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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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6章

      焦芳看到刘瑾只说了一句话:“内阁有意诛杀八位公公。”

      刘瑾大骇。

      小太监惊问:“那八位?”

      “房内七位加高凤。”

      刘瑾好一会才冷静下来:“为何还有高公公?”

      “在下不知,您好自为之。”焦芳说完匆匆离去。

      张永抢出来怒道:“高公公都卧病大半年了,为何要杀他?”

      “不要啰嗦,快快去见高公公。”刘瑾喝道。

      张永一推小太监:“你即刻过去把高公公请来。”

      小太监疾去。

      王岳入乾清宫回复内阁意见。

      ‘啪’地一声,正德面色铁青,将礼部奏折重重拍在案桌上,赫然起身。李龙替他穿上龙袍,狐裘,握着他的手扶他出寝宫。

      寝宫外,王岳躬身而立。

      正德止不住眼中的愤怒:“王公公,您是说内阁定要将高凤等人处死?”

      “陛下,阁臣的建议为是。”

      正德厉声道:“那您的建议呢?”

      王岳看了正德一眼,缓声道:“臣以阁臣建议为是。”

      “就因为高玉是高凤的侄儿,内外皆重,便要他们死?”

      “陛下,十常侍祸应牢记。”

      正德冷笑:“高玉乃公公之徒,那朕是否也要将公公赐死?”

      王岳把头一抬,凛然道:“若臣贪心难禁、遍插党羽为祸朝纲,但请陛下赐死。”

      正德愤怒地瞪着王岳,李龙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手散发着淡淡凉意,正德长长吸了口气,看了李龙一眼,怒气渐消。

      值事太监匆匆而来:“陛下,高公公,刘公公殿外求见。”

      值事太监话音刚落,殿外已一阵阵凄惨哭声喊声传来:“陛下,臣等冤枉,求陛下明查。”

      正德头痛,举手轻按太阳穴。王岳转身出殿,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在此喧哗吵闹,侵扰帝心。”

      刘瑾等七人看到王岳,都吓住了,登时收了声,伏殿低泣。

      高凤白发苍苍,拖着病体抬起头道:“王公公,你我同是景泰年间入宫之人,这一生除了尽忠二字外从无他想,自陛下登基,臣年老体衰,数次因病请辞,早已不理宫中事,到底为何要在此夜受诛杀之罚?”

      王岳看着高凤,缓声道:“高公公请起,陛下许令公公致仕。”

      伏在高凤身后的刘瑾一听,吓得心颤,以为自己要死,把心一横抬头大叫道:“陛下,便是王公公陷害奴才等人,王公公自恃年老位重,勾结阁臣想将陛下禁之深宫,做阁臣手中木偶,好让他一手遮天权倾朝堂。臣等为陛下尽忠,是以招王公公忌恨,要将臣等尽皆除去。”

      正德在殿内听得大笑,道:“王公公,您听到了吧?这就是狗急跳墙。”

      刘瑾以为得计,更高声道:“陛下,我等皆是朝廷飞鹰猎犬,所做所为何损于国事,要如此行诛杀急罚?”

      “刘瑾,你话太多,掌嘴。”正德冷声道。

      “陛下?”刘瑾惊道。

      “你也以为朕的话不是话吗?”

      刘瑾不敢再言,照着自己的脸就猛抽了十几个耳光。

      正德听得心烦,就道:“够了,你等先去司礼监等候。”

      “陛下?”刘瑾急叫。

      “刘公公,莫再打扰陛下了。”李龙终于开声。

      刘瑾等七人不敢再出声,相扶相携惊惧哭泣而去。

      “王公公,您也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长者了,还要如此奔波往来禁宫与内阁之间调停,也累了吧?就传朕旨意,高凤致仕,刘瑾等七人发往南京闲住,永不再录用。”

      王岳沉默半晌,躬身道:“臣这就去内阁传旨。”

      王岳离去,此时,晨曦微露。

      “陛下,且歇息一会吧。”李龙道。

      正德摇头:“侵扰了一夜,就要早朝了,随朕练练无上瑜伽密乘功法吧。”

      “是。”

      内阁,已有少部分大臣以各种借口离开,但三位顾命大臣以及其他朝廷重臣皆在,众人听得王岳传达旨意,皆有沉吟之色。

      李东阳亦道:“如此亦可,就谨遵陛下旨意吧。”

      刘健却道:“不可。”

      “阁老,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七人远离京师,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可以了。”李东阳说。

      刘健摇头道:“宾之此言不妥,看陛下旨意屡次加重处罚,可见我等坚持得值,陛下之所以不能下定主意诛杀刘瑾高凤等八人,皆因相处已久,为私情所阻,仁懦不舍所致。”

      户部尚书韩文亦道:“阁老所言甚是,目今已要早朝,我等便伏阙固诤,尽此最后一击将八虎诛灭,免除国患。”

      韩文素来为人刚正,此言一出,九卿响应。

      谢迁过来握着王岳的手道:“王公公,你我虽为内外臣,但亦一同共事数十年,尽忠为国,此次若能联手铲除八虎,陛下从此便不用再受奸佞蛊惑钳制,亲元老大臣,正心修身,听政以时,起居有节,诚可为一代明君尔。”

      王岳叹息道:“阁老忠心为国,王岳便再尽力一次吧。”

      刘健亦道:“王公公,此事不可久拖,就请公公带人前往司礼监收押刘瑾等人,我等亦即刻上朝请诛八虎。”

      商议已定,双方分头行事。

      此刻,金黄霞光徐徐铺陈在整个紫禁城。帝君与朝臣,一个疲累,整妆入朝听政。一方摩拳擦掌,脚步豁豁,意做最后的决战。

      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请尽诛八虎。

      声彻殿梁。

      正德想不到自己步步退让,换来的是这种步步紧逼。李龙亦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由担心难过的看了正德一眼。

      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请尽诛八虎。

      臣等请尽诛八虎。

      臣等请尽诛八虎。

      正德目似利剑扫视众臣,断喝道:“高凤、刘瑾等人所做之事,皆是朕要他们做的。你们是要杀朕吗?你们不是要他们死,你们是要逼朕死。”

      一言即了,众臣震愕。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急急入殿:“陛下,范亨徐智率东厂厂卫包围司礼监,拘押高凤、刘瑾等人。二人手中并无陛下圣旨,臣等暂以锦衣卫阻挡,特来请旨。”

      正德目瞪舌彊,半晌之后赫然起身,夺步而去。

      俄顷传来旨意,高凤致仕,刘瑾张永等七人留司礼监任用。众臣各回家中修身自省。如有抗旨者,着镇抚司拿下。

      众臣知事不可为,遂皆罢散,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即日疏辞乞休。

      正德亲往司礼监见王岳。

      “陛下。”王岳三跪九叩,礼仪庄严。

      “你居然敢背朕调兵包围禁中,朕绝不原谅。”

      “臣罪该万死。”

      “你老了,这国事你想管也管不了。你和范亨徐智去南京吧,怀忠也在南京,你们师兄弟正好可以聚一聚。”

      “臣遵旨。臣会前往南京,但是臣亦有一言望陛下听之。”王岳恳切道。

      “你……您说吧。”

      “陛下乃真龙天子,至高无上,臣请陛下裁撤皇庄。”

      正德叹息,挥手道:“您走吧。”

      王岳再次三拜九叩,退下。

      正德处置了王岳后,令刘谢二人致仕,独留下李东阳。第二日,南京给事中戴铣上奏黜权阉,并乞留顾命大臣刘健谢迁。正德不想再与这些老臣纠缠,诏锦衣卫官校将戴铣执送诏狱。下午,正德便接到兵部主事王守仁为戴铣喊冤的奏折,为之忿怒,下旨以王守仁回护朋党于午门前廷杖三十以示惩罚并削职为民。

      “陛下,这王守仁好像是父子状元。”李龙看着王守仁的折子,微微笑道。

      “父子状元?”

      “他的父亲王华于成化十七年中了状元。”

      “他呢?”

      “他是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第七人。”

      “如此并非状元。”

      “他虽非状元,但父为状元,子为二甲进士出身,观我大明天下也算少有了。”

      正德一笑:“自隋唐开科举,父子同为二甲进士的人也不多。朕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朝臣们也是为陛下着想,并无逼宫之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叹息道:“朕之所以罢黜刘谢二人,并不是因为他们逼宫。刘谢二人是朕多年帝师,他们的为人朕如何不知?但是,朕要的不仅仅是忠直之臣。”

      李龙看着正德,缓声道:“陛下要的是能为陛下分忧,能推行陛下政纲举措的忠直之臣?”

      “不错。”

      “王守仁不可以么?”

      正德苦笑:“他可以么?他是没有参与逼宫,但也没有为朕分忧。罢了,罢了,父皇在世时与朕讨论过朝中诸臣优劣,曾说此人可用。既如此,就不削职为民了,贬出京去。”

      圣旨下,王守仁被贬贵州龙场做场驿驿丞,其父王华也受到牵连,赐南京吏部尚书位。其余诸大臣如韩文等皆或闲住或贬黜或削职为民出京。一批新人走马上任换旧人。刘瑾等七人入主司礼监。暗中打听得知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亦曾上过奏折,但事后惩处中却并没有杨源,逐请旨惩处。

      正德看着跪在殿下的刘瑾,张永淡淡道:“朝臣事,尔等想管?”

      刘瑾、张永吓坏了,诺诺而退。

      内外臣之争喧嚣多日,终于停歇平静下来。正德下旨召各地藩王子女入京,同时招宪庙子兴王朱祐杬、益王朱祐槟、衡王朱祐楎、雍王朱祐枟、寿王朱祐榰、汝王朱祐梈、泾王朱祐橓入京,再加上京中还有一位不曾就藩的荣王朱祐枢,先皇的八位皇弟再加上钟信,正德尚有九位至亲叔叔在世。除雍王朱祐枟有病在身不能来之外,其余诸王皆答应正旦日前齐聚北京,准备过一个家人团聚的春节。礼科给事中葛嵩上奏弹劾,认为藩王不该擅离封地。宗人府令亦上表称祖宗遗命,不可令藩王擅离封地。正德不想与这些老朽臣子纠缠,赐绢帛珠玉打发他们回家了事。

      钟信、邢缨、张鸾、高玉四人终于启程从广东回京。正德手握高玉亲笔书信,面露微笑,高玉的信如春风拂面,彻底安抚了他疲累的身心。

      周昂谒见。

      正德自九月底回京后只见过周昂两回。其后因遣刘瑾建皇庄导致内外臣争斗,纷扰多时,此次算是第三回与周昂相见了。

      周昂是来请正德前往他在京城郊外山下营建的百户宅第参观的。

      “你要朕怎么去?”正德懒懒地问。自入深冬,他总是犯困十分慵懒。

      “臣与陛下,两人去。”

      正德眼睛一亮,盯着周昂,满是笑意:“就我和你?”

      “嗯。”

      “要是有人刺杀朕怎么办?”

      “以臣的武功足以保护陛下不受侵扰。”

      “若朕又要你陪着修欢喜禅怎么办?”正德戏道。

      “陛下最近一直是独自修行,似无有修欢喜禅之意。”

      正德哈哈一笑:“可是朕看到你,就想修了。”

      “那陛下可还愿随臣前往么?”

      “愿意,你能来见朕,朕是一百个欢喜,如何会不愿意?”

      两人便换了闲服,正德让李龙出宫好好休息几日,便和周昂一起骑着马悄悄离开紫禁城。

      “陛下近日累了吧?”骑在马上,抱着正德,周昂温柔地问。

      正德轻叹一声,道:“朕已命工部加紧修建豹坊。”

      “陛下真的决定搬出宫去?”

      “你知道钦天监杨源吗?”

      “听说他给陛下上了一份奏折。”

      “自那以后宗人府令,左右宗正甚至皇后的几个哥哥们每天轮流到乾清宫拿着杨源的星象说法向朕哭诉,要朕亲近后宫。”

      周昂无语,只把正德抱得更紧了一点。

      “是以朕决定尽快搬出宫去,并且给予皇后家族更多的补偿。”

      周昂叹道:“当初先皇召见我与皇后,目今方知她是多么的深明大义。”

      正德若有所思,缓缓道:“朕身边确实有不少忠心耿耿之人。其实童轩也算是吧,虽然有点执妄。杨源是童轩的弟子,为人也甚是刚正。”

      “刘公公似乎不太喜欢他,好似还有一丝怀恨。”

      PS:写这章写得累死了。王守仁在《明实录》里被打了三十板子,到了谷应泰的《明史纪事》里就变成五十板子啦。

      通宝推:西安笨老虎,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5章

      王岳严厉地扫了一眼正德身边人,沉喝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陛下说。”

      罗祥、魏彬听闻,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帐,李龙伸手一扶王叔远,两人也离帐。帐内,王岳直视正德,却久久不语,但那一身凛然却把正德压得透不过气来。

      正德叹息一声道:“王公公,您有何话说就说吧,朕洗耳恭听。”

      王岳声音沉厚:“陛下,您认为钟信便是应当做臣子的么?”

      正德颇为意外的看着王岳,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当年宪庙最爱他,可是却忍痛将他送给京安郡主为子。先皇登基仁德广布天下,钟信因此甘心为臣,即使身受奇耻大辱亦不改此志,难道他当受此辱?”

      正德内心激荡,抿唇不语。

      “宪庙之所以这般做,便是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若凡事但求一己之私,当初登基继位的便不会是先皇,陛下可有想过这个道理?身为君王不守君王本份,那各地藩王何必要格守臣子本份?陛下一定要等到各藩王俱反,天下大乱才后悔自己不曾反躬自咎,恐惧修省,亲儒讲学,正心修身,听政以时,起居有节么?”王岳苦口婆心地说。

      正德看向王岳,欲语还休。

      “安化王谋逆,陛下当真没有半点责任吗?”王岳严厉道。

      正德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您说得对,朕这些日子确实有些轻慢了。朕这就摆驾回宫。至于刘瑾等七人,是朕叫他们做事,就不必责罚他们了。”

      “他们身为陛下身边亲近内臣不思劝谏已是大错,还纵容陛下做此有损帝德之事,更是错上加错。陛下若不处置他们,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

      正德沉吟半晌道:“如此,便着械付镇抚司各廷杖三十以示惩戒。”

      “陛下英明,臣即令去办。”王岳行礼,躬身而退。

      正德长长松了口气,甚感疲累,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李龙进帐,正德醒来望着他。

      “陛下,王公公将场内所有人都命东厂厂卫带走了。”李龙说。

      正德看向李龙:“朕真的做错了?”

      李龙不语。

      正德苦笑道:“朕做什么你都不会反对,朕问你也是白问。”

      “那陛下是希望我以后做一名谏臣吗?”

      “不必。”正德断然道:“朝中已有无数谏臣,不缺你一个。”

      “陛下,回宫吧?”

      正德轻轻点头,忽道:“那二万两黄金可收了?”

      “收了。师祖还是知陛下心意,只是心疼陛下如此纡尊降贵太过委屈,方才严厉了些。他已请色目商人收取核雕和陛下的字,色目商人也把黄金交上来了。师祖命人封存后全数送去豹坊。”

      正德这才算着实松了口气,忽觉腹痛,冷汗潸然。

      “陛下?”李龙一惊,忙扶住正德。

      正德摆手:“无妨,朕只是太累了。我们先回宫吧。”

      回乾清宫将息一夜,正德以为一切就都过去了。不料早朝上龙椅一坐,三位顾命大臣一同上了一道奏本。奏本是请求将内侍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八人以蛊惑上心为理由尽数诛之。

      正德看到高凤的名字,心底油然升起一份怒意,抑声问:“为何还有高凤之名?他因病已休养大半年了。”

      谢迁、刘健都不说话,李东阳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上前一步道:“陛下,高玉乃司礼监太监高凤之侄而成陛下贴身侍卫,叔侄二人内外偏重恐非国家之福,臣乞并赐罢黜。”

      正德看了李东阳一眼,淡笑一声,缓声道:“高玉侍朕近两年,在朕身边时你们都不曾弹劾过他,目今高凤府中卧病,高玉远在京外,你们就一起弹劾他?”

      李东阳面上略有些尴尬。

      监察御史潘镗出朝班向正德奏道:“陛下,高凤内为心膂,高玉外为牙爪,非朝廷之体亦非高氏之福,长此以往则宦官弟侄更相效尤,锦衣甄选之法坏矣,陛下可虑汉十常侍之乱否?”

      正德微微一笑道:“朕知两位爱卿忠心体国,朕心甚慰。但终究是八条人命,容朕考虑端详再做答复。”

      “陛下圣明,臣等恭候旨意。”李东阳见谢迁似要说话,忙先一步下跪高呼。

      “众卿家还有何事?有事便奏,无事退朝。”正德道。

      “臣等躬送陛下。”潘镗亦下跪道。

      正德挥手,殿前值卫高呼‘退朝’,正德起身在众侍卫护送下离开朝堂。

      “陛下,臣等便在内阁等候消息。”刘健、谢迁率群臣伏地高呼。

      正德停步回首望了一眼,拂袖而去。回乾清宫的路上,看到锦衣卫同知于永正带着内卫在巡逻,正德便将他唤到面前。

      “陛下?”于永躬身行礼道。

      “于永,那购卖核雕的色目商人是你带来的吗?”正德缓声问。

      “陛下,他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忠厚商人,臣只是为他们指了指路。”于永有些惶恐地说。

      “朕没有怪你,朕就是想问问你,你认为刘瑾张永等人该死么?”

      于永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朕杀了他们也不过是换一批新的内臣,而内臣总是会与朕走得比较近,是否过几年朕还得把这批新的内臣杀掉?”

      于永吞了下口水道:“陛下,不知刘公公犯了何事,陛下要诛杀他们?”

      “帮朕卖了核雕。”

      于永愣了一下,道:“陛下,若为此事,臣认为诛杀不当。”

      正德一笑:“你倒挺敢说。”

      于永低头,不敢再言。

      正德看了他一眼道:“京城从西域前来经商的色目商人多吗?他们从万里之外的西域前来经商,携带如此之多的金银,必是有无数保镖随行。”

      “请陛下放心,这些商人虽拖家带口留在京师营商,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皆有严格管制,绝无祸乱京师之事发生。”

      正德点头:“如此便好,朕也不想看到你的脑袋让朝中大臣给摘了。”

      于永吓出一身冷汗。

      正德挥挥手道:“且去做事吧。”

      于永躬身而退,急急走了。

      正德看于永远去,轻叹一声,举步向皇后宫中去。皇后见正德到来十分欢喜,几乎是奔出来牵着正德的手。

      “朕见到皇后,这心便十分宽慰。”正德轻抚皇后面容道。

      皇后嫣然一笑,两人并步入殿,侍卫守在宫门口,独有李龙随正德入内。帝后一起用餐,一起观赏教坊司歌舞,傍晚之时帝王起身回乾清宫,派人召来王岳。

      “王公公,你去内阁告诉他们,朕意将刘瑾等七人发往南京新房闲住,高凤卧病已久许他致仕吧。”正德说。

      王岳低首:“臣领旨。”

      王岳离开,正德看向李龙道:“历朝历代大臣拟罪罚,大多会从严从重,再由帝王从轻发落以向天下臣民展现仁德之治。内阁众臣一向要朕学父皇仁德治天下,那么朕如此处置,他们应当满意。”

      李龙点头:“陛下放心,谢刘李三位顾命大臣皆是先皇肱骨之臣,向来感念先皇仁德,当也能体念陛下仁德之意。”

      “不过或许要有二、三个来回方能了结。”

      李龙笑道:“所谓三辞乃受?”

      正德一笑点头道:“此为古礼,向来视为君王盛德。”

      王岳赶至内阁,向在内阁等待的众臣传达正德的旨意。

      刘健听闻后,却道:“陛下处之未尽。”

      王岳微敛眉。

      谢迁道:“此八人横行宫内久矣,尤以刘瑾最为巧佞狠戾敢于为恶,此八人不除,朝臣寝食难安,无敢忠心为国事尔。”

      王岳缓声道:“如此,我便向陛下禀报。”

      李东阳亲送王岳出内阁。王岳回到乾清宫,向正德表达朝臣誓言诛杀刘瑾等八人之决心。

      正德不以为意,让王岳再去内阁商议,自己则沐浴更衣上床就寝。值事太监送来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的奏本,正德在床上拥衾而坐打开杨源的奏折阅览。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启奏陛下:自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动摇不止。大角天王之座,心宿中星天王正位也俱宜安静,而今乃动摇。意者皇上轻举嬉戏,游猎无度以致然耳。其占曰:人主不安国有忧。又北斗第二第三第四星明不如常,第二曰天璇法星后妃之象,后妃不遇其宠则不明,广营宫室,妄凿山陵则不明;第三曰天机令星,不爱百姓,聚兴征徭则不明;第四曰天权伐星,号令不明则不明。伏望祗畏天戒,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远,宠幸节赏赐止工役,亲元老大臣,日事讲习,克修厥德。

      正德看着杨源的奏折,有些被他说动,不禁心忧。

      “陛下?”李龙轻唤。

      正德轻叹一声,举着杨源的奏折道:“这个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向来精于占候,见象纬异常则忧形于色,必据实具奏无所讳,是个比童轩还要耿直之人。或许朕当真要好好考虑一下内阁众臣的建议了。”

      “陛下要杀刘瑾高凤等人?”

      “不可以?”

      李龙一笑:“可以。”

      正德亦笑:“来人。”

      寝宫外,值事太监应声而来,正德命将杨源的奏折发往礼部复议。礼部连夜回奏曰:

      臣礼部左侍郎王华启奏陛下: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缕上陈忧国爱君之忠悃,伏望陛下上畏天变,下恤人言,反躬自咎,恐惧修省,亲儒讲学,正心修身,听政以时,起居有节,不恣情而轻出禁廷,勿玩狎而私行监局,痛戒游逸悉屏玩好,凡骑射驰骤狐兔鹰犬之事一切屏除。软谀佞巧乞求升改之人一切罢黜。廷臣建白为公者不沮于幸,尽言者必见诸行事,停不急之工,节无名之赏,则圣德新治化著而天变自消矣。

      正德笑道:“礼部这是附和朕吗?诛杀改为罢黜。”

      李龙却道:“陛下,此奏恐非太子太傅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谢迁之意。”

      正德一笑摆手:“谢迁向来比刘健更为圆滑,由礼部左侍郎王华具此奏折,于礼部而言无论进退都是忠臣呢。”

      “那陛下之意?”李龙问。

      正德看着李龙,缓声道:“八个奴才,朕若要杀随时可杀,只是……”

      “只是如何?”

      正德道:“朕八月大婚之前朝臣都不曾如此密集弹劾高凤等人。是朕开皇庄引来争议,大臣们不敢直接指责朕,只好拿他们八人出气,高凤尤为冤枉。高凤已是六十八岁高寿之人,自小入宫服侍太皇爷爷、皇爷爷、服侍父皇、服侍朕,这大半年都在家中养病,人生七十古来稀,若说对他没有半点情份,朕岂不是冷血之君?冷血之君又何以行仁德之事?”

      “如此,送往南京闲住是恰当之举。”

      正德一笑,举着礼部奏折道:“当是如此,且待王公公消息。”

      王岳二次回宫,向正德诉说群臣无改心意,定要将八人尽诛,更言此八人乃是穷恶之八虎。

      正德先看了礼部的奏折,再听王岳所奏,仍以为不过是君臣礼仪来往之盛德,便让王岳第三次前往内阁,传达将刘瑾等七人递送南京新房闲住、高凤赐令致仕不究之意。

      王岳第三次前往内阁,此时夜已深,众臣都还不曾离去,等候着宫内传来的旨意。

      王岳再次向众臣申明正德旨意。

      朝臣当中有人显露出犹疑之色。

      谢迁却坚决道:“八虎不除,国难不已,臣等绝不罢休。”

      兵部尚书许进忧道:“二位阁老,似不宜过激,过激恐怕有变。”

      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厉声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乾而使嬖幸若此,他日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吏部左侍郎焦芳亦劝道:“阁老,陛下年少气盛,若是我等逼之急切,如许尚书所言,恐怕有变。这七人赶去南京闲住亦无不可,高凤年老致仕已无复出之可能,就这样罢了吧。”

      “糊涂,糊涂。”刘健指着许进、焦芳喝道:“尔等忘了高玉以佞媚上之举么?先帝仅此一子,深爱有加,我等若不趁陛下年少竭力挽之,反而一味纵容,使陛下成昏庸之君,先帝泉下有知,该是何等伤怀?”

      谢迁指着焦芳斥道:“你素与刘贼交厚,首鼠两端,不曾把你一并罢黜已是仁义,还敢在此妄言?”

      李东阳过来安抚激动不已的刘健,谢迁,复对王岳说:“王公公,阁老所言甚是,王公公亦是历经五朝之人,如何忍心见陛下成昏庸之君,受千夫所指?还请王公公坚定心意,清君侧为要。”

      王岳躬身而去。兵部尚书许进见刘谢李三人固执,叹息离开,吏部左侍郎焦芳见内阁有分崩离析之势,便悄然而退。

      此时刘瑾等人已在镇抚司受过廷杖,被送回司礼监。七人互相怨艾指责,忽有小太监来报说吏部左侍郎焦芳家中管家有事求见。焦芳确实与刘瑾向来交厚,听闻管家来见,不顾受了廷杖,由小太监扶着亲自出迎。

      管家看到刘瑾只说了一句话:“内阁有意诛杀八位公公。”

      刘瑾大骇。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4章

      正德是来吃烧鹅的,却也是来查帐的。皇庄试行了一个月,他想要看看到底情形如何。

      看着帐本,李龙都不敢相信。

      正德指着帐本,看向李龙笑道:“你曾说富贵人家十分喜好以御赐之品显示门第身份。看这帐本所记,富贵人家可不是十分喜好,简直是趋之若鹜。”

      “陛下,目今有个新的难题。”李龙微微一笑,道。

      “甚么难题?”

      “这收取回来的金银是交给户部还是?”

      正德拂袖:“六部并不同意朕开皇庄,自然也无权过问皇庄收入。朕想将豹坊扩建,在豹坊设府库,以后就由朕亲自调用。若是半年后皇庄收入稳定并且节节高升,朕便正式下旨废除铸造通宝,全力推行宝钞。不过?”

      “陛下担心甚么?”

      “户部并不同意朕的想法,若要他们全力印制宝钞,只怕也会阳奉阴违。”

      “臣倒不太担心此事,臣担心另外一件事。”

      “何事担心?”

      “宝钞不易保存亦是天下百姓不愿使用宝钞的原因之一,除非能改进印制宝钞的技艺,如此对宝钞的推行方可事半功倍。”

      “你能这样说,是有想法了吧?”

      “臣这三日走了一趟工部,虽然工部尚书与其他五部尚书都反对推行翁理书,但是工部主事想法倒有些不同,我与他进行过一次深谈,他有法子改进印制宝钞的技艺,若是成功,陛下不妨将宝钞印制权限交给工部执行。”

      正德看着李龙,哈哈一笑:“嗯,户部不肯做,就由工部做,如此,看他们还敢阳奉阴违否。”

      李龙指着帐薄上一个五角星的印记道:“为何这里有些印记?”

      正德一笑:“是朕要求的。”

      “有何用意?”

      “来记录一下京城各文武大臣家中有谁来此光顾过。这些家伙整天对朕嚷嚷不可用宝钞,可是却从不肯献出哪怕一块铜铁为朕分忧。朕算是想明白了,全力推行宝钞损失最大的便是这些公卿大臣,家中金银铜铁不再是流通之所需,就变成可看不可用的神台供品或废品。”

      李龙翻了几页,道:“倒是不多。”

      “他们当然不敢贸然前来,但趋炎附势是人之本能,朕之御庄,他们能忍得了不来么?”正德颇为自得的笑道。

      刘瑾求见。

      “刘瑾,你为朕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陛下,老臣想请一道圣旨。”

      “你说。”

      “陛下若亲自开市叫卖核雕,须得有人知晓,为保陛下安全,亦须得筛选合适人选,是以老臣要请一道圣旨方好去做事。”

      “你如何筛选合适人选?”

      “所有前来购买核雕者,须得先行给出五百两黄金做定金,再查验正身方能入场,若正身不符,定金一律没收。”

      正德哈哈大笑,看向李龙说:“刘瑾此言朕极是喜欢,你说朕是不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陛下不是喜欢黄金么,正好可以看看天下黄金豪客的身影。”李龙笑道。

      正德看向刘瑾:“刘瑾,你还有何法可为朕开拓财源?”

      “陛下,臣还有许多法子。”

      “嗯,你且细细写个折子上来给朕看。”

      “是,陛下。”

      “你去做事吧,朕准奏。”

      “求陛下御笔。”

      “朕的口谕还不行吗?”

      “老臣初次担此重任,恳请陛下御笔亲提。”

      “且取笔印来。”

      刘瑾退下,烧鹅呈上,眉清目秀,举止得体的厨子在旁为正德一刀一刀切割鹅皮鹅肉,点酱,配料,斟酒。做事沉稳地道。

      “你是哪家酒楼的厨子?”正德边吃边问。

      “回陛下,臣是京城得月楼的厨子,被征调到此。”

      “想回得月楼还是想留在皇庄为朕做事?”

      “想留在皇庄为陛下做事。”

      “为何?”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到此做得一个月,工钱是得月楼一年的工钱。能来此处的客人皆是知书识礼的尊贵客人,少了横生事端的波皮无赖,端得静好。”

      “若有一日你的烧鹅不好吃了,朕可是要以欺君之罪杀你的头,你也愿意么?”

      “臣这一辈子只识得做鹅,若能得陛下赏识,兢兢业业,精益求精还来不及,怎敢做得不好吃。”

      正德开怀一笑,点点头,看向李龙道:“你也吃,着实好吃。”

      “陛下,鹅性寒凉,不能多吃,尤其目今非常时期更不可多食。”

      正德突然就把筷子一放,瞪着李龙道:“目今如何是非常时期?朕偏要吃鹅。”

      厨子不敢出声,只继续为正德切鹅肉。李龙也不与正德吵,只是把厨子切的鹅肉一多半都放在自己的碗碟里,取了一壶厨子带来的小酒,自斟自食。

      正德吃完自己面前这一碟鹅肉,便把碟子推开了,倒也没有再要。

      刘瑾来了,还带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正德口述,张永记录,刘瑾掌印盖章,圣旨便完成了。

      正德吃完鹅肉,下完圣旨,心满意足,便起身道:“刘公公,你再到指挥使处传朕口谕,明日朕开市叫卖核雕之时,那王叔远必须到场。”

      “是,陛下,老臣这就去传旨。”

      正德乘轿出得皇庄,在牌坊处下轿,信步而行,李龙不疾不徐跟在身后。

      渐渐的,夜深更寒,天上居然飘起了细雪。

      “啊,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啊。”正德驻步抬头,伸手向上。

      李龙脱下自己的外袍替正德披上。

      “朕穿着狐裘不冷。”正德说。

      “回去再脱吧。”李龙道。

      正德沉默半晌,轻叹一声,继续前行,雪渐渐大了。

      “朕最近是不是颇有些行止无状?”正德目不斜视,轻道。

      李龙不语,只跟在正德侧后位置走。

      “朕虽非大夫,但高御医的教导也不曾忘,朕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甚么,只是不曾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陛下,即来之则安之吧。陛下自六岁起便已知东宫太子的意义,目今已是十六岁之龄,好多事也应该释怀了。即使看不开,正如童监正之子所言,慢慢看开。”

      正德看向李龙:“若是其他人,朕倒也释怀。或者是高玉,朕甚至会高兴。可偏偏却是兴王……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上天对朕的惩罚么?”

      李龙淡淡一笑:“若我说这是上天对陛下的垂顾,陛下会说我是疯子么?”

      正德回身看着李龙,终笑出声:“你真是个疯子,将来会不会入魔?”

      “我若入魔,陛下会如何?”

      正德向前一步贴着李龙的心口,轻声嘻笑道:“你若入魔,朕就将你囚入龙窟,任朕欲取欲求。”

      李龙凝视正德,轻声道:“陛下,累么?”

      “累啊,不如好似在安化王府一般,抱着朕回宫吧?”

      “好。”李龙应了声,抱起正德飞身而去。他们没有从宫门直入,而是跃上宫墙,悄悄潜入乾清宫。

      自正德于去年五月登基,他与朝臣的关系尤其是与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谢迁刘健李东阳三人便一直关系紧张。老臣们希望正德能如他的父亲一样事事倚重老臣,政无大小咨之内阁参详。但对正德来说,自己登基为帝当然就要执掌权柄,若事事交给朝臣处置,那自己岂不成了傀儡皇帝?何况这事事交给朝臣处理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如何能忍?皇庄的出现,使得顾命大臣与正德的冲突趋于正面激烈白热化,而导火索便是正德决定在皇庄亲自开市售卖核雕。

      第二天凌晨,正德出宫,乾清宫外已跪了一群大臣,领头者正是谢迁,刘健、李东阳三位顾命大臣,众臣坚决要求正德不得离开宫室前往皇庄,做那等尊卑不分、祸乱朝纲、冠履荡然无存之事。

      正德懒得理这些人,唤来锦衣卫一个个提走了事。

      皇庄已准备就绪,来的人并不多,李龙一眼扫过去是十二位,个个非富则贵的模样,其中还有两名色目商人,王叔远也到了,立在后帐等候宣召。刘瑾也带了司礼监另外七名太监过来服侍正德,毕竟兹事体大,他一个人也不敢承担。

      正德便在帘后落座,李龙随侍身旁。

      “陛下,臣先出去准备,待必要时您再出来可好?”刘瑾说。

      正德点头。

      刘瑾便拉着张永道:“你我一起去。”

      张永也赶紧跟着刘瑾躬身出帐。

      正德看着李龙,问:“民间人口买卖很兴盛么?”

      “兴盛与否臣却不知,不过我大同府地区确实比较多。在民间有一批常年从事人口买卖的女人号称牙婆。平日以贩卖胭脂、花粉维生,但又居中介绍人口买卖,譬如替大户人家选买送卖宠妾、歌童、舞姬等等。”

      “为何大同府较多?”

      “皆因大同府常年遭受蒙古军队滋扰,尤其冬春之际就来打草谷,侵扰四方,以致流离失所者多。”

      “说来说去还是不能安居乐业所致。”

      “是。”

      “我为东宫太子之时,内阁每年年终向父皇上朝贺奏表都说陛下仁德广布天下,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百姓安居乐业,朝臣忠心耿耿。”正德摇头晃脑的念说:“那为何还有如此之多的人口买卖?”

      李龙一笑:“朝贺奏表连年如是,或许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只要蒙古军队不曾兵临北京城下,都是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吧。”

      两人正在说话,帐外已传来吆喝声,鼓槌响声。正德微侧身倾听,笑道:“原来这就是开市售卖,似乎有人叫价。”

      “便是如此,卖者开价,买者竞价,价高者得。”李龙细心为正德解释。

      每过一阵便有太监进入后帐向正德禀报价格,正德一直不语,只是喝茶吃果,太监便又出去继续叫价,到了后来居然有人出到二千金。

      刘瑾亲自入帐禀报,请正德拿主意。

      正德放下茶杯道:“你出去说,朕将御笔亲提‘十八罗汉’四字叫王叔远刻上,看还有多少价可出?”

      刘瑾便又出去,只过了一会张永掀帘而进:“陛下,有人出五千金。”

      话音未落,谷大用进来报喜:“陛下,有八千金了。”

      马永成喜滋滋奔进来:“陛下,陛下,一万金,一万金。”

      丘聚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进来:“陛下,求购者愿出两万金,求核雕及陛下亲书‘十八罗汉’字。”

      “是甚么人?”李龙问。

      “是色目商人。”

      正德笑了笑,起身道:“准请。”

      谷大用、马永成、丘聚齐齐出门,过了一会,便听到一片跪地之声,刘瑾高呼:“请陛下赐字。”后面便有一堆人附和。

      罗祥、魏彬举宣纸内进,在案桌上铺开,为正德磨墨,正德挥笔写下‘十八罗汉’四个字。

      “陛下,用甚么印?”李龙问。

      “啊?”正德想了想,召来王叔远:“你替朕雕个核桃印,就雕‘厚照金宝’四字。”

      “草民遵旨。”

      “要微雕。”

      “是。”王叔远应着,坐下来取核低头细雕,整个印鉴只有正德小拇指一般粗长,核底雕字以祥云环绕,印鉴把手还雕了双龙盘柱图案,十分精美生动。

      正德握在手中看,爱不释手。李龙取来朱砂印染,替正德在宣纸上盖印。微细印鉴衬着正德的字,十分有趣可爱。

      罗祥刚想将宣纸拿起,忽听帐外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给我拿下。”

      正德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王公公怎生来了?”

      李龙也惊了一下,不明师祖王岳缘何会出传武堂前来皇庄。罗祥吓得不敢掀帘出去,忙将宣纸放回案桌,退到正德身后。

      帘外听到王岳的声音:“陛下,臣要进来了。”声若铜钟,中气充沛。

      正德苦笑一声,在王岳面前他也不太敢放肆,忙开声道:“进来吧。”

      王岳掀帘而进,他本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目今怀着怒意,就更加的威严,吓得罗祥、魏彬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王叔远乡间草民,何曾见过如此有威严之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臣王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岳三拜九叩,半分不差。

      如此重礼,正德心中叫苦,已知自己惹恼了王岳,只得硬着头皮问:“王公公,何事大驾光临?”

      “臣请陛下重重惩处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七人。”

      “为何要惩处他们?”

      “这七人蛊惑陛下嬉戏无度,聚兴征徭、尊卑失序、以致君不君,臣不臣,人主不安国,如此国之危矣。”

      正德微微一笑道:“王公公言重了。”

      哪知王岳把眼一睁,精光凛然,骇得正德心呯呯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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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脑洞透支,要休息休息了。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3章

      “欢喜禅是甚么?”正德不解地问。

      “欢喜禅乃我密宗双修法门……”

      “陛下,所谓欢喜禅便是男女双修,类似道教房中术。”李龙说。

      “哦。要男女方可双修,朕自然无可修近,只能修远了。”

      刺麻星吉道:“陛下,我密宗双修并不限性,唯有道高可也。”

      正德看向刺麻星吉:“大师这般老,朕也不想与你双修。”

      刺麻星吉哈哈一笑道:“陛下乃真龙之身,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亲近的。我教陛下双修法门,陛下寻个有缘人助您修行便好。”

      “有缘人?何人有缘?”

      刺麻星吉一指李龙道:“他便有缘。”

      正德望向李龙,玩味一笑:“大师要你助朕双修,你可愿意?”

      “陛下想要,臣自当从命。”

      正德懒懒拂袖:“好无趣之人。大师不必管他,且先教朕修远之法。”

      “好的,陛下。”刺麻星吉恭身一礼,返身入屋取了两个蒲团出来请正德坐下,自己也盘腿坐下,李龙走到大院门口坐在石槛上,面向大院。

      “陛下,老衲先教您孔雀明宫的吐纳功夫。”

      正德点头,开始跟随刺麻星吉习学孔雀明宫无上瑜伽密乘,入夜用过斋饭后方回紫禁城。

      乾清宫外,不但刘瑾还在等,连宗人府左宗正也在等。看到正德仅在李龙陪伴下回宫,宗人府左宗正便上前劝谏正德不可私自出宫,有失皇室礼仪。

      正德淡淡道:“你到乾清宫来,就是为了劝谏朕不要私自出宫么?”

      “陛下,近日听内臣所言,您已有近两个月不曾到皇后宫中去,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怎么了不得?”

      “孝庙子息单薄,陛下乃孝庙独子,传宗接代实为头等重要大事。陛下又不曾纳妃,却又不去皇后宫中,如此皇后何时可为陛下诞下龙种?”

      “皇后年纪尚小,待二十岁成孕亦不迟。”

      “陛下,宗人府有责任……”

      正德听得心烦,拂袖入宫。刘瑾紧跟而入,左宗正亦想进去,却被李龙拦住。左宗正恨恨跺脚,瞪着李龙道:“便是你这等佞臣迷惑皇上,才使皇上不肯前往皇后宫中。”

      李龙笑着扶左宗正向外走,看似‘轻轻’左宗正却挣脱不过,只得离去。李龙回到乾清宫内,正德正在看刘瑾事先批阅的奏折。

      “陛下,左宗正已去。”

      正德‘嗯’了一声,继续看奏折,直到全部阅完方才抬头以嘉许目光看向刘瑾道:“你批得很好,朕准奏。”

      “谢陛下赞赏。”刘瑾低首道。

      “你回去吧,好好把翁理书看了,这几日给朕一个答复。”

      “是,陛下。”

      刘瑾退下,正德坐在龙椅上瞪着李龙,却不发一言。

      “陛下?”李龙轻唤。

      “皇后跟着朕,要受许多委屈。”正德叹息道。

      李龙无语。

      正德伸手转玩案桌上的朱笔,缓缓道:“朕为东宫太子之时有父皇替朕抵挡所有明枪暗箭。但登基之后却再也躲不开宗人府的耳目,也躲不开皇太后、太皇太后,甚至内阁大臣的耳目。”

      “陛下身为帝君,不可避免要直接与这些人打交道了。”

      正德喃喃自语:“今日去训兽坊,倒是十分自在舒服。”

      李龙等了好一会,见正德仍不出声,就道:“陛下,今夜是到皇后宫中吗?”

      正德坐直,盯着李龙缓声道:“朕必须离开紫禁城。”

      李龙微疑看着正德。

      “朕必须换一批人在身边,朕的身边,前后左右里里外外必须全部是新人,自己的人。”

      帝王心意已决便再没有人能拦得住,正德下旨工部在训兽坊增建房舍,自己要搬到训兽坊居住。内阁也劝,宗人府也劝,太皇太后也问,都挡不住他的心意。一个顽劣的少年皇帝便在文武大臣心中定了形。这也就罢了,数日之后,帝王竟下旨将训兽坊西侧的鸣玉、积庆二坊民居尽数迁出,并且出动了锦衣卫强行别处安置。而这一切,据朝臣的耳目所言,皆是司礼监大太监刘瑾妖言蛊惑帝王龙心的结果。

      刘瑾认为翁理之书可行,由此上书正德建议就在京城寻地建皇庄经营御品。御品可谓无所不包,吃喝玩乐赏,甚至包括由罪人家属组建的皇家妓院。正德下旨宣定州绸缎商入京,由他管理皇庄,并将教坊司迁到皇庄所在地,由苏祥管理,日夜歌舞,时进斗金以计。皇庄由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亲自组建一支皇家货殖卫,由周昂领军保卫。

      朝臣直叹帝王亲近群小,耽于淫乐,毫无帝王尊严。

      新一年的正旦日将近,正德下旨两京十三省及外藩进贡只取金玉瓷木等不易烂腐之物进贡,更大开方便之门,允许民间上书求御封。

      此旨一下,正德就迎来了第一个求御封的人。

      入冬之后,天寒地冻,乾清宫仅有寝宫有暖炕,正德坐在外殿狐裘加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东宫暖宫已请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迁入居住。

      “陛下,臣锦衣卫指挥同知于永,求陛下赐字。”殿内跪着一个色目中年男子,向正德求字。

      “你要求甚么字?”

      “陛下,是一首诗。”于永呈上手中书。

      正德打开一看,只见书中写着:一教玄玄诸教迷,其中奥妙少人知,佛是人修人是佛,不尊真主却尊谁?”

      正德笑道:“这狗屁不通的诗是谁写的?”

      “陛下,是西来圣者初习汉文所书,自有许多不通之处,但请陛下看圣者一片诚心习学汉文,请陛下赐墨宝。圣者已备万金呈上。”

      “好,朕就与你墨宝。”正德挥笔将此诗誊抄一次交给于永。

      于永欢天喜地而去。又过了几天他再次谒见正德,为正德送上一个印着西域文字的瓷盘,请求准许在皇庄销售,许以十金进二。”

      正德冷冷一笑:“你倒不傻,十金进二?”

      “陛下,是他们得二,皇庄得八。”于永忙解释道。

      正德龙心大悦,便即准奏。于永方走,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带着一个锦盒来见正德。

      “指挥使有何事要见朕?”正德开心地问。

      赵良轻轻一笑,道:“臣为陛下带来一奇物,请陛下欣赏。”

      “哦,何物?”

      赵良把锦盒打开给正德看。正德一时没在意,笑道:“指挥使要朕看甚,不就是一个核桃么?”

      “陛下请细看。”赵良笑道。

      正德再细细一看,惊讶得‘哇’了一声,喜道:“此为何物,竟如此细小精细?”

      “陛下,此为核雕。匠人以径寸之木雕出十八罗汉,罗汉各具情态,衣褶纹理清晰,佛珠历历可数,风来雨来,芭蕉叶如新,真奇特也。”

      正德握在手中,亦是十分喜爱,就问:“这是何人所雕?”

      “启禀陛下,是臣的一位乡里王叔远所雕。”赵良答话。

      “你的乡里?”

      “是的,陛下。”赵良道:“他自听说陛下要各地进贡奇巧宝物后,千里进京将此物献给陛下。”

      “朕只说要金银瓷木等不易腐朽之物,怎生到了民间就变成奇巧宝物了?”

      “陛下,这世间并非人人会看金榜,多是口语流传,难免以讹传讹。”

      “那倒也是。”正德举核雕细看,眼中颇为玩味笑道:“指挥使,你说此物若在皇庄出售,能赚得多少金银?”

      “如此臣却不知,只是觉得此技天下少有,想请陛下赏乐。”

      正德想了想,将核雕递还给赵良道:“你且去将此物拿到皇庄去摆,先不要设价,且看看有无人要买。”

      “是。”赵良接过核雕,放回锦盒。

      “钟信他们还不曾回来么?”

      “还不曾回来,我听周昂说他们去了广东?”

      正德点头。

      赵良轻声道:“我这心里有些担忧。”

      “只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走不开,是吗?”

      赵良点头。

      “朕还要倚仗你,只能委屈侧个。”

      “臣不委屈,广东之行终究是私事。而且他们人多势众,纵然伤不得南宫无我,想来也不会被他所伤。”

      正德点头,赵良告辞而去。

      一天,两天,三天,核雕没有人买,也没人看。正德却是越看越爱,好想据为己有,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卖出去,但是怎么卖?

      “怎么卖?怎么卖?”正德问刘瑾。

      “陛下,不若开市叫卖如何?”刘瑾思虑再三,提了个建议。

      “何为开市叫卖?”

      “老臣出身贫家,父母家贫难养,少年时便举身自卖。当年有一批一同自卖者,各有价钱,老臣因年纪最小价格最高。”

      “那时几岁?”正德问。

      “六岁。”

      “六岁便卖身为奴?朕六岁知东宫太子是何意义。你辛苦了。”

      刘瑾一愣,感激叩首。

      正德道:“起来吧。”

      刘瑾起身,正德来回在殿中踱步,忽停步看向李龙道:“朕亲自开市叫卖如何?”

      李龙微微一笑:“陛下喜欢就好。”

      “使不得,使不得。”刘瑾却吓得连连摆手:“陛下乃万乘之尊,岂能做此卑贱之事?”

      “不可以么?朕觉得可以啊,天子说可以做的事,你要反对?”正德似笑非笑,似戏非戏地看着刘瑾说。

      刘瑾被正德吓住了,忙低首道:“臣不敢,臣不敢,陛下若坚持前往,就待臣为您安排。”

      “快去,快去。”

      刘瑾赶紧离开乾清宫。正德心情莫名的好,旋身一转,看向李龙:“你说会不会很好玩?”

      “好不好玩,试一试就知道了。”

      “嗯。”正德点头道:“走吧,随我去见刺麻星吉。”

      “好的。”

      刘瑾去到皇庄,正碰上周昂来此巡视。便向他讲起开市售卖核雕一事,请周昂到时加派人手保卫。

      周昂皱眉:“刘公公,真的是陛下决定亲自开市叫卖?”

      刘瑾忙点头。

      周昂夺步而行,刘瑾微愕,注目。

      乾清宫里没有人,周昂赶回训兽访,前些日子训兽坊已改名叫豹坊,因新近有外藩送来十分美丽的金钱豹,正德欢喜之余便直接改了名字,更把坊中其他普通小兽拿出皇庄售卖,独留狮虎豹雕鹰等猛兽猛禽。

      此时正德正在佛堂习无上瑜珈密乘。

      周昂没有即时进去打扰,但看到李龙立在门外,不由怨道:“你为何不劝止陛下?”

      李龙淡淡道:“陛下自从安陆回京,便有些情绪变化,时喜时郁难以捉摸。与其劝阻,不如随他。”

      “此事若传出去,陛下必遭群臣围攻。”

      李龙笑了:“陛下任事不做,也同样被文武大臣围攻。”

      “你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陛下所做之事,我无须评断对与不对。总之若有一日陛下遭天下人唾弃,我会带他远走幽冥神宫。”

      “你?”周昂为之气结。

      此时,佛堂内传来正德的声音:“李龙,朕好饿,你帮朕买只烧鹅来吃吧。”

      “陛下,您还未曾进餐么?”周昂问。

      “周昂,你来了?快进来,朕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正德欢欣道。

      周昂跨步而进,看到正德却有些愣住。

      “怎么啦?朕脸上有花?”正德睁眼笑道。

      “陛下面色红润,也比过去丰腴些了。”

      “你是说朕胖了?”

      “正好,过去偏瘦了些。”周昂微微一笑道。

      正德凝视周昂,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宠溺地笑:“周昂,不知为何朕一见到你就觉得开心快乐,可惜你偏不肯随朕的意。”

      “陛下?是您决定要在皇庄开市售卖核雕?”

      “是,有何不可?”

      “陛下?”

      “如果你说的理由和李东阳,谢迁,刘健这三位顾命大臣过去劝朕的话一样,那就不必说了。”

      “他们说陛下什么?”

      “宠信奸佞,亲近群小,耽于淫乐,多得朕都记不清了。翁理书发下去,没有一个人说好。每天每日只接到他们的奏折请朕不要擅改先帝体例。每天每日只是对朕说安陆使用宝钞乃是特例,不足以为天下效仿。可是他们除了用笔用嘴写写写说说说之外,却变不出半块铜铁来为朕铸造币钱。”正德说着说着莫名的就又激动起来,瞪着周昂道:“朕也爱金子,恨不得连身上的皇袍都是金子做的。可是那里有这许多金银可以支撑皇家用度,天下用度?做臣子的仕途不顺找个借口就可致仕回家,但朕能跑到何处去?终究还是要朕管这个天下。”

      周昂从不曾见过正德如此激动模样,有些许被他骇到。

      正德看着他,心情略为平静下来,笑道:“你留下来随朕修欢喜禅。”

      周昂疑惑道:“欢喜禅?陛下在此修欢喜禅?”

      正德点头。

      周昂骤然便目现怒意,欲语还休,勃然而去。

      正德紧走两步到门边,看着周昂大步离开,倚靠门框而望,眼中却有笑意。

      李龙看在眼中,道:“陛下,要臣追他回来么?”

      正德嘻笑:“不用,他发怒的样子朕好喜欢。”

      李龙‘卟哧’一笑,道:“陛下,可修完密法?”

      “修完了。”

      “那就随臣前去皇庄品尝品尝烧鹅吧?”

      “你买来给朕。”

      “臣不能留陛下一人在此。”

      正德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朕去与师尊辞行。”

      李龙陪正德前去向刺麻星吉辞行,然后同去皇庄。此时夜已深,整个京城都已宵禁,漆黑宁静。独有皇庄所在之地仍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皇庄分左右两边,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道在中间,蜿蜒转去左右两边皆是碧瓦朱甍,雕梁绣柱的商号有三百所之多。所有进来的人都必须在皇庄外下马下车步行至入口,再由专人抬轿进入,小厮都不准带一个进来,从进入皇庄那一刻起就有专人服侍。正德也不例外,来到皇庄牌坊下,由专人抬着,由李龙护着进了皇庄。

      灯火阑珊处,怜影自独立。

      PS:刚看完广州恒大和大阪钢巴的比赛,附图一张庆贺一下。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大阪宠物。(中间一小块蓝色衫的球迷就是大阪球迷)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2章

      “你有何本事可以教朕?”

      “陛下想学甚么本事?”

      正德凝视刺麻星吉:“朕若要学无象之象,无性之性的本事,大师可能教?”

      刺麻星吉双手合什,低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复抬首望向正德:“陛下想学,老衲便教。”

      四目相对间,正德仰头而笑,拂袖道:“那就请大师随朕入京。”

      “谢陛下信任。”刺麻星吉庄严以臣礼叩谢。

      有了刺麻星吉做伴,正德回京途中又顺便去了河南嵩山少林寺一趟,他是想去看看那个被高廷和自小送往少林寺的男孩。在嵩山少室山落脚寻栈之后,正德便带着李龙和周昂上山。无巧不成书,就在少林寺的塔林,三人正德便见到那个执着扫帚在塔林内清扫金黄落叶的少年。

      此时的塔林,云蒸霞蔚,树影婆娑,阳光正暖。那少年眉目与童轩好似饼印一般,但在暖光映照之下颇有自在无碍的佛相。

      正德叹息一声,轻道:“童轩与高廷和也是朕的帝师之一,自朕出生便陪着朕成长,朕虽不曾从他二人身上学得多少本事,但他二人的模样倒是念念不能忘。”

      “陛下,童监正生前是坚信陛下乃真命天子。”李龙说。

      正德沉吟半晌道:“也不知是朕命该如此才导致童轩如此自信?还是他的自信成就朕真命天子之身?”

      李龙笑道:“我母亲说童监正是个相当执拗的人,只要是他断测到的星象便从不许他人质疑。”

      正德亦笑:“或许便是这样的性子才令他定要保朕成就天子之身吧,朕若不能成为天子,岂非要砸了他的名声?”

      “陛下,这便是时也势也,命也运也。”一直默默无言的周昂突然说。

      正德看了周昂一眼,微微一笑。

      少年和尚的扫帚扫到他们脚下,向他们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龙笑道:“小师父,这金黄落叶铺地,阳光明媚,佛光普照,如此美景缘何一扫了之?”

      “阿弥陀佛,施主,我辈修行中人,须得时时勤拂拭,方能心无挂碍,无惹尘埃。”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少林法脉自神秀和慧能分南北始,嵩山少林倒是坚守了神秀北宗‘渐悟’法脉。”正德笑望少年和尚,问道:“小师父,你如何看慧能禅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顿悟’偈语?”

      “慧能禅师所言乃出世修行之语,神秀祖师所言乃入世修行之语。”小和尚谦恭的答。

      “那你说是北宗高明还是南宗高明?”正德戏问。

      “渐悟乃顿悟之本,顿悟乃渐悟之始。人生修行百年,轮回反复如斯夫,不舍昼夜。”

      “小师父年纪轻轻,倒是好有佛理。”李龙道。

      小和尚摸摸自己锃亮光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些都是师父教导的。”

      “原来小师父自己也不懂?”李龙笑道。

      “阿弥陀佛,我在慢慢懂。”小和尚低眉顺目地说。

      正德赫然盯着小和尚,眼中精光一闪,倒把小和尚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正德仰面大笑,颇有‘顿悟’之感,拂袖下山。

      小和尚倒是一愣,问道:“施主,不去寺里么?”

      “吾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入寺。”正德话音已远。

      小和尚低首道了声‘阿弥陀佛’继续扫地。李龙深望了少年一眼,和周昂追正德去了。

      正德回京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为皇后送上礼物,并向皇太后,太皇太后请安。第二件事便是为刺麻星吉造建佛堂。刺麻星吉不喜皇宫约束,正德便干脆在李龙周昂石勇三人居住之地加建一座佛堂给他居住。没过多久,内阁呈上关于安化王叛乱的处置奏折,正德下旨实行。

      安化王叛乱尤如玩笑,只草草历十八天就结束了。事后检点伤亡方知当时在宴席上的安化官员半数死于当场,包括安化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安化巡抚安惟学,少卿周东。而与安化王共同谋反的诸将,除管家孙景文为周昂所杀之外,其他如安化都指挥使周昂、指挥同知丁广、张钦、魏镇、杨泰,漳水郡都指挥使何锦、同知孟彬皆被擒获。正德下旨将叛贼削首诛族,安化王被赐自尽,王府男丁皆斩女眷送入凤阳高墙关押。同时撤安化王爵,下旨将安化郡正式并入安陆。而在这场叛乱中的有功之臣诸如仇铖升总兵,封威宁伯。石勇正式成为安陆都指挥使,封平威将军。李龙升俸一级、周昂升正六品百户,赐田百亩。其他诸人如钟信等待回京再赏。

      周昂入宫请求另筑宅院自住。

      正德瞧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喜朕为你选的住处?”

      “陛下,臣的叔叔周义在城外山中有一处住宅,臣还想在山下再筑小屋自住,朝廷所赐良田百亩,臣也想换成山下田。”

      “良田不要要山下田?”

      “请陛下恩准。”

      “你既不想要朕所选,就随你。”正德淡淡道。

      “谢陛下恩准。”

      周昂退下,李龙端着羹汤入内。

      “离开安陆到京也有一个月了吧?”正德看着李龙道。

      “是的,陛下。”李龙轻应。

      “他们也该回来了。”

      “陛下,要从南粤入京须时甚久,再加上南宫无我此人难以对付,只怕还要等些时日才能见到督主、高玉等人回京。”李龙一边说一边为正德舀汤。

      正德一边喝汤,一边指着案桌上的奏折道:“这份还是户部递上来请求铸造币钱的折子,朕回京后将翁理所书传阅内阁、六部,但是六部尚书以及李东阳的说法与你的说法并无二致,皆说不可大范围实行,还是铸造币钱为好。可是铸造币钱的铜银亦不足以供天下,若不以宝钞代之……”

      “陛下,翁理的上书臣昨日方才看完,依他所言也不是不可以宝钞推行天下。”

      “嗯?”正德看向李龙。

      李龙缓声道:”陛下,我朝自宣德九年始至弘治十五年都不曾铸钱。民间流通的皆是宝钞及洪武永乐宣德钱。至弘治十六年户部上书欲铸币钱,孝庙准奏,命北京、南京两京外山东、福建、湖广等13省钱局开铸“弘治通宝”钱,定制每文钱重一钱二分,并规定每年的铸额,然各地所铸量仅为计划的十分之一、二,弘治十八年五月孝庙下旨户部调查各地铸造“弘治通宝”的情况,后因孝庙驾崩此事便耽搁下来。”

      正德淡笑:“朕登基之后户部曾再次上书要求,朕思虑再三后废止此议。许多老臣皆以为朕因年少登基故意标新立异以显帝威。”

      “陛下,我回京后曾去户部寻铸工询问,得知除安陆之外,还有几处也盛行大明宝钞。而这几处之所以盛行,同样是因皇恩浩荡,朝廷大量采购当地物产以致当地商货流通稳定快速所致。但据铸工所言,松江府却喜用金银流通。”

      “松江府自本朝开国便是织造御衣的所在,十分富裕。有钱人家自然喜用金银以示富贵。”

      “有钱人家也十分喜好以御赐之品显示门第身份。”李龙笑道。

      正德颇含深意看了李龙一眼:“你这般说,是有主意了?”

      “有是有,只是不知如何实行方好。”

      “你先说主意?”

      “陛下若能以御制之品交换金银,便如定州那位绸缎商所言,一可当十当百。如此便能回收散落民间金银以做大明宝钞兑换之本。”

      “反过来朝廷承诺兑换金银,却可使金银兑换大幅下降,稳定大明宝钞的流通?”

      李龙笑道:“陛下,或许要用皇家的名义方可,甚至要以陛下本人的名议方能真正推动宝钞的流通,金银兑换的稳定。”

      正德点头:“便如翁理所言,有兴王府的承诺,百姓便放心在安陆营商?”

      李龙点头。

      正德若有所思缓缓喝了一口汤,忽然皱眉。

      “陛下?”

      正德深吸一口气,将汤碗放下道:“这汤我原是极爱喝的,但近几日总是喝着难受,胸闷欲呕。”

      李龙看着正德好一会,犹疑道:“陛下,可许臣把一下脉?”

      正德细细看了李龙一眼,自行左手搭右手把起脉像来。脸色渐变,赫然起身:“朕要出宫。”

      李龙无言点头,替正德取了披风披上:“陛下,入冬了,小心凉。”

      二人离宫,走到半途,见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捧着一堆奏折走来。正德略有所思,停下脚步等待。

      刘瑾看到正德,忙唤了一声‘陛下’便要下跪。

      正德摆手道:“不必了。刘瑾,朕有一事要你办。”

      “陛下,请说。”

      “你可曾看到安陆郡守翁理书?”

      “陛下,臣不曾看。陛下没有下旨让内臣看。”

      正德点头:“你回去好好看看,再替朕想个法子。”

      “陛下要臣想什么法子?”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来回踱步,终下定决心道:“朕欲以朕之名收纳天下金银入皇室以稳定大明宝钞在天下的通行,你给朕想个万全的法子。”

      刘瑾面现疑惑。

      “朕一时也讲不明,你也听不明,你先回去看翁理书。”

      “是,那这些奏折?”

      正德看看左右,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道:“就在此,我们三人把奏折批了吧。”

      “陛下,不妥。”李龙说。

      “陛下,手里无有朱笔。”刘瑾道。

      正德看了看,复又站起对刘瑾道:“这些折子你先拿回去批,批完再拿给朕看。”

      刘瑾愣住了。

      正德感觉胸前再度闷窒欲呕,颇有些不耐道:“你拿回司礼监先批,待朕回来再看。”说完也不再理刘瑾,夺步而去。

      刘瑾惶恐领命。

      李龙陪正德前去训兽坊寻刺麻星吉,佛堂仍在建,刺麻星吉暂居周昂旧居,此时正在院中执帚扫地。

      “刺麻星吉,朕说想学无象之象,无性之性之功,你当真能教?”正德直截了当地问。

      刺麻星吉停帚望向正德面容,正色道:“陛下,老衲当真能教。”

      “好,朕且问你,你这功夫可有甚响当当名字?”

      刺麻星吉慈祥一笑:“陛下,此功乃无上瑜伽密乘,并无实名,唯道法自然尔。”

      “如此说来便是旁门左道之术?”正德冷笑道。

      刺麻星吉看向李龙:“你说是不是旁门左道之术?”

      “你识得他?”正德意外地看着李龙问道。

      李龙摇头,柔声道:“陛下,我不识他,但他的师承我明白。”

      “你如何明白?”

      “他是乌斯藏孔雀明宫大乘法王的首座弟子。孔雀明宫在太祖立国之初,曾与幽冥神宫有过一段机缘。”

      正德轻‘哦’了一声,道:“这段机缘朕倒是知晓。当年便是因孔雀明宫居中斡旋,太祖高皇帝才得以和幽冥神宫冰释前嫌。但你如何得知他是大乘法王首座弟子?”

      “孔雀明宫自元世祖代宋之后,接掌孔雀明宫的大乘法王便不再习学无上瑜伽密乘,而转由首座弟子传承此功。谁为首座弟子则有严格规定,仅在蒙古和乌斯藏中挑选。”

      “如此朕却不知,为何大乘法王不习此无上密法?”

      李龙想了想,才道:“大乘法王习学金轮法王的龙象般若功还有另外一种家传武功。”

      “家传武功?大乘法王可以结婚生子?”正德好奇地问。

      刺麻星吉点头:“独有孔雀明宫的大乘法王可以成婚,这是当年世祖特意恩准的。”

      “但条件是只能娶蒙元皇室女子。”李龙缓声道。

      “只是朱明代元后,这条件便做废了。”刺麻星吉叹息道。

      “蒙元立国都不过百年,修法之人一向又高寿,大乘法王娶蒙元皇室女子最多不过三代而已。”

      刺麻星吉听了,更是为之黯然。

      正德看在眼中,微笑道:“大师,若蒙元遗部能尽数归降,明元便是一家了。”

      刺麻星吉哈哈大笑:“陛下到底是人中之龙,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国事。我蒙元虽丢失中原国土,但依然享有广阔蒙古大草原。”

      正德蓦然回身直视刺麻星吉:“可惜却不再是能成就圣德神功文武的王朝,只是一群在无尽冰寒原野上到处狂奔乱跑,饿了就跑到我大明边境抢掠一番的盗贼野狗,这是你们蒙古人想要的结果?”

      “圣德神功文武,这是世祖的谥号啊。”刺麻星吉已有些神伤。

      “蒙元遗部也不是没有归顺大明的,但是朕希望能尽数归降,蒙古百姓可安居乐业,大明边境亦不再有侵扰。这也是朕愿意随大师修习的原因之一。朕希望大师不但帮到朕,也能帮到朕的天下。世祖立元,曾经说过蒙古人亦是炎黄血脉,世居北地,同为炎黄血脉,蒙古归顺我朱明王朝实为顺应天意。”

      刺麻星吉凝视正德,微微笑道:“陛下有此仁心,刺麻星吉定当尽力而为。”

      “大师年青时也曾气盛,如今孤身前来中原,想必并不只是为了游览我大明锦绣风光。一心想成为朕的帝师,想必更是有因由的。”正德洞若观火。

      刺麻星吉颌首施礼:“陛下,老衲当下便可为您讲习无上瑜伽密乘功法。”

      “大师,若有一日朕当得起你来中原一趟的心意之时,不妨直说。”

      “陛下有此一语,已不枉刺麻星吉来中原一趟。”

      正德复望向李龙,笑问:“你说孔雀明宫的大乘法王只能娶蒙元皇室女子为妻,那你们幽冥神宫可有此相似戒律?”

      李龙笑笑,看向刺麻星吉道:“大师,晚辈为您和陛下守门。”

      刺麻星吉道:“陛下,老衲有言在先,这无上瑜伽密乘的修习有近法和远法两种,不知陛下想要哪一种?”

      “何为远?”

      “远者以自身悟法门,或许要一世一生不间断的修行。”

      “何谓近?”

      “近,可修欢喜禅。”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1章

      翁理正在公堂上埋头处理衙内事务,直到李龙伸手敲案桌才抬起头来。看到正德和兴王,急起身欲拜。

      正德随手一摆:“ 翁理,朕有事问你,你坐着回话就好。”

      “是,陛下,王爷。”翁理赶紧应了声,又转头唤师爷。

      师爷早已起身唤人为正德、兴王、李龙都搬来太师椅,三人落座。

      “陛下,您要喝茶么?”翁理望向正德道:“看陛下神情,似乎有些疲累。”

      “朕今日在安陆城内外走了一日,倒确实有些乏了。你若有好茶,朕愿一品。”

      “陛下,我们安陆有银红茶甚为清香可口。”翁理一边说一边唤书僮出来为正德等人泡茶。

      “何谓银红茶?”正德问。

      “陛下,安陆此地盛产银杏树,在方圆百里之内有近五万株银杏树。这太白银红茶便是以鲜银杏叶、菊花、金银花一起炒制而成。十分香醇可口。”兴王在一边温言介绍。

      正德缓缓点头道:“朕从安陆去安化的路上曾见过银杏树,但不曾想安陆竟有五万株之多。翁理,你如何知道安陆有近五万株银杏树?”

      “陛下,银杏也俗称白果,可食用可药用,银杏叶又可制茶,木材可制乐器、棋盘、或印章或制作各类木器、家俬,价格十分昂贵,素有‘银香木’‘银木’之称,向来是安陆百姓赖以为生的宝树。”

      “朕常听说花树常有虫害,安陆有近五万株银杏树,岂非虫害成灾?”

      “陛下,银杏树最是不受虫害,只是生长十分缓慢,没有二十至四十年期看不到一棵银杏开花结果。安陆郡的银杏自太祖高皇帝起便开始大泛围种植,甚是可观,到目今已有四万八千三百三十颗树了。”翁理说。

      “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正德追问。

      “安陆郡的物产,郡守衙门都一一记录在案,以备查察。”

      正德微微一笑:“这与你们安陆郡每两年便向工部提请印制新的宝钞可有关系?你可知工部光是为安陆郡印制的宝钞就占了朝廷为各郡县所制宝钞全额三分之一的印数?”

      “陛下,安陆的宝钞流通很快且极稳定,我们每年都会回收破残宝钞封存后每两年运一次回京城,是以工部虽为安陆印制许多新钞,但残破钞亦可为工部省下近三分一的成本。安陆郡每年上缴的税银中也有一笔定向支出是用来支付工部特意为安陆印制宝钞所生出的全部成本。安陆置换宝钞一事,曾于朝堂引起极大纷争,后经孝庙特准实行的。”

      “朕在登基之前曾去过山西定州府,同样是大明宝钞,在定州却无人愿意使用。为何安陆却可以流通无阻?”正德认真问。

      “陛下,安陆郡为每一位使用宝钞的人提供残破钞的更换。凡是外地客商来本地经商,皆必须以金银兑换宝钞使用。”

      “他们愿意?”

      “使用宝钞携带方便,其实很多客商都是愿意用的。而且郡里并不制止客商离去时以宝钞更换金银。初始推行宝钞时流商多,置换金银者多,但近五年来诸多外地客商选择在本地长居买卖经商,即使是流商也会带部分宝钞离开沿途使用,更换金银者大幅下降。”

      “为何流商愿意在安陆定居买卖经商?”

      “这就要多谢兴王爷。”翁理说。

      “哦?”正德略感意外地看了兴王一眼,问翁理:“为何要多谢朕的皇叔?”

      “当初安陆郡推行随时宝钞兑换时,府库虽常年存储有一批金银以供兑换,但仍频频告急,因金银短缺而失信于商。后来王爷亲口答应无论客商要兑换多少金银,凡是府库不足以支付时将由王府全力垫支。”

      正德双目微敛,看向翁理道:“兴王爷如何有许多金银给你?朝廷对藩府向有制度,并不能随意经商赚取钱财。”

      “陛下,其实并不需要更多金银。反倒是客商感激皇恩浩荡,放心在此地经商,反而使金银的兑换额大幅下降。”

      “哦,竟然是如此结局?”正德缓缓低语:“你的意思是皇叔的承诺打消了客商心中的疑虑?”

      “是的,陛下。”

      “但是若安陆税收不畅,岂不就会出问题?”

      “我们也曾因此苦恼,但自从五年前兴王爷上书朝廷,由朝廷拔款购入安陆的银杏树做为工部建筑用料之一后,情况便彻底稳定下来。”

      “为何如此情况便稳定下来?”正德还是不解。

      “陛下,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皇恩浩荡。朝廷采购有序,导致安陆郡从事银杏相关生意者繁多,银杏生意的兴盛又带来其他衣食住行的兴盛。本郡种植的棉花、稻米,小麦、饲养的猪、鸡、羊等畜产进入集市也比其他各郡要多要好要快。同样一千头猪在本郡售卖要比在其他邻近郡县提前四天售完。如此商家有钱赚、郡府税银足。”

      正德缓缓点头:“那安陆郡如此兴盛繁荣,商人乃逐利之徒,岂非一哄而至?”

      “陛下,我大明王朝自太祖高皇帝立国,就对商家流窜各地私下售卖货物有严格管制。只是随着世道太平,很多法度便松驰下来。但本郡对商家一直有严格管制,郡里还特意设置了货殖卫所,专门追查私自售卖货物者、敢于偷漏税钱者。一经查实按律严惩甚至抄家灭族,使得逐利之徒不敢在安陆以身犯险。”

      正德点头:“如此说来除了皇恩浩荡,法度执行严格亦是十分重要。”

      “是的,陛下。国法废驰则民无可安之地。”翁理认真道。

      “翁理,关于宝钞在安陆以及今后在安化的流通,朕要你亲自写个详细折子给朕,几日可成?”

      翁理想了想道:“陛下,光是安陆郡的货殖管治要写得好写得细,便需得五日,至于安化,臣还未曾详细探访,不敢妄言。”

      “安化之事你先大概说来,若事后有所出入,朕不怪罪于你。”

      “那请陛下等臣六日。”

      “好,朕就在安陆等你六日,六日后朕就启程回京。”

      “臣定当尽心竭力。”

      正德点头,起身而行。兴王和李龙随后跟紧,翁理相送而出。三人走在路上,正德忽然说:“你们说若朕下旨要各地藩府效仿安陆,可行否?”

      兴王微微摇头,轻声道:“陛下,此意不妥。或会埋下藩府挟货殖以图天下的祸根,又起兵祸,屠戮苍生。”

      正德冷笑:“皇叔此言岂不等于说自己也是挟货殖?”

      李龙道:“陛下,凡事皆不可过激,一郡之地为之,朝廷可控。百郡之地为之,朝廷就恐难有许多金银支持天下宝钞的流通。再则,陛下与其让藩府效仿,不如由陛下亲自赐予。如此,万民臣服于陛下,不至于出现只知有藩府不知有陛下之危。”

      “是啊,陛下,安化王之所以要谋逆,便是自以为是真命天子,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若百姓只知有藩府不知有陛下,藩府诸王中,难免会有人再次野心膨胀谋逆造反,致令生灵屠炭,更甚者恐再现西晋八王之乱,危我大明天下。”兴王亦急劝。

      正德却恼了,停步冷声道:“皇叔这样说,是说朕不懂考虑大局么?”

      兴王尴尬不语。

      李龙温柔道:“陛下天纵英才,何必如此轻视自己?”

      正德轻叹息一声,好一会才道:“朕还是有心魔作崇,不免焦躁。”

      兴王忽然摆衣向正德下跪叩首,郑重道:“陛下,您是兄皇的孩子,对于臣来说就已足够。臣不介意您的其他身份。三日前之事确是有违天理人伦,都是臣的错,陛下可赐臣一死。”

      正德瞪着兴王看了好久,好久,方道:“皇叔,起来吧。你若死了,是要朕一人在这世间承担荒淫之君的骂名吗?”

      “陛下,此事应当不会传出去了。”李龙说。

      正德一笑:“朕只相信死人不会传,但朕又不想再杀人。罢了罢了,再怎么荒淫无耻悖理逆伦,也比不得将来若有一日天下人知晓我抗天逆命,强为真龙登基称帝的内情更为惊骇吧?其他的,且由它去。”

      李龙笑道:“陛下能如此想,臣便放心了。”

      兴王起身。

      六日,翁理上书,因潘书伦谋杀姑父李志亮,正德下旨追查失职官员一案也有了结果。仔细一查又抽出一串秋后蚂蚱。于是大理寺副使毛宪因失之查察,仅以潘书伦诬告定罪,另一名副使张遇则附和大理寺寺副傅习的看法,妄行奏谳,典史熊祉逮人迟误导致潘书伦得遂杀人之谋。安陆郡掌印官也偏信傅习等,妄法不为,俱令巡按御史逮赴镇抚司杖讯。都御史阎仲宇失于查参当罪,但因已致仕而免究。而坚称潘书伦有罪的巡按御使李天赋则获得正德嘉奖,下旨回京擢用。安陆郡守翁理以其治狱当罪,奉公执法升俸一级。

      安化王谋逆牵连安化、安陆两地巫祝神汉甚多,后皆以附和叛党被诛。

      正德准备启程回京,临行前石勇亲自设宴送行。正德将宋唐四兄妹留下来帮助石勇整顿安化安陆卫所。

      唐诗却不愿遵从:“陛下,臣想与周郎一起回京师供职。”

      正德看了唐诗一眼,望向宋词:“宋词,朕让你主管安陆捕役,可否?”

      宋词一笑:“陛下,臣乃女子,可以主管安陆捕役么?”

      “我大明天下素有女官,当年奢香夫人就曾任贵州宣慰使一职,你在安陆任职亦无不可。”正德微微一笑道。

      “臣愿意。”宋词道。

      正德看向唐诗:“唐诗,你去安化任捕役头目如何?”

      “陛下,安化已归安陆管辖,我若去安化,岂非要屈居宋词之下?”唐诗不愿服输。

      “安化虽已归安陆管辖,刑狱仍为两狱,各司其责。你们的兄长要辅佐石勇整顿两郡卫所,你们就要在刑狱替朕分忧。日后安陆稳定,朕会调你们入京任职。”正德笑道。

      唐诗想了想,也点头,转头望向周昂:“周郎,你且在京师等我。”

      周昂却站了起来,向着唐诗深深一拜道:“唐姑娘,对不住,我不想与你结为夫妇。”

      “你说甚?”唐诗双目圆睁,反问。

      “求姑娘放过在下,在下并不想与姑娘结为夫妇。”周昂说。

      唐诗面色一沉,突然抽腰间弯刀向宋词斩去,宋词盈盈一笑躲过,向着周昂道:“周郎,你是要与我成婚么?”

      周昂再拜:“在下也不想与姑娘结为夫妇,也请姑娘放过在下。”

      唐诗一怔,收了弯刀,瞪向周昂,宋词亦皱了眉头。

      李龙见状,忙道:“婚姻虽为大事,却也是私事,陛下就要回京,周兄与唐宋二位姑娘一事,容后再议。”

      周昂不出声,向唐诗和宋词再拜了三拜,退后。

      石勇也大声道:“是啊,是啊,两位姑娘留在安陆帮忙才是头等大事,婚姻之事留待他日再议不迟。”

      宋词盈盈而笑:“周郎所请我是不允的,不过留在安陆倒确实是头等大事。”

      唐诗‘哼’了一声,将弯刀别回腰间,瞪着周昂道:“回京再说。”

      正德一笑:“不若就由朕为你们赐婚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正德,正德待要说话,坐在石勇身边的宁儿忽然抚心呕吐起来。

      “哎呀呀,娘子,你这是怎地?”石勇吓了一跳,忙扶住宁儿道。

      “快传太医。”李龙忙说。

      唐行简道:“我来看看。”

      “快看,快看,到底是何事?”石勇忙道。

      唐行简把住宁儿脉门一按,沉吟半晌,忽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石勇道:“明明呕了。”

      “恭喜郡马爷,你们石家有后了。”唐行简抱拳笑道。

      石勇一听,大喜:“当真?”

      宋居易双手抱胸笑道:“郡马爷,行简会用毒,也会解毒,在刑部还兼任忤作,这辨认之术还是相当了得。”

      “恭喜石大哥,贺喜石大哥。”一直站在石勇身后服侍他的阎群儿最先欢呼祝贺。

      众人也纷纷贺喜,石勇喜笑颜开,连连致谢。

      太医到来,再次确认,石勇忙派阎群儿去兴王府报喜。有此一事,周昂与唐诗、宋词的纠葛便又暂搁一边了。

      正德在东宫十侍卫、周昂、李龙的护卫之下启程回京,但他并没有取直道,而是转道南京回北京,他要去南京见刺麻星吉。

      南京守备太监府,怀忠还在世,而且精神比从前所见还要好。

      “师叔好精神。”正德感慨道。

      “这两年幸得刺麻星吉大师倾囊传授活命之法,方能与陛下再次相会。”怀忠感激道。

      “大师在何处?”

      “在后院佛堂。”

      正德与刺麻星吉在佛堂相见。

      刺麻星吉微微笑道:“陛下,可是要拜我为师?”

      “为何大师如此执念要收朕为徒?”

      刺麻星吉慈祥一笑:“不是陛下与我的缘分到了么?”

    • 家园 【慎入】【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0章 乱伦

      “不曾。”

      “那王爷去了何处?”

      “去看望陛下了。”李龙想起王妃的话,缓缓又道:“带着王妃为王爷熬的汤去的。”

      九儿一听,面色一变失声叫道:“糟了,那汤不能乱喝。”

      李龙面色一冷:“你说甚?”

      九儿见李龙那俊美绝伦的脸庞突然一冷,竟令她格外胆寒,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李龙见九儿不说话,也有些心惊,面上却更冷,道:“汤里是否有毒?”

      不待九儿开声,九儿身后的几个女子已扑通一声都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急急摇手,齐声叫道:“无毒,无毒,给我们天大的胆,也不敢谋害陛下,望大人明察,望大人明察。”

      李龙伸手一抓九儿胳膊:“随我到府衙说话。”

      “大人,大人,那汤里不是毒药,只是淫药。”九儿急道。

      李龙把眼一瞪。

      九儿平缓了一下情绪,低声道:“民女算得王妃今日有弄子之喜,是以在汤里额外加了一些淫药,但望王爷与王妃颠鸾倒凤,能令王妃受孕结下珠胎。”

      李龙一听,急火攻心,厉喝道:“混帐,糊涂!”转身就朝王府后院奔去。

      众女惊惶不已,见李龙向后院奔去,便想四处奔逃。李龙奔了几步忽又回身举掌拍向众女心口,竟将众女击死,随即提了尸身进入正厅,也把王妃点了穴,然后把正厅前后门皆关上反锁,才直奔后院正德住处。冲到门口的他却猝然止步,缓缓退后到院中树下,双手徐徐放在背后,无声挺立院中。

      房内传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喘息之声。夜渐渐深了,月渐渐升了,声音渐渐没了,李龙神情冷冽。

      嘭嘭啪啪。

      房内,传来慌乱碰撞之声,院中李龙无动于衷。

      房内,兴王赤身裸体伏跪于地,瑟瑟惊颤。正德掩衣坐在床上,沉默以对。

      尴尬的气氛被外面李龙沉稳的声音打破:“陛下,要臣杀了兴王吗?”

      正德缓缓转头看向跪在床下的兴王,深叹一声,一字一句道:“朕能相信皇叔么?”

      仿似过了一生的岁月,兴王才慢慢抬起头来,凄伤道:“臣做下这等悖理逆伦的大罪,是臣罪该万死。若蒙陛下宽宏,臣感激不尽。”

      正德冷笑,眼眸也结了冰:“朕是问能否相信皇叔?”

      兴王惨然而笑道:“当初兄皇要我与信哥哥起誓,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样的君王,都要对陛下忠心耿耿。那时只觉兄皇仅有陛下一根独苗,是以爱子过甚。”

      “目今方是恍然大悟么?”

      兴王黯然低首不语。

      “莫非皇叔还想登基为帝?”正德眼眸更冷了。

      “臣不曾这样想过。臣也有自知之明,臣并无帝王之才。”兴王缓缓叩首于地:“臣会忘记此夜,一生不再行出安陆一步,臣不会违备向兄皇许下的诺言。”

      正德沉吟良久,抬头望向大门,清晰道:“李龙,是何人在汤中下药?”

      “陛下,是……巫女九儿。”

      “传朕旨意。”

      “陛下,请说。”

      “巫女九儿……”正德握紧颤抖的双手,沉喝道:“巫女九儿凌迟处死。”

      “陛下,九儿已伏诛。”

      “那就尸首凌迟!”正德厉喝,眼里迸出血丝。

      “是。”

      “兴王妃蒋氏可有参与其中?”

      “这?”

      “先将其拘押,容……”正德略为冷静下来:“容后再议。”

      “是。”

      “还有参与者么?”

      “目今所知皆已伏诛。”

      “再查,不可有一人漏网。”

      “是。”

      “朕即日启程回京。”

      “臣就去安排。”

      “等等,等等。”正德举手抚头:“朕的头好痛。”

      “陛下,臣进来看看吧。”

      正德却厉喝:“你不准进来,朕不要你看到朕这般模样。”

      “是。”

      “朕还不能走,朕要看到奸佞尽诛,方才放心。李龙,还不快去。”

      “臣这就去。”

      “等等,等等。你不能走,你若走了,皇叔皇婶一起害朕怎么办?高玉呢,高玉呢?”正德失仪尖叫。

      兴王看正德仪态大失,不敢上前宽慰,只跪在地上流泪。李龙在房外心急如焚,起脚踹开房门复反锁,奔到床前将正德紧紧拥抱在怀里。

      “朕强做真龙,实是逆天背伦。安陆一行竟至叔侄通奸,端得是现世报应,朕如禽兽。”正德的声音里透着对自己深恶痛绝之意。

      李龙把正德更紧的拥抱在怀中,缓声道:“陛下自立为东宫太子,便一心为着继承大统而努力,目今方是正德元年,难道仅仅因着一碗汤就方寸大乱,莫非陛下想要退位逃避?陛下可知退位的后果?”

      “有何后果?”正德喃喃道。

      “任孝庙生前多么爱民如子,仁爱善良,都会在刀笔吏的手中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您的母亲张太后更会被千夫所指,背上千古骂名。而您轻则可能会被遣送凤阳高墙关押一世,若是来个心狠手辣的继位者,只怕还要将您千刀凌迟,祸及母族,您想这样么?”

      正德把头贴在李龙的肩上,喃喃道:“朕是禽兽,还能为人君么?”

      “陛下自小长于我母亲德官和大太监高凤之手,臣也是看在眼中。但臣从未曾想过陛下不是陛下。在臣心中陛下便是承继这大明万里锦绣江山的人君。再说陛下是被汤药所迷,错不在己。”

      “朕的头真的好痛,朕要好好将息将息。”

      “臣替陛下寻个好住处?”

      “不必,朕就在兴王府住。朕要亲眼见你将那些奸佞一一抓捕定罪。”

      “那兴王?”

      “他也不准离开朕,他要敢离开半步,朕就一剑杀了他。”

      李龙知正德仍心怀恐惧,也就随他:“陛下喜欢就随陛下。以后就由臣来负责您和兴王的起居饮食。”

      “你不许走。”正德疲倦的闭上双目道。

      “臣不走,臣待周昂来,叫他追查巫女乱府之事。”

      正德这才稍许放心,不再言语,闭目睡去。李龙看向兴王,轻声道:“委屈王爷了,请王爷更衣。”

      兴王这才敢起身,匆匆穿衣整装,寻了屋角一处静坐。

      李龙将正德抱上床,放正德睡下,敷被,放下纱帐后,缓缓转身,兴王正把目光盯着他。

      李龙缓声道:“王爷,孝庙将我留在陛下身边,便是为了必要时杀人。”

      兴王呆愣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陛下视己为禽兽,我这做长辈的才真是禽兽,有何面目张扬?兄皇为让自己唯一的孩子登基称帝,隐秘经年,用心若此已非良苦二字可以形容,而陛下今年已是十六岁,这十六年来竟能安如泰山天下莫与之闻,或许是命中注定就是要他成为我大明王朝的主人。”

      “这天下间止有七人能与陛下休戚与共。”

      “七人?”

      “孝庙、太后、我母亲德官、我、高凤高玉叔侄、你。”李龙逼视兴王道。

      “信哥哥都不知晓?”兴王惊讶道。

      “我不知督主知或不知,督主亦从不曾显示自己知或不知。”

      兴王沉默不再言。李龙行到兴王面前,缓缓道:“王爷,您是宗室贵胄,无陛下旨意我不杀你。但不能不防,请见谅。”说完,李龙起手点了兴王哑穴和身上其他穴道,兴王登觉全身痠软无力,哑口不能言。

      李龙出门轻啸一声,东宫十侍卫即时从四面八方现身。李龙嘱咐一人去请石勇周昂唐诗宋词前来,其他人严守此处,任何人不得进出。十侍卫领命,李龙才回去正厅审问兴王妃蒋氏。

      王妃早已被九儿的尸首吓醒停止哭泣,见李龙来问急急辩解,坚称只请了九儿一人前来王府,其他死亡女子亦是王府下人,俱有黄册记录身份住址。羹汤是为兴王而煲,只是兴王一意孤行,自己不敢阻拦。

      “那是何人为你请来九儿?王妃总不至于亲自出府恭请吧?”李龙追问。

      王妃明哲保身,供出是其母家表弟居中奔波。

      “王妃可知一念之差害死母家表弟?”

      王妃低首不语,神色惶然。

      正厅外传来脚步声,李龙出厅去看,原来是宁儿来了。宁儿看到李龙,微微颌首:“龙兄弟,我来寻父王,不知父王在何处?”

      李龙缓声道:“宁儿,你且进来。”

      宁儿入厅,见九儿等人尸首,略吃一惊道:“缘何有人死了?”

      “这些人乃是安化王余孽,居心叵测,意图挟持王妃继续谋逆,被我杀了。你来扶王妃到内室歇息,切记要随身服侍,没有陛下旨意不得擅自离开。”

      王妃听李龙这般说,即低首掩面泣道:“我向来待九儿不薄,不曾想她竟要为安化王妃而害我,幸得百户相救方才幸免于难。”

      宁儿看着蒋氏,缓缓叹息一声,过去扶起王妃:“王妃,请起。”

      蒋氏像捉着一颗救命稻草,紧紧握着宁儿的手,由宁儿扶着她回内宅去了。

      石勇、周昂、唐诗、宋词四人赶回兴王府,见着九儿等人尸首,李龙也只以谋逆之说要四人加紧追查安陆诸巫。

      周昂认真点头:“当日唐宋两位大哥曾在安化捕过一批巫婆神汉,但因事出意外而让人逃脱,你倒是提醒了我,这类人不可不查。”

      “王爷、王妃,宁儿没事吧?”石勇问。

      “王爷和陛下在一起,宁儿在内宅服侍受惊过度的王妃。”

      石勇笑道:“宁儿来安陆这些日子都不曾正眼瞧过王妃,居然会去服侍她么?”

      “唐姑娘,宋姑娘,还要有劳两位细细审一审王妃身边仆妇,看看可有与巫女九儿串通者。”李龙说。

      “我先派人去把九儿家眷拘押。”周昂道。

      “石大哥,我想请你亲自去押一个人。”李龙道。

      “谁?”

      “王妃的表弟。”

      “王妃的表弟?你是说王妃姨母的儿子么?”

      “你知道?”

      “此人向来与王妃走得近,这十几日就看过他入府三、四回了。”石勇道。

      “应当是了。”李龙点头道:“陛下心甚急切,我们快快办完此事,陛下也好启程回京。”

      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查,臣子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君王的正德却最是闲赋。没头没脑的在兴王府昏睡了两日,第三日忽然起了一个大早,说是要拉着兴王出去看看安陆的朝阳,集市,嗅嗅晨风,尝尝当地美食。

      李龙见正德精神大好,放下心来。

      正德换了一身蓝色布衣,要兴王也换了一身灰色布衣,然后再叫李龙把那颗颗如鹌鹑蛋般大的祖母绿玉红宝石项链戴在脖子上,招摇过市去了。

      李龙不紧不慢的在集市上跟随。正德和兴王坐下吃粥,他也坐下吃粥;正德和兴王坐下喝茶,他也坐下喝茶;跟着两人去了绸庄酒舍,转了铁坊米铺,李龙才蓦然醒觉兴王付给商家的全是大明宝钞,而商家接受宝钞的态度,并无李龙在定州所见那般为难。李龙赫然将目光真正仔细地移向正德,只见他神情认真的注视着商家接受宝钞的态度,亦时不时的询问商家使用宝钞的心得,帝王之责不知不觉又显现。

      “陛下到底是自小便心怀天下的人,纵使受些挫折,却也终究与众不同。”李龙凝视正德现出温柔笑意,喃喃自语。

      正德在城内转完,又出了城在乡村流连,李龙发现乡村亦是使用宝钞流通购物,十分方便,家家皆不发愁宝钞在手难以使用。

      夕阳西下,正德带着认真的神情转回城内,直去郡守衙门见翁理。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19章

      正德看兴王一脸憔悴,形销骨立,甚是感动,握着他的手道:“皇叔果然爱我,如此消瘦了。”

      “陛下平安便好。”兴王落下泪来:“陛下是兄皇唯一血脉,当初我们兄弟三人月下共绪,我与信哥哥在兄皇面前发誓要一生忠于陛下保护陛下的。”

      周昂听兴王此言亦不禁感慨万千,孝庙为了让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登上皇位,可谓真正用心良苦,父爱若此,一切都可以原谅了。

      乃诺在宏堡不见母亲,追问之下得知已去广东,便马不停蹄的带着必里加答及自己的十个手下前往广东,意寻母亲会合。

      安化王叛乱尤如玩笑,只草草历十八天就结束了。事后检点伤亡方知当时在宴席上的安化官员半数死于当场,包括安化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安化巡抚安惟学,少卿周东。而与安化王共同谋反的诸将,除管家孙景文为周昂所杀之外,其他如安化都指挥使周昂、指挥同知丁广、张钦、魏镇、杨泰,漳水郡都指挥使何锦、同知孟彬皆被擒获。正德下旨将叛贼押解入京削首诛族安,化王府男丁皆斩女眷送入凤阳高墙关押。同时撤安化王爵,将安化郡并入安陆。

      兴王随后请正德回安陆休养安神,正德逐在兴王陪同下离开宏堡前往安陆大军营帐,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回安陆兴王府。

      安陆大军辕营,兴王妃蒋氏与唐诗、宋词将正德一行迎入营中。正德略觉得奇怪,下榻之后就招唐宋二女前来询问。

      “大军出征向来不许带女眷,王妃为何会随军而来?”正德问。

      唐诗看了宋词一眼,宋词轻声道:“回陛下,是臣决定让王妃随军的。”

      “为何?”

      “我二人护送王妃回安陆后即请太医为王妃诊治,据太医所言王妃此次流产极为伤身,轻则要静养三、四年重则可能一世无子。王妃听后日夜哭泣,十分哀伤。”

      正德脸上不由现出一丝同情,微微颌首。

      “陛下,王妃自知可能不能生育后便表现古怪,每日都亲自下厨为王爷炖汤补身,夜夜痴缠于兴王。王爷实是熬她不过,但又怕将她留在王府发生意外,是以才勉为其难让她随军出征。”

      “是她有病,却为何为皇叔炖汤?”

      “王妃不信自己有病,只是不停要王爷补身向王爷需索以求获得血脉。”

      正德点头:“如此,倒也可悯。”

      “陛下不会降罪于她吧?”唐诗问。

      正德一笑:“朕何必为难一个病妇?天晚了,你们下去吧,替朕唤张鸾、石勇进来。”

      二女行礼退下,过了一会张鸾与石勇便进来了。正德赐座后便开始询问安陆情况,二人便一五一十将在安陆查探出来的事情禀报。正德听后方知安陆郡潘书伦谋夺姑父李志亮家产一案竟牵涉安化王谋反一事,由此才勃然而怒,下旨严查官员失职之罪。

      石勇见正德发怒,怕他伤身,就像哄孩子一样劝道:“陛下息怒,臣等定会严查官员失职之罪。陛下近日辛苦,好好歇息要紧。”

      正德听石勇这样说,才消了消气,向着张鸾道:“邢缨去广东了。”

      “陛下派他去的?”张鸾问。

      “非也,是刀眉与南宫无我去广东寻周义,他们怕刀眉把周义分尸,赶去救人了。”

      “啊?”张鸾微微皱眉。

      正德面容忽然又严肃起来,道:“你替朕去一趟广东,好好查一下刀眉。”

      “查刀眉?”

      正德缓缓点头道:“自我大明立国云南便有三大土司纪氏、大藤刀氏、黎符那氏势力最为雄厚,世袭治滇。纪氏在宪庙时谋逆被诛,朕的奶奶便是纪氏女儿。大藤族于十五年前父皇在位时谋逆,亦被诛,二者土司封地改土归流。目今云南止剩那氏最为势大,朕在想,云南改土归流便在宪庙、父皇、朕的手中完成好了。”

      “那为何要查刀眉?”石勇不解地问。

      “刀眉的母亲便是那氏女儿,陛下是想顺藤摸瓜。”张鸾道。

      “啊,陛下好聪明。”石勇笑道。

      张鸾起身道:“陛下,臣即刻启程。”

      正德点头。

      “石勇,朕留你在安陆做指挥使如何?”

      “陛下,臣不会行军布阵。”

      “不会可以学,朕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人管治安陆,至少安化王余孽未清之时需要。”

      “陛下既然这样说,那臣就留在安陆为陛下分忧。只不过陛下需答应臣一件事。”

      正德一笑:“你说。”

      “安陆大局稳定之后,臣还是想回京里去做锦衣卫。”

      “石勇,你可知外放地方是美差?过得三年五载也许总兵之位你都唾手可得。”正德戏道。

      “臣不是为了做官才去京城当锦衣卫的,臣是想当锦衣卫才去京城做官的。”

      正德被石勇说得笑出声,道:“你们三人当中便属你最为耿直,朕喜欢。好,朕答应你,待安陆大局安定,朕会派人来接替你的位置,调你入京。”

      “谢陛下。”

      正德此时已有些疲乏,便吩咐石勇下去。

      石勇看正德左右无人,便道:“陛下,高玉不在,由臣来侍候陛下?”

      正德一笑:“不必,你们也累了,都下去将息将息。”

      石勇便行礼退出营帐,正德自己动手在营帐中铺被安睡。第二天一早,大军分兵,一部分留在安化交给平虏城总兵杨英、参将仇铖带领管治在安化剿拿余匪,一部分拔营启程回安陆。

      众人回到安陆后,石勇和唐诗、宋词一起协助安陆郡守翁理查办潘书伦一案所有涉案人员。周昂和唐行简、宋居易一起清查在安陆的安化王余党。正德则在兴王迎奉下进入兴王府居住,随侍保护的便是东宫十侍卫,而一应饮食起居则由李龙亲自负责以策安全。

      此时,夜幕已降。

      用过晚膳后,李龙派人给正德房中送来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浴桶,刹那间整个房里都热气腾腾的。李龙请正德沐浴,便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兴王双手捧着一个锦盒而来。

      “王爷。”李龙施礼。

      兴王微笑点头,向着屋内高声道:“陛下,臣为您送来锦衣。”

      “皇叔有心,把锦衣交给李龙便可。”里面传出正德的声音。

      兴王便转身将锦盒交给李龙,嘱咐道:“此件衣服是陛下初来安陆时叫我找能工巧匠织的,十分精美,定要请陛下穿上。”

      李龙点头:“王爷放心。”

      兴王离开,李龙一直等到正德沐浴完,出声唤人才推门而入。此时正德已身穿白色里衣立在床前。

      “陛下,这是兴王送来的锦盒。”李龙奉上锦盒道。

      “你打开来看。”正德微微笑道。

      李龙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件织工精美的青色长衫。

      “好看么?”正德问。

      李龙将长衫拎起抖开,这件青衣下摆还绣有荷叶粉莲,连绵向上,栩栩如生。李龙赞道:“好看。”

      正德一笑:“你赠我宝石,我将这件衣服送给你。”

      李龙一怔:“送给我的?”

      正德点头。

      李龙沉吟半晌道:“臣无功不受禄。”

      “你在安化王府救我,当得起这件衣服。”

      “臣没有料到安化王竟会在宴席上大开杀戒,致令陛下身陷险境。”

      “你不必苛求自己,朕身为真龙天子,当比你更能料事如神才是。”正德笑道:“你看看锦盒内还有何物?”

      李龙将衣服收在一边,看回锦盒,原来里面还放着一条晶莹剔透的祖母绿玉链,吊着李龙赠送给正德的红色心形宝石,用金绳串结,金花托石,璀璨夺目。

      “这链待朕身着朝服时戴着,足以晃瞎文武百官的眼珠子吧?”正德哈哈笑道。

      李龙轻轻点头道:“臣叫人把浴桶拿出去,陛下好将息。”

      “高玉有金钗,周昂有绿玉,你只有一件衣服,有否觉得朕偏心?”正德问。

      李龙一笑:“不会。”

      正德微微一笑:“你也下去歇一歇。”

      “是。”

      浴桶撤走,李龙取了衣服也退出门去。刚转身就碰到端着食盒的兴王。

      “王爷?”

      兴王谦和地说:“我来为陛下送些宵夜,陛下在宏堡受苦了。”

      李龙转回门前,敲门轻道:“陛下,兴王爷来了,您要见吗?”

      房内静默了一会,才传出正德的声音:“请皇叔进来。”

      李龙推开门,看向兴王:“王爷,请。”

      兴王入内,李龙把门从外关上,方才离开。兴王入内向正德请安。

      正德笑道:“皇叔免礼,坐。”

      兴王坐在桌子一边,将食盒打开,端出一个炖盅放在桌上道:“陛下,喝点汤补补身。”

      正德一看,想起唐诗、宋词的话,笑道:“皇叔,这汤该不是婶娘炖给你喝的?”

      兴王叹息一声道:“陛下,您也知道此事了?”

      “婶娘一时着急,皇叔多体谅些个。”

      “臣非是不体谅,实是有些吃不消。”兴王苦笑道:“她要我日日进补,平日都要盯着我喝,今日幸得我说要来为陛下进补,她虽有所阻拦,到底不敢用强,臣方才脱难。不过这汤倒确实是好汤,您偶尔喝些倒是不错的。”

      正德点头:“闻着就香,朕在宏堡十八日连酒都喝不着,今日就好好补补。只是这炖盅看着也大,怕是一个人喝不完。”

      “臣和陛下一人一半。”兴王说着从食盒下部取出两个瓷碗,将炖盅内的汤倒出,斟了满满两碗。

      “陛下在宏堡受苦了,臣想着就心疼。”兴王将汤碗递到正德面前,怜惜道。

      正德接过汤碗,闻着汤的香气,慢饮品尝,缓声道:“朕与皇叔乃是至亲,若是平常百姓人家住在同一屋檐下,受叔叔爱护,该是何等快乐之事。只可惜你与朕皆生在帝王之家,皇叔早早受封出京,朕却自小被困京城,此等快乐之事却是难享。安化王谋逆固然可恨,却也因此给了朕一个前来安陆探望皇叔的借口,也算是因祸得福。”

      “陛下能来安陆探望臣,臣感激不尽。”兴王亦感慨,轻声道。

      “这汤确实好喝,皇叔也喝。”正德微微笑道。

      兴王听从,也端起碗喝汤。

      “皇叔长得最像朕的父皇。虽然信叔叔一直在朕身边,可惜他却是色目儿。”正德叹息道。

      “这许多兄弟之间,信哥哥最是可怜。同是龙种,他却不能封王封爵。”

      正德却笑:“这倒也难说可怜,虽然不能封王封爵,但像皇叔这般困死在湖广安陆,怕也非信叔叔所愿。”

      兴王温和一笑:“这倒也是。”

      两叔侄一边饮着热汤一边絮着家常,倒别有一番温煦在心头,仿佛此时此刻已没有了君臣尊卑之分。兴王更是握住正德的手,向他保证定会对他忠心耿耿,为他保驾护航。正德心头发热,几乎要感动落泪,也握住了兴王的手。

      李龙走出后院,来到王府正厅,却见兴王妃蒋氏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正厅来回走动,惴惴不安。当她看到李龙,近乎失态的奔过来,擘头就问:“王爷去见陛下了么?”

      李龙略觉奇怪,小心的点头。

      “捧着汤么?”

      李龙又点点头。

      王妃突然浑身颤抖,当堂便掩面哭泣起来,其声甚哀。

      李龙心中暗惊,不解何故,双眸环顾,正厅内除了他与王妃外便再无第三人。他走到正厅门口向外一望,只见回廊尽头处有几个女子向这边张望,却又不敢行近,其中一个女子更是身着彩衣,一望可知并不是王府中人。

      李龙微微皱眉,复望回厅内,只见王妃仍在哭泣。他深感男女有别,跨步出厅向那些女子走去。

      女人们见李龙走过来,面露惊惶,却又不敢走开。

      李龙来到彩衣女子面前,缓声问:“你是何人?”

      “民女九儿。”

      “九儿?”李龙凝视女子身上彩衣,继续问道:“你不是王府中人吧?为何会在王府出没?”

      “是王妃请我来的。”女子颤声答。

      “王妃为何要请你来?”

      “这?”

      “王妃在正厅哀哭不止,定有原因,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李龙突然沉声道。

      九儿大惊:“王妃不曾与王爷回房么?”

    • 家园 安化王叛乱一节就写完了,后面的章节会有雷点,慎入了。

      安化王于正德五年在甘肃叛乱。小说里改在正德二年湖广一个虚构安化郡。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推进下一章节里的一个非常雷的情节。

      另附潘书伦案:

      正德二年十一月,湖广京山县民潘书伦,谋夺其姑夫李志亮之产,诬以为盗而杀之。论斩,系狱久矣。大理寺寺副傅习,往录罪囚,谓书伦情可矜疑,诏再问。巡按御史李天赋仍拟前罪以请得旨。令都察院备查尝鞫是狱者职名。于是副使毛宪以尝拟书伦诬告,徒罪。副使张遇以附会傅习妄行奏谳,典史熊祉以逮人迟误致书伦得遂杀人之谋。景陵县掌印官以相视人命听信扶同并习,俱令巡按御史逮赴镇抚司杖讯,宪之拟徒也。都御史阎仲宇失于查参,可罪第以既致仕宥之,天赋俟有京堂缺擢用,御史翁理升俸一级,则以其治狱当罪也。

      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查案人物在小说里都是打酱油的。

      主角为大吗。

      对了,协助安化王叛乱的安化都指挥使历史上真实名字就是叫周昂,他是去探病仇铖时,被仇刺死的。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18章

      周昂回身望向大堂门口。

      “周昂,你背叛陛下在先,目今居然又背叛王爷?”南宫无我惊见变故,本能地厉喝一声。

      周昂长太息:“南宫先生,您着实伤了我的心。”

      “何出此言?”南宫无我一怔,问道。

      “在王爷和先生眼中在下都是微不足道的吧?在下与先生曾在京师有过一面之缘,但先生似乎全无记忆。这十几日在下也曾有意在王爷面前行走靠近,但王爷亦全不疑我。”

      正德听得夸张而笑,道:“周昂,你竟然希望他二人怀疑你么?”

      周昂深望正德一眼,道:“陛下,您就当做臣是骄傲吧,他二人全不疑我,在臣看来却是认为他二人全不看重我,只把我当成他们争夺帝位的棋子罢了。”

      安化王听了周昂的话,居然挣扎坐起,张口骂道:“狗奴才,身为臣子理当尽忠报国,你却随我谋逆,适才又在大堂杀了孙景文,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本王当然信不过,本待到了京师坐上龙椅再将你杀了平息天下之怒,目今却是难等,南宫先生,快杀光尔等,本王要将此狗奴才剥皮抽筋。”

      周昂望向安化王,缓声道:“王爷,我还真有那么一刹间想过要拥你为帝。”

      “周昂,你胡说什么?”李龙喝道。

      周昂望向正德,大声道:“陛下,您也认为臣是胡说么?”

      正德直视周昂,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正德悠然道:“朕既能登基为帝,便不怕你胡说。”

      “陛下欺世盗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么?”

      周昂这句话,说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只有李龙深望了他一眼。

      正德忽然恭身一跳,跳到周昂面前,挺直腰微仰着头,腻声道:“朕何须堵天下悠悠之口,朕堵住你的口便好。”

      周昂低头,几乎与正德面贴面:“陛下要如何堵臣的口?”

      “那你想朕如何堵你的口?如王叔所言将你剥皮抽筋可好?可是这般狠朕又做不出。那就由朕下旨,将你纳入朕的后宫吧。”

      “朱厚照,你竟如此荒淫无道,公然与男子宣淫。”安化王像个跳蚤一般跳起大骂。

      “掌嘴。”正德头也不回,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和尚和道士一左一右,举手便把安化王左右脸抽得像猪头一般肿,杀猪般痛叫。南宫无我盯着周昂思索良久,蓦然醒觉,此人不就是一年前曾在京师羞辱过自己的少年么?此人面容虽与安化都指挥使周昂甚为相似,但气度年龄皆有极大不同,自己竟然不曾识破?登时恼羞成怒纵身跃起,一掌朝正德后心击去,一爪抓向周昂天灵盖。

      道士拂尘疾扫。

      和尚佛珠猛掷。

      一左一右就将南宫无我的双手卷起,套住,李龙起掌拍来,却是金铁铮鸣之声,三人不由愕然,李龙尤为惊讶,一年前与南宫无我在京城相斗,都不曾听到他身上传来金铁铮鸣之声。

      周昂与正德旁若无人继续问答。

      “陛下要收臣入后宫,不怕传出去无以正天下?”

      “正天下是礼部、学官,夫子、士人要做的事。朕身为帝王,御治四海八荒,只须威武安天下,使天下无有战乱裂土之祸,使臣民无有流离相残之悲,安居乐业、骨肉团圆即可。”正德眼睛发亮,脆声道。

      周昂久久凝视正德,眼中慢慢涌现激赏底色,温柔道:“臣谨遵陛下心意,愿用一生追随陛下,使天下无有战乱裂土之祸,使臣民无有流离相残之悲,安居乐业,骨肉团圆。”

      “可入后宫否?”正德戏道。

      “不入。”周昂回答得干脆。

      正德轻笑:“你呀,到底还是有些酸腐之气,朕不强求。”

      喝!

      南宫无我一声斥喝,和尚、道士、李龙纷纷飞跌出去,倒地难起。

      魔爪再次向正德袭来。

      周昂待要动手,眼前已见一片红影急旋而来,直刺南宫无我掌心。那红伞伞尖竟是一把锐利匕首,南宫无我不敢用强,只得缩手。

      王纯持伞落地,一身白衣如仙:“南宫无我,当年我不曾在小塘池会过你父子,今日便来会你一会。”

      “你是何人?”南宫无我脸色微青,道。

      “昙花娘子。”王纯明眸巧笑,妩媚入骨。

      南宫无我一怔,盯视她。

      和尚、道士、李龙重新站起。

      王纯道:“龙儿,你功力尚浅,且站过一边。二师兄,三师兄,我们今日就好好来会会‘血魔’之功。”

      “好!”和尚、道士朗声应道,再次加入战阵,将南宫无我困在中间。

      “师姐,还有我呢。”大堂外,寒光冽冽下,邢缨举着凤头短刀奔入。

      “七师弟,为何一人到此?”王纯笑问。

      “安化郡已为安陆兵马接管,军内有张鸾、石勇调兵遣将,又有兴王爷亲自坐阵。我向来不擅排兵布阵,留在军中无用,便带着一批死士赶来宏堡接应。”邢缨说着,举起凤头短刀一指南宫无我:“十一年前让你逃脱,今日定将你抓捕进京。”

      南宫无我狂妄大笑:“好,好,好,要来就一起来,今日就与你们决一高下,你们来了,钟信怎么倒不敢来?”

      道士把拂尘一扫道:“他不必来,有我们四人足够要你的命。”

      “先生救我。”安化王见南宫无我纹丝不动,急得大叫。

      南宫无我冷嘿一声,双手一错,却向着离自己最远的邢缨扑去。

      “来得好。”邢缨沉喝一声,举凤头短刀便砍下去。那刀斩过南宫无我的手臂,却只听得‘锵锵’声响仿似划过铁臂铜骨,只差没有溅起火花了。

      南宫无我衣袖被破开,划出一道血线沿臂而上。还没等邢缨收刀,那血线便已化做万千血刃刺向邢缨。

      “师弟小心。”王纯厉喝,急转红伞伸到两人之间挡住射向邢缨的血刃。和尚顺手将邢缨往身后一扯。

      道士的拂尘再次抽向南宫无我,血刃之下,红伞尽透,拂尘断尘。倒也幸得这一挡一抽,三人方能全身而退。

      南宫无我独立阵中,微微而笑。

      “南宫无我,你也练成了金钟罩。”李龙缓声道。

      “我的金钟罩与戾猴相比如何?”南宫无我眼中暗藏得意,笑道。

      “你有金钟罩护体,任金铁万千也伤你不得。而你又能纵血为刃,当真是天下武林,唯你独尊了。”李龙道。

      “你知道便好,且放了安化王。”南宫无我淡淡笑道。

      李龙回首望向正德:“陛下,这安化王要放么?”

      正德踱步来到安化王面前,笑道:“皇叔何意要造反?”

      安化王直着脖子叫道:“吾乃天命所归,定为天子。”

      “你天命所归,那朕该如何自处?难道要朕学建文,在宫中纵火自焚?”

      “嘿,为何不能,当年朱棣能造反,目今我也能夺你皇位。”

      正德随手将周昂腰间湛卢宝剑抽出来,一指安化王咽喉道:“只可惜你才是建文。”说着作势一刺。

      安化王吓得瘫倒在地,犹自叫道:“先生快帮本王杀了他,本王要登基称帝,本王要登基称帝。”

      正德哈哈大笑,转向南宫无我:“安化王如此窝囊,先生要奉此人为帝,倒不如亲自来抢朕的龙座好了。”

      南宫无我看着正德,眼中有一丝欣赏,缓声道:“陛下少年才俊,倒是不可多得。”

      正德再看向王纯,笑道:“姑姑可有信心抓捕南宫先生?”

      王纯老实摇头,笑道:“破不了金钟罩命门,投鼠忌器。伤他一分反助他破敌十分,倒真是为难。”

      “那还打么?”正德再问。

      王纯笑得花枝乱颤,蓦然喝道:“你纵然是铜墙铁壁,我今日也要钻一个窟窿。”手一抖,那红伞上的破碎红布化做成百上千的红花飞向南宫无我,红伞十八根伞柄就变成十八柄利剑同时刺过来。

      李龙沉喝一声道:“六师叔,我来加点力。”猛地双掌拍向王纯后背,将内力传送过去,邢缨也奔过来双掌拍向李龙后背,将内力灌注传送过去。

      和尚与道士见状,亦急过来加入。

      南宫无我任利剑加身,随着身上血流如注,他眉间红色剑印愈加红染,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王纯面色发白,力有不怠,南宫无我狂笑一声,一掌拍向伞心。突然,他听得‘啵’一声细微声响,一枚绣花银针从脑后疾射而来,同时耳边传来钟信的声音:“南宫无我,纵然你练成金钟罩,我也要一针刺透你的眉心。”

      南宫无我心一震,感受到钟信那枚绣花针的劲疾,本能的把头一低,那针便掠过头顶向王纯直射而去。

      那知王纯全不顾生死,不躲反进。娇笑一声双手一旋伞骨急收,十八把尖刃聚成一朵锋利剑花直刺南宫无我的头顶。

      眼见着绣花针要刺穿王纯眉心,伞尖亦要扎进南宫无我的头顶。危急时刻,刀眉举弓搭箭便射向王纯的伞柄。

      斜空当中,亦有一枚铜钱劲射而来,打下那枚绣花针。

      旋即四周暗箭疾射正德。王纯、李龙、邢缨、和尚、道士急掩正德而退。刀眉亦扶着南宫无我冲出大堂。

      不想扑面水袖突袭,便将刀眉和南宫无我隔开了。刀眉举目一望,却是一个花旦立在堂外,手中水袖翻舞。

      “刀眉,收手吧。”身后,传来钟信的声音。

      刀眉循声望去,钟信正立于大堂屋顶,那枚绣花针便是他于屋顶所发。在钟信身边,左边立着唐行简,手中握着一串铜钱。右边立着高玉,高玉是昨日方才赶回来的。

      刀眉冷冷道:“不见梓郎来,休想叫我收手。”

      “我知梓郎在何处,但他不想见你。你去见他吧。”高玉大声道。

      “他在何处?”

      “他在广东。”高玉道。

      “他在广东做甚?”刀眉喝问。

      高玉看了钟信一眼,狠了狠心大声道:“他现在是广东镇守太监。”

      刀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你说什么?”

      “你的梓郎现在是广东镇守太监。”

      “太监?”刀眉大惊,旋而大怒:“他竟恨我如斯,宁愿躲在广东做太监也不见我?”

      南宫无我双目一凛瞪着花旦,花旦眼露怯意退了两步。钟信急飞身跃下,挡在花旦身前。

      唐行简和高玉也飞身跃下,立在大堂门口。

      南宫无我看向钟信,邪魅一笑:“钟信,你终于想与我一战了么?”

      刀眉却喝道:“战甚么战,快快与我前往广东。”

      “老五,不能放他走,放他走了就后患无穷。”和尚冲出来叫道。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待要继续说话,刀眉已按捺不住,暴躁喝道:“南宫无我,你若再不走,我便一箭把你的心射个碗大的洞。”

      南宫无我见刀眉发怒,又见敌手越来越多,心知取胜不易,也就顺坡下驴向着钟信长笑道:“钟信,今日赢不了你,就算我输了……”

      “南宫无我休再啰嗦,快跟我去广东。”刀眉一把拖住南宫无我就跑。

      和尚看了钟信一眼,大声道:“老四当年就不是刀眉对手,目今刀眉又拉了一个南宫无我去,这定是要被刀眉千刀万剐了。我须得去广东救他,你去不去?”

      “我跟你去。”道士说。

      道士、王纯和邢缨同时奔出大堂,齐声道:“我们也去。”

      “邢缨,你有皇命在身,不要乱走。”钟信喝道。

      “二师兄说得对,四师兄当年连刀眉都打不过,如今再加一个南宫无我,定是要被刀眉分尸了,不去不成。这里有张鸾就好,我定要跟去。”邢缨叫着已跟着道士和王纯跑远了。

      钟信微一沉吟,向着大堂高声道:“陛下,臣去广东见过老四便回。”

      “去吧,去吧,这里不妨事了。”正德在李龙和周昂护卫下走出来道。

      钟信向正德恭身一礼,转身看着花旦,温柔道:“阿琚,我会带着你去。”

      沐琚傻傻地笑,频频点头。

      正德看向高玉道:“高玉。”

      高玉急上前:“陛下。”

      “你的师兄们都去了,你也跟着去吧。”

      “这……”

      正德笑道:“高玉,你与你这几个师兄年龄相差甚远,无有共忧患之事,难免相处生疏。目今你们师兄弟之间因刀眉之事有此一会,实是天意助你。你放心,朕这边不妨事。”

      高玉想了想,向正德行礼,叮嘱李龙和周昂定要小心保护正德,方才转身,伸手去扶沐琚,与钟信一同前往广东。李龙复请正德回到大堂,旋即将大堂大门反锁,与周昂,宋居易、唐行简一起静候佳音。一个时辰之后,宏堡光复,兴王、张鸾,石勇入宏堡见驾。随他们前来的还有与兴王一同平叛的平虏城总兵杨英、参将仇铖以及乃诺和必里加答。

    •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17章

      “欺世盗名!”周昂的眼睛里有愤怒,盯着正德:“是不是,陛下?”

      正德淡淡的凝望周昂,不置可否。

      “陛下!”

      正德笑了笑,一手抚面坐在桌前凝望周昂。

      “朱厚照!”

      正德笑出声,悠然道:“这令你如此愤怒么?连朕的名字都叫出来了。你知不知道直呼朕的名讳,朕经已可以取你的头颅了?”

      周昂面色微沉。

      正德直视周昂,面容肃穆:“朕是父皇唯一的后代。无论如何这大明天下都是朕的。对朕而言是如此,对父皇而言同样是如此。父皇为人老实被人左右了一辈子,但只有这份心意从不曾动摇。是以——”正德眼中有杀意闪现:“朕也绝不容许父皇的心意被动摇。而你,要么跟随朕,要么让朕取你头颅。”

      周昂咬牙切齿,终拂袖而去。

      正德似笑非笑,眼中略有担忧。

      安化城内兵士开始抢烧劫掠,钟信带着其他人退出城内前往城外的驻扎点,那里还有从安陆带来的兵士、正德留下的十侍卫以及乃诺的十个部下。

      所有人都等着钟信发号施令。钟信令唐行简提审安化都指挥使周昂,自己则即刻书写了十封信令十侍卫送出去,李龙在一旁笔墨侍候。

      十封信一封送石勇,嘱咐他与张鸾、邢缨调集安陆兵马准备平叛。两封信以一式两份的形式命两侍卫以八百里快马分两路将信送往京师,交予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与兵部。另外七封分别送给安化周边其他郡镇的郡守,通知他们进行必要的防范。

      钟信写信之时,后帐不时传来惨叫声。信写完,唐行简也进了帐,拂了拂衣摆说:“禀督主,问到话了。”

      “说。”

      “是安化王派管家孙景文与他合谋反叛,协从者包括安化指挥同知丁广、张钦、魏镇、杨泰,重兵驻扎在宏堡。此人还联络了漳水郡都指挥使何锦、同知孟彬谋逆,意欲渡河后合兵奔袭京师。”

      钟信听完缓缓点头,看向和尚与道士:“师兄可行否?”

      “不妨事,我们替你把这两人提来。”和尚说。

      钟信缓声道:“提去宏堡,行简,你随行。”

      “是。”唐行简应声道。

      “督主,我们不回安陆么?”李龙问。

      “安陆有张鸾调兵遣将可截安化王后路,不必担心。唯今只怕他们渡过河去,要在河对岸加强防守。只是不知河对岸可有信得过之人?”

      “督主,臣问得安化王亦曾邀请平虏城总兵杨英、参将仇铖到府中饮宴,但二人皆称病不去,或许此二人可用?”唐行简道。

      “平虏城?”钟信略有所思,抬头道:“平虏城便在漳水郡的河对岸,如此有救矣。”

      “督主,此二人可信否?”李龙问。

      “不必可信,我等先去会一会便是。”钟信断然道。

      李龙即点头:“那我随督主去。”

      钟信看向必里加答和乃诺,缓声道:“你们就留在此处看守。”

      必里加答斜视道士一眼,冷笑道:“就不怕我亦趁机反叛么?”

      钟信随口甩了一句话:“随你。”

      必里加答一愣,不再言语。

      乃诺此时方才开口:“你们放心去,我会守在此处。”

      钟信看了一眼一直坐在帐中发呆的沐琚,走过来扶起他轻声道:“阿琚,我们走吧。”

      待众人走后,必里加答和乃诺才转向后账,发现安化都指挥使周昂四肢皆废晕死在那里。乃诺忍不住皱眉,道:“那唐行简竟也残忍如斯。”

      必里加答淡淡道:“对待奸侫之徒,不狠也不行。”

      乃诺叹息,掀帐离开。

      安化郡谋反,传檄四方,战事渐急。

      “报,王爷,漳水的船全部都开到对岸去了。”

      “再探。”

      “报,王爷,官军在漳水对岸放火烧了粮仓。”

      “嗯?再探,再探。”

      “报,王爷,官军炸毁河坝。”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都指挥使,你说该如何是好?”

      “王爷不必担忧,依臣之见即刻调兵出击即可。”

      “就依都指挥使之见,即刻领兵出击。”

      “王爷,臣请调都指挥同知杨泰为前锋。”

      “准了,准了。”

      “臣领旨。臣这就去调兵。”

      “报,王爷,安陆郡郡守翁理亲率大军前来安化,已攻占安化城。”

      “王爷,王爷,听臣妾一句劝,莫要造反了,莫要造反了,陛下宅心仁厚,定会饶恕您的。”

      “妇人之仁,还不退下。”

      “王爷,王爷。”

      “哎呀呀呀,愚妇,滚开。”

      “王爷,南宫先生来了。”

      “快快有请。”

      “王爷稍安勿躁,陛下还在我们手中。只要能让陛下开金口,大军进京便无阻碍。况且王爷还可打入南京,先行在南京称帝就好。”

      “先生你可来了,先生这十几日都不出现,吓坏本王了。先生提醒得是,本王一时糊涂,竟然不曾想到。”

      “且由在下去请陛下过来。”

      “就听先生的话。”

      宏堡全部由石头砌成,年代久远花草藤蔓甚多从石头中钻出来,形成一处处的花墙,十分悦目。正德在宋居易的陪同下在宏堡各处闲游,阳光正暖。

      “居易,我们来宏堡几日了?”正德笑问。

      “有十八日了。”

      “这十八日来你看到甚么?”

      “陛下,先前三、四日原还有人与我一同看守陛下,到后来便都乱了,听说兵士一哄而散了不少。”

      正德轻轻笑,一边走一边伸指划着石墙道:“你当谋逆是这般容易的么?一群乌合之众,听说官军烧了粮草就一个个丢盔卸甲跑回家去了。可还记得昨日傍晚么?”

      “记得,陛下出门看到一群兵士在聚众赌博,一听有人吆喝安化城已被占领就都吓得四处逃窜了。”

      正德忽停步抬首仰望蔚蓝长空,笑道:“居易,你说是安化王做皇帝好,还是由朕做皇帝好?”

      “这万里锦绣江山就是陛下的,谁也夺不走。”

      “朕是问你由安化王当皇帝好,还是由朕当皇帝好?”

      “自然是陛下当皇帝好。”

      “为何?”

      宋居易怪笑一声道:“和陛下相处很舒服,看到那个安化王就想揍他一顿。”

      正德大笑,再问:“最近都指挥使在做甚?”

      “最近都是早出晚归,我也不知他在做甚。”

      “有无碰到那被称为刀眉之人?”

      “据说与紫衣人在一起。”

      “与紫衣人在一起?”

      “那紫衣人十分奇怪,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饮食起居都是由大藤族人负责,十分神秘莫测。”

      “你可知他是何人?”

      “周昂唤他做南宫先生,莫非是当年南宫世家的后人?”

      “他名唤做南宫无我,正是当年被王岳剿灭的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世家是火莲堂的幕后金主,火莲堂为钟信剿灭,钟信由此与南宫世家扯上不共戴天之仇怨。”

      “哦?”宋居易轻应了一声。

      此时宏堡内外战鼓擂动,步履纷纷。大军集结,在前锋、左右先锋的带领下出堡作战。

      宋居易听到鼓声,微愕道:“陛下,这是大军要出动了。”

      正德轻声道:“大军尽出?”

      “应当是了。”

      “大军尽出,宏堡岂不守卫空虚?”正德说。

      两人在说话,身边已奔过无数持枪握戟的兵卫,纷纷向战鼓急擂处奔去。

      “居易,我们也回去。”

      “陛下,请。”

      两人奔回住处,却在门前看到好整以暇的南宫无我。南宫无我身后,立着一位持弓女子,一身夷服,眉目如画间还是透出风霜侵透的痕迹。

      “陛下何故惊奔而回?是怕王爷大军奔袭京师么?”南宫无我哈哈笑道。

      “若想奔袭京师,须得渡过漳水,王叔的军队能渡过漳水再说奔袭不迟。”正德笑道。

      “指挥使带兵出战,攻下漳河是瞬息之间的事,只要过了漳河,便可一路北上入京。陛下龙座不稳,不急么?”南宫无我戏道。

      “朕有何急?不是还没过漳河吗?”正德伸了个懒腰,笑道。

      “陛下就不怕王爷取道南京称帝么?”

      正德眼光微凛,冷笑道:“安化王若有本事,尽管取道南京。”

      南宫无我盯着正德,缓声道:“陛下底气从何而来?”

      正德悠然:“从知晓东宫太子的意义那一刻起。”

      “哦——”南宫无我笑道:“陛下两岁被立为太子,此时尚是懞懂年龄,自然不懂这东宫太子之位如何尊贵重要。陛下是何时明了东宫太子之意?”

      “六岁。”

      “倒是早。”

      “朕六岁起便每日在父皇陪同下阅览朝臣奏折,听父皇及众位师傅分析天下大势,由此已十年矣。”

      “陛下无有兄弟,这天下本就是陛下的。立为东宫明了东宫之责,自是胜券已握,唯有踌躇满志了。”

      正德淡淡一笑。

      “可惜如此底气就要折戟宏堡,陛下,请随我到宏堡大堂。”

      “安化王要想见朕,就自行到此。”

      南宫无我突然伸手向正德抓去,正德举掌就拍向他的手臂。南宫无我毫不在意,继续伸手抓来。却不想正德那一掌下来,竟是痛极彻骨。南宫无我一惊,急泄力换式,向正德逼近两步,眼见着就要抓住正德衣领。

      正德侧身避开,向南宫无我后背滑去。南宫无我随势回身,两人转了个位置再次面对面停下。

      南宫无我眼现兴味,笑道:“想不到看低陛下了。”

      正德看向南宫无我,只见他眉宇间有一剑形红印直冲天灵盖,双眸精光内敛之下颇有一丝魔厉之气,与十八日前在安化王府所见极之不同。问道:“南宫先生这额头缘何有红印冲天?”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露出一丝得意:“这还得多谢陛下。”

      “哦,缘何要谢朕?”

      “我先前中了唐门的麻药,足足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弹。我自修练‘血魔’之功,无时无刻不在调息运气,催血融功以求精进,但麻药之下体内血脉凝缓,亦无法以内力驱散,只得打坐参禅,冥思细想。反倒让我参悟出‘血魔’之功的不足之处得以修补,功力更由此突飞猛进。陛下想不想试一试?”

      “我来试一试你的功力。”宋居易身后,出现李龙的身影和话音,李龙身后有和尚和道士。

      南宫无我双眉微敛:“你们居然来送死?”

      “刀眉,官军已在漳河对岸陈兵,你们不可能去到北京城了,还是不要为虎作伥的好。”和尚立在李龙身后,向着夷服女子大声道。

      “你们交梓郎出来,我自不会帮他。”刀眉冷冷道。

      “你便是刀眉?”正德笑问。

      “正是。”刀眉傲然道。

      “你可知你的儿子跟着朕呢。”

      “那又如何?”

      正德淡淡道:“你儿子正青春年少,你想朕斩他的头吗?”

      “狗皇帝,你父亲杀我父亲,我不曾报仇经已便宜了你,你要敢杀我儿子,我便杀到紫禁城,要你狗命。”刀眉怒喝道。

      正德大笑:“好烈的女子,难怪梓郎畏之如虎,不敢相见。”

      刀眉大怒,向着正德引弓便射。

      李龙抢步过来将弓压住,沉声道:“休得无礼。”

      “南宫无我,十年前让你从小塘池逃脱,今日就一并将你捉回京师正法。”道士拂尘一甩,指着南宫无我喝道。

      “就凭你们?”南宫无我一脸鄙夷不屑的笑道。

      “都不必争,南宫先生,你不是要带朕去大堂么,前面引路即可。”正德看向李龙一笑:“你回来了。”

      李龙点头,轻道:“臣在安化王府疏忽,以致陛下有此一辱,请陛下恕罪。”

      “无妨,南宫先生,请吧。”正德伸手握住李龙的手,向着南宫无我道。

      “陛下,请。”南宫无我从前曾在京师与众人一战也不曾败落,此时大功已成就更不把李龙等人放在眼中。

      宏堡大堂内,众将集结离去,周昂最后向安化王道别。安化王身边除了孙景文,止有两名亲将护卫。

      周昂看了一眼安化王身后,道:“王爷身边可要增加护卫?”

      安化王却心急,只道:“不必,都指挥使快去,快去,本王静候佳音。”

      周昂微微一笑,听着大堂外行军的鼓声,突抽剑在手,一剑刺穿孙景文前心,不等安化王的两个亲将拔刀,两剑已斩下对方的人头。

      安化王大愕,只来得及叫了声‘你’,已被周昂一脚踢倒,起手点了身体数处大穴,倒地动弹不得。

      “都指挥使,莫杀我家王爷,莫杀我家王爷。”安化王妃冲出来跪地哭求。

      大堂门外,南宫无我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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