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英国人自豪的茶 -- 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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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正方队友朱自清发言在此

          提到欧洲的吃喝,谁总会想到巴黎,伦敦是算不上的。不用说别的,就说煎山药蛋吧。

          法国的切成小骨牌块儿,黄争争的,油汪汪的,香喷喷的;英国的“条儿”(chips)

          却半黄半黑,不冷不热,干干儿的什么味也没有,只可以当饱罢了。再说英国饭吃来吃去,

          主菜无非是煎炸牛肉排羊排骨,配上两样素菜;记得在一个人家住过四个月,只吃过一回煎

          小牛肝儿,算是新花样。可是菜做得简单,也有好处;材料坏容易见出,像大陆上厨子将坏

          东西做成好样子,在英国是不会的。大约他们自己也觉着腻味,所以一九二六那一年有一位

          华衣脱女士(E.White)组织了一个英国民间烹调社,搜求各市各乡的食谱,想给英

          国菜换点儿花样,让它好吃些。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烹调社开了一回晚餐会,从十八世纪以来

          的食谱中选了五样菜(汤和点心在内),据说是又好吃,又不费事。这时候正是英国的国货

          年,所以报纸上颇为榆扬一番。可是,现在欧洲的风气,吃饭要少要快,那些陈年的老古

          董,怕总有些不合时宜吧。

          吃饭要快,为的忙,欧洲人不能像咱们那样慢条斯理儿的,大家知道。干吗要少呢?为

          的卫生,固然不错,还有别的:女的男的都怕胖。女的怕胖,胖了难看;男的也爱那股标劲

          儿,要像个运动家。这个自然说的是中年人少年人;老头子挺着个大肚子的却有的是。欧洲

          人一日三餐,分量颇不一样。像德国,早晨只有咖啡面包,晚间常冷食,只有午饭重些。法

          国早晨是咖啡,月芽饼,午饭晚饭似乎一般分量。英国却早晚饭并重,午饭轻些。英国讲究

          早饭,和我国成都等处一样。有麦粥,火腿蛋,面包,茶,有时还有薰咸鱼,果子。午饭顶

          简单的,可以只吃一块烤面包,一杯咖啡;有些小饭店里出卖午饭盒子,是些冷鱼冷肉之

          类,却没有卖晚饭盒子的。

          伦敦头等饭店总是法国菜,二等的有意大利菜,法国菜,瑞士菜之分;旧城馆子和茶饭

          店等才是本国味道。茶饭店与煎炸店其实都是小饭店的别称。茶饭店的“饭”原指的午饭,

          可是卖的东西并不简单,吃晚饭满成;煎炸店除了煎炸牛肉排羊排骨之外,也卖别的。头等

          饭店没去过,意大利的馆子却去过两家。一家在牛津街,规模很不小,晚饭时有女杂耍和跳

          舞。只记得那回第一道菜是生蚝之类;一种特制的盘子,边上围着七八个圆格子,每格放半

          个生蚝,吃起来很雅相。另一家在由斯敦路,也是个热闹地方。这家却小小的,通心细粉做

          得最好;将粉切成半分来长的小圈儿,用黄油煎熟了,平铺在盘儿里,洒上干酪(计司)

          粉,轻松鲜美,妙不可言。还有炸“搦气蚝”,鲜嫩清香,蝤蛑,瑶柱,都不能及;只有宁

          波的蛎黄仿佛近之。

          茶饭店便宜的有三家:拉衣恩司(Lyons),快车奶房,ABC面包房。每家都开

          了许多店子,遍布市内外;ABC比较少些,也贵些,拉衣恩司最多。快车奶房炸小牛肉小

          牛肝和红烧鸭块都还可口;他们烧鸭块用木炭火,所以颇有中国风味。ABC炸牛肝也可

          吃,但火急肝老,总差点儿事;点心烤得却好,有几件比得上北平法国面包房。拉衣恩司似

          乎没甚么出色的东西;但他家有两处“角店”,都在闹市转角处,那里却有好吃的。角店一

          是上下两大间,一是三层三大间,都可容一千五百人左右;晚上有乐队奏乐。一进去只见黑

          压压的坐满了人,过道处窄得可以,但是气象颇为阔大(有个英国学生讥为“穷人的宫

          殿”,也许不错);在那里往往找了半天站了半天才等着空位子。这三家所有的店子都用女

          侍者,只有两处角店里却用了些男侍者——男侍者工钱贵些。男女侍者都穿了黑制服,女的

          更戴上白帽子,分层招待客人。也只有在角店里才要给点小费(虽然门上标明“无小费”字

          样),别处这三家开的铺子里都不用给的。曾去过一处角店,烤鸡做得还入味;但是一只鸡

          腿就合中国一元五角,若吃鸡翅还要贵点儿。茶饭店有时备着骨牌等等,供客人消遣,可是

          向侍者要了玩的极少;客人多的地方,老是有人等位子,干脆就用不着备了。此外还有一些

          生蚝店,专吃生蚝,不便宜;一位房东太太告诉我说“不卫生”,但是吃的人也不见少。吃

          生蚝却不宜在夏天,所以英国人说月名中没有“R”(五六七八月),生蚝就不当令了。伦

          敦中国饭店也有七八家,贵贱差得很大,看地方而定。菜虽也有些高低,可都是变相的广东

          味儿,远不如上海新雅好。在一家广东楼要过一碗鸡肉馄饨,合中国一元六角,也够贵了。

          茶饭店里可以吃到一种甜烧饼(muffin)和窝儿饼(crumDpet)。甜烧饼

          仿佛我们的火烧,但是没馅儿,软软的,略有甜味,好像掺了米粉做的。窝儿饼面上有好些

          小窝窝儿,像蜂房,比较地薄,也像参了米粉。这两样大约都是法国来的;但甜烧饼来的

          早,至少二百年前就有了。厨师多住在祝来巷(Drury Lane),就是那著名的戏

          园子的地方;从前用盘子顶在头上卖,手里摇着铃子。那时节人家都爱吃,买了来,多多抹

          上黄油,在客厅或饭厅壁炉上烤得热辣辣的,让油都浸进去,一口咬下来,要不沾到两边口

          角上。这种偷闲的生活是很有意思的。但是后来的窝儿饼浸油更容易,更香,又不太厚,太

          软,有咬嚼些,样式也波俏;人们渐渐地喜欢它,就少买那甜烧饼了。一位女士看了这种光

          景,心下难过;便写信给《泰晤士报》,为甜烧饼抱不平。《泰晤士报》特地做了一篇小社

          论,劝人吃甜烧饼以存古风;但对于那位女士所说的窝儿饼的坏话,却宁愿存而不论,大约

          那论者也是爱吃窝儿饼的。

          复活节(三月)时候,人家吃煎饼(pancake),茶饭店里也卖;这原是忏悔节

          (二月底)忏悔人晚饭后去教堂之前吃了好熬饿的,现在却在早晨吃了。饼薄而脆,微甜。

          北平中原公司卖的“胖开克”(煎饼的音译)却未免太“胖”,而且软了。——说到煎饼,

          想起一件事来:美国麻省勃克夏地方(Berkshire Country)有“吃煎饼

          竞争”的风俗,据《泰晤士报》说,一九三二的优胜者一气吃下四十二张饼,还有腊肠热咖

          啡。这可算“真正大肚皮”了。

          英国人每日下午四时半左右要喝一回茶,就着烤面包黄油。请茶会时,自然还有别的,

          如火腿夹面包,生豌豆苗夹面包,茶馒头(tea scone)等等。他们很看重下午

          茶,几乎必不可少。又可乘此请客,比请晚饭简便省钱得多。英国人喜欢喝茶,对于喝咖

          啡,和法国人相反;他们也煮不好咖啡。喝的茶现在多半是印度茶;茶饭店里虽卖中国茶,

          但是主顾寥寥。不让利权外溢固然也有关系,可是不利于中国茶的宣传(如说制时不干净)

          和茶味太淡才是主要原因。印度茶色浓味苦,加上牛奶和糖正合式;中国红茶不够劲儿,可

          是香气好。奇怪的是茶饭店里卖的,色香味都淡得没影子。那样茶怎么会运出去,真莫名其

          妙。

          街上偶然会碰着提着筐子卖落花生的(巴黎也有),推着四轮车卖炒栗子的,教人有故

          国之思。花生栗子都装好一小口袋一小口袋的,栗子车上有炭炉子,一面炒,一面装,一面

          卖。这些小本经纪在伦敦街上也颇古色古香,点缀一气。栗子是干炒,与我们“糖炒”的差

          得太多了。——英国人吃饭时也有干果,如核桃,榛子,榧子,还有巴西乌菱(原名Bra

          zilDs,巴西出产,中国通称“美国乌菱”),乌菱实大而肥,香脆爽口,运到中国的

          太干,便不大好。他们专有一种干果夹,像钳子,将干果夹进去,使劲一握夹子柄,“格”

          的一声,皮壳碎裂,有些蹦到远处,也好玩儿的。苏州有瓜子夹,像剪刀,却只透着玲珑小

          巧,用不上劲儿去。

          1935年2月4日作。

          (原载1935年3月1日《中学生》第53号)

          • 家园 老朱夸东西千万别信

            第一次去南京打完上啥也不干就去看秦淮河,可被老朱祸祸惨了,晨枫老哥新文中给出“不正经”的评语,正中要害,当时以为是污染了,后来一问老户,早都那样了。。。

            • 家园 有点轻浮吧

              晨枫何时何地给出朱自清先生“不正经”的评语

              我对老兄的看法非常不以为然。你如有空,不妨写文驳斥一下朱自清先生的文字。

              • 家园 主要是我们这些人被理工科洗了脑的说

                其实今天的秦淮河也是有桨声有灯影的,问题是,还有臭味。

                在文学家笔下,有桨声灯影就可以了嘛,臭味可以选择性忽略嘛。

                可是在我们这些被理工科洗了脑的人看来,这不是选择性忽略对你不利的数据点吗?太荒谬了!

                • 家园 我们理工科被洗脑了吗?

                  朱先生的秦淮河游记我最近又读了一遍。这篇文章写景少,写的是心情。朱先生在道德判断和欲望之间反复,的确是人文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不会有人把他的游记当作秦淮河游览指南,然后指责他粉饰太平吧?

                  秦淮河有臭味吗?我不知道现在。1998年我去的时候还没有。朱自清先生夜游的时候秦淮河有没有臭味?尽管缺乏实际数据支持(我想可以找到有关资料数据),理工科的同学做个符合逻辑的总体判断吧。

                  就算秦淮河有味道,理工科的同学认为一篇记叙心情的文字需要把自然界的所有条件都写出来吧?你是在做一篇秦淮河自然条件考察报告吧?

                  我想人文学科和理工科的区别主要在此:人文学科强调主观而自然科学强调客观。

                  然而理工科的身份并不能决定理工科同学的客观态度。无端的指责"选择性忽略对你不利的数据点"也是偏离事实的主观。

                  • 家园 在一条散发着腐臭味道的河上会有游船的欸乃桨声吗?

                    秦淮河现在肯定没有臭味,我童年时代的秦淮河虽然没有游船,但似乎也是没有异味散发的。这一点记不大真,毕竟小时候也不会常常去夫子庙的。

                    还有,河道有没有异味,跟季节、水量似乎也有关系。

                    桂林有条桃花江,在象鼻山下汇入到漓江。有一年四月份时我去玩,中午天气闷热,闻到桃花江水有异味。傍晚一场倾盆大雨之后再去散步,看到江水长了不少,已经完全没有异味了。

              • 家园 老哥别着急,容小弟解释一下

                晨枫老哥是在他的回国游记里面对于这趟回国看到的南京秦淮河即景的评语,“不正经”三个字小弟确有同感,去多少次秦淮河,都有一种严重的错位感,这个样子的秦淮河,不应该啊。

                至于朱先生其人其文,实在是小弟应当仰望的,朱先生散文中,总是弥漫着情绪,流淌着音乐,毫无疑问是极好的,不过嘛,真要身临其境,文章中美到极致的感觉总有点和实景贴合不上,也许可以说,朱先生文章太美吧。

                • 家园 我多次去过,说实话,秦淮河还是不要宣传的好

                  实在无法恭维,当然,许多其他城市的老景点,也是一样。

                • 家园 哪一篇?给我看看。

                  照我看,秦淮河/夫子庙之于南京,就像天桥之于北京,老城隍庙之于上海。秦淮河“不正经”才是“正经”,要是秦淮河长着副皇家园囿或者私家花园般的“正经”模样,那才叫“不正经”呢。

                • 家园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并非写景文字。你以它为旅游指南,不是缘木求鱼吗?

                  再说,朱先生此文后已经至少过去了80年,中国的人口和工业(自然的主要敌人)增长了多少倍!秦淮河如何能够保持民国那时的天然和疏阔?

                  水泊梁山都成了农田,你莫非也要责怪施耐庵瞎编。当然水浒这个例子不是很强,但是道理是相同的。

                • 家园 想起20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年刚从高中毕业,到北京 成府路中专 念书,有高中同学去了隔壁的 五道口技校,就跑到我们这里来串门,问道:“从东门进来那个泡子(东北话-小湖)叫什么名字?”答曰:“那个泡子它没有名字”

                  过了几天我们回访,看到一个池塘,漂着许多破败的荷叶(当时已经是深秋了),反问道:“这个泡子叫什么名字?”答曰:“这就是朱先生的荷塘”

          • 家园 写出这么一篇文章的人,最后居然在贫病

            饥饿中离世,可见国家强盛、政府靠谱很重要啊。

            • 家园 转载: 关于朱自清先生

              作为学者和教授的朱自清,在古典文学、语文教育、语言学、文艺学、美学等学科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和建树。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尤以古典文学研究和语文教育最为突出。《经典常谈》是朱自清系统评述《诗经》、《春秋》、《楚辞》、《史记》、《汉书》等古籍的论文结集,写得深入浅出,至今仍是青年人研究古典文学的入门向导。《诗言志辨》是他功力最深的著作,对“诗言志”“诗教”“比兴”“正变”四个方面的诗论,纵向作了精微的考察,理清了它们的来龙去脉和衍变史迹,从而纠正了谬说。他还先后对古诗十九首、乐府、唐宋诗作过深入的研究,对李贺、陶渊明作过认真的行年考证,写有《十四家诗钞》、《宋五家诗钞》、《陶渊明年谱中之问题》、《李贺年谱》等著述。他治学严谨,取材翔实,思想敏锐,他这方面的著述凡近百万言。朱自清始终关心着中学、大学的语文教育,他与叶圣陶联璧,共同著有《国文教学》、《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等书。他编过多种教材和课本,临终前还与叶圣陶、吕叔湘合编《开明高级国文课本》等。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语文教育家,正像叶圣陶说的:“他是个尽职的胜任的国文教师和文学教师。”(叶圣陶《朱佩弦先生》)

              作为民主斗士的朱自清,从青年时代起,他就一直追求光明与真理,为之呐喊歌吟,上下求索。但生活不可避免地给他以时代的苦闷和个人彷徨,以至他较长时间躲进书斋。然而朱自清毕竟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毕竟为他多灾多难的祖国得以凤凰涅槃而执着地寻找真理和光明,一旦他把祖国的命运和人民的解放斗争联系起来并且自觉地走向人们的时候,他就成为了一个坚强的革命民主主义的战士。1945年他回成都对夫人陈竹隐说:“以后中间路线是没有了,我们总要把路线看清楚,勇敢地向前走。”而闻一多遇刺后,他更是不再徨,而成为人民斗争行列中的一名坚强斗士。1946年10月后重回北平的两年,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期,却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他执教之余,越来越关心祖国的命运,盼望新中国的诞生,勇敢而坚定地投身到“反饥饿,反迫害”的民主斗争中去。毛泽东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称赞他大义凛然的骨气,“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综上所述,朱自清的一生是平凡的,但又是可歌可泣的。

              吴为公 李树平

              1995年7月于南京

          • 家园 哈哈,刚想说燕人什么时候学了民国范

            仔细一看原来是朱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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