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坚定的锡兵[‘回家’] -- 暗香疏影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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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定的锡兵[4]

      【原创】坚定的锡兵[3]

      天快黑了,卓妍打着伞从学校逃回家,就像后面有鬼跟着。到家的时候,她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心里一阵轻松。

      进门时厨房,锅里热着饭,土豆烧牛肉,牛肉炖的烂烂,炖出褐色粘稠的肉汁,浇到米饭上,渗在一粒粒米上。

      她草草的洗了洗手,就迫不及待坐下来吃饭。味道不错,她消耗了太多精力,而且以后会有很多事情,必须吃饱。

      吃饱,才有力气面对那些讨厌的人。

      嘴里香浓的牛肉很熟悉,让她几乎忘了那些烦心事,这是谁做的?是那个人吧。她想起早餐的时候鸡蛋,想起自己写过的一段程序。

      她想忘记白天的不悦,忘记一个倒霉寡妇在镇子里倒霉生活,甚至忘了今天数学课上打了一个学生,因为他背不出三角函数的公式,那个学生叫伊万,好像是校长的儿子,学校里的一霸。。。

      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正慢慢变老,眼角会出现皱纹,嘴唇会慢慢干瘪,居然打了学生,居然像泼妇一样歇斯底里,无论是脸还是心都慢慢的被层灰覆盖。于是她闭上眼睛,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那粗糙的手轻轻触碰她柔软的棕色头发。

      这是通古斯卡的家乡,卓妍为了丈夫,从遥远的中国来到西伯利亚的小镇,来到这个被流放者建立的地方。。。即使一年中没几天能见面,卓妍也依然觉得很幸福,因为他亲手造的房子,亲手打的家具,亲手种的苹果树就在她身边。

      但这一切都消失了。

      她放弃了一切追随着幸福,现在又该去哪?

      她睁开眼睛,对着镜子轻轻说:“走吧。”那发丝间触感随之消失了,但灵魂尚未走远,她所深爱的人正在天空中徘徊。

      而后卓妍从床头取出一个有点磨损的银色小盒子,上面写着hello world,盒子里有笔和笔记本。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她习惯性的做一段数学推导,比如四色问题,比如哥德尔证明,她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游戏,临睡前玩一下,可以让自己收敛心情,从繁杂麻烦的现实世界进入冷静优美的数学世界。

      本子下面有一个勋章,象征的科技的六芒星,还有打印出来的勋章:卓妍因为对人工智能探索的贡献,被授予列宁科技创新勋章。

      还有几张照片,其中她穿着苏联军装站在一群不太像军人的军人身边。五月的阳光在他们头上落下光圈,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而且笑的很开心,就连年龄最大的总工也扯着塌鼻子怪笑。左边是在大雪中裸奔,发誓要拯救人类的硬件工程师。右边是特喜欢开保险箱的黑客。最右边是以水为酒的系统构架师。她是小组中唯一的女性,负责数学推导,所以被封为数学女王,站在正中间。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这人身上的星星是六角形,那是苏联对于科技军人特殊的标示。

      照片后面写着一行花体字:

      献给我们的女王。

      如果我们能造出人性,那么我们就成了神。

      她在拉米耶夫设计局写了一些程序,设计了一种语言,试图将灵魂注入冰冷的机器。这是在挑战逻辑的极限,因为图灵系统,不可能阅读自己的代码。

      而一个系统能否自我认知,便是AI与机器的分野,是智能突变的最终阶段。那是一道门,分开人类与机械,那门上有锁。

      这就是钥匙,卓妍拿起盒子最底下的一串钥匙,金属制成,弯曲成极为优雅的造型,五种颜色,如同彩虹。伴随这钥匙还有总工的遗言。

      工具房里传来一声枪响。

      雨一直下了一天,锡兵换完灯泡,修完地板,收拾完厨房,做了一顿晚饭,然后开始整理工具房,一边整理一边告诉小雅各种工具的用途。

      通古斯卡一定花了大量时间在工具上,他有自己的架子,将工具分门别类整整齐齐。锯子,刨子,各种尺寸的改锥,千斤顶,万用表,电笔,电线,钳子,放大镜。

      而小雅听的很认真,她天生就亲近这些金属制品,也可能因为这些工具是父亲留下的,总有一天,她也会学会使用这些东西,换灯泡,修地板,甚至玩枪,就像父亲一样。

      在通古斯卡的工具房的最后一排架子上,放着三把整枪,和各种枪械零件,以及大量子弹。

      “这是爸爸的枪。”

      “有点锈了。”

      “爸爸在家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和不来梅打兔子。他枪法可好了,不来梅负责把兔子赶出来,爸爸总能打中。”

      “我也能带你打兔子。”锡兵从中挑了一把猎枪,准度不错,但杀伤力较小。剩下一把霰弹枪和一把手枪,用于防身。

      “爸爸说将来要教我打枪。”

      “我也能教你。”锡兵开始拆枪,拆到一个个零部件,从大到小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然后再用渗着枪油的软布轻轻擦拭。他像对待糖果一样对待枪的零件,每一个都要放在耳边听听,再装回去。

      枪口有点生锈,没有大的问题。

      “小雅,等天气好了,咱们就去打猎。”锡兵拿起枪瞄准窗外的苹果树上最高的一片叶子,上膛之后扣动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穿过雨帘,划着树叶而过。“再校准一下就好了。”

      “带着不来梅。”

      “肯定带着,它是个特好的猎犬。”锡兵抬头,看到卓妍正倚在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小雅,先回去睡觉。”卓妍面容凝重,脸色苍白,双手抱肩说。

      卓妍走到厨房倒了一杯伏特加,考虑了一下,又倒回去酒瓶里,这个时候不能喝酒,她用意志压抑自己一醉不醒的愿望,只要沾上一滴酒,就会沉湎,再也不思考眼前的难题。

      她喝了点水。

      “我只是习惯做点事情。你说吧,什么事?”闲不下来的军人顺手就开始洗碗了。

      “你不是人类吧。”卓妍疲惫的笑着,看着军人精确的动作。

      “您看出来了?”

      “从你打鸡蛋的动作。我做饭做的非常不好,所以总是想着,要是有个机器人能做这些就好了。所以我写了一个程序,专门的做饭程序,作为一个系统的彩蛋。”

      “看来您的程序派上用场了。”

      “嗯,你打鸡蛋的动作,完全是我写的,考虑鸡蛋的大小,空气阻力,恰到好处的飞到碗里,没有蛋壳,而且没有溅出的蛋清。。。今晚的土豆烧牛肉,也是一样,火候,时间,香料,肉的大小,土豆的大小。。。我确定这晚餐是母亲的味道,所以才确定这是我写的程序。”

      “您写的很好。”

      “我只是个搞数学的。”卓妍倚在沙发上端着水杯,倒过酒的杯子里还有点点酒精味。伏特加是纯粹的酒精兑水的结果,没有任何香料或者醇化物,就像眼前这个军人一样。

      “最适合赋予机器灵魂的人,恰好是数学家。”

      “你是机器这件事情,小雅知道吗?”

      “还不知道。”

      “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她很聪明。”

      “聪明到能分清机械与生命?”

      卓妍放下水杯,走到锡兵背后:“看着我。”

      锡兵回头,卓妍和小雅的眼睛一样是棕色,此刻这双焦糖般的眼睛盯着锡兵深蓝色的眼睛,就好象要看透他。锡兵的眼睛外观与常人无异,仔细看能够发现虹膜里汹涌的数字之流以毫秒级的速度流向黑色的瞳孔,就像流向深渊。

      看得太久,这双眼睛几乎让人恐惧。

      “您想改我的程序吗?”锡兵的手里还拿碗,碗正在滴水。“权限不够啊。”

      “我只想看看你的源代码。”卓妍抱着肩膀说。

      “您现在看完了?我是编译执行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代码。”

      “是我写的,至少内核的一部分是我写的。”

      “那我是不是该叫您。。。妈妈。”锡兵拿起海绵认真的擦着碗。

      面对这么大的儿子,还能做饭能刷碗热衷家务,卓妍很惊讶:“原来我们。。。造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

      她想起那些勋章,以及照片上的人,不由得笑的跟当年一样年轻。

      你已经很像了,不过你还不是。你还需要钥匙,去打开最后一道门。她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我没法相信机器。作为一个编写程序的人,我深知人类造出的智能系统有多不稳定。”卓妍抱着肩膀说,就好象很冷。心里想着:至少要测试五十年,确定系统稳定,我才敢把钥匙交给你。

      “没有关系,我不需要相信。除了一点电费,我不需要任何东西。”锡兵转身继续刷碗,洗完之后,他又把台子清理了一遍,除了除水垢。“只要你们允许我在附近就可以。”

      “那么,你从哪来?”卓妍回到沙发上,声音慢慢轻松下来,虽然不信但还是觉得比较可靠。

      “战场。”

      “你是一个战斗型机器人,怎么可能来到我们身边,执行单纯个人保卫任务。”

      “苏联解体后,拉米耶夫设计局解散,我的设计者去世了,所有资料都丢失了。国防部把我作为普通军人对待,所以战争结束之后,我也没有地方去。通古斯卡临死前把你们托付给我,这个任务的时限直到你们死去,或者我的程序停止。”

      “你通过图灵测试了吗?”

      “通古斯卡信任我,他在死前要求我照顾你们。一个人类的嘱托,远比图灵测试更高级。”

      “他以为你是个人类。你用外表欺骗了他。”

      “不,他知道我的事情。。。”锡兵顿了一下,用干净的布把碗擦干净,然后远方未知的目标说:“我曾经在他面前被炸的四分五裂。”

      “那你叫什么名字?”卓妍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对通古斯卡的信任和感情也延续到了这个机器上。

      “锡兵,坚定的锡兵。虽然是绰号,但他们都这样叫我。”

      过后客厅里一阵平静,只有刷碗时柔顺的水流声,当锡兵清理完台子的时,发现卓妍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此刻雨已经慢慢停了,湿漉漉的地上冒出一个个小草尖,有点扎,月亮在天空上闪着七彩的光晕。

      锡兵给卓妍盖上被子。回到工具房里校准猎枪,他在架子背后发现了瞄准镜,决定装到猎枪上。

      校准瞄准镜的时候,他听到小雅在卧室里叫了一声:“爸爸。”于是他走到小雅床前,在黑暗中伸出手,碰到一个老鼠夹子,邦的一声,外裹硅胶钢制内骨的手指就被夹住了。

      小雅从门后猛地蹦出来拿水枪指着他:“你真的来了!”在月光中,她的表情即惊喜又不敢确定。

      锡兵点点头,他的指头上还有老鼠夹子,他把夹子取下来,放到工具房。

      “疼吗?”小雅追在他后面道歉。

      “不是很疼,我比老鼠结实点。”

      【原创】坚定的锡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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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定的锡兵[3]

      我重新归置了一下章节,觉得在雨中早餐分开太坑爹了,所以把这两段和之后的小刀归到第三章了。所以这一章应该是接着回家II

      别问我怎么算章节的,我一直在写却一直不敢发出来,生怕写出来的不是我希望的样子,后来想想还是发出来了,我虽然是糟糕的讲故事人,不过还是应该把故事讲下去。

      ========================

      第二天早上,小雅起床把蓝色的芯片藏在苹果树下面,那里有一个很深的小洞,慢慢挖下去就能看到盒子。那是巧克力的铁盒子,妈妈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

      盒子里装着老师送的贺卡,月亮般反光的淡黄色小石头,如同水晶的碎玻璃,一片粉色小布头被扎成蝴蝶的样子,里面有紫色花纹的玻璃球,一朵小小的干花。

      那些小时候藏起来的珍宝,就像时空穿梭的钥匙。

      她把芯片放在那盒子里,用布头包起来,放在小干花的下面,在一群珍宝里面,通过粉色的布头,它发着温柔的呼吸光,就像活着一样。

      她把盒子放进洞里,然后用土小心埋上,她跟后面蹲着的不来梅说:

      “爸爸就在这里,你要记得这里。”

      据说狗的记忆比人类还好,它们记得每个朋友,每个藏骨头的地方,每双袜子的臭味。于是在若干年之后,当藏起珍宝的小孩已经忘了这个树洞的时候,它还是会从土中把盒子挖出来,然后衔着这盛满珍宝的铁盒子奔向小雅。

      这时厨房里传出饭菜的味道。想必是妈妈醒了。

      当卓妍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还睡着了。有时候死亡带来的不是悲伤,而是惊讶,一片空白,惊讶之后是害怕,失去了丈夫该怎么办,光凭自己能把孩子养大吗?需要再找一个男人吗?害怕之后大概是困倦,困倦到不想活下去,在这困倦中,她期待一睡不醒。

      悲伤是一种很奢侈的感情,没有充足的时间,充足的钱,没法感受悲伤。卓妍真正感到悲伤是在五年以后,那时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生存空间,并为小雅找到一个合格的继父。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抱着丈夫的衣服痛哭,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的男人,镇里唯一一个不常喝酒也从来不打老婆的男人,乘着火车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卓妍刚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透过窗户看到小雅在苹果树下挖着洞,不来梅蹲在后面,保护着小主人。苹果树快要开花了,今年又会接一树的小苹果。

      太阳光慢慢从山后面散出来,薄雾还没散去,火车拉着汽笛从雾的另一头呼啸而来,一直路过通古斯卡的小家。

      不来梅照例对着火车大叫。

      她闻到饭菜的香味,厨房里有人,于是披上衣服,走进厨房,看到昨天深夜到访的军人正在做饭。

      他精于此道,打鸡蛋到热锅都一丝不苟,有章有法,比卓妍本人还好。卓妍并不擅长做饭,她更擅长数学。

      卓妍抱肩倚在门边上,看着这个军人在厨房里忙活,把荷包蛋和炒青菜都放上桌子,最后热好的牛奶。

      “可以吃了。”军人解开围裙,站在桌前,摊开手。就像高级餐馆里的服务生。

      “谢谢。”卓妍在桌子边上坐下,麻木的吃下去,几乎感觉不到饭菜的味道。她只是为了吃而吃,今天要上三节课,必须有充足的热量,才能坚持下来,在课堂上站两个小时。

      随着门上清脆的叮当声,小雅回家了。

      “妈妈。这饭不是你做的。”小雅一眼就能看出来。妈妈做的没这么好吃。

      “今天我还要上三节课。如果不想去幼儿园,你自己好好在家玩吧。”卓妍的表情很疲惫。她现在想把自己封起来,专心思考今天的三节数学课,这堂课讲三角函数,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是学生们的瓶颈。

      “妈妈,他怎么办?”小雅指着站在一边的军人。此人身着军装一丝不苟的站在厨房里,注视她们吃饭,即殷勤又不觉失礼。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卓妍抬起头看着军人。她黑眼圈里的大眼睛即希望他走掉,又希望他留下来。就像多一个人就能填补这个屋子的空缺。

      “没有。”军人平静的回答。

      “我可以收留你一段时间,但是你不能呆太久,不然镇子里的人会说闲话的。”

      “我在外面搭一个小房子。可以吗?”

      “可以,不过别离我们太近了。”卓妍已经恢复了,吃完饭后,她就像穿上盔甲,独自迎战这个残忍的世界,第一个敌人就是三角函数。天变得很低,就像马上要压下来,堆积的云层开始下雨。

      雨下的太大,小雅没有去学校。她趴在窗户后面看了看书,又觉得无聊,就跟不来梅在地上玩了一会儿。

      不来梅在地毯上疯狂的追着自己的尾巴,想咬住它那粗尾巴,可惜连毛都碰不到,那傻乎乎的样子让小雅笑了很久。

      直到一声雷鸣。

      她吓了一跳,然后看到窗外的闪电里,有个人正在收集垃圾。

      废旧的木头,旧家具,酒瓶子什么的。那个军人打算用这些东西给自己造一个容身之所。他身上灰色的军装在雨水中慢慢润湿,他头上军帽滴着水,犹如瀑布。

      让她想起爸爸,有一次爸爸从大雨中回来,他没带伞,但还是从火车上跳下来。火车从小雅的家边上经过,但是火车站还在很远的地方。爸爸从火车上跳下来,穿过铺天盖地的雨帘,雷声轰鸣,闪电一闪一闪,爸爸的身影也一闪一闪的。妈妈病了一周,一直躺在床上,头热的就像个火炉。小雅看到雨帘中狂奔过来的爸爸,觉得很开心,或者不是只是开心,而是找到依靠的感觉,就像在黑夜中,爸爸在家就不会害怕。

      然后她打着粉色的小伞,伞上有蝴蝶图画,就像一只暴风雨里的小蝴蝶奔向自己的爸爸,抱住他,抓住他,和他一起回家。在大雨中,爸爸抱着她旋转,大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打仗了,我就和你,卓妍在一起,永远都不离开你们。”

      那个时候,爸爸的帽檐上也滴着水,就像瀑布。

      爸爸在狂奔着,因为要急着回家,也因为淋雨不太舒服吧。可是这个带爸爸回家的军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在大雨中干活,就好像完全无所谓自己被淋湿。

      于是小雅找到粉色的小伞,伞上有蝴蝶图案,她打开这把伞就像蝴蝶伸开翅膀,然后穿上小鞋子走进大雨里。

      “你可以进来休息,明天再干。”她走到那个军人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说。

      “好吧,谢谢了。小雅。”军人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蹲下来,牵住她的小手,一起走进屋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爸爸告诉我的。他把你托付给我。”

      “那你叫什么名字?”

      “锡兵,坚定的锡兵。”

      开门时候碰到门槛上铃铛,发出叮咚的一声,门里不来梅伸着舌头摇着尾巴迎接他们。

      进了屋不表示休息,有些人天生闲不下来,锡兵进了屋就开始审视这个房子,有若干改造计划:浴室的灯泡该换了,厨房有漏水,地板几处开裂,以及小雅卧室里的老鼠夹子。

      小雅的床上照例放着一只熊,熊的身上还有一只老鼠夹子。

      “谁教你的。”锡兵从熊身上取下老鼠夹子。

      “我自己放的,爸爸不在的时候,会有坏人。”

      “你害怕坏人?”锡兵顺手把老鼠夹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床上的小熊,摸了摸,熊的脑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抽出来是把猎刀,皮质套子,做成优美的弧形,非常小巧,正合适小雅的小手。

      “不怕。”小雅抿着嘴,倔强的说,然后从锡兵手里夺过小刀,抽出来,是把雪亮的好刀,但是没有开刃。“我不怕,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抱着刀子。”那语气有点虚张声势。

      “可刀没有开刃。你还不会用刀吧。”

      “等我长大,爸爸就教我用刀子,还有枪。”小雅用细细的小手摸着刀刃。

      “我也会教你的。”

      “我要爸爸教。我才不要你教我。”小雅拿过熊,然后把刀子藏在熊的脑袋里。不来梅感觉到什么,跑到在她腿边蹭啊蹭,小雅摸着不来梅看着窗外的乌云严肃的说:“我要保护妈妈。她一个人总害怕。虽然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我比妈妈勇敢。所以爸爸把刀留给我了,爸爸还说总有一天。我也能像爸爸那样厉害,就不用害怕鬼或者坏人了。”小雅抱着小熊说。她的手一直放在熊的头上,刀子所在位置。

      锡兵蹲下来,平视的看着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就像焦糖一样眼睛,有点惊恐,有点委屈,还有点故作的英勇。

      “你不用害怕,我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我叫你,你就会出来吗?”

      “会的。”

      “你要不出来呢?”

      “我肯定会出来的。”

      “那就拉勾吧。”

      锡兵平视小雅,任凭她用小手指拉起自己的小手指,这种柔软的触感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实属第一次。

      “把两个人的小指勾在一起,这是什么仪式?”

      “pinky promise。许下承诺,永不背弃,不然是小狗。”

      “当狗挺好的,像不来梅一样,可以在野地里狂奔,可以闻到气味,可以品尝味道。。。为什么反悔了就是小狗呢?”锡兵问。不来梅也一同歪着头看小雅。

      “做狗还是比做人要差一点吧。”

      “不来梅不会同意的。”锡兵说。不来梅也歪着头,仿佛在询问,为什么反悔就是小狗呢,人会反悔,小狗从来不反悔的。

      “要是做不来梅这样狗,说不定真比做人还好玩。”不来梅得到小雅认同,欢乐的蹦了两下。偏偏此刻,闪电透过窗户,让卧室突然亮了又突然暗了,不来梅的耳朵塌下去了,而后冲着闪电嚎叫。

      雷鸣的瞬间,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屋子陷入黑暗,小雅抓住锡兵的手,就像小时候抓住爸爸的手。

      【原创】坚定的锡兵[3]

      通宝推:红军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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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坚定的锡兵['回家 II']

      这位军人终于来到门前,此刻是深夜。他的脚步声也如同通古斯卡一样轻而稳,当他走到小院子的苹果树下,不来梅突然警觉,它听到脚步声,闻到的熟悉的气味,枪火味和烟味,而后冲向门口,抢先欢迎归来的战士。然而当它靠近的时候,它又失望了。他不是通古斯卡,仅仅是有相似气味的人,战士们常年住在一起,以至于身上的气味都很接近。

      不来梅准备大叫示警,然而来者以一个手势让它平静下来,此时在月光下,不来梅看到熟悉的脸,轮廓分明,灰发蓝眼,那是它曾经的战友,在战场上与它共同作战很多次。

      军人摸了摸不来梅的脑袋,而不来梅则歪着头看着他,很疑惑,为什么回来的是他,而不是通古斯卡,这不是他的家,这是通古斯卡的家。

      安抚了不来梅之后,军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门,他的手又稳又准,犹如严丝合缝的机械。

      他慢慢走进小雅的卧室,却发现床上没有人,小被子里是放着一只泰迪熊,熊上还有个老鼠夹子。

      而后打开的门后面冲出来一只小野兽,拿着水枪对准军人。

      “你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就开枪了!”

      军人打算回头。

      “别以为我是开玩笑,里面是胡椒水。只要一滴你就睁不开眼睛。”

      “你好。”军人并不回头,平静的说。他的声音就像海底的细沙,沙哑而动听。

      “你是谁?跑到我们家里干什么?不来梅!咬他!”

      这时候不来梅走到门口,看了看小雅,又看了看军人,歪着头一脸茫然。

      “我是你父亲的战友。”

      “那么,爸爸回来了?”小雅突然惊喜的跳起来。“他真的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军人回答到。

      “妈妈,爸爸回来了。”小雅欢呼冲出门,去叫上妈妈。

      在小雅的欢呼中。军人放下手中的包,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信,日记和一个金质勋章。

      “他真的回来了吗?”门边倚着一位女人,因为忧虑而苍白消瘦,但这无损她的美丽。

      “是的。”军人抬头答到。

      “他什么时候到家?”小雅尖尖声音响起,她一手摸着不来梅的毛,一手拉着刚刚被叫醒的母亲。

      “他已经到了。”军人的声音依然毫无起伏。感情对他而言本来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他在哪?”女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表情开始变化。而小雅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笑着看着陌生的军人。小雅已经相信他是好人,因为不来梅没有咬他。

      “我很抱歉。”军人拿起衣服,信,日记,阵亡通知书和金质勋章交给倚着门的女人。女人表情平静,眼中却盈满泪水,她努力抿着嘴,没有哭出来,也没有晕倒。她必须非常勇敢,因为她的女儿才五岁。

      “妈妈,爸爸在哪?”

      女人颤抖的接过通古斯卡留下的东西。然后军人蹲下,以深蓝色的眼睛平视小雅,认真对她说:“你的父亲已经回来了。”

      女人沉默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滴在金质勋章上。她无法理解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乘着火车离去,最后回来的只是这么少的东西:衣服,信,日记和勋章。

      小雅很小,或许还不知道死亡,她真的看着周围,想在空气中找到父亲。

      “他在哪?”她问。

      “他在这里。”军人指自己的胸膛说,而后他拉着小雅的手,让那双细小的小手覆上这个结实的胸膛,感受下面跳动的心脏,慢慢那双小手没入她的胸膛,那感觉就像手没入面团的感觉,很软很舒服,慢慢她捕捉到一个跳动的东西,于是握在手心,慢慢拿出来。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芯片,钴蓝色封装下是细如发丝的电路,闪烁星星一样温柔的光,一明一暗仿佛呼吸。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心脏,里面包含你爸爸的回忆。”

      “可我要我爸爸。我要爸爸。。。”小雅哭着,叫着,小手在军人灰色的军服上捶打,此刻他胸膛回复原状。不再像面团一样柔软,可以从中取出心脏。

      在这捶打中,他抱起小雅,把她放在粉色的小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低头告诉她:

      “我答应过你父亲,照顾你。。。”而后他回头看到门前的女人,就像眼泪已经流尽一般,她只是平静的吸着鼻子,眼神恍惚,整个身体依靠在门上,手里紧紧抓着衣服,信和日记,而金色勋章已经负气的扔到地上。

      “和你。”他回头对女人说。

      “我不要照顾。”女人强忍着眼泪,用最后的力气沙哑的说,紧紧抓着通古斯卡留下的东西,回到卧室里。关上门,而后门里传出毫无压抑的哭声和叫声。

      这个时候,不来梅看了看女主人的房门,扒了扒门,但是门没有开。然后它又来到小雅床前,看着那个小女孩紧紧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缩起来像个粉色的小球。从被窝里传来又小又软的哭泣声,就像绵羊的叫声。

      于是它跳上床,把脑袋枕在小雅的身边,静静的卧着,让哭泣的女孩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过了很久,从被子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摸着不来梅的头。而不来梅表情严肃,认真看着女孩,轻轻舔舔她的手背。

      这个时候,她手心握着那个芯片,这也是父亲留下的东西。父亲是又大又高的东西,在她出生的时候,快乐的像个傻子,在她哭泣的时候,手足无措也像个傻子,他很笨,不会换尿布,不会做饭,也不会玩游戏,不会讲故事,甚至睡觉之前,拍她背的时候,就像在拍块砖头。但是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他一抱着,就不哭了,就好像觉得不害怕了。他会亲她,用他满脸的胡子茬扎她的小脸蛋,他呼吸中有淡淡的烟味。从小雅记事开始,每年父亲都会出去,很久才回来,带着疲惫和刺鼻的烟火味,每当他离开的时候,母亲总是很担心,甚至会默默望着窗外流泪,屋子里就像没了快乐,只有不来梅还像个小丑一样加倍没心没肺的欢乐耍宝,填充家里失去的东西。

      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小玩具,用子弹做成小飞机,小枪,小鸟,父亲的朋友里有个巧手的人,总是随身带着干花,能用子弹壳子作出各种玩具。

      小雅很喜欢,每次都会把父亲带回来的东西放进一个小盒子里藏在苹果树下面的小洞里。

      第二天,她会把玩具带到幼儿园,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炫耀,别人如果喜欢她的玩具,也可以跟她要。她会把刚到手的玩具借给别人玩,通常有借无还,但她也就忘了,因为爸爸下次又会带回来玩具。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爸爸带回来的玩具全都送出去了,居然没有一个留在手里,总是想着爸爸回来又会带着玩具,可是。。。爸爸不会回来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被窝里,芯片从她手里发着蓝光,就像心跳,她摸着那芯片,感到一阵温暖,觉得爸爸就在里面。爸爸突然变小了,藏在这个小芯片里,那么他再也不会走了,他会一直在家里呆着,一直被小雅握在手心。

      “不来梅,这就是爸爸。”她对着不来梅摊开手。

      在她手心上,几十亿电子组成的血液在银制电路中奔流,撞击,那节奏称之为主频,那就是机械的心跳。

      不来梅轻轻的舔了舔那芯片,舌头上一阵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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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DEL

      DEL

    • 家园 为啥名字叫“通古斯卡”呢?

      通古斯卡是鄂温克女人的意思,一般不用做男人姓名啊。

      • 家园 通古斯卡是个外号

        2K22式防空武器系统,绰号“通古斯卡”

        作为世界最顶尖的高炮武器系统,“通古斯卡”诞生以来从没参加过对空实战,仅参加过一次地面战争。1994年,俄罗斯军队打击车臣的战争日趋白热化,为了尽快赢得战争,12月30日,俄军对格罗兹尼发动了“新年战役”,北高加索军区第58集团军的摩步131旅刚刚装备了6辆“通古斯卡”,被两辆一组配属到三个摩步营担任机关炮“铁扫把”,用于清扫盘踞在高楼内的车臣叛军,但很可笑,在这次战斗刚一开始,6辆“通古斯卡”就被车臣的伏兵全部击毁。处女战被全歼后,至今“通古斯卡”尚未参加过任何战斗(有图片表明该炮曾经在2008年俄罗斯打击格鲁吉亚的短促战争中出现过,但笔者尚未发现进一步证据)。

        不过,你提醒之后,我要考虑加个介绍了,免得这位的名字被人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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