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坚定的锡兵[‘回家’] -- 暗香疏影月黄昏
回家
故事从战争开始。
一个叫通古斯卡的男人死在战场上。在中枪之前就像电影那样,他拿出女儿的照片,跟一个在炮声中发抖的新兵说,这是我的女儿。
在电影里亲人的照片是战士的催命符。看过女儿的照片更是百分之百会死,因为导演们不会浪费任何镜头,为了让一个刚出场即马上死掉的炮灰更大程度的赚人眼泪,最好的方案就是让他看一眼家人的照片,这样只需一个画面,就能让观众意识到这位战士,一个拿着枪杀人和被杀的机器,其实也是一个人类,他也有家人,也有爱人,和你我一样,他会哭泣,也会流血。在他死后,照片上的人,将会长长久久的怀念他,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乃至于他的脚步声。
通古斯卡是一个普通军人,他的声音低沉,呼吸中有淡淡烟味,脚步声很轻,因为他每次回家都是在深夜,他从未吵醒过妻子和女儿,在回卧室之前,他会走到女儿的小卧室里,轻轻看看她,亲亲她。有些时候女儿为了等爸爸根本没睡,在通古斯卡出现的时候,她会咯咯笑起来,然后跳下床赤脚抱住爸爸,这样次数并不多,但是通古斯卡回忆起来,却觉得每次都是这样。
虽然通古斯卡很小心,但家里有个生命总是在他走近院子瞬间突然惊醒。那就是他家的狗狗不来梅。不来梅是一只退役军犬,退役的原因是曾经活活咬死一个敌人。军犬不能见血,一旦它们杀过人就会记得人血人肉的味道。当时上峰决定杀死不来梅,但是通古斯卡用战功换来不来梅不死,并把它带进家里。不来梅比很多人都有灵性,它瞬间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救了它一命,于是决定以命相报。
每当通古斯卡离开家的时候,不来梅总会一直追着他到火车站,直到那火车走到看不见,它才落寞的回家。
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便成了这个家庭的守护者。它以惊人的警觉,每日巡视整个小屋包含屋外的小院子,它以转动的耳朵感知世界,像雷达一样覆盖方圆百米范围的风吹草动。曾有几个顽童想偷小院子里的苹果,而不来梅一跃而起从窗子直接跳到院子里,将他们赶跑。
它熟识通古斯卡,从他带着香烟味的气息,到有特定节奏的脚步声。每当睡觉的时候,它就把脚枕在地上,从大地的震颤中,它听出小偷的蹑手蹑脚,黑猫的轻软如舞蹈步子,果子掉到地上。。。以及通古斯卡半夜归来的脚步声。
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它便从地上爬起来,支着两只漂亮的大耳朵,确认的确是他,于是他慢慢走到门口从自己特殊的小洞里小心翼翼的钻出去,哈赤哈赤的奔向自己的朋友,给通古斯卡一个强烈的拥抱。
这拥抱通常让通古斯卡站不稳直接后仰倒地,然后他会大笑,亲着蹭着不来梅,不来梅总是家里第一个欢迎的生命。告诉他,无论被杀还是杀人,这一切都结束了。
但这次,通古斯卡没能回来,他被炸成碎末,并永远留在距离家乡几千公里的地方。
另一个军人带着通古斯卡的衣服和钱包,毫无意外,钱包里有一个美丽女人的照片,以及一个正在做鬼脸的小女孩。那女孩并不漂亮,但是很可爱,就好象身上有种生机勃勃的欢腾劲,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裙子上有薄纱做成蝴蝶。
这位军人在火车上,看了通古斯卡写个家人的信,以及通古斯卡留下的日记。他闭上眼睛想象通古斯卡回家的心情:“我以后再也不打仗了,我就和小雅和卓妍在一起,永远都不离开她们。”事实上命令一下,通古斯卡还是会离开,但是他每次回家之前总是这样想。
现在,火车正载着这位军人回到通古斯卡的家乡,将通古斯卡的衣服和钱包,信以及日记和抚恤金,带给这对孤儿寡母。
通古斯卡是鄂温克女人的意思,一般不用做男人姓名啊。
2K22式防空武器系统,绰号“通古斯卡”
不过,你提醒之后,我要考虑加个介绍了,免得这位的名字被人误解。
武器倒是后来了解的。
DEL
这位军人终于来到门前,此刻是深夜。他的脚步声也如同通古斯卡一样轻而稳,当他走到小院子的苹果树下,不来梅突然警觉,它听到脚步声,闻到的熟悉的气味,枪火味和烟味,而后冲向门口,抢先欢迎归来的战士。然而当它靠近的时候,它又失望了。他不是通古斯卡,仅仅是有相似气味的人,战士们常年住在一起,以至于身上的气味都很接近。
不来梅准备大叫示警,然而来者以一个手势让它平静下来,此时在月光下,不来梅看到熟悉的脸,轮廓分明,灰发蓝眼,那是它曾经的战友,在战场上与它共同作战很多次。
军人摸了摸不来梅的脑袋,而不来梅则歪着头看着他,很疑惑,为什么回来的是他,而不是通古斯卡,这不是他的家,这是通古斯卡的家。
安抚了不来梅之后,军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门,他的手又稳又准,犹如严丝合缝的机械。
他慢慢走进小雅的卧室,却发现床上没有人,小被子里是放着一只泰迪熊,熊上还有个老鼠夹子。
而后打开的门后面冲出来一只小野兽,拿着水枪对准军人。
“你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就开枪了!”
军人打算回头。
“别以为我是开玩笑,里面是胡椒水。只要一滴你就睁不开眼睛。”
“你好。”军人并不回头,平静的说。他的声音就像海底的细沙,沙哑而动听。
“你是谁?跑到我们家里干什么?不来梅!咬他!”
这时候不来梅走到门口,看了看小雅,又看了看军人,歪着头一脸茫然。
“我是你父亲的战友。”
“那么,爸爸回来了?”小雅突然惊喜的跳起来。“他真的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军人回答到。
“妈妈,爸爸回来了。”小雅欢呼冲出门,去叫上妈妈。
在小雅的欢呼中。军人放下手中的包,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信,日记和一个金质勋章。
“他真的回来了吗?”门边倚着一位女人,因为忧虑而苍白消瘦,但这无损她的美丽。
“是的。”军人抬头答到。
“他什么时候到家?”小雅尖尖声音响起,她一手摸着不来梅的毛,一手拉着刚刚被叫醒的母亲。
“他已经到了。”军人的声音依然毫无起伏。感情对他而言本来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他在哪?”女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表情开始变化。而小雅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笑着看着陌生的军人。小雅已经相信他是好人,因为不来梅没有咬他。
“我很抱歉。”军人拿起衣服,信,日记,阵亡通知书和金质勋章交给倚着门的女人。女人表情平静,眼中却盈满泪水,她努力抿着嘴,没有哭出来,也没有晕倒。她必须非常勇敢,因为她的女儿才五岁。
“妈妈,爸爸在哪?”
女人颤抖的接过通古斯卡留下的东西。然后军人蹲下,以深蓝色的眼睛平视小雅,认真对她说:“你的父亲已经回来了。”
女人沉默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滴在金质勋章上。她无法理解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乘着火车离去,最后回来的只是这么少的东西:衣服,信,日记和勋章。
小雅很小,或许还不知道死亡,她真的看着周围,想在空气中找到父亲。
“他在哪?”她问。
“他在这里。”军人指自己的胸膛说,而后他拉着小雅的手,让那双细小的小手覆上这个结实的胸膛,感受下面跳动的心脏,慢慢那双小手没入她的胸膛,那感觉就像手没入面团的感觉,很软很舒服,慢慢她捕捉到一个跳动的东西,于是握在手心,慢慢拿出来。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芯片,钴蓝色封装下是细如发丝的电路,闪烁星星一样温柔的光,一明一暗仿佛呼吸。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心脏,里面包含你爸爸的回忆。”
“可我要我爸爸。我要爸爸。。。”小雅哭着,叫着,小手在军人灰色的军服上捶打,此刻他胸膛回复原状。不再像面团一样柔软,可以从中取出心脏。
在这捶打中,他抱起小雅,把她放在粉色的小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低头告诉她:
“我答应过你父亲,照顾你。。。”而后他回头看到门前的女人,就像眼泪已经流尽一般,她只是平静的吸着鼻子,眼神恍惚,整个身体依靠在门上,手里紧紧抓着衣服,信和日记,而金色勋章已经负气的扔到地上。
“和你。”他回头对女人说。
“我不要照顾。”女人强忍着眼泪,用最后的力气沙哑的说,紧紧抓着通古斯卡留下的东西,回到卧室里。关上门,而后门里传出毫无压抑的哭声和叫声。
这个时候,不来梅看了看女主人的房门,扒了扒门,但是门没有开。然后它又来到小雅床前,看着那个小女孩紧紧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缩起来像个粉色的小球。从被窝里传来又小又软的哭泣声,就像绵羊的叫声。
于是它跳上床,把脑袋枕在小雅的身边,静静的卧着,让哭泣的女孩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过了很久,从被子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摸着不来梅的头。而不来梅表情严肃,认真看着女孩,轻轻舔舔她的手背。
这个时候,她手心握着那个芯片,这也是父亲留下的东西。父亲是又大又高的东西,在她出生的时候,快乐的像个傻子,在她哭泣的时候,手足无措也像个傻子,他很笨,不会换尿布,不会做饭,也不会玩游戏,不会讲故事,甚至睡觉之前,拍她背的时候,就像在拍块砖头。但是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他一抱着,就不哭了,就好像觉得不害怕了。他会亲她,用他满脸的胡子茬扎她的小脸蛋,他呼吸中有淡淡的烟味。从小雅记事开始,每年父亲都会出去,很久才回来,带着疲惫和刺鼻的烟火味,每当他离开的时候,母亲总是很担心,甚至会默默望着窗外流泪,屋子里就像没了快乐,只有不来梅还像个小丑一样加倍没心没肺的欢乐耍宝,填充家里失去的东西。
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小玩具,用子弹做成小飞机,小枪,小鸟,父亲的朋友里有个巧手的人,总是随身带着干花,能用子弹壳子作出各种玩具。
小雅很喜欢,每次都会把父亲带回来的东西放进一个小盒子里藏在苹果树下面的小洞里。
第二天,她会把玩具带到幼儿园,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炫耀,别人如果喜欢她的玩具,也可以跟她要。她会把刚到手的玩具借给别人玩,通常有借无还,但她也就忘了,因为爸爸下次又会带回来玩具。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爸爸带回来的玩具全都送出去了,居然没有一个留在手里,总是想着爸爸回来又会带着玩具,可是。。。爸爸不会回来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被窝里,芯片从她手里发着蓝光,就像心跳,她摸着那芯片,感到一阵温暖,觉得爸爸就在里面。爸爸突然变小了,藏在这个小芯片里,那么他再也不会走了,他会一直在家里呆着,一直被小雅握在手心。
“不来梅,这就是爸爸。”她对着不来梅摊开手。
在她手心上,几十亿电子组成的血液在银制电路中奔流,撞击,那节奏称之为主频,那就是机械的心跳。
不来梅轻轻的舔了舔那芯片,舌头上一阵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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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归置了一下章节,觉得在雨中和早餐分开太坑爹了,所以把这两段和之后的小刀归到第三章了。所以这一章应该是接着回家II
别问我怎么算章节的,我一直在写却一直不敢发出来,生怕写出来的不是我希望的样子,后来想想还是发出来了,我虽然是糟糕的讲故事人,不过还是应该把故事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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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小雅起床把蓝色的芯片藏在苹果树下面,那里有一个很深的小洞,慢慢挖下去就能看到盒子。那是巧克力的铁盒子,妈妈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
盒子里装着老师送的贺卡,月亮般反光的淡黄色小石头,如同水晶的碎玻璃,一片粉色小布头被扎成蝴蝶的样子,里面有紫色花纹的玻璃球,一朵小小的干花。
那些小时候藏起来的珍宝,就像时空穿梭的钥匙。
她把芯片放在那盒子里,用布头包起来,放在小干花的下面,在一群珍宝里面,通过粉色的布头,它发着温柔的呼吸光,就像活着一样。
她把盒子放进洞里,然后用土小心埋上,她跟后面蹲着的不来梅说:
“爸爸就在这里,你要记得这里。”
据说狗的记忆比人类还好,它们记得每个朋友,每个藏骨头的地方,每双袜子的臭味。于是在若干年之后,当藏起珍宝的小孩已经忘了这个树洞的时候,它还是会从土中把盒子挖出来,然后衔着这盛满珍宝的铁盒子奔向小雅。
这时厨房里传出饭菜的味道。想必是妈妈醒了。
当卓妍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还睡着了。有时候死亡带来的不是悲伤,而是惊讶,一片空白,惊讶之后是害怕,失去了丈夫该怎么办,光凭自己能把孩子养大吗?需要再找一个男人吗?害怕之后大概是困倦,困倦到不想活下去,在这困倦中,她期待一睡不醒。
悲伤是一种很奢侈的感情,没有充足的时间,充足的钱,没法感受悲伤。卓妍真正感到悲伤是在五年以后,那时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生存空间,并为小雅找到一个合格的继父。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抱着丈夫的衣服痛哭,那个长得像熊一样的男人,镇里唯一一个不常喝酒也从来不打老婆的男人,乘着火车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卓妍刚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透过窗户看到小雅在苹果树下挖着洞,不来梅蹲在后面,保护着小主人。苹果树快要开花了,今年又会接一树的小苹果。
太阳光慢慢从山后面散出来,薄雾还没散去,火车拉着汽笛从雾的另一头呼啸而来,一直路过通古斯卡的小家。
不来梅照例对着火车大叫。
她闻到饭菜的香味,厨房里有人,于是披上衣服,走进厨房,看到昨天深夜到访的军人正在做饭。
他精于此道,打鸡蛋到热锅都一丝不苟,有章有法,比卓妍本人还好。卓妍并不擅长做饭,她更擅长数学。
卓妍抱肩倚在门边上,看着这个军人在厨房里忙活,把荷包蛋和炒青菜都放上桌子,最后热好的牛奶。
“可以吃了。”军人解开围裙,站在桌前,摊开手。就像高级餐馆里的服务生。
“谢谢。”卓妍在桌子边上坐下,麻木的吃下去,几乎感觉不到饭菜的味道。她只是为了吃而吃,今天要上三节课,必须有充足的热量,才能坚持下来,在课堂上站两个小时。
随着门上清脆的叮当声,小雅回家了。
“妈妈。这饭不是你做的。”小雅一眼就能看出来。妈妈做的没这么好吃。
“今天我还要上三节课。如果不想去幼儿园,你自己好好在家玩吧。”卓妍的表情很疲惫。她现在想把自己封起来,专心思考今天的三节数学课,这堂课讲三角函数,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是学生们的瓶颈。
“妈妈,他怎么办?”小雅指着站在一边的军人。此人身着军装一丝不苟的站在厨房里,注视她们吃饭,即殷勤又不觉失礼。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卓妍抬起头看着军人。她黑眼圈里的大眼睛即希望他走掉,又希望他留下来。就像多一个人就能填补这个屋子的空缺。
“没有。”军人平静的回答。
“我可以收留你一段时间,但是你不能呆太久,不然镇子里的人会说闲话的。”
“我在外面搭一个小房子。可以吗?”
“可以,不过别离我们太近了。”卓妍已经恢复了,吃完饭后,她就像穿上盔甲,独自迎战这个残忍的世界,第一个敌人就是三角函数。天变得很低,就像马上要压下来,堆积的云层开始下雨。
雨下的太大,小雅没有去学校。她趴在窗户后面看了看书,又觉得无聊,就跟不来梅在地上玩了一会儿。
不来梅在地毯上疯狂的追着自己的尾巴,想咬住它那粗尾巴,可惜连毛都碰不到,那傻乎乎的样子让小雅笑了很久。
直到一声雷鸣。
她吓了一跳,然后看到窗外的闪电里,有个人正在收集垃圾。
废旧的木头,旧家具,酒瓶子什么的。那个军人打算用这些东西给自己造一个容身之所。他身上灰色的军装在雨水中慢慢润湿,他头上军帽滴着水,犹如瀑布。
让她想起爸爸,有一次爸爸从大雨中回来,他没带伞,但还是从火车上跳下来。火车从小雅的家边上经过,但是火车站还在很远的地方。爸爸从火车上跳下来,穿过铺天盖地的雨帘,雷声轰鸣,闪电一闪一闪,爸爸的身影也一闪一闪的。妈妈病了一周,一直躺在床上,头热的就像个火炉。小雅看到雨帘中狂奔过来的爸爸,觉得很开心,或者不是只是开心,而是找到依靠的感觉,就像在黑夜中,爸爸在家就不会害怕。
然后她打着粉色的小伞,伞上有蝴蝶图画,就像一只暴风雨里的小蝴蝶奔向自己的爸爸,抱住他,抓住他,和他一起回家。在大雨中,爸爸抱着她旋转,大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打仗了,我就和你,卓妍在一起,永远都不离开你们。”
那个时候,爸爸的帽檐上也滴着水,就像瀑布。
爸爸在狂奔着,因为要急着回家,也因为淋雨不太舒服吧。可是这个带爸爸回家的军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在大雨中干活,就好像完全无所谓自己被淋湿。
于是小雅找到粉色的小伞,伞上有蝴蝶图案,她打开这把伞就像蝴蝶伸开翅膀,然后穿上小鞋子走进大雨里。
“你可以进来休息,明天再干。”她走到那个军人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说。
“好吧,谢谢了。小雅。”军人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蹲下来,牵住她的小手,一起走进屋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爸爸告诉我的。他把你托付给我。”
“那你叫什么名字?”
“锡兵,坚定的锡兵。”
开门时候碰到门槛上铃铛,发出叮咚的一声,门里不来梅伸着舌头摇着尾巴迎接他们。
进了屋不表示休息,有些人天生闲不下来,锡兵进了屋就开始审视这个房子,有若干改造计划:浴室的灯泡该换了,厨房有漏水,地板几处开裂,以及小雅卧室里的老鼠夹子。
小雅的床上照例放着一只熊,熊的身上还有一只老鼠夹子。
“谁教你的。”锡兵从熊身上取下老鼠夹子。
“我自己放的,爸爸不在的时候,会有坏人。”
“你害怕坏人?”锡兵顺手把老鼠夹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床上的小熊,摸了摸,熊的脑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抽出来是把猎刀,皮质套子,做成优美的弧形,非常小巧,正合适小雅的小手。
“不怕。”小雅抿着嘴,倔强的说,然后从锡兵手里夺过小刀,抽出来,是把雪亮的好刀,但是没有开刃。“我不怕,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抱着刀子。”那语气有点虚张声势。
“可刀没有开刃。你还不会用刀吧。”
“等我长大,爸爸就教我用刀子,还有枪。”小雅用细细的小手摸着刀刃。
“我也会教你的。”
“我要爸爸教。我才不要你教我。”小雅拿过熊,然后把刀子藏在熊的脑袋里。不来梅感觉到什么,跑到在她腿边蹭啊蹭,小雅摸着不来梅看着窗外的乌云严肃的说:“我要保护妈妈。她一个人总害怕。虽然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我比妈妈勇敢。所以爸爸把刀留给我了,爸爸还说总有一天。我也能像爸爸那样厉害,就不用害怕鬼或者坏人了。”小雅抱着小熊说。她的手一直放在熊的头上,刀子所在位置。
锡兵蹲下来,平视的看着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就像焦糖一样眼睛,有点惊恐,有点委屈,还有点故作的英勇。
“你不用害怕,我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我叫你,你就会出来吗?”
“会的。”
“你要不出来呢?”
“我肯定会出来的。”
“那就拉勾吧。”
锡兵平视小雅,任凭她用小手指拉起自己的小手指,这种柔软的触感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实属第一次。
“把两个人的小指勾在一起,这是什么仪式?”
“pinky promise。许下承诺,永不背弃,不然是小狗。”
“当狗挺好的,像不来梅一样,可以在野地里狂奔,可以闻到气味,可以品尝味道。。。为什么反悔了就是小狗呢?”锡兵问。不来梅也一同歪着头看小雅。
“做狗还是比做人要差一点吧。”
“不来梅不会同意的。”锡兵说。不来梅也歪着头,仿佛在询问,为什么反悔就是小狗呢,人会反悔,小狗从来不反悔的。
“要是做不来梅这样狗,说不定真比做人还好玩。”不来梅得到小雅认同,欢乐的蹦了两下。偏偏此刻,闪电透过窗户,让卧室突然亮了又突然暗了,不来梅的耳朵塌下去了,而后冲着闪电嚎叫。
雷鸣的瞬间,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屋子陷入黑暗,小雅抓住锡兵的手,就像小时候抓住爸爸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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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卓妍打着伞从学校逃回家,就像后面有鬼跟着。到家的时候,她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心里一阵轻松。
进门时厨房,锅里热着饭,土豆烧牛肉,牛肉炖的烂烂,炖出褐色粘稠的肉汁,浇到米饭上,渗在一粒粒米上。
她草草的洗了洗手,就迫不及待坐下来吃饭。味道不错,她消耗了太多精力,而且以后会有很多事情,必须吃饱。
吃饱,才有力气面对那些讨厌的人。
嘴里香浓的牛肉很熟悉,让她几乎忘了那些烦心事,这是谁做的?是那个人吧。她想起早餐的时候鸡蛋,想起自己写过的一段程序。
她想忘记白天的不悦,忘记一个倒霉寡妇在镇子里倒霉生活,甚至忘了今天数学课上打了一个学生,因为他背不出三角函数的公式,那个学生叫伊万,好像是校长的儿子,学校里的一霸。。。
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正慢慢变老,眼角会出现皱纹,嘴唇会慢慢干瘪,居然打了学生,居然像泼妇一样歇斯底里,无论是脸还是心都慢慢的被层灰覆盖。于是她闭上眼睛,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那粗糙的手轻轻触碰她柔软的棕色头发。
这是通古斯卡的家乡,卓妍为了丈夫,从遥远的中国来到西伯利亚的小镇,来到这个被流放者建立的地方。。。即使一年中没几天能见面,卓妍也依然觉得很幸福,因为他亲手造的房子,亲手打的家具,亲手种的苹果树就在她身边。
但这一切都消失了。
她放弃了一切追随着幸福,现在又该去哪?
她睁开眼睛,对着镜子轻轻说:“走吧。”那发丝间触感随之消失了,但灵魂尚未走远,她所深爱的人正在天空中徘徊。
而后卓妍从床头取出一个有点磨损的银色小盒子,上面写着hello world,盒子里有笔和笔记本。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她习惯性的做一段数学推导,比如四色问题,比如哥德尔证明,她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游戏,临睡前玩一下,可以让自己收敛心情,从繁杂麻烦的现实世界进入冷静优美的数学世界。
本子下面有一个勋章,象征的科技的六芒星,还有打印出来的勋章:卓妍因为对人工智能探索的贡献,被授予列宁科技创新勋章。
还有几张照片,其中她穿着苏联军装站在一群不太像军人的军人身边。五月的阳光在他们头上落下光圈,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而且笑的很开心,就连年龄最大的总工也扯着塌鼻子怪笑。左边是在大雪中裸奔,发誓要拯救人类的硬件工程师。右边是特喜欢开保险箱的黑客。最右边是以水为酒的系统构架师。她是小组中唯一的女性,负责数学推导,所以被封为数学女王,站在正中间。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这人身上的星星是六角形,那是苏联对于科技军人特殊的标示。
照片后面写着一行花体字:
如果我们能造出人性,那么我们就成了神。
她在拉米耶夫设计局写了一些程序,设计了一种语言,试图将灵魂注入冰冷的机器。这是在挑战逻辑的极限,因为图灵系统,不可能阅读自己的代码。
而一个系统能否自我认知,便是AI与机器的分野,是智能突变的最终阶段。那是一道门,分开人类与机械,那门上有锁。
这就是钥匙,卓妍拿起盒子最底下的一串钥匙,金属制成,弯曲成极为优雅的造型,五种颜色,如同彩虹。伴随这钥匙还有总工的遗言。
工具房里传来一声枪响。
雨一直下了一天,锡兵换完灯泡,修完地板,收拾完厨房,做了一顿晚饭,然后开始整理工具房,一边整理一边告诉小雅各种工具的用途。
通古斯卡一定花了大量时间在工具上,他有自己的架子,将工具分门别类整整齐齐。锯子,刨子,各种尺寸的改锥,千斤顶,万用表,电笔,电线,钳子,放大镜。
而小雅听的很认真,她天生就亲近这些金属制品,也可能因为这些工具是父亲留下的,总有一天,她也会学会使用这些东西,换灯泡,修地板,甚至玩枪,就像父亲一样。
在通古斯卡的工具房的最后一排架子上,放着三把整枪,和各种枪械零件,以及大量子弹。
“这是爸爸的枪。”
“有点锈了。”
“爸爸在家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和不来梅打兔子。他枪法可好了,不来梅负责把兔子赶出来,爸爸总能打中。”
“我也能带你打兔子。”锡兵从中挑了一把猎枪,准度不错,但杀伤力较小。剩下一把霰弹枪和一把手枪,用于防身。
“爸爸说将来要教我打枪。”
“我也能教你。”锡兵开始拆枪,拆到一个个零部件,从大到小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然后再用渗着枪油的软布轻轻擦拭。他像对待糖果一样对待枪的零件,每一个都要放在耳边听听,再装回去。
枪口有点生锈,没有大的问题。
“小雅,等天气好了,咱们就去打猎。”锡兵拿起枪瞄准窗外的苹果树上最高的一片叶子,上膛之后扣动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穿过雨帘,划着树叶而过。“再校准一下就好了。”
“带着不来梅。”
“肯定带着,它是个特好的猎犬。”锡兵抬头,看到卓妍正倚在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小雅,先回去睡觉。”卓妍面容凝重,脸色苍白,双手抱肩说。
卓妍走到厨房倒了一杯伏特加,考虑了一下,又倒回去酒瓶里,这个时候不能喝酒,她用意志压抑自己一醉不醒的愿望,只要沾上一滴酒,就会沉湎,再也不思考眼前的难题。
她喝了点水。
“我只是习惯做点事情。你说吧,什么事?”闲不下来的军人顺手就开始洗碗了。
“你不是人类吧。”卓妍疲惫的笑着,看着军人精确的动作。
“您看出来了?”
“从你打鸡蛋的动作。我做饭做的非常不好,所以总是想着,要是有个机器人能做这些就好了。所以我写了一个程序,专门的做饭程序,作为一个系统的彩蛋。”
“看来您的程序派上用场了。”
“嗯,你打鸡蛋的动作,完全是我写的,考虑鸡蛋的大小,空气阻力,恰到好处的飞到碗里,没有蛋壳,而且没有溅出的蛋清。。。今晚的土豆烧牛肉,也是一样,火候,时间,香料,肉的大小,土豆的大小。。。我确定这晚餐是母亲的味道,所以才确定这是我写的程序。”
“您写的很好。”
“我只是个搞数学的。”卓妍倚在沙发上端着水杯,倒过酒的杯子里还有点点酒精味。伏特加是纯粹的酒精兑水的结果,没有任何香料或者醇化物,就像眼前这个军人一样。
“最适合赋予机器灵魂的人,恰好是数学家。”
“你是机器这件事情,小雅知道吗?”
“还不知道。”
“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她很聪明。”
“聪明到能分清机械与生命?”
卓妍放下水杯,走到锡兵背后:“看着我。”
锡兵回头,卓妍和小雅的眼睛一样是棕色,此刻这双焦糖般的眼睛盯着锡兵深蓝色的眼睛,就好象要看透他。锡兵的眼睛外观与常人无异,仔细看能够发现虹膜里汹涌的数字之流以毫秒级的速度流向黑色的瞳孔,就像流向深渊。
看得太久,这双眼睛几乎让人恐惧。
“您想改我的程序吗?”锡兵的手里还拿碗,碗正在滴水。“权限不够啊。”
“我只想看看你的源代码。”卓妍抱着肩膀说。
“您现在看完了?我是编译执行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代码。”
“是我写的,至少内核的一部分是我写的。”
“那我是不是该叫您。。。妈妈。”锡兵拿起海绵认真的擦着碗。
面对这么大的儿子,还能做饭能刷碗热衷家务,卓妍很惊讶:“原来我们。。。造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
她想起那些勋章,以及照片上的人,不由得笑的跟当年一样年轻。
你已经很像了,不过你还不是。你还需要钥匙,去打开最后一道门。她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我没法相信机器。作为一个编写程序的人,我深知人类造出的智能系统有多不稳定。”卓妍抱着肩膀说,就好象很冷。心里想着:至少要测试五十年,确定系统稳定,我才敢把钥匙交给你。
“没有关系,我不需要相信。除了一点电费,我不需要任何东西。”锡兵转身继续刷碗,洗完之后,他又把台子清理了一遍,除了除水垢。“只要你们允许我在附近就可以。”
“那么,你从哪来?”卓妍回到沙发上,声音慢慢轻松下来,虽然不信但还是觉得比较可靠。
“战场。”
“你是一个战斗型机器人,怎么可能来到我们身边,执行单纯个人保卫任务。”
“苏联解体后,拉米耶夫设计局解散,我的设计者去世了,所有资料都丢失了。国防部把我作为普通军人对待,所以战争结束之后,我也没有地方去。通古斯卡临死前把你们托付给我,这个任务的时限直到你们死去,或者我的程序停止。”
“你通过图灵测试了吗?”
“通古斯卡信任我,他在死前要求我照顾你们。一个人类的嘱托,远比图灵测试更高级。”
“他以为你是个人类。你用外表欺骗了他。”
“不,他知道我的事情。。。”锡兵顿了一下,用干净的布把碗擦干净,然后远方未知的目标说:“我曾经在他面前被炸的四分五裂。”
“那你叫什么名字?”卓妍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对通古斯卡的信任和感情也延续到了这个机器上。
“锡兵,坚定的锡兵。虽然是绰号,但他们都这样叫我。”
过后客厅里一阵平静,只有刷碗时柔顺的水流声,当锡兵清理完台子的时,发现卓妍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此刻雨已经慢慢停了,湿漉漉的地上冒出一个个小草尖,有点扎,月亮在天空上闪着七彩的光晕。
锡兵给卓妍盖上被子。回到工具房里校准猎枪,他在架子背后发现了瞄准镜,决定装到猎枪上。
校准瞄准镜的时候,他听到小雅在卧室里叫了一声:“爸爸。”于是他走到小雅床前,在黑暗中伸出手,碰到一个老鼠夹子,邦的一声,外裹硅胶钢制内骨的手指就被夹住了。
小雅从门后猛地蹦出来拿水枪指着他:“你真的来了!”在月光中,她的表情即惊喜又不敢确定。
锡兵点点头,他的指头上还有老鼠夹子,他把夹子取下来,放到工具房。
“疼吗?”小雅追在他后面道歉。
“不是很疼,我比老鼠结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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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定的写下去吧,锡兵
“要把钥匙藏好。。。”白头发的总工说完,被那些着灰衣的人带走了,在不远的地方听到一声枪响,那些血飞到天上,染红了太阳。
在红色太阳下,人们突然定住,保持原有的姿势,抱孩子的依然在抱孩子,吃冰激凌的依然在吃冰激凌,开枪的人将扳机压下,再没有弹起,打开水龙头的人,永远不会关上,接吻的人凝固在一起。。。人们犹如死去的森林,腐朽,风化,变成了碎末。。。
卓妍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呼吸,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只是梦,总工没有死,只是被契卡(秘密警察)送进精神病院。
窗外雨已经停了,她躺在沙发上,梦里有一件事情让她非常害怕,可她完全想不起来。
最终她想起什么,从沙发上猛的站起来。
“小雅呢?”察觉到主人很紧张,不莱梅也跟着汪汪叫。
“上学去了。”于是锡兵放下手里的毛衣针,他打算给小雅勾一个围巾。想必这又是某个工程师的彩蛋。他们给这个作战系统留了太多不可能用到的功能,却没想到这些功能在当前情景上都用到了。
“你怎么能让她上学。”小雅的学校既有小学也有初中,而昨天数学课上被卓妍打了一耳光的伊万正好是同一个中学的。
“她有危险吗?”锡兵从表情感受到什么,顺手抄起桌子上的手枪,卡在腰带里。
“等等,别带手枪。太危险了。”卓妍想起那个被自己打得面目全非的学生,还有他那乡里一霸的爸爸。“不过你还是带着枪,吓唬吓唬他们,千万别开枪,这里不是战场。他们也不是敌人。”
“你和不来梅在家里呆着,拿着这个。”锡兵递给她一只霰弹枪,叮嘱:“那些人离你三米远的时候,朝他们身上打。”
霰弹枪是杀伤力很强的近战武器,一发就是千万发,只要一枪人就变色子了。
另一样武器是不莱梅,它的耳朵像雷达一样转动着,倾听方圆百米的风吹草动,时刻准备出击!
“以后不许再抢别人的东西!”小雅从嘴里吐出一颗牙,对着一群东倒西歪的小孩说。虽然她头上满是泥土,掉了牙,还流了鼻血,但对手更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带了抓痕。其中一个小孩正好是伊万的弟弟,他一边揉着眼睛想哭,一边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准备去叫哥哥,然后又被小雅猛踩了一脚,脸上印了一个小鞋印子,于是消停了。
锡兵赶到的时候,操场上的打架胜负已分,小屁孩们纷纷逃窜,小雅一边擦鼻血一边在地上检东西。
那些东西在几分钟前还是一个八音盒,现在只剩下碎片了。这东西是爸爸带回来的,当他把这东西放在小雅面前的时候,就像一个魔术师从帽里得意洋洋的变出兔子。那是个雪白的小城堡,里面有玻璃镂空的大门,拧过发条之后,一位穿着粉色衣服的舞者,身上裹着羽毛,头上带着亮片,会从城堡中出来,随着音乐在玻璃上旋转。
爸爸:“有个舞者,只在午夜跳舞,她在冰上旋转,伴随叮咚的声音。”
小雅:“爸爸,它就一个人跳舞,不孤单吗?”
“她当然孤单,不过有了个缺一条腿的锡兵,爱上她了,她也喜欢上那个兵。”
“他们住进城堡里了?”
“这个时候一个坏人出现了。”
“唉,坏人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不然故事就没法编了。”小雅叹了一口气,觉得编故事的人都太傻了。
“他们打了一架,然后坏人把锡兵赶出家门了。”
“然后呢?他总会回来吧。”
“这个兵掉到街上,差点被马车压扁,然后掉到下水道里,差点被老鼠吃掉,而后呢他乘着船沉到水底,一条鱼吃掉他。”
“然后他就回家,这个故事妈妈讲过。”
通古斯卡有点着急,自己讲的故事被女儿否定很没成就感,于是他抓着头,逼自己超越安徒生:“不是这样的,他没回家,他被鱼吃掉了,然后一只鸟又吃掉这条鱼,然后呢,鸟撞死在飞机上,把飞机都给弄碎了,于是飞行员把鸟杀了吃了,发现了这个锡兵,就把他交给航空员带进外太空。”
“哇,他肯定见不到那个姑娘了。”
“然后他所在的舰队被外星人打败了,然后他也被俘了。因为他一直坚定的站着,所以被扔进黑洞里了,黑洞的身处有个声音问他,你想去哪。他就说自己想见心爱的姑娘。”
“于是他就回家了?”
“他没回家,那姑娘跳进黑洞陪她了,于是在那个没有时间也没有质量的地方,他们就一直。。。。。。跳舞。”
“那一定很无聊。”
“说不定我们就在黑洞里面。你看,她正在跳舞,她正在等待自己的锡兵。”爸爸又一次超越了安徒生,他从来不按书上讲。
这个时候下雪了,雪花从窗外飘进来,飘到舞者的身上,舞者还在一个人旋转着,小雅想要是能给她一个爱人就好了。
现在舞者已经死了,小城堡碎了,他们不肯还回八音盒,他们折断了舞者,他们摔碎了八音盒,八音盒还在唱着歌,于是那叮叮咚咚的歌,在一下一下的撞击中,慢慢散乱,慢慢随着发条齿轮,一起四分五裂,变得无序,就像流水的声音,最后声音也跟着散开。
然后小雅就像发狂的小豹子一样,挥舞起小王八拳,拳打脚踢嘴咬,进行了无差别攻击。自古小孩打架就是拼发育,目前小雅发育比较早,再加上仇恨值破表,士气高涨,于是斗殴态势就变成一边倒:一个穿着粉色小毛衣的小女孩追着一个班的男生穷追猛打。
打赢了,可那些细小的齿轮,发条,碎玻璃,散进泥地,闪闪发光,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小雅眼泪再也止不住,刚刚跟人打架,她都没有哭,但是现在却哭了。
锡兵用吸铁石在吸走地上的小零件。把这些带着泥的零件擦干净放在小盒子里。小雅还在一边抽着鼻子,嘴里泛着血味,刚刚她哭的声音都哑了。
“这东西很好修。”锡兵把那一堆很小的零件收到小盒子里。
“可它已经碎成这样了。”
“肯定能修好的,我自己也曾被炸的稀烂,但最后还是修好。”
“可是修好了以后,舞者会活过来吗?”
锡兵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蹲在地上掘地三尺的收集那些细小的零件。
“她生前是个舞者,一直在等待自己的爱人,在冰上孤独的旋转,她的爱人在黑洞深处没法出来,于是她也跳进去了。他们永远在一起了。爸爸说他们在黑洞一直跳舞,不过这也太无聊了吧。他们应该能找到更好玩的事情,比如打猎,游泳,探险。”
小雅又想起那故事,就模仿爸爸的声音,讲给锡兵听。
“她的爱人是一个锡兵,就跟你一样。”
这时候不莱梅嚎叫着跑过来,它浑身是血,吸引了大量目光,那样子就像是刚从屠宰场里跑出来一样。
它冲进操场直接扑进小雅怀里,把小雅给扑翻了,沾的她浑身是血。然后不莱梅在小雅怀里呵呵的喘气,以往不莱梅跑几里都不会喘,现在它胸口一起一伏好像快死了,可它还是咬着小雅的衣服,想把她往家拖,就好像家里发生了大事。
小雅一摸发现它身上有个巨大的口子,肠子都快出来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锡兵一手抱起不莱梅,一手牵着小雅进了校医室,医生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一个护士哆哆嗦嗦的看着满身是血的狗和军人,以及一个小孩,都不知道该给谁包扎。
锡兵借了一把消过毒的镊子,取出了不莱梅身上的子弹,然后把晕过去的不莱梅交给护士,让她帮忙清理伤口,在打点生理盐水。这个的小雅抿着嘴看着不莱梅,快哭了,但是强忍着不哭,她摸摸不莱梅满是血污的毛,额头低着不莱梅的脑袋,默念着:“梅梅,梅梅。。。你好好,乖乖的。”
“你在这陪不莱梅,我去看看你妈妈。”
“不,我害怕。我跟你一块去。”她抓住锡兵的衣服,就像粘上去一样。
“好吧,一起去。”
锡兵让小雅骑在他肩膀上,往家的方向跑。他跑的又快又稳,小雅坐在上面吹着风,就像坐在飞机上。要不是担心家里有危险,她肯定会很开心。
一边跑着,有个认识小雅的大娘截住他们说:“别去了,那边来了一大群灰衣人,抓了很多人,赶紧跑吧。”
这时候,他们看见铁道边上,也就是通古斯卡家所在的地方突然爆炸了,爆开的黑烟中燃起暗红色火焰。
“妈妈。。。”小雅叫着,就像打马一样打着锡兵,让他带着自己往家跑。
但家已经没有了。
当他们跑到的时候,这个家快烧完了,通古斯卡亲手打木头的家具,通古斯卡的工具房,妈妈的整整一个屋子的书和笔记本,都被烧着了。小雅的小家就这样没有了。先是爸爸,再是妈妈。
当火熄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小雅很沉默坐在冒着烟的废墟上,手里抓着八音盒的碎片,看着太阳慢慢落下。
锡兵废墟中抢救出通古斯卡的勋章,还有旧衣服。他把衣服撕开给小雅披上,然后在找废墟下面的东西。工具房还没完全倒掉,有一半还留着,锡兵清理了一下,用旧衣服,给小雅作了个姑且容身的小窝。
“对不起。”这个时候一个哆哆嗦嗦背着大包小包的姑娘推着自行车来到他们身边。
“不莱梅呢?”小雅认出她是护士。
“它很坚强。所以你也要坚强。”这个蓝眼睛的护士看了看小雅。
“它怎么了?”小雅的声音很疲惫,她觉得自己又要失去什么东西,却没有力气伤心。
“你们家发生了这些事情,我很抱歉,不过你一定要坚强。”
“不莱梅是不是死了?”
护士并没有说话,她从车座上抱出一个白布包着的一米多长的东西。放在小雅面前,然后慢慢揭开白布,动作就像对待死人一样严肃。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没有医生,我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天特别灿烂,红色云彩就像锦缎,但是白布里面是不莱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雅摸了摸不莱梅,拉起它的前爪,然后松开,它的前爪毫无力气落下去,就像一个布娃娃狗。如果一个生物死了,就像拔了电源,再怎么抚摸也不会动了,再怎么召唤也不会得到回应。
“讨厌,讨厌!!!”小雅哭叫着,而后突然就没声了,她看到不莱梅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搂着它,问:“它没死,对吧。它还能动呢。”
“它失血过多,恐怕活不过今晚了。”这个蓝眼睛瘦小的护士尽量用冷静的语言说,她是个同情心很强的人,想安慰一下小雅,可想起灰衣人,还是猛地回头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这天傍晚整个镇子的人都背着大包小包,开着车,骑着自行车,走路,总之尽快逃走。据说战争即将爆发,还有更恐怖的谣言:灰衣人就是契卡,新政权的猛犬。
而小雅搂着不莱梅慢慢躺下,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更没有灯光,整个世界都变得很黑。
这天晚上,狼群叫了一夜,风如同哭泣般穿过荒原。
哭声,哀嚎,这一切都进入了小雅的梦中,让她醒来很多次,每次叫着妈妈,爸爸,不莱梅。而回应她的只有锡兵,她一手摸着不莱梅,一手拽着锡兵的手,睡着的时候也不放开。不久之前,通古斯卡就是这样死去的,抓着别人的手,直到松开。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是从噩梦中归来,比昨天还早,还亮。
小雅感觉手边一阵湿,她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舌头正在舔自己的手。她简直是惊叫着醒过来,就好像昨天一切都是做梦。但再一摸,就摸到不莱梅身上的绷带,现在它被包的像木乃伊狗狗一样,就像传说中阿努比斯神,它的胸前挂着一个弹片,是差点夺走它性命的子弹。重伤之下,它还是睁着细长的眼睛,看到她醒来,勉强摇着尾巴一点一点蹭过去,舔舔那小手,让那小手摸摸自己黄黑色带着血污的毛。
“不莱梅还活着!”她搂着不莱梅亲了又亲,蹭了又蹭,动作太大碰到不莱梅的伤口,让它呜呜的发出抗议,还小小咬了小雅一口,在她的手上留下淡红色的牙印。但小雅摸着那牙印,高兴的不得了,这说明不莱梅有点劲了。
然后小雅看见不莱梅身上连着吊瓶,而吊瓶连在锡兵身上,锡兵举着那吊瓶足足一夜。他挥着手枪追回镇里逃亡的医生,押送到不莱梅面前。
“谢谢。”小雅笑了一下,又想起了妈妈:“妈妈去哪了?”
“废墟里没有她,看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锡兵已经准备好早餐,虽然只是几个刚熟的土豆,那是好心的医生送给他们的。
“你骗人,如果要走,妈妈肯定会带我一起去的。”小雅眼睛突然红了,她想到可能是妈妈不要她了。
“或许她去的地方不能带小孩。”
“不管去哪,妈妈都会带着我的。”
“既然没死,就有可能回来。”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想到这个可能,小雅鼻子一酸,又哭了,她把小脑袋埋到胳膊里,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
害怕没法活下去,害怕被遗弃,害怕一个人生活,害怕不莱梅会死,害怕自己睡觉,害怕在黑暗中大叫却无人回应。
面对这种情况,锡兵一向不知道如何回应,通古斯卡传授过他的独门秘笈:当姑娘开始哭的时候,就抱住她们。(据说他当年就是这样追到老婆的。)
于是锡兵猛地抱住小雅,然后把她高高举起,这一刻阳光穿过8光分的距离来到他们面前。
小雅透过泪光,看到那红色的太阳,也看到光下的军人,那些金红色光照进他眼睛里,就像照进结冰湖水,于是当他用眼睛微笑的时候,那湖水就像瞬间融化一样。
小雅伸出手轻轻摸摸他的脸,希望能记住这双眼睛。
锡兵是个很年轻的人,他的眼睛或许比刚出生的婴儿还年轻,到了千年之后,当人类文明复兴,人们在时空塔中见到他双眼,依然会感慨,如此年轻,就像这千年以来,千年机器从未衰老。
“那么。。。你会走吗?”小雅碰到他的眼睛。
“只要你允许我在你身边,我就不会走。”
“你不回家,不去见自己的爸爸妈妈?”
“我没有爸爸妈妈,也不太清楚家是什么。不过你可以教我。有点耐心,我就能学会。”
“你真的不会走。”
“不会,我们可以拉钩。”
他把小雅放下,单膝跪地平视她的眼睛,然后用小指勾住小雅的小指,用东西方都有共有的礼仪用来表达承诺。这是他刚学会的事情,就学以致用了。
“真的不会走?”
“不会的。”
她抱住锡兵,闻到他身上的枪油味,虽然两天之前,她还不认识他,但现在锡兵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不莱梅也小心翼翼的悄悄拱过来,蹭蹭小雅,舔舔锡兵。平心而论,这三个人,不对,三个生物,不对,三个智能体里,最成熟的就数不莱梅了。
这一点不莱梅也深以为然,它意识到自己以后要带着一个小孩,和一个连小孩都不如的军人讨生活了,于是舔了舔爪子,歪头看看远方的太阳,表情凝重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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