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海上旧事(一) -- 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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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在河北看到的织布机基本一样

            不知晨大所说的原理指什么,我看到的就是所有经线按奇偶分为两部分,一半在上,一半在下,老婆婆手中的梭子带着纬线从中飞过,然后脚下一踩,两部分经线交换位置,梭子再将刚才那根纬线反向带回来,如此反复,那布就一点点织出来了。

            视频解码里有个隔行转逐行的算法,就叫weave,还真是挺形象的,呵呵。

    • 家园 海上上海?

      这一阵子老兄很是高产,佳作连连,兄弟获益匪浅。可老兄正值春秋鼎盛,可咋就写起回忆录了。开个玩笑,老方勿怪。

      • 家园 女儿也问我同样的问题

        可我没有答案。两三年前回上海,看到人变了,环境变得更大,根本难以辨认了。但看到旧时的蛛丝马迹时,还是像遭到电击一样。那些似曾相识的景物,好像不像自己经历过的,倒像哪个老电影里看来的,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于是起了念头,想把过去的事情写下来。倒也不一定写给谁看,自己看吧。

    • 家园 海上旧事(四)

      小学里是没有体育课的。劳动人民成天劳动,非劳动人民应该成天劳动,所以不需要体育的。中学了,不知道哪一级领导想起来,毛主席也说过,“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所以我们也有体育课了。于是,土操场上支起了篮球架,照例是没有网的,只有空篮筐。不过这没有关系,给我们一个橡皮球,照样高高兴兴地玩起来。偶尔可以得到一个皮篮球,那是很高级的待遇,要受宠若惊的。我的篮球水平很臭(其实什么球的水平都很臭),让我带球突破,拍着拍着,人跑了,球没了。但我有两个绝招:我会断球,中投还有点准头。有一段时间我也不知怎么的,断球简直断神了,五尺之内,没有断不到的,可惜断到了手,下面就没招了,一运球准丢,一传球准飞,所以还是白搭。一投篮,呵,刚被断球的大老正怒火冲天呢,连人带球一个大盖帽,我就惨了。但是中投准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可以帮同伴把对手拉出来,要是不看住我,不用突破就进球了。不过我的带球突破的水平尽管臭,基本动作还是记住了。球场上没用到,挤公共汽车派用场了,要用肩和肘拨开防守的人墙,然后乘虚而入,一气呵成。当然啦,公共汽车上的动作要雅观一点,不要太穷凶极恶,但道理是一样的。打篮球练脚步,还有一个功用:在公共汽车两脚成45度站立,不用扶把手,照样不会东倒西歪。青春年少,要装酷,这是基本功之一。

      不过自己打篮球没有看别人打篮球有劲。这别人,不是随便什么人,是中学的女篮。一帮大女生,球是打得没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人。穿上蓝的“线衫、线裤”(那时上海人对运动衣裤的称呼),这在那个年代是最贴身、最性感的服装了。一个个身材惹火美少女,在球场上蹦来蹦去,娇喘嘘嘘,波浪翻滚,把我们看得心潮激荡,暗呼过瘾。够流氓吧。这里面就有后来和某院士唱出一场有声有色的活剧的那位。

      老打篮球也不是个事,要换花样。踢足球吧。好在大院里有现成的足球场。照例没网,所以射门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射狠了,进球了,要跑老远到后面去拣球。射轻了,又没劲。我根本没耐力,麻秆腿也不是踢足球的料,足球玩玩也就不玩了。不过看足球还是很起劲的。文革后最初的留学生是两个阿尔巴尼亚留学生,一个叫杨尼,另一个名字叫不出来了,好像是什么部长的儿子,很帅,有点苍白,但很少话,总是有点忧郁,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讨女孩喜欢的类型,但我们是男孩呀,所以还是喜欢杨尼。杨尼开朗,中国话说得好,喜欢踢足球,个子矮壮,跑不死的,脚法也好,是主力。华纺才是上海高校的足球重点,但有杨尼在,华纺算是碰上死对头了。每次比赛,我们这些子弟兵比工农兵大学生还起劲,杨尼也不负我望,常常一脚定音。

      那年头没什么电影看,庄则栋率领中国乒乓球代表团访问美国、墨西哥的纪录片,是我们看外面世界的钥匙眼。光怪陆离的外国看得我们眼花缭乱,感情和看火星人差不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还有那文革年代唯一不是高大响的音乐,但那外国女人怎么头发像金黄的大花菜(上海人叫菜花)一样?看来打乒乓球有出息,换乒乓球吧。架起一块大木板,两块砖,一根细竹杆,场子就有了。练球更简单了,家里对着墙打。家里地方小,只有大床边的墙是完整的,没有遮挡,那就是它了。结果把墙上的石灰打下来好多,还有墙角的蜘蛛网,掉在床上,被老妈一顿臭骂。有时球从床边和墙的缝中掉到下面去了。床底下堆满了老爸的书,找乒乓球把他的书搞得一塌糊涂,又被老爸一顿臭骂。唉,当李富荣第二真难哪。用竹杆当球网,有时球是从竹杆上面过去的还是下面过去的,双方可以争个不亦乐乎。翻网球就特别了,真球网的翻网球是在网顶上停顿一下,再翻过去,轻轻地落下来;竹竿上就不对了,那是“梆”地一下弹起来。到底是往上弹、往前弹还是往回弹,要看球打到竹杆的部位了。所以很长时间,我们没有翻网球的概念,到用真球网时,看到翻网球,大家都口瞪目呆,不知道乒乓球还可以这样跑。用竹杆当球网,最牛的时候,一板子抽杀过去,可以把竹杆打落了。要是这正好是决定性的一分,就有得热闹了,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全扔到爪哇国去了。乒乓拍也简单,正胶拍多,因为便宜,反胶拍很稀罕了。横板基本没有,一面贴胶已经够高级了,还要两面?更多的时候,什么胶也没有,光板。光板打球也有光板的味道。削球、搓球就免了,推挡吧。但那抽球,飘飘忽忽的,捉摸不定。中国队着实应该找我们取取经,这又快又飘的形意球肯定可以把瓦尔德内尔气疯了。

      夏天了,打球太热,游泳吧。当然啦,游泳不光强身,还养眼。有时分不清哪个更重要了。呵呵,其实还是分得清的,但是就是不说,打死也不说,嘿嘿。大院里的老游泳池在现在新图书馆的地方。有一个小伙伴是少体校学游泳的,游泳动作十分漂亮,我们就缠着他教动作,什么大臂小臂夹角要120度啦,空中移臂要肩膀带动手臂啦,打腿要大腿带动小腿啦,身体可以滚动但不能扭动啦,一板一眼的,煞有介事。过不多久,池子就是我们的了,别人只有看着我们打出一道道白花花的浪迹的份。游泳是按时间的。为了节约时间,可以早早跳进水里,更重要的是要可以从容地检阅袅袅婷婷地出来、顾盼若干周才徐徐入水的女孩子,我们在家里就早早穿好了游泳裤,游泳池大门一开,买了票就往里冲。出来的时候,则满满地享受冲淋凉水的快乐,听着隔壁女冲洗室(草棚屋顶是连通的)传来的叽叽喳喳和嬉笑声想入非非,恋恋不舍得离去。有的时候,三分钱游泳票我们也不舍得,就等游泳池关门了,再溜进去,反正那细竹杆的“枪篱笆”也是千疮百孔,只要没人看着,钻进钻出是没有问题的。但那是水里已经放了明矾,我们也不管,想想其实挺恶心的。游泳池是25米长的(现在的50米标准池是易地重建的)。有时比潜泳,先比一口气横着潜,不久就可以直着潜25米了。潜泳比完了,比跳水。由于受少体校的这个同学的影响,比扎猛子扎得深显得太土了,就比谁跳得远,潜行浅但是距离长。琢磨的结果是要故意“吃大板”,跳得远远的,但不能太高,在空中一挺尸然后再略一收腹,入水时基本水平,有点虾米。结果人人练得肚子让水给拍得红红的。

      小时候的体育,到底多少是锻炼身体,多少是玩耍,多少是别有用心,只有天知道。只有现在摸摸38?嫉难?围,想想也算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吧。

      • 家园 呵呵,我懂事的时候,老游泳池正好拆了

        我们经常在遗址里面玩攻城打仗的。

        新泳池条件好多了,可是枪篱笆也没了。翻墙总归不方便。我有年夏天和同学半夜里看见有扇铁门没关好,就偷偷进去,没想到还有人在,差点没逮住。

        冬天倒是没人管,我小学时候一年寒假返校,放了学和同学去里面玩,结果掉了进去。咱这大院掉河里的小孩也多了去了,我这倒也还不算丢脸。

    • 家园 那个西郊公园可是学生春游必去的地方啊

      不过现在去也还是觉得好远啊?

    • 家园 海上旧事(三)

      文革了。那是一个充满了激情、悲哀和荒唐的年代。上海相对平静,所以小学的时光如死水微澜,没有激情,没有悲哀,但不乏荒唐。细想起来,说没有悲哀是不对的。周围纵横的河汊成了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的不幸人们的理想去处。第一次看到死人是在大院的大门前不远。跟着嚷嚷着“看死人去喽”的小孩跑过田埂,看到一个中年女子的尸体,已经捞上来了,横陈河边,衣服还是湿漉漉的,躯体有点浮肿,肤色泛出青灰,那是死亡的颜色,看了不寒而栗。周围的喧闹退隐了,死亡像一种沉重的空气,笼罩着你,渗进你的肺腑,沉坐在你的丹田,带来心底的恐惧。很多年我都不敢到那片河塘去玩。

      既然在郊区,小学就是附近的农村小学。学校不大,才三四百学生,家属院里的子弟兵、附近镇上的孩子和农村小孩都在一起上学。人还小,加上那年头大家都要和工农打成一片,没有觉得有什么差别。一直要到中学后期,“人以群分”才有点显现。

      小学像一个大四合院,四条粉墙黛瓦的平房,围着一个土操场,南房前面还有一个同样没有草的前操场。说是粉墙黛瓦,那粉墙脏兮兮的,黛瓦也有残破不全。不知道什么黄道吉日,会把墙用石灰水刷一下,那就精神很多了。不过精神不了几天,因为各种各样的标语、毛主席语录、宣传画又上去了,粉墙又变成花墙。地上是青砖的,总是潮兮兮的。教室不大,前面一扇小门,一扇窗,后面再一扇窗。大白天开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教室里总是暗暗的。后来扩建了,在前操场边建了一座两层楼的教室,那是很高级的,哪个班在那里上课,胸膛可是挺得高高的。旧平房是砖木结构,几根虎口粗的木梁柱,一道砖,根本不结实,楞小子一撞就能把墙撞塌了。拆旧平房盖新楼时,把木柱一敲,墙就稀里哗啦地倒了。那是第一次看到房子倒了,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房子,那么容易就倒了,小小的心灵里咯噔一下,好象悟到什么道理。不过这道理五分钟后就挥发了,直到现在才重新想起来。

      文革了,“教育要革命”,考试不考了,“抄一遍也是好的” ,毛主席说的。毛主席真体谅我们小学生。后来又要“复课闹革命”了,又要考试了。后来又是黄帅,又是张铁生。反正读书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有一天,又要考试了,而且我的算术只靠了67分,还连着两次。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大小测验,开始只有期末,后来算有期中了,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小测验这一说。所以两个学期67分,老妈急了。急也没有用,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上三角恒等式,突然发现数学原来可以这么优美,这么讲道理,才突然开窍。从此数学开始有长进了,到加拿大后竟然可以“掼掼”洋鬼子。那位女老师,我现在还记得,人不高,很精神,说话轻轻的,但很快。我们毕业后不久,正好拨乱反正,她也不久后离开了。现在她该退休了吧?相信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经她开窍的傻小子,正在遥远的地方感谢她,祝福她。

      小学四年级开始,我们也有英文课了。这在当时大概是十分超前的。第一课的内容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第二课是A long long life to Chairman Mao。老师说第一句是毛主席万岁,这大概是没错的。这第二句,老师说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意思。哪天去问问加拿大的老表们,到底有没有这么说的。这两句差不多学了一个学期。以后还学过什么Hands up,正好是备战备荒的年代,要学着点,有备无患,万一美帝国主义要向我投降呢?

      革命了,学校这个无产阶级的教育阵地再也不能让资产阶级老爷们把持了。工宣队进驻了城市里的学校,条件好的还有军宣队进驻,郊区的学校嘛,只好将就贫宣队吧。上海近郊贫农很少,只好由下中农将就。好在对付我们这些臭小资的子女,他们的级别足够了。至于农村子女,那就顾不上了,跟着一块受再教育。其实我们教育都没怎么受,受的什么再教育呢?

      贫宣队对我们这些臭小资的子女特别关照,经常教导我们不要有小资习气,可我们连小资什么样也没有见过。但这无关紧要,贫宣队还是一定要把我们教育好,有事没事就把我们揪到办公室去,放学后更是要“关夜学”,要我们好好思考。我们连要思考什么都不明白,反正不管了,思考就是了。经常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贫宣队的“老师”渡着方步来到面前,问我们思考得怎么样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大手一挥,回去吧,明天再接着思考。

      既然毛主席说了,那教育总是要革命的。到底怎么革命,谁也不清楚。学校里大字报总是要写的,写什么呢?抄报纸。本来字就写得臭,还好写大字报把毛笔字练到相对不臭的地步,这也算是文革的一大功劳。光写大字报是不够的,教育要深入革命,要触及灵魂。我们这些小赤佬,灵魂里面空空如也,触及灵魂是真正的捣浆糊,所以只有老师出花头了。语文老师看我写作文还算通顺,就叫我当小老师,上语文课。她帮我从头到尾准备好,我上台当小木偶,也当过几回。

      这时候,课程从语文、算术、政治开始扩充了。物理、化学、生物这些太小资了,改成工基、农基。牛顿定律、氧化还原反应不学了,学柴油机、农药和种子。我到现在也搞不清细胞核、细胞壁和细胞的其他什么劳什子;氧化还原反应也是,那电子不老实呆着,乱跑什么?

      小学快毕业时,贫宣队决定“我们也要有一个中学”,于是小学附设中学,正式冠名“xx小学附属中学”。这大概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之一。凑巧附近有一所大学,我们就戏称它为“xx中学附属大学”。

      中学了,教育继续革命,不分初高中,只有中一到中四。毛主席说了,“书越读越蠢”,十年够了,多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外面的世界还在继续革命,备战备荒,批林批孔,批宋江,反回潮,运动一个接一个,我们反正跟着挥小旗,喊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口号。秋季班转春季班,初高中转四年制中学,九年半后我们就被打发了。

      • 家园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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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你说的那个女老师也很可能教过我的

        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操场也没长出草来,教室楼我记得是三层楼的,不过很可能是后来又新建的。Anyway,反正现在都没有了。

    • 家园 西郊公园的出租是三轮的吧?

      我叫它"卜卜"车.其实就是三轮摩托带个罩.

      上海站那时候也是排队等出租,有上海牌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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