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忆江南·冬 -- 南方有嘉木

一

要年纪大一点儿，才能书写冬天。

便如要曾经历然后洗尽铅华，才能体味生命通透清冷的质感。

我也爱春的烂漫，夏的热烈和秋的温暖，

但如果这一切没有冬的清寒来做底色，便少了收敛和沉淀。

二

南方的冬天，清寒湿冷，附着在一切金属上。

过年要缝被子，夜间妈妈领着我和姐姐在白枕巾上绣花。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哆哆嗦嗦，每一针下去都是歪斜的。

三

要腌酸菜，要切萝卜条。

都腌在大缸子里头，我和姐姐把脚丫子洗干净，跳进去踩。

得踩紧实，然后压上大石块才行。

踩着踩着，水就出来了，一会儿脚就冻得通红。

但却乐得不行，和姐姐对笑说腌猪蹄子。

四

葡萄和云意都曾以屈子之《橘颂》赠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或真是有缘，小时候家里确实分有几亩橘林。

收了的橘子，要放过冬，不用化学药剂，去山林里砍松针。

橘子都存在松针里，然后装箱，放在床底。

冬夜，生了炭火，躺在床上，听妈妈讲故事

满屋子橘子和松针的香，睡去宛然仙子长生。

五

南方的雪也不同。近晚开始下小雨，雨中渐有了雪粒子。

慢慢鹅毛细翦，琼珠密洒，一时堆积，柴垛矮墙，远山枯树。

层叠有质感，能看出细密的小珠粒，不若北方的粉积。

第二日雪后初霁，阳光清透，晶莹耀目。

琉璃世界，人在其中，衬出一种风流态度。

六

雪夜必有归人，方是人间意味。

小时候，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常下乡至深夜方归。

南方冬夜，凉意浸骨，我们和妈妈围炉而坐，等父亲回家。

等待总是令人焦灼而无着落，

最欣喜就是听到远远自行车铃响，继而父亲推门而入。

于是说一声，回来了啊。

在外的有家可归，在家的有人可等，

幸福不外尽管风雪凄寒，家门打开的瞬间，

各自道一句，回来了。

七

喜欢和姐姐存雪水。雪水好啊，可以沏茶，可以酿酒。

那时候老家出一种酒叫“全良液”。

从橘枝上把细雪捏了，慢慢塞进喝完后的酒瓶子里，依然原样盖好，放在案头。

客人来的时候，父亲不识，开瓶请客，一喝竟然是水。

以为我两调皮，故意维护，不让他多喝酒，一边呵斥，一边笑得脸若老菊。

八

河边梅花开得疏影横斜。

离家多年，想起来心里会疼的风物，最是这河边白梅。

孤傲姿态，别样婉约，便是怜惜，都觉轻慢。

折得一枝两枝，插在床前瓶中，

夜半醒来，月色清冷，花色如透，一时痴绝。

九

河水结了薄冰。冰下流水如定。

薄冰上纹路重重，各种曲折漫生。

读薄冰如阅天书，解命运的纹理。

初看繁复的，其实易碎。

好是冰下淡缓清澈的流水：

万物照影，无来无去。

十

冬日不枯。

夫子说，绘事后素。

冬天，是四季那个白底子；

以冷静的收敛，来蕴育新的生机。

（完）

忆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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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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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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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用了近四年半的时间完成这组文字。由此可知，写字也是半点勉强不得，一点心意，也要时间成就，才能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