诚心敬重二叔,为何不下令与关将分说明白?平白损了人命,所为何来?莫不是.........莫不是他想叫我等知难而退,重回许都?

                          关羽道:如此。关将不会出关来战了。我也莫奈其何。若是曹操的令..........

                          糜夫人低头思索,只顾说道:洛阳前,那射箭的将分明便不是要只对付叔叔一人,分明是要尽杀我等。忒地时,又只有他一个人使弓箭,若是乱箭齐发,叔叔便躲得过,我与众人皆必死,不出此策,反另叫一将来拖住叔叔。叔叔当时只顾为我们挡箭,我在车中看得分明,那使双刀的将见一箭射去车中,脸上也十分惊讶。倒如同是被骗来的一般。到了汜水关,数百伏兵又像专为对付叔叔一人,不尔,伏兵在树林里射箭,这车也挡不住。真真叫人纳闷.........

                          她说着话一抬头看见关羽脸上神色,恍然道:你自然早已想过了,是不是?再三琢磨不透,怪不得在镇国寺...........

                          糜夫人的眼神慢慢温柔下来,她把手一伸,要关羽手中的左传。关羽还有些犹豫,糜夫人却直接接了过来:我是你嫂子,你我便如至亲骨肉一般,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她嗔怪的看了关羽一眼,展开书卷,翻来翻去看了几遍,点头叹道:吕布虽非真英雄,却有佳人为他如此用心。也不枉了一世为人。只可惜都抛到水里火里了,连个姓名都没留下。

                          糜夫人看着关羽笑道:听说在徐州灭吕布时,二叔开口问曹操讨要秦宜禄之妻杜氏充下陈,不知是真是假?

                          只听到大车里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糜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再看关羽时面皮都红涨了,还笑着臊他道:不知是何等美人,叫心如铁石的云长公动心不已?又听说曹操见那妇人果真好美色,便不与二叔,自己纳了。可有此事?

                          关羽听了此言,叉手向前,急要分辨。糜夫人见他真个动恼,忙道:----------但此却非二叔本意。

                          她顿了一顿,有些狡黠的笑道:可是你大哥教你这样做的?教骗过曹操的耳目。说是韬晦之计?

                          关羽见她一语中的,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糜夫人笑道:他这人的鬼心思,我如何不知?我虽不问,瞒天瞒地,瞒不了我。

                          这时大车里甘夫人默默无语的听了半日,这时终于掌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糜夫人点手笑叱:早知你装睡,还不下来?

                          再回头默默看了关羽一歇,忽道:二叔确也是早该成家了。

                          关羽叉手不离方寸:匈奴未灭..........

                          糜夫人虚将手掌在空中一点,止住他下半句话,斩钉截铁的道:一定要的!且待....待你们三兄弟终有团聚之日。嫂子亲自为你操办!

                          关羽微微一震,看糜夫人时,眼中泪花点点,在火光照映下烁烁生辉,关羽一时无言以对。

                          甘夫人整顿好衣服,也下车来火边说话。关羽便告罪,说要巡视四周,假借施礼以袖遮了面,抽身走开了,自去黑地里踱步想心事。走了几步,赤兔马远远望见主人,振鬣嘶了一声。

                          中夜甚寒,甘夫人从车上下来,便挤到糜夫人身边来烤火。糜夫人问:你几时醒的?听了多少?

                          甘夫人用手理理垂在面前的几丝头发:你们说了多少,我便听了多少。

                          她忽然想起一事,动问道:如何方才听你问皇叔如何时,叔叔道不知存亡,你二人便都抛开了这话头?到底如何?

                          糜夫人听了她这天真的话,不禁莞尔,先为她整理好发髻,左右看都妥帖了,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方注视着甘夫人的双眼徐徐说道:就算不知他存亡,这是我们唯一知道的线索,我们还是要去河北的啊。

                          甘夫人若有所悟,轻轻嗯了一声,靠在糜夫人怀里,忽又起身说道:嗯。我们一家人,死也同死在一处。

                          糜夫人:嗯。

                          这时便觉旁边糜芳轻轻动了一下,糜夫人笑着拍了他一记:又是个装睡的。

                          糜芳没有应声,他睁大眼睛躺在黑地里,蜷紧了毯子,不知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灿烂的星汉渐渐隐去。东边的天际,隐隐生出些辉光。天就要明了。

                          (本集注:不要怀疑,染血在春秋书上的,就是貂蝉)

                          通宝推:王二狗,
                          • 家园 十二 谜底一

                            十二 谜底一

                            荥阳,西依邙山之末,南接伏牛之端,北控着黄河天险。东去中牟,官渡,不过数十百里之遥。日夜听得水声滔滔,东流而去。荥阳府衙坐北朝南,弹压着这天下要冲之地。

                            荥阳太守从事胡班在太守衙前,按剑整顿衣冠毕,阔步而入。

                            荥阳太守王植正哭得两眼通红,见胡班昂然而来,躬身施礼,忙以手巾搽干眼泪,挥手屏退左右,瓮声瓮气的道:免礼。关某到哪里了?

                            胡班一直抬头观察王植面色:距关不过十余里.........大人请节哀。人死不可复生。此事要从长计议。

                            王植猛地抬手,将面前书案掀翻,连带旁边一个铜香炉,咕噜噜滚出去数尺,还带着火星的香灰撒了一地。

                            两厢下人默默叉手而上,利落的将一地狼籍迅速整理干净,又复无声的退下。王植起身在堂内来回冲了几步,渐渐控制了怒气,看着胡班不语。

                            胡班看堂上都无人了,方道:军师,军师再三吩咐,说关羽杀不得,更不可坏了刘备家眷,坏了主公大事。

                            王植喝道:反复无常!左一个密令右一个密令,前后都不相同!一个说关羽和刘备家小都杀不得,一个说杀了关羽,只留刘备家小。听谁的?!我亲家那边,听到的命令竟是将关羽和刘备家小都杀了!不是上面这般颠三倒四,叫我亲家韩福与其副将孟坦意见相左,雄城精兵,如何会被关羽对付了?!都是混蛋!主公?哼!

                            王植朝背后瞟了一眼:大势如此,兀自犹豫不决,也不是做大事的人!我只要为我亲家报仇!

                            胡班道:大人慎言........

                            王植喝道:怕什么?胡班,我知你父亲未致仕之前,便与刘玄德那一党人交厚。你可是碍于你父情面?

                            不等胡班回答,王植又道:想那关羽,也不过是一不忠不义之人耳。你看沿途所为,可有半点投鼠忌器的意思?杀之不足惜也。你若与我同心时,我只怕漏网一人,又不欲张扬过甚,你知道的。故要你你用你父的情面,只说我不在城中,城中事都由你做主。将关羽诳进城来,半夜里,你点兵将馆驿围了,一把火烧个干净!如何?

                            胡班道:是不是.........先与关羽谈清楚,我们的人也自有自己的苦衷,关羽杀人时,我们的人也奉命甚乱,也自有不是...........下官愚见.........

                            王植喝道:你知道他心向哪边?何况军师已经失权,做不得主了。你听我的!主公不便明言,心中岂不记恨?此事必合主公之心!你心向谁?

                            胡班听了此言,只得奉命。王植见他出门,颐指气使,便有下人叉手侍立,王植道:你随他去,看着他些!

                            王植还不放心,自暗登城楼,看见胡班等在门前接了关羽一行,把手言谈甚欢,关羽递与胡班一封书信,想是胡班之父托关羽带给胡班的,他安在胡班身边的人,便远远使眼色,道是无妨。王植冷冷的看着胡班引关羽一行入了城,方悄悄下楼去了。

                            胡班安排关羽等住下,依言去点了一千兵,教准备干柴火把,先将干柴搬到馆驿左近听用,兵都安排在巷子里埋伏。胡班围着馆驿走了一圈,见天色渐黑,四周布置并无疏漏。有手下请示道:要不要便请太守来?

                            胡班沉吟一会,抬头见馆中还有灯光,道:不忙。听我令再行事。可趁黑先将干柴都搬去墙外预备。

                            手下领诺去布置,胡班心中焦躁起来,忽然心血来潮,说道:我去看看情况。

                            便直入馆中去了。

                            胡班入馆,见馆吏只把眼色来使,是询问之意。胡班却不去管他,只见厅上画烛分明,胡班便立于树下观之。少时,只见老军收拾了食案而出,馆吏慌忙迎上,再三道辛苦,从老军手中接过重在一起的食案和碗碟,赔笑说:老哥自去休息,胡大人吩咐我勤快些,休叫辛苦了老哥们。

                            胡班听得馆吏言语敏捷,并无纰漏,老军还礼不迭笑着去了。再看厅上时,婢人扶两位夫人而出,关羽也走到门前。糜夫人的声气说道:叔叔自出许昌以来,多日夜里都独坐不眠,守卫我等。日子久了,如何使得?我常见叔叔在马上闭目养神---------小弟你也不多替叔叔些。叔叔不想着自己时,也为皇叔保重身体。

                            关羽的声音:嫂嫂不须挂怀,羽自有分寸。

                            胡班听两位夫人,糜芳与关羽道晚了出来,悄悄躲进去了些,只见他们正走去厢房下处。糜夫人便道:妹妹。你先行一步。小弟,扶着我,我鞋里有些沙子。

                            糜夫人看甘夫人等入内了,方对糜芳说道:小弟,你如何神不守舍的?

                            糜芳呐呐说了两句,声音甚为模糊。糜夫人便欲作色,终于一声叹息道:叔叔一路上行事,都是为皇叔好,为我们好。小弟你为何不能体谅?

                            糜芳道:那如果他最终没有决定说与你知道,我们岂不是瞎着眼睛随他走入死地?!

                            糜夫人厉声道:你不愿意吗?!那你可以抛下我就走!

                            隔了一会,又才温言道: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生,我之所欲也。义,亦我之所欲也。你姐夫现被扣押在河北,生死不知,书信都是假的。我,你二哥,甘妹妹,你,我们能抛下他不管吗?想你姐夫定抵死不肯写书招二叔北去,只怕袁绍记仇,害了他性命。我们若不能效法其所为,舍生取义,你我姐弟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胡班听了此言,如遭雷击,怔了半日,清醒过来时,糜家姐弟已经说完事进屋了。胡班慢慢走出树荫,馆吏看见,在门边急得直摇手。胡班走到院中,只见厅上唯余关羽一人,左手绰髯,凭几独坐在灯下看书。也不知过了多久,胡班道:真天人也。

                            关羽在厅上放下书来:谁?

                            胡班如梦初醒,回头看馆吏已经灿灿的躲在一边,胡班深吸一口气,按剑大步走上厅来。

                            关羽扶膝看胡班昂然而入,却并不施礼。两人对视一会。胡班道:皇叔召关将军去河北的书信何在?请借给下官一看。

                            关羽微露诧异之色,也不多言,就怀中取出书信,掷与胡班。胡班接过,展开看罢,便对关羽道:将军赶快收拾行装,离开此地!

                            关羽:.........

                            胡班想定了,说道:此关守将王植,乃是洛阳守将韩福的亲家。与下官定计,今夜要放火烧馆,取将军及二位夫人的性命报仇!

                            关羽霍地站起,胡班纳头拜倒:此是王植欲报私仇。下官见将军高义,幡然醒悟。将军请行,我自投许都去,将军放心!

                            又起身催促道:将军不信我时,宁可信其有。少时王植便到,到时奈两位夫人何?将军快走!

                            关羽向胡班霍地抱拳一礼,几步跨到门前,一脚踩着门槛,喝道:糜芳何在?!

                            这时胡班听得墙外都是一片慌乱之声,忙提剑直出门去弹压,馆吏凑上来将有欲言,吃胡班一剑杀了。胡班割头掷出墙外,出门大喝道:王植欲害义士!我胡班誓死不能从命,你等先来杀了我!

                            关羽匆匆教收拾了行装,胡班便来大开了重门,叫:快走快走!

                            关羽驻马看着胡班,胡班只一礼:将军走后,某自有计策脱身,谅王植碍于名义,杀不得我。将军快走!

                            关羽咬着牙想想,向胡班点头致意,催车马而去。胡班看关羽一行往东去远了,方回头瞪视住仍然目瞪口呆的众兵将们:要去向王植通风报信,先杀了我!

                            关羽一行出东门走不得数里,黄河涛声越发大了。糜夫人掀起帘子来,见关羽在马上回望不已,本欲细问发生何事,一时出不了口,想了一会,才道:也是个义士,不愧乃父之子。不知事情从何而起,因何搭救我等?他又如何脱身?

                            关羽回头看着荥阳关城,顺口应道:王植欲报私仇,于法上奈何不得他,若有机会走回许昌...........

                            关羽忽然愣住:.........那他问我讨看大哥的书信是为何?他为何对这书信如此感兴趣?

                            赤兔马被勒住,徘徊不前,关羽愣愣的自语道:.......洛阳?亲家?王植不按法行事时又当如何?法.........曹操的令........

                            车马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不但糜夫人,连甘夫人都吃惊的探头出来看着关羽,人都在黑暗里沉默着,只有马匹躁动不安的打着响鼻。

                            糜夫人道:难道真是曹操..........

                            关羽猛然醒悟:不是曹操!

                            他如梦似幻的看着糜夫人:是袁绍!

                            糜夫人:袁绍?.........那?.......叔叔你.........

                            关羽咬牙切齿,道:也不是袁绍...............如此,胡班哪里逃得出来!!!

                            糜夫人但见关羽睁开丹凤眼,卧蚕眉倒竖,满面赤红,单手把赤兔马勒得白沫四溅,回头看看荥阳城,又看看糜夫人等,犹豫不决。糜夫人正欲开口,猛见荥阳城中,一时火光大作,直冲上天.甘夫人一声惊叫。

                            糜夫人道:叔叔不可犹豫!我等无妨,叔叔救人要紧!

                            关羽看了糜夫人一眼,喝糜芳道:看好二位夫人!

                            最后一个“人”字出口,赤兔马已在数丈开外。糜芳呆呆看他的背影,问姐姐道:到底出了何事?

                            东门的守卒,都觉气氛不对,被迫放关羽等通行后,一时都忘了关城门,聚在门口看城里火起。

                            关羽大叫:躲开躲开!!

                            一马复冲入城中。

                            馆驿前王植披甲仗剑,指挥着军士只管往馆中射火箭:烧死你烧死你!!叛贼!!

                            馆舍大门熊熊燃得正烈。馆中胡班便嗤嗤的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咳成一团。荥阳军士只管把引燃的火把干柴不断投入院中,馆舍屋瓦中箭,连梁柱都烧了起来,涂漆受热化开,飞烟流火,火星倒冲上天去,整个馆舍如同烘炉一般。

                            王植大叫:先杀了这个叛徒,追出关区去,取了关羽性命!!

                            言犹未己,一将大叫:大人小心!

                            王植一惊,回头看时,眼前一黑,什么都没看见。众军波开浪裂,闪出一条道来。人影里,看见王植上半截身体兀自在地上挣扎嘶叫,坐骑带着下半截胡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关羽在众军之中,横刀盘马退了几步,众军只是纷纷倒退,挤倒了背后的人也不知。

                            胡班在馆内被烟火所熏,也听得外间不对,咳嗽着笑骂道:王植,王植,你这厮如何不学驴叫了?

                            关羽咬定牙根,回头看了看距离合适,策马直冲入着火的大门。众军惊得瞠目结舌,渐渐又何在一处。看馆舍时,一声大响,正厅房梁都烧折了,忽啦啦连烟带火的垮了下去。

                            一将看了方道:这厮却也不是烧死了.............

                            话音未绝,轰的一声大门的碎片带着火星向外倒飞出来,赤兔马一声长嘶,前蹄在空中乱蹬,鬃毛飞扬,在火光下红得耀眼,火狮子一般雄俊。关羽飘扬的长须上,衣冠上都有火在燃烧,提刀跃马,又复与胡班重骑冲出。马蹄下,是被马冲倒,号丧哭叫的荥阳将士。大门烧了好一会,又被两次冲撞,终于支持不住,继正厅之后,先从腰间折断,就在关羽背后轰隆隆倒塌下来,直溅得满地都是带火的碎木残片。

                            关羽一挥手拂去须上的火星,胡班在后咳嗽着为他拍打去身上的余火。关羽喝道:谁还要找死?!

                            众军愣了一会,从内到外,发一声喊,四下顿作鸟兽散。关羽见众军散尽了,复纵马又冲出东门去。

                            胡班在马上回顾关城渐远,笑道:火是我自己点的。不想王植丧心病狂如此,我宁可自烧杀,也不要死在他手里.........

                            关羽静静的喝断他道:你还不说实话!

                            胡班一怔,旋又笑道:不料将军都已经想明白了。我私放将军去,却还想做个忠臣,以死谏袁公。当初我等见曹操胁迫圣上,无道之极,袁公如今这般做法,比曹操又能好到哪里去!..........

                            才一出城,天便下起雨来,渐渐将路旁树叶,砸得一片沙沙的响。赤兔逆雨而驰,奔到急处,关羽忽然勒马,胡班险些跌下马去,正待问时,只见关羽极目四顾,神色惶恐之极。胡班低头一看,地上杀死两个老军在旁,一个妇人在林里呻吟,两条车辙印,直通往河边去。

                            关羽回手将胡班放下:嫂嫂不见了..........

                            说罢不顾胡班,纵马直追车印而去,沿着车印直追到河边,马车翻到在路边,车上覆在一面曹字旗。一道闪电在云中闪过,关羽借着那光远眺河中心时,扬起两张帆,正向河北驶去。

                            一人在旁挣扎叫道:云长公!快!二位夫人被袁绍的人劫去了!

                            关羽回顾,却竟是自徐州之后多时不见孙乾,满脸是血,怀里抱着糜芳,已经中了数箭,人事不省。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斜斜劈过。关羽挺刀咬牙,更不多言,就在大雨中纵马冲向黄河。

                            通宝推:王二狗,
                            • 家园 十三 谜底二

                              十三 谜底二

                              雷声巨轮般隆隆在云层背后滚动,闪电无声的一下下照亮了浊浪滔天的黄河,和斜飞如织的雨点。两片白帆在黑暗和浪花后躲闪一般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叫喊声间夹杂在冰冷的涛声中。

                              一个浪头过后,倒了一片帆,只剩另一片似乎在原处徘徊。只听得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一浪一浪的黄河水中叫道:........留下..........饶你不..........那娘子..........休想...........我周........

                              船有两只,其中一只上的桅杆已经吃打对折了,倒在水里,拖得这船不断原地打转,河水都倒灌入船舱了。船上数十披甲之人站在甲板上,弯弓不断向对面较小的船和水里发射,只因雨打湿了弓箭,准头和力道都大大失常。糜夫人突然从倒了帆的大船舱里冲出来,又被人强行拖了回去。两船之间的水里已自有十数个人在载浮载沉。披甲的多是在不断挣扎,然后咕嘟嘟的往下沉。赤膊的却是在一边避箭,一边试图靠近大船。

                              大船上灯笼终于吃水泼灭了,小船上却还亮着,一晃一晃的照得分明。小船艄公精赤着肌肉虬结的身体,躲过几箭,破口大骂那大船道:杀才!只道你是奉公的人,原来是拐卖妇女的鼠辈,今日颠你这伙贼下水去,叫你们都做河伯女婿!与王八为伍!还不快把那两个娘子送过来!

                              水里船上的水手,一起大笑。大船上甲士又是一阵急箭射过去,那艄公浑然不顾,只管掌着舵扯着嗓子大叫:孙狼!孙狼!你这泼猴还活着么?

                              话犹未绝,大船舱顶上跳出一个少年,回身把一直紧追他不放的一个甲士一脚又蹬回舱内,就在舱顶上一跳跳下来,把一个正在校弦的甲士,一扑扑下水去。旁边的甲士急忙抽刀劈他时,被他灵巧的几下闪开,翻身又跳上舱去,仍一脚将试图挣出头的追兵又踢回船舱,这才把头一昂,把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刷地一抹,尖声应道:大哥,你只管嚎什么丧!你我兄弟今日不把这伙驴都做了板刀面,如何舍得死?

                              艄公呵呵大笑,道:好!好!

                              猛地一转舵,小船轰地撞上大船,大船上甲士仓促都立脚不稳,翻身倒地,弓箭都脱手了。艄公大叫一声,一跳从小船跳上大船。孙狼惯熟水性,又与那艄公相识平生,这一撞早在意中,奈何他不得,乘势一个翻身,又钻入回船舱里。艄公上了船,不顾这大船转得厉害,趁雨顺着船舷只顾走,遇着甲士拦路,提着钵盂大的拳头只顾打,遇上自己人爬上船来,便一把将其提上船来,一路呵呵大笑不绝。看看走到舱门。一将举剑架在孙狼脖子上,猛地钻出舱来。

                              天上闪电闪了几下,将那将面目照得分明,糜夫人在他背后冲了出来,手中压衣刀一刀便戳在那将肩膀上,大骂:秦琪!你这背主奸贼!

                              秦琪大叫一声,一甩将糜夫人甩到在地。此时大船船体越发倾斜,糜夫人挣扎不起,眼看便要被滑入水中,艄公急忙将一把将她拉起交予背后的手下。自己慢慢一步步向秦琪逼近。

                              秦琪一手死死用剑压住孙狼咽喉,叫他动弹不得。一手摸索着抓住一根缆绳,如获至宝,在手中猛地绕了好几下。再放眼看形势时,自己的甲士不是颠在河里大口呛水,便是被杀得血水与雨水河水一起在甲板上横淌。对方的水手重新大举上船,有的便在致力将倒掉的桅杆与船体分开,制止大船的旋转。秦琪一声长叹,情知大势已去。

                              忽一眼睃见那艄公慢慢逼了上来,忙喝道:再过来!这厮和你都死!

                              忽见那艄公本来脸上肌肉抽动,神色狰狞,却又忽然一惊,渐渐的把身子直了起来,秦琪不知何故,只见但凡看着自己的水手,忽都同时瞠目结舌,面色古怪。望着的却是自己身后。秦琪只怕中计,不敢回头去看,喝道:装神弄鬼!道瞒得过本官么?!

                              那艄公看得真切处,猛吃一惊,一交挣翻在地,手足并用连退几步,口里只叫:河....河...河伯!!

                              跟着秦琪背后便是一声异样大响,一匹马水淋淋的跳上船来,秦琪拼着胆战战兢兢回顾时,只看见同样水淋淋的骑士坐在马上,仗着一柄明晃晃的剑。这时小船上的灯笼摇晃着照射过来吗,糜夫人看得清楚,一声纵情欢呼。秦琪几乎是仰面朝上看,终于才看清来者面貌,长须都湿透了,持剑怒容满面盯着自己,不是关羽是谁?秦琪此刻真是心胆俱裂,孙狼见有机,一挣挣开了秦琪,跳回艄公这边,一般目瞪口呆的打量着从黄河水里跳出来的关羽。

                              关羽将剑轻轻压在秦琪头顶上,秦琪无骨一般,应势软软地跪倒在地。关羽信马走了两步,问道:你舅舅是不是?

                              秦琪:不.....不是。只有小人.........

                              关羽:你这厮如何背叛了你舅舅?谁叫你来的?袁绍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审配还是郭图?

                              秦琪哆嗦半日,挤出一句:饶命。

                              关羽道:是谁?

                              秦琪道:是.......是沮授。只叫小将见机劫两位夫人......路上劫杀将军的,不是审配便是郭图,不干......不干小将事...

                              关羽道:如此。你这厮阴险狡诈,背主卖舅,却饶你不得。

                              手起一剑,秦琪坑也不吭一声,尸身翻落入水,随波逐浪,片刻就沉没不见。

                              甘夫人在最后一名妇人的搀扶下走出舱来,与糜夫人抱头大哭。艄公,孙狼等人猛然清醒一般,呼啦啦的在关羽马前跪了一地。关羽还剑入鞘,慌忙下马搀扶。赤兔马撂撂蹄子,抖抖鬃毛,抖落了身上许多水,欢快的长声嘶鸣起来。

                              本集注:吕布子曰我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

                              • 家园 十四 谜底终

                                十四 谜底终

                                夜还未央,雨却已经住了,河上的雾气悄悄涌上岸来,黄河浪慢吞吞拍着河岸,拍着倒插在沙里几乎没柄的青龙刀。

                                有人一声欢呼:原来遗落在这里!

                                说罢便伸手去提,不料河沙和水甚是紧密,提了几下提不起来。船上艄公的声气不屑的道:走开!待俺来!

                                艄公两条肌肉发达的臂膀猛用了几次力,就沙里拔出青龙刀来:好重的刀,那马也是神品,驮着这刀,也下不得水!不是俺,谁能帮关将军抗这刀!

                                说罢真个把刀抗上肩膀,四面水手一起伸拇指夸道:周大哥好威风!

                                周仓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又道:今后我们不做水上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跟定关将军了,许多村话,休要胡乱提起,关将军大有学问的人,我等休要出乖露丑!

                                众水手一起唱诺。周仓扛着刀正得意时,忽回头一看,道:快走!雾里怕不是有官军来!

                                众人一拥而走,只听背后马蹄急处,数十百骑军马卷地杀来。众人走不迭的,只顾跳到水里去躲。马上骑士似乎意不在此,只有人弯弓胡乱射了几箭,便都疾驰而去。众人从水里钻出来,见射中一人小腿,一人肩膀,都气得破口大骂。

                                孙狼猛醒道:不好!莫非这些官军,是冲关将军去的!

                                周仓大惊道:快!快赶回去帮忙!

                                周仓扛着大刀,领着一伙水手赶回船边,果然见骑士们分作鹤翼阵,已经团团将关羽等围住了。旗号这时才看得明,不知写着两个什么字,却苦无人识得。

                                关羽控住赤兔马,冷冷打量着敌将,说道:你来赶我。有失丞相大度。

                                夏侯惇在旗号下跃马而出,喝道:丞相又无明文传报,你于一路杀人过来。秦琪何在?可是被你杀了?我今特来擒你。早下马受缚!

                                周仓冒死冲入阵中,跪倒在关羽马前,双手捧上刀来,关羽欠身接过大刀,对夏侯惇道:你太鲁莽,凡事与你说不明。你回去见丞相,丞相对你自有交代!

                                夏侯惇大怒道:你敢轻视我?还敢妄言推脱!你等都不许帮手!看我亲手来斩这贼!

                                正要挺枪来刺。忽西边沙尘大起,一骑飞到,大叫:不可与关将军交战!

                                关公亦按辔不动。来使怀中取出公文,于马上说道:“丞相怜爱关将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我特赍文书遍行诸处。”

                                夏侯惇道:“关某于路杀把关将士,丞相知否?

                                使者看了关羽一眼,吞吞吐吐的道:不.....不知。

                                夏侯惇喝道:那便活捉将去见丞相,等丞相放他!

                                关羽大怒:你道我怕你么?

                                夏侯惇只顾挺枪来刺,关羽架住他的枪,却看着使者说道:快回去!他来迟了些,只怕误了夏侯性命。

                                那使者大吃一惊。关羽喝道:我叫你回去叫你主将来!

                                使者忙连声答应,拨马去了。

                                夏侯惇也见蹊跷,睁着独眼看了一会,大喝一声,又来战关羽。

                                四边众人,都看得出关羽并非全力死战,只是拨马回避,夏侯惇几番刺空,气也有些馁了,也不时抬眼看那使者去的方向。

                                少时,雾渐渐散去,东边一轮朝阳在黄河里跃出,照彻云水皆红。忽闻西面鹰唳数声,二将罢斗看时,一只鹞鹰振翅从西面还未消散的雾冲出,冲出众人头顶,又折返飞回来,只在天上盘旋不已。

                                夏侯惇大怒,朝西面喝骂道:张文远!你捣什么鬼!还不现身!

                                只见张辽披着一身朝霞,与数十骑驰马从林中穿出。驰到面前,先不见礼,先把公文递与夏侯惇看了。夏侯惇脸色数变,反复将文书读了几次,终于将之掷还与张辽,回头喝部下道:还不快退!

                                夏侯惇看着关羽悻悻的与从骑去了。张辽看他人马走远,方翻身下马来与关羽见礼:大兄恕罪。

                                关羽看了他一会,说道:此非你之过。你是东岭关赶上我的?却特意放鹰来与我致意,也是尽心了。

                                张辽苦笑道:小弟也对丞相苦谏,无奈郭奉孝执意甚坚。定说当年沮授向袁绍献策,一旦开战,先要抄我边鄙,沮授思虑长远,既如此决策,定会想尽办法准备,在我边境关隘之地安排内应,策反将领。果然不出其所料,兄长一路走来,洛阳两将,汜水卞喜,荥阳王植,甚至是秦琪,见袁绍势大,如今都不是曹公的人了。

                                关羽听罢冷笑道:如此,忒地刻薄了,置孔秀这般忠臣于何地?

                                张辽低首叹道:丞相爱才,兄长尽知,不必我言,但我军中细作一日不去,大势多一份危险。若是大举侦察,只怕寒了众将的心..........细作趁机造谣,毁谤丞相声望......

                                关羽冷笑道:于是郭奉孝便想起这样的阴谋来?利用我关羽寻兄心切?

                                张辽道:兄长切不可怪罪丞相。此实非丞相本心,实在是迫不得已。

                                关羽道:只是郭嘉没有想到的是---他必是料定袁绍要我去河北,故而无文凭便放我过关的,定有嫌疑。却不料于路数关守将,皆是使阴谋要我性命.故而你奉命只许旁观,你见到这些关将的行径,想必也是十分惊讶吧。

                                张辽道:是。小弟开始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丞相的忠臣,当如东岭关孔秀一般。使用暗箭,埋伏这般鬼蜮伎俩,便是要与兄长寻仇一般。

                                关羽下马,把刀再交还与周仓提了,叹道:我想得也慢了,不是有胡班,周仓这些人相助,不是吃王植对付了,也要断送二嫂在秦琪那厮手中。

                                张辽叹道:我等只顾看着兄长行动,却想不到秦琪趁巡视河防之机,张网等待兄长一行已久。此事极为复杂,兄长缺乏关键的信息,却是何时想明的?

                                关羽捻髯道:你说的关键信息,便是我兄已经从袁绍处脱身一事?文远,你瞒得我好!

                                张辽面有愧色,再拜不已。

                                关羽看了一眼在船边休息养伤的孙乾:我大哥不肯写书招我来河北,被袁绍囚禁于邺城,袁绍却遣人模仿我大哥笔迹,遣人到许都来下书。此时正好赵子龙自公孙瓒灭亡后,在河北一带游侠,无所归宿。闻我大哥有难,便一呼为我兄合公孙瓒旧部数百人,趁邺城空虚,守者不防,将我大哥等人救出。我大哥知袁绍必有奸计,故遣孙乾来于路拦截我,可惜都错过了,走到黄河边才遇上。却正逢秦琪花言巧语,以一面之缘,哄得糜芳相信他是我的朋友,欲骗我嫂嫂上船。秦琪见了孙乾,知事将败露,不惜以武力强劫吾嫂而去。种种周折,若非天幸,关某何颜再见我兄?若是我早些知道我兄已经脱险,又何至于将二嫂冒险跋涉千里,以缓袁绍之意?!丞相与你等却是何时知晓的?!

                                张辽满面通红,低声道:正是与兄长在许都城外分别之后,我军在河北的细作便探知此事,渡河飞报来。

                                关羽道:是郭奉孝压住了?

                                张辽道:郭祭酒也是计出无奈。本也不知路上会是这般风云诡谲。只道检验了于路关将的忠诚之后,便由小弟出面告知兄长实情,两全其美,兄长不必去河北,我军也洗了西路司隶一带关隘的牌。兄长.......

                                关羽叹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我在洛阳时,见两将一个使双刀,似乎只要取我性命,一个弯弓的,却瞄着我嫂嫂,此事已然奇怪。汜水卞喜,虽设阴谋,却又似乎志在我一人身上。终于到了荥阳........

                                关羽说到这里,停住不言,看着张辽。

                                张辽举目看看在船边休息的人,笑道:小弟一个都不认识。丞相亦不是定要人性命,只是不希望他治下有此两面做戏之人而已。他全家只要今后不在丞相治下,我想应该无妨。兄长尽管放心,这点事情,小弟还是兜得住的。

                                说罢看了船边的胡班一眼,胡班笑着与她对视,全无惧色。

                                关羽见了,说道:好。文远一言九鼎。

                                张辽含笑称是。

                                关羽继续道:他家是我兄故交,其父也再三向我保证其人仁孝可靠.......心向汉室。但一开始他却受王植命来杀我,其意甚坚。这便完全排除了丞相方面设计害我的可能。你明白吗?

                                张辽笑道:明白了。兄长一开始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效力丞相。他家与刘玄德的交情,也远超他对王植的忠诚吧?

                                关羽道:反曹者所联系的对象.........

                                张辽接口道:当今天下,孙策已死,除袁绍与玄德公之外更有何人?而他..........

                                张辽看了胡班一眼:一开始又不是玄德公的人。

                                关羽道:何况他一开口便要索那封河北与我的假书看。想清了这一节。我便想起在许都时,也在丞相麾下风闻袁绍阵营许多秘辛。袁绍不能御下,诸子争位,各怀鬼胎,大臣各自勾心斗角,互不相下。袁绍本欲诱我奉二嫂北上,借此挟制我兄为其效力.........

                                张辽道:为袁绍南下,开徐州一路。

                                关羽道:不错。但是为袁绍最初如此设计的,却并不能保证袁绍其他大臣不来坏他的事。我想洛阳二将便是明证,明明是一人受命杀我,却要我二嫂北上,另一人却受命要杀尽我等,以袁军从徐州南下之路。徐州近青州,青州是袁绍长子袁谭把守,走徐州,袁谭立功的机会必多!那要杀尽我等的,必然是支持袁绍其他儿子上位的重臣!

                                张辽道:审配!定要二位夫人为人质挟持玄德公,是郭图!汜水卞喜是郭图的人,荥阳王植看来是审配的人。秦琪...........

                                关羽接口道:是沮授的人!据你所言,原本负责在曹军内安插细作,策反将领的,本是沮授。

                                张辽道:不错。但沮授久典重兵,袁绍疑他太重,已经削去他大半权力,分与郭图,淳于琼等人。我想沮授原本的安排,是要以轻兵走司隶一路,出我不意,直袭许都。他已经安排好许多内应,到时我重关不守,腹里空虚,将大事去矣。这本来是对我军最有威胁的计划。只可惜沮授威势已去,袁绍不肯再用他计。所以他只能与主张走徐州路的郭图暂时妥协,以牺牲自己的计划和分享自己安排的细作为代价,希望能退而求其次,在正面与我对抗之外,还能另开徐州一路,俾更好的发挥袁军兵多粮广的优势,而不是被我牢牢钉在正面中牟官渡一线。师老兵疲,与我机会。

                                关羽听了,思索良久,叹道:也是个忠臣。只是此事又被审配不知如何探知,也得到了联系内应的方式、于是我们一路之上,就变成了审配,郭图,沮授,郭嘉四位谋士交锋的战场。

                                糜夫人披着毯子在旁听了许久,方叹道:原来如此。

                                张辽施礼道:却教两位夫人一路受了惊吓。

                                糜夫人看着不远处两个隆起的新坟,又看看身边敷好伤口正在沉睡的弟弟糜芳,惊魂未定的甘夫人及两位幸存下来的妇人,摇头苦笑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关羽张辽默默诵着她这两句话,一时都无语。

                                良久,张辽突然问道:兄今欲何往?

                                关羽看着张辽笑道:兄长所在。

                                张辽见被关羽识破,摇头大笑:有朝一日,你我在沙场相逢吧!

                                两人对视一歇,各自仰面大笑。

                                张辽便一躬到地:告辞。兄长从此多加小心。早日与玄德公,翼德公团聚。

                                关羽也还礼与张辽对拜,长须垂地:贤弟珍重。代致意丞相安好。武运不衰。

                                张辽重重点头应了,翻身上马,更不回头,喝令部下策马而去。关羽在后,遥遥的看张辽臂鹰叱马,渐渐看不见了。

                                关羽回过头来,糜夫人扶着糜芳站起身来,甘夫人扶住身边妇人站起身来,周仓,孙狼等人默默的在旁听了半日,都聚拢过来。关羽自去扶起孙乾。

                                孙乾环顾众人:慨然道:走!去汝南!

                                万里风清,愁云不再,温和的太阳照着关羽踩镫上马,照着周仓扛起青龙刀来,照着甘糜二位夫人如花的笑容,照着这一行人再次踏上征程。

                                (本集赵云救刘备情节源自三国志裴松之引注云别传:先主就袁绍,云见於邺。先主与云同床眠卧,密遣云合募得数百人,皆称刘左将军部曲,绍不能知。遂随先主至荆州。作者盖籍此发挥耳。)

                                • 家园 十五 悠悠黄河(全文终)

                                  数日之后,一水之隔的黄河北岸,吹着很大的风,吹得云都挤到天的一角去了,乌沉沉的凝聚着不动。

                                  一队队的袁军正在向黎阳渡口方向集结,不时有飞骑从后超越队列,赶往前方不知何处传令。河水一阵阵翻波卷浪的涌上来,徒劳的想吞蚀河岸。

                                  沮授擐甲乘马,慢慢摇摇的随军而行,捻着瑟瑟发抖的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顾看着被风吹得四下猎猎飞散的一面面旗帜,听着士兵枯燥的步伐声和水声和在一起,默默无语。有旧部军士经过,投来温和致意的眼神,沮授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过自己马前,走出自己的视线。漫长的队伍,一直沿着河岸延伸,好似要蜿蜒到天边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赶来,沮授略略侧了侧身子,艰难的向后张了一眼。

                                  沮授之子沮鹄赶到与父亲齐头并进,他一边控制着激烈奔跑后躁动不安的坐骑,一面把略微责难的眼神投向父亲,说道:今日父亲为何不去参加军议?

                                  沮授只笑着帮儿子控住坐骑。

                                  沮鹄:父亲不到。又有人在主公面前进谗言..........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父亲的反应。沮授依旧不语,微笑不变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注意到他额头有些青肿,便伸手去抚摸。沮鹄倒有些不好意思,躲开父亲的手指,又接着说道:说父亲散尽家财,是在败坏军心!主公当时大怒,孩儿叩首请死,父亲的旧将竟无一人为父亲说话。倒是审叔父.......主公怒气不息,要我来找父亲同去解释清楚。父亲,你...........

                                  沮授摇了摇头,笑了一笑,策马信步而走,又重新回头去看行军中的将士。

                                  沮鹄还要再言,旁边支路上走来一队人马,又紧跟住一队鼓吹,披红挂绿,高笙矮鼓,远远的在尘土里吹打了过来。

                                  袁绍第四子袁尚望见是沮授,向身边的审配笑一笑,纵马赶过来与沮授见礼,口称叔父,问如何不去参加军仪,父亲好生挂念,又问是否身体不安泰。

                                  沮授受了他的礼,笑着摇摇头,审配赶上来也看着沮授,铁青着脸不语。袁尚见鼓吹队到,便告了失陪。策马率鼓吹去激励前进中的队伍去了。审配望着袁尚正在发表激烈演说的背影,军人们却没多大反响,偶有几个翻起眼皮来看一眼,又自顾低头走路。审配眉头一皱,向沮鹄使个眼色,沮鹄会意,告罪去追袁尚了。

                                  审配看了沮授一会,见他只管出神,哼了一声,说道:公与,你不要怨主公不用你计,要怨就冲我来!你那些计谋,都没有抓住要害!兵法曰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今我军兵力十倍于曹贼!悉数集中于其正面,便是百倍之威!这才是正道!你偏要和郭图那个小人混在一起,一会分兵东,一会分兵西!你打的什么主意?!不是我心狠定要杀刘备的妻眷,我与她们无冤无仇!我是不能看着我们出生入死打下的河北基业,看着即将混同的天下九州被毁掉!你说,你想分兵是个什么企图?!不说话?哼!..........好吧,分兵司隶偷袭许都说起来也不失为一计,但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朝为曹,暮为袁的小人身上?卞喜这种黄巾贼?这倒罢了,最后你竟和郭图走到一起去,想依靠刘备那个败军之将,反复无常的枭雄?公与,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主公夺你的权,我看应该!

                                  沮授垂着头,也不知听没听审配说,审配顿时大怒,强忍着道:好!好!你现在不愿开口,等你愿意的时候,某随时恭候!

                                  说罢不再看沮授一眼,打马而去。沮鹄策马回来却与他擦肩而过,沮鹄回头见审配怒气不轻,催马到父亲身边来说道:父亲大人和审叔父又吵起来了?父亲听我一言........不要落得和田叔父.....

                                  沮授看见旁边一个小土丘,只顾信马登丘,儿子连声呼唤自己,沮授只如听而不闻一般。

                                  沮鹄在丘下望着父亲驻马四顾,只见父亲的身形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眼里不觉涌上些泪花,忙伸手擦去。这时忽听一声浩叹,涛声混杂,似乎是父亲的声音,似乎又不是。

                                  “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

                                  沮鹄遮眼望着逆光而立的沮授,父亲的身影黑漆漆的像生铁,好像变成了一尊南望黄河的雕像。

                                • 家园 很费脑筋哪

                                  老实说结局没咋看懂

                                • 家园 尾声(留待他日来填)
              • 家园 一处用词商榷一下

                老门子:将军竟在此立了一夜?罪过。罪过。待老身去回禀来。将军稍待。

                “老身”这个词应该是女性专用吧?老门子大概还是自称“老奴”“小人”或者“俺”什么的合适些?

                • 家园 男子也有用老身自称的,似唐宋以后才多用于女性

                  不过我写这个的时候始终在汉朝和宋话本风格之间摇摆不定,此类问题要多提。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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