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织田信长传(赤军长胜)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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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织田信长传(赤军长胜)

    一、霸主的诞生

      从十五世纪中期的“应仁之乱”开始,日本迈入了空前残酷而混乱的“战国时代”,无数英雄豪杰应运而生,无数割据势力旋起旋灭。受限于传统观念和地理环境的各方豪强,比如广为后人崇敬的“毗沙门天神”上杉谦信、“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濑户内智将”毛利元就等等,他们穷毕生的精力,也不过在乱世中谋求到一方理想中的净土而已,最终重新统一全日本的重担,却奇迹般地落到尾张国一个根基浅薄的小领主肩上――他,就是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基本统一了日本中部,而他的继承人丰臣秀吉则终于结束战国乱世,他最巩固的盟友德川家康把日本带回到幕藩和平体制下――后两人的事业基础,无疑是由信长所一手奠定的。织田信长无所畏惧、藐视权威、残暴好杀、热爱艺术,后世赞誉者称他为“革命者”、“风云儿”,鞭笞者骂他为“暴君”、“第六天魔王”,而正是这种性格、行为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把他推到了历史的最前沿。

    织田家的崛起

      为了表明自身政权的合法性,织田信长后来自称出于平氏或藤原氏,但现在普遍认为,织田氏先祖本为越前国丹生郡织田庄织田神社的神官,约在十五世纪初期流落至尾张,成为当地土豪。

      当时尾张国名义上的统治者,是守护斯波氏,但守护的权力从来都是由当地大小武士集团联合支撑起来的,尤其进入战国时代以后,守护往往被架空,地方上的各级土豪却逐渐坐大,成为大名――织田氏就在这种背景下日益膨胀起来,谋得了守护代的职权。

      到了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这一代,织田氏已经基本架空守护斯波氏,握紧了尾张国的军政大权。但信秀本人的地位,最初却并不算高,他不过是领有尾张上四郡的守护代织田伊势守信安之兄信定的儿子而已。当时尾张的另外四郡(下四郡)则掌握在尊奉傀儡守护斯波义统的另一位守护代织田大和守广信手中。

      织田信定筑胜幡城,其子弹正忠信秀则以同族身份出仕于织田广信,成为同族三奉行之一,靠着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以及勇猛的作战能力,很快就脱颖而出,压制了织田因幡守和织田左卫门两位同僚。到1534年织田信长诞生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架空守护代,征服了超过二分之一的尾张国,被誉为“尾张之虎”――战国乱世,臣子凌驾于君主之上,分家凌驾于主家之上,甚至陪臣凌驾于守护之上,本就不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

      尾张国并非乱世中唯一的领土,阡陌相连,北有美浓国,西有伊势国、东有三河国。因为尾张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周边豪强无不虎视眈眈。信秀一边和国内的同族势力作斗争,一边还要抵御来自他国的侵略,或者发动对他国的远征。他第一个来自外部的强大敌人,是三河的松平氏。

      十六世纪初期,松平氏出了一个奇才――被家臣谀美为“活到三十岁定可取得天下”的松平清康,他屡次杀入尾张,使织田信秀战栗不已。然而清康终究没能取得天下,因为还不到三十岁,他就在出阵尾张守山城时被家臣误杀――时为1535年,人称“守山之崩”。

      继承清康事业的松平广忠,当年还不到十岁,织田信秀趁机反攻出国门,把战火燃烧到松平氏的领土上。为了苟延家族的命脉,松平氏被迫向更东方的今川氏求援。今川氏当主义元看到送来嘴边的美味,当然兴奋不已,立刻打着复兴松平家的旗号,向三河进发――1542年,爆发了著名的小豆坂合战。

      骏河国的今川氏世代名门,领土广大,兵力强横,义元更有“东海道一弓取”的美名。信秀闻知义元来攻,丝毫不敢大意,急命二弟信康为先锋,出西三河安祥城东进,双方在小豆坂遭遇。

      长驱而来的织田军因为体力不支,很快受挫向后败退,今川、松平联军在后紧紧追赶,幸亏信秀的三弟、以武勇善战著名的织田信光等人担任殿后,大呼悍战,不但逼退追兵,更鼓舞了本方士气,扭转了战局。最终今川、松平联军崩溃,西三河一带尽归织田氏所有。

      五年后(1547年),织田信秀整备兵马,再攻三河,希图一举灭亡松平氏,松平广忠也再次向今川氏求援。这回今川义元不再无条件答应发兵,因为他听说广忠的幼子已经六岁了,就要求送来骏河作为人质。

      大名之间交送而非交换人质,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外交手段,而等同于承认对方拥有对自己的控制权、调动权,也即对方将成为自己的宗主国。虽然儿子年纪尚幼,虽然这是一份屈辱的盟约,走投无路的广忠也只好答应了。于是他派二十八名家臣护送幼子竹千代从本城冈崎出发,经海路在大津(现丰桥市)上岸,准备由当地豪族田原城主户田康光送往今川义元的本城骏府。

      岌岌可危的松平家随时都可能垮台,最好的下场无过于从属于其他强大的势力,这是包括广忠在内,每个松平家族的成员及其麾下豪族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从属于何人,是东方的今川,还是西方的织田,每个人心中却都有着不同的盘算。户田康光早就和织田信秀暗通款曲,他不但没有按计划护送竹千代前往骏府,反而将其劫持到了尾张。就这样,六岁的松平竹千代在尾张末森城遇见了十四岁的织田吉法师――也就是后来的织田信长。

    尾张的大傻瓜

      织田信长幼名吉法师,由信秀正室土田夫人于1534年生于尾张那古野城。那古野本是今川氏进攻尾张的桥头堡,当年信秀攻克此城,才从胜幡移居过来,旋即就得到了嫡长子,欢喜不胜。他任命家老林新五郎秀贞(又名通胜)、平手中务丞政秀、青山与三右卫门和内藤胜介四人担任幼子的师父和辅佐官。

      但这个孩子与众不同,据说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令人头疼的强横态度,多次咬伤奶妈的乳头,信秀被迫频繁更换奶妈。稍微长成以后,他更喜爱新奇的事物,蔑视传统的礼仪规条,经常身穿奇装异服,与同龄孩童游戏角斗,丝毫也没有作为领主继承人的自觉。除了师父之一的平手政秀、父亲信秀,以及某些幼时玩伴外,几乎家中所有人都对这个孩子抱持着深深的厌恶感。

      连其母土田夫人也不喜欢吉法师,却宠爱三男信行(信秀共有十二个儿子,信长虽为嫡长子,其实是第二子,其上还有庶出的长兄信广)。织田勘十郎信行,和吉法师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但行为却与兄长迥然相异,他品行方正,聪明懂礼,深得家中众人喜爱。土田夫人和家臣们屡屡向信秀建言,请求废黜吉法师的继承权,而以信行代替,不知道是出于对嫡长子的宠爱,还是别有想法,信秀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不硬不软地驳回了他们的意见。

      吉法师就这样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敌视、轻视或鄙视的目光中成长起来。1546年,他在古渡城元服,取大名为三郎信长,后来还通过给已经权威丧尽的天皇朝廷献礼,得到了上总介的官职,称织田上总介信长。

      虽然年仅十三岁(按虚龄计算),但依照当时的传统,武士之子行过元服礼,就已经算是成年了,可以上阵打仗,更必须挑起家庭和家族的重担。果然第二年(1547年),信秀派信长为总大将,进攻三河国的吉良大滨,放了几把火以后安然退回。虽然本就是件轻松的任务,但丝毫不出差错,尤其是信长戴着红色头巾、身披铠甲和阵羽织的英姿却让家臣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正是信秀期望达到的效果。

      幼主已经具备了上阵作战的能力,表明家族可以延续下去,家臣们不会缺乏效忠的对象,在封建社会,这是相当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可惜信长战后却依然故我,毫不收敛年幼时的荒唐举动。据说他经常身穿浴衣,袒露着上身,腰间挂满钱袋、葫芦、火石包等小物件,骑着马四处去游玩――虽然在他成名以后,许多人一厢情愿地猜测他是在勘察领地内的地形,了解各村的风俗人心,但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那未免也太苛求了。

      就在这一年,松平竹千代被送到了尾张国,成为可怜的人质。据说信长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相当友好,经常携其出行,一起游玩,并教会他骑马和游泳。但这种儿时的友谊,是否直接影响到他们日后牢不可破的同盟,可就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当时,信秀将本城迁到末森,把这里作为进攻三河的桥头堡垒,而让信长留守旧主城那古野。在得到松平竹千代以后,他原本以为能够以此为要挟,迫使松平广忠降伏,然而广忠或许难消心头之恨,或许保有在乱世中绝对稀罕的忠义之心,竟然拒不开城投降,依旧把靠山锁定为今川家。今川义元大受感动,于是在第二年(1548年)三月,以军师太原崇孚(雪斋)为总大将,第二次大举发兵西三河,与织田军再遇小豆坂。

      以领地的广狭、士卒的多寡来论,其实织田根本不是今川的对手,更何况来自北方美浓国斋藤氏的压力日盛,牵制了部分兵力,再加上此次对阵的今川方总大将太原雪斋又是以智谋闻名的厉害人物。经过激战,织田军先胜后败,终于一溃千里。信秀逃回那古野,只留下长子信广守备安祥城,作为依旧楔牢在西三河的一枚钉子。

      暂时放弃了对三河松平家的进攻后,信秀又把目光瞄准了北方。北方的美浓国,守护原是土岐氏,近年来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篡取了实权――此人非常富有传奇色彩,据说他本是卖油郎出身,因为擅长舞枪而被美浓豪族长井氏收为家臣,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他首先篡夺长井氏,继而篡夺长井氏的主家、美浓守护代斋藤氏,改名为斋藤秀龙,出家后法号道三。和几乎所有强力的守护代一样,斋藤道三最终也驱逐了守护土岐赖艺,把美浓一国掌握在手中。

      民间传说不可尽信,卖油郎而精通枪法,本身就是一个笑话。现在普遍认为,道三本是来自近江国的浪人。

      擅长阴谋诡计,被称为“蝮蛇”的斋藤道三,本身也是优秀的战术指挥官。就在小豆坂败回的当年九月,信秀悍然攻入美浓国,一直打到斋藤本城稻叶山下,但随即遭到强力反击,二弟信康战死,全军崩溃。既然无法吞并松平家,就要面对来自东方骏河今川氏的强大压力,北面再对付狡猾的“蝮蛇”,已过四旬的信秀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就在这个时候,重臣平手政秀献策,利用婚姻关系来达成与斋藤氏的和平。

      时年已五十七岁的平手政秀,是信秀深为器重的老臣,在外交和与京都朝廷的联络方面居功甚伟,因此信秀任其为宿老,更让他担任信长的师父。政秀所以想让信长迎娶斋藤道三的女儿归蝶姬,一方面是为了尾张织田家考虑,另方面也是为信长本人考虑。他知道信长威信很低,领地内大小臣僚和豪族都支持其弟信行,如果能够攀附上美浓斋藤氏这一强大靠山,就可以保住继承人的地位不倒。

      信秀首肯了这一建议,使者前往稻叶山城求婚,也立刻得到了斋藤山城守道三的允准。道三早就听闻信长之名,那是一个被称为“尾张的大傻瓜”(日语中的“傻瓜”这一词汇,并不代表白痴,而代表浪荡、无行、举动乖戾、毫无作为)的年轻人。信秀迟早会死,如果一个傻瓜作为自己的女婿继承了织田家业,或许可以兵不血刃地夺取尾张国。就是基于这种阴暗的盘算,道三把爱女送到了那古野城。

      归蝶姬,因为来自美浓,后来也称为“浓姬”,据说是个胆气不让须眉的杰出女性。有一种传说,在女儿出嫁前,道三把一柄短刀交给浓姬,示意她在时机成熟时,刺杀自己的丈夫信长,浓姬却笑笑回应父亲:“我将去好好观察那个大傻瓜,说不定某一天,我反过来会把短刀插入父亲的胸口。”

    初掌政权的信长

      织田信长成婚后的第二年(1549年),松平广忠离奇地去世了,年仅二十四岁。太原雪斋动作极快,没等松平家众臣决定是否因为幼主在织田家而转变阵营,就先派朝比奈泰能接管了松平本城冈崎。不久以后,雪斋又攻克安祥城,俘虏织田信广,提出拿他来交换竹千代。

      织田信秀为了保儿子的性命,只好把松平竹千代送往骏府――如此一来,三河松平氏就彻底被今川所吞并了。

      被迫完全退出三河国的织田信秀,感到一种日暮途穷的悲哀,两年后的1551年三月,他终于油尽灯枯,撒手尘寰,享年才四十二岁。因为至死也没有另外指定继承人,信长遂名正言顺地成为尾张下四郡的统治者。

      然而这个年轻的新领主却依旧一副野蛮的傻瓜相。据说连父亲的葬礼他都姗姗来迟,急得重臣们商议说:“都是先主的儿子,不如让信行公子来主持葬仪吧。”而正当身穿丧服、神情悲戚的信行将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信长却突然出现在了寺院门口。他依旧裸着上身,腰挂零零碎碎的各种小物件,用麻绳缠着刀柄随意插在腰带上,就这样大步流星面无表情地走到父亲灵前,抓一大把抹香随便一掷,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不但是傻瓜,还是疯子!”家臣们怒不可遏,议论纷纷。在场只有一位来自九州的和尚点头赞道:“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经过这一事件,大部分重臣都投入到织田信行的麾下,他们等待时机要废黜信长,而拥信行继位,连已经丧失权柄的守护代织田信友(一说为广信之子,一说即广信本人)也在老臣坂井大膳的煽动下密谋扩张势力。平手政秀苦苦地为信长支撑着局面,但大傻瓜却丝毫也无悔改之意,他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1553年闰一月,政秀在居处切腹自杀,留下了长长的一大篇谏言,从不要身着奇装异服,到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几乎指出了信长所有的错误。

      平手政秀的死谏,给信长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家中年长一辈最后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也离开人世了,并且是用这种非同寻常的方式离开的……然而流泪过后的信长,却依旧我行我素,似乎完全没有把政秀的最后谏言放在心里。

      1553年,日历为天文二十二年。在纷繁动乱的整个日本国中,尾张是个容易被忽视的小地方。尾张位于本州岛的中南部,距离已经丧失权力数百年的朝廷所在地京都,以及丧失权力近百年的幕府所在地室町御所,都还有一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此时在织田信长周围,有几个庞大的势力正即将发展到他们最辉煌的顶点。

      北面的斋藤氏和东面的今川氏自不必说,再往东北的甲斐国,“战国第一兵法家”武田晴信(信玄)开始了他疾风烈火般的信浓侵攻战,相模国的北条氏康在河越击败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准备把整个关东平原都掌握在手中。再往北,“北陆的守护神”长尾景虎(即后来的上杉谦信)在短时期内基本统一了广袤的越后国。

      尾张西面的畿内地区,有六角、细川等强力大名割据着,更有篡夺了细川实权的三好氏,以及篡夺了三好实权的松永氏存在。畿内以北的越前国,则由名门朝仓氏统治。

      畿内以西的本州岛西部,俗称为中国地区,如大山一般的大内氏和尼子氏已经鏖战了数十年,但就在两年后的1555年,爆发了著名的严岛合战,“濑户内智将”毛利元就,将把这两棵巨树连根拔起,成为无人敢于相抗的一代豪雄。

      九州和四国岛依旧群雄割据,争乱不休,似乎永无止歇,但大友宗麟俨然已成为北九州的霸主。以上所述种种势力,其领土、其兵力、其家中的政治体制和经济规模,都不是爆发户织田家所可以比拟的。三河松平氏在松平清康一代崛起,也因清康之死而烟消云散,仅仅拥有尾张下四郡的那古野织田氏,是否也将落得相同的下场呢?

    蝮蛇与傻瓜的会面

      觊觎信长权力的,不仅仅是国内的势力――包括守护代和自己的亲兄弟――还有领地外的诸多敌对力量。平手政秀死谏的同年四月,斋藤道三突然提出想见自己的女婿一面。

      道三有些不耐烦再等待了,信秀去世已经两年,信长四周都是敌人,自己的女儿为何还不动手,或起码送来有用的情报?作为一辈子在阴谋中打滚的“蝮蛇”,他习惯谋定而后动,既然目标是自己的女婿,哪怕是傻瓜女婿,也需要先见一面,仔细观察一下他是否还有可资利用的价值。况且,利用会面的机会,直接擒下信长,胁迫他向自己递上降表,也是一招惠而不费的妙计。

      包括浓姬在内,信长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他去见道三,因为谁都猜测不到“蝮蛇”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会不会下毒手。然而信长却力排众议,如约前往。会面的地点,定在尾张富田的正德寺(在今爱知县一宫市),这正好是两势力相衔接的中间地区。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信长前往与道三会面,并且缔结友好盟约后,安全地归来了。不仅如此,其后斋藤道三竟然变成了傻瓜女婿的坚强靠山,每每调兵协助信长平定尾张不肯臣服的各地方势力。正德寺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据说会面以前,道三曾悄悄躲藏在信长的来路上,想在正式见面前先从外表判断一下女婿的智能和志向。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竟然见到一个打扮如同土匪一样的家伙:头发用稻草绑着,袒露左臂,腰挂各种零碎,下身套着虎皮和豹皮织成的短裙裤。“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傻瓜!”道三吩咐部下,等信长以这幅尊容出现在正德寺中,就立刻斥责他无礼,将其当场拿下。

      然而这一命令却分明不易执行。虽然道三预先在寺外埋伏了许多武士和忍者,信长却也并非孤身前来。据说信长此行携带了千余兵卒,其中半数为长柄队,长柄的长度连擅用枪兵作战的道三也自愧不如,他还从近江的国友村购买了数百支当时最先进的铁宠,全都带来了正德寺。

      等到正式会面,出现在道三面前的,俨然是另外一个信长: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穿整洁的褐色礼服,态度恭谨而不失尊严――信长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他正装以后的容仪,令道三大为折服。

      据说双方签署了盟约,饮过同盟酒,信长告辞离开以后,道三悄悄对心腹们说:“我的几个儿子,将来恐怕要系马在女婿门口,成为他的家臣。”

      得到美浓斋藤氏大力支持的织田信长,威望略有上升,开始逐一扫灭尾张国内不肯臣服的势力。1555年四月,他与叔父织田信光合谋,以杀害守护斯波义统的罪名,讨伐想要恢复往日权力的守护代织田信友,攻克信友本城清洲(或名清须),旋即将主城迁移到此处。通过这次战斗,信光对信长大为赞赏,开始支持这个以前并不看好的侄子。然而时隔仅半年,信光就被家臣谋刺身亡。

      上天似乎故意把织田信长的支持者逐一铲除,要他孤身一人在乱世中奋战。第二年(1556年)四月,斋藤道三也离开了人世。道三是被其子义龙所杀的,传说他对信长的赞誉使义龙大为不满,又有传说义龙本是遭道三放逐的原守护土岐赖艺的儿子,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一辈子在阴谋诡计中打滚的“蝮蛇”,终于被自己儿子的阴谋所击败,战死于长良川畔。

      据说道三临终时曾遗书信长,要女婿为自己报仇。信长得到道三被困的消息,匆匆率兵前往救援,却慢了一步,只得到这份遗命。如此一来,美浓从友国变成了敌国,失去最大靠山的信长,四周围立刻再度昏暗下来。

      蛰伏已久的亲兄弟织田信行终于盼到了这个大好时机。当时织田众臣分为两派,支持信长的有织田胜左卫门、织田造酒丞清正、佐久间大学盛重、森左卫门可成、佐佐孙介等;而家老林佐渡守秀贞、猛将柴田权六胜家、林美作守、津津木藏人、桥本十藏、角田新五、佐佐内藏助成政等三分之二的家臣却支持信行。道三战死的当年八月,织田信行召集以那古野城主林秀贞为首的支持者,悍然掀起了反旗。

    稻生合战

      《信长公记》中载有一则传说,在那古野城西面的比良城东,有一个名为尼池的小池塘, 1556年一月中旬,有农民声称在池中发现了如蛇般的怪物。据说此蛇之头部象五色的无角鹿,眼睛象星辰一样闪闪发光,舌头伸出来如火一般艳红,身体象木桶般粗……

      听到这个消息的信长,立刻命令周边农民全数出动,携带锄头、铁锹、吊桶等物一起到尼池去,将池中的水搅乱淘出,逼怪蛇出来并将之捕获。有记载说,信长曾经莅临捕蛇前线,并且亲自下了水,但等把池水掏出将近七成以后,却并不见什么怪蛇,只见那是一条大鱼,头塞在一截空心枯木里,不停地甩着尾巴。“真是愚蠢!”信长扔下了这句话,飞快离去了。

      即便确有其事,那也很可能是个阴谋。因为比良城是信行派的干将佐佐成政的居城,信长原计划抓到怪蛇以后,将进入比良城内休息,正好给予成政等人刺杀他的良机。然而不知是预先听到了风声,还是真的苍天保佑,信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避过了一劫。

      织田信行的谋叛计划,是由林秀贞和柴田胜家负责酝酿与指挥的,他们很快集结了近四千兵马,连克春日井、守山等要隘,几乎逼到清洲城下。对于此次谋叛,信长应该不会感到惊奇,因为这早是尾张从武士到平民每个人的预料中事。然而不应毫无准备的信长,却仅仅拉起了六七百兵马与之相抗。

      兄弟相争的战场被选定在清洲城东、庄内川附近的稻生地方,这里筑有为了躲避洪水而修建的名?V砦,由于连日大雨使得河川泛滥,切断了名?V砦与清洲城的联系,而信行军抢先占领了名?V砦附近的稻生原,使其更陷于孤立状态。

      信长的军队就是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出发的,部队在庄内川以西的平城集结,为了救援名?V砦,就匆忙对敌人发起了进攻。佐佐孙介所部一百二十人作为先锋,首先突击柴田胜家的本阵,遭遇将近三倍于己的伏兵阻击,孙介战死。初战不利,信长被迫退往名?V砦,第二个倒下的,是殿后的山田治部左卫门。

      时人的笔记中这样描述:“在遭遇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打击后,上总介大人(信长)被织田胜左卫门、织田造酒丞架在中间。森三左卫门随后带领四十个御中众手持着长刀护卫,匆忙向名?V砦退却……”

      就在这一危难时刻,荒子城的前田利昌率领地附近的农民动员兵近四百人,以及平城与稻叶城的其余部队约两百人终于赶到了。信长再度燃起了胜利的信心,在仔细分析了战场形势后,决定主攻信行军中坚力量柴田胜家的本阵。

      柴田权六胜家,时年三十四岁,从初阵参加第一次小豆坂合战开始,就是织田家最负盛名的猛将。其本阵屯扎在稻生村,有一千之众。信长先让农民动员兵冲前攻击,引诱胜家出战,随即突然将本方武士投入战场。但即便如此,勇猛的胜家还是逐渐扳回了上风。就在信长方兵马开始向后溃退之时,忽听一声大喝,穿着火红色披风的信长亲率四十名亲兵冲到阵前。这一声大喝鼓舞了本方的士气,更使柴田军士兵惊愕不已。他们所面对的,终究是按传统应该奉献毕生忠诚的主公……

      胜负之势瞬间倾倒,柴田军全面崩溃。信长旋即挥军前往攻击林美作守所部。当时信长派的黑田半平正与林美作守交战,已然处于劣势。但在得知柴田军崩溃的消息以后,林美作守匆忙脱离接触,从左路撤退,却正好遇见了信长的伏兵。林美作守战死,支持信行的其余各部不战自乱,纷纷败逃。织田信行也只得长叹一声,退往居城末森。

      信长乘胜进军,很快包围了末森城,此刻的信行,已如瓮中之鳖。在兄弟双方的生母土田夫人一再求情下,信长终于答应饶恕同胞兄弟,于是信行开城投降。

      此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性格一向凶暴的信长,竟然饶恕了所有跟随信行谋叛的家臣。当林秀贞和柴田胜家前来请死时,信长走上去提了提胜家的腰带,拍着他的肩膀说:“权六,一副死相的,这还是你吗?!”这一举动使两人如释重负,同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信行却并没有因此洗心革面,第二年(1557年)十一月,他联结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再度谋划起事。可惜这一次,没有那么多人肯跟随他了,受过信长饶恕的柴田胜家不愿再次举剑斩向自己的主公,他出首告发了信行的阴谋(另一说是因为信行宠信家臣津津木藏人,津津木为人骄横无礼,胜家难以自处,遂投奔信长,信行的阴谋因此败露)。

      虽然是同胞兄弟,但乱世中容留这般隐患,无异于自取死路。信长瞒过母亲土田夫人,假装患病,秘密把信行骗到清洲城中,然后把长剑插入了兄弟的胸膛……

    尾张的统一

      想要夺取信长权力的同族,不仅仅信行一人,还有他的异母庶兄织田信广。斋藤道三死后,信长每每率军北上讨伐弑父的斋藤义龙――义龙智谋深沉,连“蝮蛇”老爹都能干掉,年轻的信长如何是他对手――但数年间一无所获。就趁这个机会,信广暗中联络义龙,要从背后捅信长刀子。

      信广的计划是,当信长再伐美浓时,他作为后续增援部队进入清洲城,就此夺取清洲,并与美浓军前后夹击,信长必败。可惜这一计划被信长窥破,严令留守清洲的兵马拒绝信广入城。信广知道阴谋败露,匆忙退回,信长从后追赶,小小接了一仗。还好信广见机得快,不是信行那般执拗人物,立刻自缚请罪,信长才饶了他一条贱命。

      老爹留下来的尾张下四郡,就这样逐步稳定下来。信长的下一个目标,是上四郡的守护代,也即信长本人的叔祖织田信安。但其时信安已经失去权柄,被其子织田伊势守信贤架空了,信贤的本城,是在岩仓。

      信秀、信长父子,一心要统一整个尾张国,信安、信贤父子也不例外,无论是今川义元、斋藤义龙,还是织田信行,所有与信长为敌的势力,几乎都和岩仓有过接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想要向外征伐,也必须先除掉国内的毒瘤。就在这种情况下,1558年,信长率军讨伐织田信贤,双方在岩仓以西的浮野地方展开激战。

      双方兵力都在三千上下,可谓势均力敌,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信长军从东南方向突击得手,直入敌阵,信贤军很快就全面崩溃。

      第二年(1559年)三月,信长远上京都,拜谒了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此时足利将军早已权柄丧尽,被管领细川家,以及细川的家臣三好氏、三好的家臣松永氏逼迫得朝不保夕。然而当时的足利义辉将军却并非无能之辈,更不是甘于被他人玩弄的纨绔子弟,他为人坚毅勇决,精通剑法,一心想恢复幕府的往日荣光,被称为“强情公方”。义辉看到尾张的一个年轻小诸侯竟然亲自上京来谒见自己,颇受感动。

      然而反传统的急先锋织田信长何所爱于室町幕府将军?他进京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和畿内各种势力搞好关系,从侧面向美浓施压。完成这一计划后,信长于三月间再伐织田信贤,进攻岩仓城。当时日本的所谓“城”,更接近欧洲中世纪的城堡,由土木(好一点的还用石头)构筑城墙和各种防护设施,城外是城下町,再外是农田――城本身很少有生产能力。信长将岩仓团团包围,放火烧光了城下町,拆除鹿砦、填平壕沟,使岩仓变成一座“裸城”。

      就这样包围了两三个月,每天向城内发射火箭和火枪,织田信贤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被迫开城投降。就这样,“尾张的大傻瓜”用七年时间,不但稳固了自己的统治,进而统一整个尾张国,往从前嘲笑过他的人脸上??了一个大耳光。继续前进的目标,当然就是北方的美浓了――斋藤义龙虽然悍勇多智,身体却不大好(传说是患了麻疯病),信长有信心在数年内将其击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最大的危机降临在信长头上,乌云从东而来,笼罩住整个尾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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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感谢分享

      电脑中了病毒,以前的文章都没有了。。。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谢谢楼主了!

    • 家园 看完了,献朵花。
    • 家园 好看的紧。。
    • 家园 這麼好的文章居然沒有花﹖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 家园 就我所知,织田信长

      厌恶佛教,烧过日本圣山里高野。自我起名叫“第六天魔王”,刺激佛教徒的神经。

      不知道那位能说说这个“第六天魔王”在佛经中是个啥角色。

      • 家园 【文摘】第六天魔王

        我也对此很好奇.在网上搜了搜,和大家共享:

        1. ......他(治田信长)自称“第六天魔王”,并且崇信基督教。按照佛教的观点,整个世界分成欲界、色界和无色界,第六天他化自在天就位于欲界的顶部。据说人如果超越第六天 ,就能摆脱饮食男女的欲念束缚,走向成佛之路,但是住在这里的魔王会阻碍人们脱离欲界。在 佛祖释迦牟尼将要成佛时,就受到四魔――烦恼魔、阴魔、死魔、他化自在天子魔的阻碍。这他 化自在天子魔就是第六天魔王,《三藏法数》说:“此魔即欲界第六天也。若人勤修胜善欲超越 三界生死,而此天魔为作障碍,发作种种扰乱之事,令修行人不得成就出世善根。”信长以此称 号来表示自己和佛教势力作对的决心,难怪佛教信徒要对他恨之入骨,称他为“佛敌”了......

        (全文联接: 外链出处 )

        2. 佛?W常??轧?? (??柳孝居士??著)

        魔王

        魔中之王,即欲界第六天他化自在天的天主,他的名字叫做波旬,?r常率钌其眷?傧蛉私绲男薜勒咦鞣N肺的障邓和干?_。

        (全文联接: 外链出处 )

        所以概括地说,这第六天魔王就是佛教徒最大的敌人之一,类似于基督教中的撒旦.难怪织田信长要以此自居了.

    • 家园 斋藤这小子要是不死 说不定也是一号人物阿
    • 家园 二、风雨桶狭间

      尾张国属于近畿地区,正好位于近畿和远国的交界处,所以在京都附近的人看来,那其实也是个乡下地方。乡下地方的一个小大名,吭哧吭哧连续两代人奋战不休,才仅仅国内统一,放诸全日本的战国大舞台,如往激流中投一石子,根本难以在众多激浪中发现这朵水花。信长终于名震天下,得益于永禄三年(1560年)的桶狭间之战。

        只有敢于挑战强大的敌手,并将之击败,才能在乱世中显身扬名。当然,那是相当危险的事情,一个搞不好,家族灭亡,自身也死无葬身之地。信长本人,恐怕并没有这样乾坤一掷的打算,他不象松平清康,还没统一三河,就敢越境向尾张织田家举起战刀。然而他不去寻找机会,机会却自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这是个危险的机会,胜则一战扬名,败则尸骨无存。

        织田信长这次无法逃避而必须直面的对手,是骏河守护今川义元。

      乌云压城城欲摧

        今川氏是足利将军的同族,是由守护大名转化为战国大名的。到了今川义元这一代,今川家除原领有的骏河国外,还吞并了远江和三河两国,兵强马壮,实力越发雄厚。

        一个家族的实力是否强大,很大程度上要看他所掌控的领地上可耕田数量,有田就有军粮,就有士兵。粮草以十斗为一石,作为基本统计参数,农民每年额定上缴的粮食称为“年贡”,当时织田信长年贡数不过十四万左右,而今川家则约六七十万(战国时代多以“贯”为统计单位,称为“贯高”,信长以后才逐渐以“石”为统计单位,称为“石高”,上述石高数是后人统计所得。)。每万石约可征召和供养士卒三百到五百人,所以今川家的常备兵数量也是尾张的四到五倍。

        更重要的是,尾张初定,土地多处荒芜,人民饥寒交迫,而骏河国却长年安享太平,仓廪充实。当时远江国是著名的粮食产地,三河国武士忠诚悍勇,故有“远江人去种粮食,三河人去打仗,骏河人整日宴会高歌”的民谣。

        尾张国南方是海,其余三面皆敌,骏河则在太原雪斋的谋划下,完成了与北方强国甲斐武田家和东方强国相模北条氏的同盟,侧翼无忧,可以专心攻略西路。今川义元宏图大志,一心想进入京都,掌控天下,积累了数年的力量后,终于决定发兵尾张了。

        他进京究竟想干什么?是取足利将军而自代(因为是同族,故他有这种资格),还是想消灭三好、松永等篡僭势力,辅佐将军,恢复室町幕府的荣光?见仁见智,唯义元本人内心知晓。但这对于尾张都是毫无意义的,信长只知道,东面的猛虎动了,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压过来。

        这次与今川的较量,与前此不同,与他父亲曾面对过的更不相同。信秀死前,今川家还在与甲斐、相模长年鏖战,对于西线,只以控制三河作为防止尾张坐大的棋子为目标,两次小豆坂合战,义元都只不过派出数千人而已。然而此次,义元的目标是进入京都,他亲自领军,集合三国兵马超过两万,誓要踏平尾张、突入近江,一路往西,不达京都决不罢休。对于织田家来说,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似乎只有投降一途。

        投降确实是条光明大道。急于进京的义元,必然不愿在尾张耽搁太长时间,他一定会在安插几枚监视棋子后,就允许信长保有旧日的领地,作为依附势力随他西进。而一旦他真的控制京都,进而掌握天下,织田家或许也会因是最早臣服的诸侯势力而得到优待,说不定立下功劳,领地还能大幅度扩展。可惜信长并非甘居人下之辈,他否决了家臣们降伏今川的建议,在前线修筑堡垒,准备与敌一战。

        就好象狂妄的小狗,横在老虎进路上狂吠一般……

        其实在大军进击之前,今川义元就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从内部瓦解织田信长的政权。早在信长初继位的1552年,他就策动尾张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教继掀起反旗。信长闻讯,急率八百兵马,与山口、今川军对战于三山赤冢,激斗良久却无法取胜。此后在山口氏的影响下,沓挂等数城先后背叛,尾张东南部与三河接壤处的爱知、知多两郡豪族,也大多归附今川氏。

        1560年四、五月间,信长派家老佐久间信盛包围了鸣海城,派佐久间盛重进攻更往南的大高城。就在这种情况下,今川义元于五月十二日离开本城骏府,集结大军西下――著名的桶狭间激战拉开了序幕。

      桶狭间合战

        传统认为桶狭间之战的过程是这样的――

        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十三日,今川义元本队到达远江国挂川城,以井伊直盛和松平元康统率三河兵为前锋。松平元康就是六岁离家,先后在尾张和骏河做人质的松平家幼主竹千代,今川义元对这个年轻人颇为器重,把自己名字中的“元”字赏赐给他。然而器重虽然器重,却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不肯放其回归故土三河。

        五月十七日,今川先锋越过镜川,进入尾张境内。此时,尾张进攻大高城的部队在城东北筑鹫津砦,在城西南筑丸根砦,作为前进据点。五月十八日,今川义元进入沓挂城,集合诸将,在此召开军事会议,即命先锋兵分两路,以松平元康千人攻丸根,以朝比奈泰朝和井伊直盛两千人攻鹫津。

        当日晚间,镇守丸根砦的佐久间盛重派快马传递消息到清洲,报告说:“我军挫败了今川军向大高城运送兵粮的行动,但估计今川大军将在明日早晨向我发动总攻。”信长召开会议,众将议论纷纷,部分人主张归降,部分人主张抽回前线诸军,集结力量,固守清洲等城。信长没有采纳任何人的建议,还嘲笑说:“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尘垢。”

        次日凌晨,今川军向围攻大高城的织田军发动了突击。鹫津方面,朝比奈泰朝等对织田玄蕃和饭尾近江守定宗父子五百人,丸根方面,松平元康对佐久间盛重四百人。今川方占有绝对的优势。

        消息传到清洲,信长突然从被窝里跳出来,命令小姓打鼓,他挥舞折扇,高歌一曲――那是演绎四百年前平敦盛在源平合战中故事的能剧幸若舞:

            人间五十年,

            万事如梦幻。

            一度生存者,

            岂有长不灭?

        歌完一曲,信长下令:“拿具足来,吹响法螺贝。”于是穿上盔甲,站着用毕早饭,匆匆离开清洲,向前线奔去。此刻跟随在身边的,只有岩室长门守、长谷川桥介、佐藤藤八、山口飞??守、贺藤弥三郎五名骑马武士和两百足轻而已。诸将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仓促赶上,等来到热田神社的时候,竟然稀稀拉拉凑了两千之众。信长进入神社祈祷,并宣读了讨伐今川义元的檄文。据说信长在神前得到了吉兆,士气因而大振。

        接着,信长南下来到水野忠光把守的丹下砦,再到佐久间信盛把守的善照寺砦――这两砦都是为了进攻今川方的鸣海城而修筑的。他命令两将放弃砦子,全数跟上,继续向南驰去,似乎准备弛援丸根和鹫津。

        然而此时,那两个砦子已经尽数陷落了。经过约六、七个小时的激战,织田玄蕃等将全都战死,今川原大高守将鹈殿长照进驻丸根,朝比奈泰朝守卫鹫津,松平元康则至大高休整。此时今川先锋占有地利,有军三千,信长如果仓促前来的话,很可能遭到惨败,甚至全军覆没。

        但是信长从豪族梁田政纲处得到了宝贵的情报:原来今川义元因为身体肥胖,并且上身长、下身短,所以不能骑马,坐轿领兵,本队五千人行军迟缓;当日午间,义元行至田乐狭间,在此停了下来。

        田乐狭山是一座小山,海拔五十六米,附近道路狭窄,即田乐狭间,又名桶狭间。据说义元行至此处,当地父老忙着趋奉新领主,箪饭壶浆前来犒劳“王师”,义元大喜,加之天气炎热,就命令原地休息,待暑热过后再走。

        这些阻碍义元行程的父老是哪里来的呢?是否自发前来的呢?神化信长的人认为,那是信长或者梁田政纲特意派遣前往的。

        信长得到消息,立刻领兵从小路迂回穿插,当日午后一时左右突然接近义元本队。义元仓惶应战,恰在此时,老天也来帮忙,乌云密布,暴雨倾盆,今川军迎风而立,睁眼都很困难,更别说挺枪厮杀了。信长举枪向天,大声吼叫,全军顺风直冲义元本阵。二时左右,今川军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义元在旗本三百骑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信长在暴雨中看到了义元的旗帜,立刻舍弃残敌,急速追去,等赶上义元的时候,这位“东海道一弓取”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十骑。信长的马??服部小平太春安舞动长枪,直冲义元,被义元拔刀砍伤了小平太的膝盖。另一名马??毛利新介良胜急忙上前相助,两个打一个,终于取下了义元的首级。

        主将既死,今川军遂全面崩溃,连毫发无损的前军朝比奈泰朝等也匆匆退出尾张,逃回三河。这就是日本历史上以寡破众的最著名战役之一:桶狭间合战。织田信长一战杀死了有夺取天下实力的今川义元,威名响彻整个日本。

      桶狭间的真相

        从来成王败寇,织田信长后来成就诺大事业,因此他一举成名的桶狭间合战也理所当然地被神化了,似乎从丸根、鹫津的激战,到此后今川义元驻扎桶狭间,甚至老天爷赏赐狂风暴雨,这一切都是信长的预谋,似乎今川义元从离开沓挂城开始,就踏入了这个精心策划的大陷阱中。

        其实查看信长在此前此后进攻美浓的战术运用就可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英雄都是逐渐成长起来的,时年才二十七岁的信长,坚韧、勇敢,却并不具备超乎常人的智谋和缜密的思想。桶狭间合战中许多细节记载的歧点和疑点也很多,信长的取胜,或许真是上天保佑,诸事凑巧,而非纯粹人谋。

        首先,今川大军逼来,织田军中战、降主张不一,信长对此也矛盾重重,数日不能拿出决策,他虽然倾向于抗战,却根本没有组织有效的防御体系。“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灰尘”,应该是他当时接近绝望的心理写照吧。

        今川军进攻大高附近的两座砦子,佐久间盛重出砦迎击,织田玄蕃和饭尾父子却闭砦固守。两砦相距不到一公里,却采取截然不同的应对之策,正说明织田家当时甚至没有统一的指挥,上下自行其事,乱成一团。

        五月十九日凌晨,信长突然从被窝里跳出来,直奔热田神社,应该是下定了与今川义元作战到底的决心。当然,以手下区区三四千兵马,还要分出不少来防备北方的美浓斋藤氏,不采取奇袭的策略是根本没有成功可能的。只是直到当日中午,义元才行至田乐狭间,信长是没道理事先知晓的。

        据今人实地考证,信长并没有去过热田神社,而只是来到过热田分社上知我麻神社(在今名古屋市热田区)附近,此时陆续集结到他身边的,应该不过区区千人。他在此地向南方眺望,看到起自大高城附近的激战硝烟,于是匆匆南下增援。所有可信度较高的史料中,都没有他在热田神社祈愿得吉的记载。

        信长到达善照寺砦后,听取了有关前线战况的汇报――此为当日十时,同样也在十时左右,丸根、鹫津两砦先后陷落。此后,信长并没有转向东北,绕路东南,直袭义元本阵,因为他当时应该并不清楚义元本阵究竟在哪里(派遣当地父老阻碍义元前进的猜测,太也无稽了,义元真的会在彼处停留,也只是一个巧合而已),而是南下中岛砦,然后向东。当日正逢满潮,沿海道路难以通过,今川军趁此时对丸根等砦发动进攻,也正是认定织田增援部队难以快速到达。

        信长折而向东,是希望绕过潮水,继续南下救援丸根等砦呢,还是想趁此机会绕过今川军先锋,寻找主力决战的机会呢?恐怕连信长本人,也在犹豫中难以判断自己真实的行军意图。但结果是,织田前军佐佐隼人正胜通的部队在山地遭遇到义元本队的前卫,率先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此时,集结丹下、善照寺、中岛等砦兵马,织田军应该超过了两千,而今川本队也只有五千之数。义元扎营桶狭间,意外地没有采取常见的守势,各军团团保护主将,反而呈西北、东南方向一字展开,几乎与道路平行。这一方面是地势狭窄的缘故,另方面也说明义元临战指挥经验不足。如果太原雪斋在此,定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惜智勇双全的雪斋和尚已于数年前去世了。

        佐佐队不过三百人,所遇敌军应该近千,经过激战,佐佐隼人正等五十余著名武士战死――据记载,隼人正的行动并非出自信长命令,很可能是在了解主将自杀性突进的意图后,故意为全军做出光荣战死的榜样吧。

        得知隼人正战死的消息,织田军更为绝望,但士气不降反升,意图背水一战。相反的,义元得到消息,更为轻视敌军,笑道:“便天魔鬼神前来,又能如何?!”丝毫不作防备。《信长公记》中说,隼人正战死时,信长还在善照寺砦没有动身,闻讯南下中岛砦,有家老拉住他的马辔谏阻,信长喝道:“今川军昨晚运粮前往大高,而今又已作战半日,定然十分疲惫,我军以逸待劳,获胜可期!”从这段记载来看,似乎信长初始的目的地乃是大高城,而非桶狭间。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信长得到了有关义元在桶狭间扎营布防的情报,机运之神似乎在眼前一晃而过。能够准确抓住战机,确实是信长的过人之处,他立刻挥师东进,冲向桶狭间。然而奇怪的是,中岛砦距离鹫津砦仅有二公里,距离桶狭间却有五公里之遥,织田军在朝比奈泰朝的鼻子底下移动,侧翼竟然没有遭到攻击。或许是今川军先锋刚取得局部战场的胜利,归砦休整,麻痹大意所致吧。

        荒子城的前田军、佐佐隼人残部,陆续与信长军合流,午后一时,信长在义元本队前卫正面展开,准备发动决死的突击。正在此时,风雨大作,信长乘风突进,敌军立刻崩溃。

        前卫崩溃,义元主力受到影响,士气低落,乃与不过自己半数的织田军杀得难解难分。义元舍弃乘轿,在旗本的保护下骑马后撤,却因下雨道路泥泞而行动迟缓。再加上今川军呈一字排开,无法集结有生力量阻遏信长突进,义元遂被追上,枉然丢了性命。

        这场暴风雨似乎真是天意,因为它是突如其来的,持续时间也不过十分钟左右。数日来烈日当空,毫无降雨迹象,否则义元应该不会驻军狭窄之处吧。然而夏季雷雨本就毫无征兆,倏来倏去,降雨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清洲会盟

        桶狭间合战,织田军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今川方山田新右卫门、松井五八郎等勇士在义元死后,自杀性突入敌阵,给织田军很大打击,可惜已经无法扭转战局了。不肯及时逃走,要为主公复仇的这些勇士们全都战死。前此河内豪族服部左京助友定在义元的联络下,率兵船驶入伊势湾,夹击大高城,闻讯也匆忙退去。一天乌云尽散,尾张国回归太平。

        此役杀死今川士卒约三千人。信长检视过首级后,将义元尸体和遗物交人带回骏府,然后在热田以南地区立义元?V,供奉千部佛经来祭祀。义元的佩刀左文字,也从此挂在了信长的腰间。此后,他马不停蹄,很快就收复了鸣海、大高、沓挂等城,将尾张中南部从今川氏的统治下争夺过来。稍微喘过一口气后,又攻入三河国,攻克伊保、举母等城,作为前线堡垒,防备今川军卷土重来。

        可惜今川方已经没有这种实力了。败兵逃散的过程中,松平元康进入老家三河冈崎,就留在这里不走了。三河武士们很快就集结在幼主身边,不但奋勇抵抗信长的侵攻部队,甚至屡屡深入敌境,骚扰尾张的沓挂等城――从这方面来看,年轻时的元康,颇有乃祖松平清康之风骨。元康还致意骏河:“若欲为义元公复仇,请仍旧让我担任先锋之职。”

        但义元的首级被送回骏河后,其母寿桂尼立孙子今川氏真继位,花全部精力来收拾残局,稳定内部,暂时无力也无意东进复仇。松平元康请战不得,又遭受到来自尾张方面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开始对今川氏放弃希望了。就在这种情况下,织田的使者突然来到冈崎,提出停战结盟的请求。

        织田大,松平小,以大就小,元康不能不识抬举。在仔细权衡过利弊后,他终于同意亲自前往与信长结盟。1562年元月,元康来到清洲,高傲的信长对待这个儿时玩伴非常友好,双方签订了完全公平的盟约。这都因为信长知道一口吞不下三河,更吞不下远江和骏河,不如利用松平家来保障自己侧翼,就可以全力向北,对抗美浓的斋藤氏。

        不久以后,松平元康正式和今川家决裂,放弃了义元赏赐的“元”字,并且改姓,称德川家康。织田和德川的盟约,一直维持到信长死去,前后达二十年之久。

        桶狭间之战,似乎是织田信长辉煌人生的开始,上天开始眷顾这个乱世中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就在桶狭间战后的次年五月,也即清洲会盟的前一年(1561年),斋藤义龙也去世了。道三看错了他这个儿子,不但没有把马系在女婿信长的门口,反而成为信长担忧恐惧的北方强敌。义元死了,然后是义龙,两位东日本鼎鼎大名的诸侯,都同样留下一个不成器的继承人。骏河今川氏真沉迷于诗歌之中,不理国事,美浓斋藤龙兴就更是糟糕,原本被道三父子压制住的美浓各地豪族纷起异心,骚动起来。美浓和骏河不同,与尾张直接接壤,两国许多豪族间都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道三和信长和睦的时代,更曾经并肩作战过。信长就利用这一契机,开始从内部分化瓦解斋藤家。

        义龙死去的当月,织田信长就发兵北进,在森部与美浓大将长井甲斐守利房、日比野下野守清实等交战,攻克了木曾川西岸的墨俣地方。不久以后,在此地筑城,作为侵攻美浓的桥头堡垒。

    • 家园 三、天下布武

      美浓国南方土地肥沃,属于连接尾张的浓尾平原,北部则多高山丘陵,逐渐向北延伸,形成飞??高地。战国中期,这里由斋藤氏统治,主城在长良川中游南岸的稻叶山――稻叶山城是著名的难攻不落的坚城。

        斋藤氏的统治结构,属于成长中的战国大名体系,许多势力强大的地方豪族,比如不破、稻叶、氏家等,并没有被彻底灭亡,而只是臣服于斋藤氏,本身依旧保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对这些豪族的拉拢和策反,就成为织田信长能否夺取美浓国的关键所在。无论道三时代,还是义龙时代,这些豪族迫于来自稻叶山的强大军事压力和政治影响力,都不敢有丝毫背离的念头,但斋藤龙兴上台后,形势却突然改变。对信长本人来说,这种态势也是显而易见的:义龙时代,他屡次北伐美浓,每每铩羽而归,但到龙兴时代,虽不能说势如破竹,却也赢得了不少的军事胜利――稻叶山荣光不再,斋藤氏气数将尽,并非自欺欺人的妄语。

        就在这种情况下,永禄七年(1564年)前后,发生了竹中重治奇袭稻叶山城的恶性事件。

      攻取稻叶山

        竹中半兵卫重治,是美浓菩提山城主,在诸多大大小小的豪族中,属于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小势力,但他和鼎鼎大名“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安藤氏结为姻亲,娶了安藤氏当主守就的女儿为妻,找到了强大的靠山。

        斋藤龙兴暗弱无能,对麾下豪族的控制力逐日减弱,他的应对之策非常简单,抓住安藤守就的错处将其囚禁,希望杀鸡儆猴,恢复自己的威信。得知岳父被囚以后,竹中重治秘密潜入稻叶山,四处放火,引起骚动,然后趁乱救人。龙兴仓促间不及追查,竟然放弃了这座世代本城,逃往鹑饲。

        因此事件,后世将重治吹捧为百年难遇的智将、天才军师,但其实事件本身只暴露出斋藤龙兴的政治力和控制力低下,以及美浓豪族的离心离德而已。在救出安藤守就以后,竹中重治回归菩提山,一方面联络周边豪族,防备龙兴大兴问罪之师,一方面上书请罪,隐居求存。如果此时龙兴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击并灭亡竹中氏,震慑安藤氏,大概威望会有所回升吧,但这家伙得以回归本城稻叶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竟然没有及时惩罚竹中、安藤等人。

        尾张方面,织田信长以墨俣为前进据点,多次亲自领兵侵入美浓。1561年六月,他更杀至稻叶山城下,放火烧毁了城下民居,但旋即遭到痛击,被迫退兵。第二年(1562年),犬山城主织田信清连结斋藤龙兴掀起反旗,使形势一度有所逆转。

        织田十郎左卫门信清是织田信秀二弟信康之子,是信长的堂兄弟,镇守与斋藤氏势力接壤的重镇犬山,同时,织田信安、信贤势力依旧存在的时代,犬山也是南北夹击岩仓的重要根据地。信秀死后,信清也加入到对信长不满的家臣行列中,为了拉拢他,信长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信清,但这并未能弥合两人间的裂隙。信清的谋叛,使信长大为恐慌,因为地处木曾川南岸的犬山城本是尾张东北部的门户,如今却变成斋藤军可以随意进出的桥头堡,通过此城,可直接威胁到织田领的腹地。于是当年六月,信长统领大军讨伐信清,进攻犬山的支城小口城。

        小口城位于犬山西南约五公里处,又名于久地城,是拥有二重壕沟的坚固堡垒。在尝试调略守将中岛丰后守失败后,信长军展开强攻,虽然一度突破城壁,杀入城中,但因为损失过大,未能最终取胜就被迫撤兵了。

        对应如此险峻的形势,第二年(1563年)二月,信长突然决定在二之宫山上筑城,随即把本城由清洲迁移到此处。清洲从织田广信时代起就是尾张国的中心,交通发达,商业繁荣,突然听到迁徙的命令,居民乱作一团,不满之声此起彼伏。但信长这一行动,是有着积极的战略意图的,二之宫山在清洲东北方,基本位于清洲和犬山的中心点上,在此居高而望,可以彻底监控犬山的动静。这就是信长的第三座本城(第一是那古野,第二是清洲)小牧山城。

        第二年八月,信长趁着竹中重治奇袭稻叶山,美浓方乱作一团的机会,再次发兵进攻犬山。此次,因为丹羽五郎左卫门的努力,他拥有取胜的绝对自信。

        丹羽氏本是尾张守护斯波氏的家臣,后来因为同僚织田信秀势力膨胀,而降格成为信秀的家臣。1535年,当主丹羽长政生下儿子万千代,成年后送到信长身边担任近习,取名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长秀比信长小一岁,性格严谨诚实,颇受器重。

        桶狭间合战以后,除去宿老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外,信长最为倚重的家臣就是柴田胜家和丹羽长秀,柴田精于战阵,丹羽则负责内政、外交和调略等事务,因此人称“米之五郎左”。《信长公记》中记载了一则轶闻,据说信秀时代与斋藤道三交战,斋藤方大将阴山扫部助的双目为箭所伤,他认为这是所佩景清太刀引发的诅咒,就把刀取下,供奉在牛尾山大日寺。不久此刀为丹羽长秀所得,爱不释手。但说来也奇怪,得到景清太刀后,长秀突患眼疾,几乎不能视物,在同僚的劝说下,他前往热田神社参拜祈福,才使眼疾痊愈。

        信长非常信任长秀,还把庶兄信广的女儿嫁给他。在第二次进攻犬山以前,长秀成功策反了敌方于久地城主中岛丰后守和黑田城主和田新助。于久地与黑田两城是犬山抵御信长进攻的门户,门户尽失,不久后柴田、丹羽、佐久间等将又打破大道寺砦,织田信清眼看大势已去,弃城逃往甲斐,犬山城遂被信长攻克。

        1566年八月,尾张和美浓间爆发了河野岛之战,织田军惨遭前所未有的大败。痛定思痛的信长,又要麻烦“米之五郎左”出马了。这次丹羽长秀把目标锁定为“西美浓三人众”――郡上八藩城主稻叶良通(一铁)、大垣城主氏家直元(卜全)和岩村城主安藤守就。此三人是美浓数一数二的大豪族,兵强马壮,并且从来同进同退,前此因为斋藤龙兴囚禁安藤守就事件,使得他们对稻叶山怨愤满腹。竹中重治奇袭稻叶山,安藤守就才一脱困就召集兵马,将城堡牢牢占据,只因自顾力有不逮,才与龙兴和谈,主动退兵。终于,在丹羽长秀、木下藤吉郎等人的努力下,成功策反了稻叶、氏家、安藤这三个家族。1567年八月,织田信长率柴田、丹羽、木下、村井等将,与这三家兵马合流,再次逼至稻叶山城下。

        在制压了稻叶山城西南方的瑞龙山寺后,织田军放火焚烧城下町,将城堡围困得水泄不通。斋藤龙兴向国内豪族求援,可惜应者寥寥。原来美浓国内许多豪族在道三父子相争之时,因为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或者挂念旧日的香火情,都曾站在老子一边,义龙轻易取胜,他们被迫降伏于新的稻叶山政权。义龙死后,龙兴无法再挽留这些豪族之心,他们在信长“为岳丈报仇”的大义名分当头轰击下,本就已经犹豫不决,此刻看到连“西美浓三人众”都归降了织田家,于是纷纷转变阵营,倒戈来投。就在这种形势下,稻叶山的围城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弹尽援绝的龙兴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以放自己一条生路为条件,开城投降。信长进入稻叶山,放这个份属妻侄的傻瓜乘船逃往伊势长岛――此时距斋藤道三战死,已经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富庶的美浓国终于降伏在织田信长脚下。

      天下布武

        织田信长进入稻叶山城后,很快就把本城从尾张的小牧山又迁移到此处。稻叶山不但高大坚固,并且美浓周边环境也比尾张要好:美浓往东,是武田氏控制的信浓国,但两国交界处多崇山峻岭,军行不易,相信一代枭雄武田信玄不会行此下策攻击织田氏;美浓往北,是贫瘠险峻的飞??国,根本不对自己构成威胁;美浓往南,是故乡尾张;美浓往西,就是环绕琵琶湖的近江国,经此可到京都。控制美浓国,可谓打开了通往京都的最后一道门户。

        掌握了浓、尾两国的信长,实际控制区域虽然还不到整个本州岛的二十分之一,在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却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大大名了,足以与北条、武田、毛利等强横势力一争短长。信长遂改稻叶山城为“岐阜”城,取周文王“凤鸣岐山”之意,并为自己定制了一方图章,上刻“天下布武”四字。

        “天下布武”,就是准备以武力来平定乱世,取得天下。对照岐阜的名称,说明到此时候,织田信长已经拥有了天下之志,目光不再局促于自己领地和周边领土,甚至也并不局促在畿内、京都,而放诸广大的日本列岛。这种眼光和气魄,是当时各地豪强大名们所不具备的,也是织田信长从“尾张的风云儿”成长为全日本“革命家”的开始。

        织田信长所以产生夺取天下的雄心和志向,并不仅仅因为吞并了美浓国,还因为他得到了从天而降的大义名份――这要从室町幕府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说起。

        足利尊氏所创建的室町幕府,是一个依靠各地豪强大名名义上臣服效忠所支撑起来的松散政权。这一政权在进入战国时代以前,实际影响力就仅覆盖半个日本,“应仁之乱”以后,更是将军权威难出近畿。到足利义辉就任将军的时代,连近畿也陷入分裂和战乱,幕府权柄落在了管领细川氏手中,而细川的实权则由其家臣三好氏把持着。此时,出现了一个被称为“天下至恶”的松永弹正少弼久秀。

        有关松永久秀的出身,众说纷纭,很可能和斋藤道三一样,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下级武士家庭。二十岁时,他成为三好氏当主三好元长的家臣。元长受谗被主家、管领细川晴元杀死后,久秀协助其子长庆,挟持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击败细川晴元,另立细川氏纲为新管领。因为此事,三好长庆极为信任久秀,任命他为京都奉行。久秀的势力从此膨胀起来。1560年,他修筑多闻山城,基本掌控整个大和国,不久后更自称幕府执权,专横跋扈,不可一世。幕府将军要看三好长庆的脸色,而长庆则必须看松永久秀的脸色才能存活下去。

        1562年,三好长庆去世,不甘心被家臣玩弄的足利义辉开始活动,暗中联络各地有力大名杀上京都,击败三好氏,以恢复幕府往日的荣光。得知此消息的松永久秀遂唆使“三好三人众”(三好政康、三好长逸和岩成友通)攻入室町御所,杀死了足利义辉。据说“强情公方”足利义辉精通剑术,在门前奋战多时,终因寡不敌众,退归内室自焚而死。

        足利义辉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五岁出家,法名觉庆。他被义辉家臣细川藤孝、一色藤长等人救出兴福寺一乘院,躲过松永久秀的追踪,逃往豪族和田惟政处。和田惟政从属于近江南部的大诸侯六角义贤,1565年,觉庆移住近江,隐居在琵琶湖畔的矢岛地方。

        第二年,觉庆还俗,取名为足利义秋,向朝廷上书说明自己才是室町幕府的合法继承人(松永久秀拥立足利义荣为第十四代幕府将军)。他的这一举动,使一向与三好、松永和睦的六角义贤大为不满,于是三家联兵相向。知道毫无胜算的义秋匆忙逃往若狭,不久又转至越前。

        早在还俗之初,义秋就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书信,要他们协助自己击败三好氏,就任室町幕府将军,这其中,也包括因桶狭间之战而声名雀起的织田信长。可惜信长当时正和斋藤龙兴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无力完成对方所期望的使命。

        越前大名朝仓义景热烈欢迎足利义秋的到来,但这基本上建构于义景与六角氏之间的矛盾,以及他对京都文化的热爱基础上,他并没有意思也没有实力帮助义秋。1568年夏,义秋元服,改名为足利义昭,再次送信到尾张,请求信长的帮助。

        已经完成美浓攻略的织田信长,看到这件险些飞掉的活宝绕了个圈子又回到自己面前,不禁大喜过望。足利幕府虽然丧失了权柄,终究是名义上天下武士的共主,拥立和扶持幕府将军,和“挟天子以令诸侯”并无二致。于是信长致信义昭,殷切希望他离开越前到美浓来,许诺自己定会讨伐恶贼松永和三好,送他回归室町御所。

        1568年七月二十五日,足利义昭来到岐阜城,两日后与信长会面。信长献上钱千贯,以及太刀、铠甲、马匹等物,以表达对义昭的敬意。

      霸王进京

        其实早在足利义昭来到岐阜城以前,信长就已经打定武力进京的主意了。为了开辟西进通路,他与北部近江的割据势力浅井家结为姻亲,把妹妹市姬嫁给了年轻的浅井当主长政。

        近江国本有两个守护,北部是京极氏,南部是出自名门佐佐木家的六角氏。后来浅井家篡夺了京极氏的实权,并曾一度臣服于六角。六角当主义贤还赐字给浅井当主久政的儿子,取名浅井贤政。

        浅井家族的政治结构采取“重臣合议制”,矶野、海北等重臣兼麾下有力豪族商量定了的事情,连家主也无法违拗。对于浅井久政的臣服六角政策,重臣们一致表示反对,主张联合北方的朝仓氏以抗六角,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久政被迫下台隐居,让位给儿子贤政。

        浅井贤政继位以后,立刻与六角义贤决裂,甚至剔除了自己名字中的“贤”字,改名为浅井长政。1560年,长政在野良田合战中重创六角氏,声名雀起,并且维护了家族的独立地位。织田信长正是因此看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决定和他联起手来,制压畿内,以图天下。

        据说市姬是一位绝色美人,而长政不但勇猛善战,也是天下知名的美男子,这段婚姻表面上看来,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然而夫妇二人虽然举案齐眉,浅井氏诸多重臣却对此并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织田家不过是一个来自乡下的暴发户,两家联姻,可以给织田脸上贴金,并且帮他打开上京的大门,对浅井家可并无好处。只有长政看出信长并非庸碌之辈,暗中打定了与其携手,共创大业的决心。

        1568年九月,也即足利义昭来到岐阜后的第二个月,在利诱六角义贤失败后,织田信长整备大军,西进攻击六角本城观音寺。浅井对六角本就仇恨难消,重臣们于是毫不阻挠地跟随长政出兵,与织田军合流。经过激战,信长攻克观音寺城,随即与妹夫浅井长政并辔进入京都。十月,从朝廷请得旨意,补任足利义昭为室町幕府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

        攻击六角的时候,据说有一则轶闻,一个将来名扬天下的俊美少年出现在了信长面前,那就是六角重臣、日野江城主蒲生贤秀的儿子鹤千代。和最后进攻美浓时一样,信长也撒出众多使者,招降六角麾下大小豪族,使者来到日野江,城主蒲生贤秀和他业已隐居的老子定秀惶惶不安。两雄相争,究竟谁会取胜呢?为了家族的延续,是应该继续帮助六角,还是应该及时转向,归顺织田呢?正在徘徊难决的时候,十三岁的鹤千代跳出来说:“请让我作为回使,去见织田上总介。”

        就这样,鹤千代来到信长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本家愿为大人进京的前驱,在下特来做示信的人质。”信长对这个孩子的气度大为赞赏,第二年(1569年)就把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嫁了给他――鹤千代就是后来著名的武将,也是“利休七哲”之一的大茶人,蒲生氏乡(忠三郎赋秀)。

        包括蒲生在内的众多豪族都投靠到信长麾下,统治南部近江已历四世的六角家因此全面崩溃,义贤与其子义治仓惶逃往伊贺国。其实在信长进京以前,三好氏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荣就已经病故了,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为了下一任将军的继承人选明争暗斗,自顾不暇。听说信长已破六角,“三好三人众”放弃京都,向西逃蹿。松永久秀一看大势已去,怂恿三好当主义继主动向信长表示臣服。

        权倾一时的“幕府执权”松永久秀都拜服在自己脚下,信长志得意满,认为畿内已不足平也。足利义昭满意之余,当然也对信长感激涕零,十月二十八日,他宴请信长,观看日本传统艺能――能乐,席间希望信长就任幕府管领一职,在遭到婉拒后,干脆开出一张“最大面额的支票”,说:“我封大人为副将军,如何?”

        副将军作为正式职衔,是从来也不曾存在过的,但无论是副将军,还是幕府管领,义昭的动机都很明显,要将织田信长完全纳入幕府管理体系,成为自己恢复室町荣光的左右臂膀。信长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但他的志向是夺取天下,而不是帮助室町再兴,义昭只是自己的工具,怎可以一跃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上司?因此,他也推辞了副将军的职衔,并很快离开京都,回归岐阜。

        遭到拒绝的义昭大为惶恐,他一方面在给信长的书信中称其为“御父织田弹正忠殿”(信长新晋升为弹正忠的官职),一方面以将军的身份,开始大肆任命畿内守护:摄津守护由和田惟政、池田亲正、伊丹亲兴三人共任;河内守护是三好义继和??山高政;山城守护为细川藤孝;大和守护为松永久秀。这些人中,半数是跟随他流浪四方的旧臣,半数是畿内降伏的大名、豪族。这些任命都没有经过信长同意,当然会引起信长的极度不满。

        就这样,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互相利用的蜜月期,短短数月就结束了。

      霸王和将军的矛盾

        织田信长回归岐阜以后,把下一个攻击目标锁定为尾张西南面的伊势国――伊势国群雄并立,名义上的统治者是国司、北??氏当主具教。但还没等他发兵,畿内先自乱作一团。1569年一月五日晨,逃出畿内的“三好三人众”联合斋藤龙兴等人,突然领兵杀回,包围了足利义昭的住处、京都六条本国寺。义昭的亲信,以及信长留下监视义昭举动的武士们,包括细川典厩藤贤、织田左近、明智十兵卫光秀、津田左马丞、森弥五八等挺枪奋战,仍因寡不敌众而步步后退。

        危急时刻,三好义继、细川藤孝、池田胜正等义昭任命的守护们终于率兵赶到,与敌军在京都桂川河畔展开激战,“三好三人众”不敌败退。

        消息六日传到岐阜,信长十日就率十数骑冒雪回到了京都。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他决定扩建和加固义昭的居所――自己夺取天下的工具,要是被别人抢走了可怎么好啊!

        于是命令村井贞胜和岛田秀顺为监工,召集五畿和尾张、美浓、近江、伊势、三河、若狭、丹后、丹波、播磨共十四国的工匠,齐集京都,在二条街道为义昭兴建新的官邸。这官邸简直是一座城堡,四面有高高的石墙,外挖壕沟,里面到处是箭楼和武士木屋。日本的京都是仿照唐朝长安城的式样建造的,街道纵横,相当繁华,却并没有多少抵抗外部攻击的能力。当时日本只有京都这座真正意义上的“城”,而其余以城为名的,都不过城堡罢了。经过两个月的建设,信长把二条街道修建成为城中之城堡,故称二条城。

        义昭入住二条城后,信长向他献上太刀和骏马,以示恭贺。义昭大喜过望,也下赐金杯和御剑。当然这种其乐融融的君臣礼仪,不过表面上文章而已,其实两人全都一肚密圈,各怀鬼胎。在修建二条城的时候,信长又顺手翻新皇宫,这使他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也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日本天皇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权柄,仅仅拥有祭祀权,好象全国最大的神官。幕政时代,幕府虽然对朝廷诸多约束,还基本保持这个空架子衣食无忧,等到幕府失去权柄,朝廷也就跟着贫困下来,无数殿上公卿流离失所,就连天皇也一度靠贩卖字画求食。各地大名为了取得更高的官职,或者为自己涂抹“尊王”的大义色彩,也往往向朝廷进献贡品,但根本杯水车薪,无法填满这个没有生计来源的庞大官僚体系的无底洞。信长此番翻新皇宫,“尊王”之意令天皇大为感动,于是在足利义昭的怂恿下,天皇亲自下诏,要册封信长做副将军。

        信长再度推辞不受,并在第二年(1570年)向义昭提出了《五条书》和《异见十七条》。这两份文件的内容,是如同父亲教导孩子一般,告诉义昭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潜台词很简单:“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如敢胡作非为,我定严惩不饶!”如此严格限制幕府将军的权力,令义昭大为恼火。他虽然早知信长野心很大,但前此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要信长不仅名义上承认自己的主公地位,还要实际上赋予自己真正的将军权柄。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义昭彻底失望了,他开始如同被三好氏威胁时代一般,秘密写信给各地有力大名,要他们上京讨伐信长,从水深火热中拯救自己。

        可惜信长也早料到他会有这样一手,于是一方面大力拉拢义昭的亲信,日益把将军架空,一方面任命羽柴秀吉(即木下藤吉郎)等家臣滞留京都,随时监视义昭的动向。就在这种情况下,先是明智光秀,然后是细川藤孝,都脱离义昭阵营,站到了信长一边。

        明智十兵卫光秀,传统说法是美浓守护土岐氏的同族,幼年丧父,被叔父明智光安所收养。因为明智光安的三女嫁与斋藤道三为妾,因此光秀份属织田信长的妻舅。道三与其子义龙相争,明智家因相助道三而导致灭亡,光秀遂被迫逃往越前,出仕于朝仓家。正是在越前,光秀遇见了流亡至此的足利义昭。

        因为在朝仓家的仕途并不如意,光秀干脆辞职跟随义昭,此后他帮助义昭联络各地诸侯,终于成功说服了织田信长,把义昭迎到岐阜居住。光秀文韬武略,无所不精,颇受信长的赞赏,于是信长向义昭示意,想让光秀成为自己的直属家臣。正有求于信长的义昭一口答应了。

        就这样,明智光秀出仕于织田信长,在信长攻入京都,拥立足利义昭为征夷大将军后,指派光秀和羽柴秀吉担任京都奉行,负责京都的治安,以及与朝廷的交往和折冲。虽然担任同样职务,但血统高贵,学识渊博的光秀,明显比乡下出身的羽柴秀吉要称职多了。

        就这样,光秀逐渐成长为信长的左膀右臂,织田家一流将领。而至于他最终成为杀害信长的刽子手,那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细川藤孝(幽斋)本姓三渊,后来过继给细川元常为养子,成为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的直属家臣,他是当时著名的诗人与学问家。义辉自杀后,藤孝等人保护足利义昭逃出兴福寺一乘院,四处流浪,最终落脚在岐阜立政寺。

        织田信长保护义昭进京,藤孝受封为青龙城主、山城守护。因为原本认为困难重重的上京之路,信长仅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将其开通了,藤孝因此大为敬畏信长,当足利义昭和信长决裂以后,藤孝果断地放弃义昭,站到了信长一边。

      吞并北伊势

        从统一尾张、吞并美浓,到风光上京,织田信长麾下出身各异的家臣们也逐渐成长起来,他们中最有名也最富传奇色彩的,是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原名木下藤吉郎。封建时代有一种传统,对于平步青云的人物,官方记载中往往抬高其家世,往他身上涂抹并不存在的华丽色彩,民间传说则往往压低其出身,使他更富传奇性。羽柴秀吉也是如此,在他继承织田信长的事业,成为“天下人”以后,就故意放出谣言,说自己本是天皇和宫女的私生子,而民间传说,则认定他纯粹出于农民家庭。然而实际上可信度最高的记载,他是织田信秀麾下低级武士木下弥右卫门的儿子。

        藤吉郎十几岁就侍奉织田信长,负责各种杂务工作,因为开源节流搞得很好,受到信长破格任用。侵攻美浓时,信长夺取墨俣地区作为桥头堡垒,据说派了数名重臣前往筑砦,都因遭到斋藤军的骚扰而无法成功,最后藤吉郎毛遂自荐,在得到附近豪族和土匪的帮助下,一夜之间将砦建成,被称为“墨俣一夜城”。

        战国时代作为前哨基地或城堡外围防护的砦子,在外不过一圈竹木栅栏、土沟,在内不过许多竹木箭楼和守军木屋而已,其实并不难建。当然,藤吉郎能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快速搭起此砦,在当时也算奇迹了。此后,藤吉郎跟随丹羽长秀策反美浓各地豪族,屡建奇功,逐渐晋升为信长的得力部下。

        和明智光秀并任京都奉行以后,藤吉郎从织田家两大重臣――丹羽长秀和柴田胜家――姓氏中各取一字,改名为羽柴秀吉。他非常了解信长心意,严密监视将军足利义昭的一举一动。义昭与各地大名暗通声气的阴谋,据说就是被秀吉揭破的(另说源自细川藤孝的告发)。

        当然,信长当时最信任和倚重的臣子还是战功赫赫的柴田胜家。柴田氏本是守护斯波氏的同族,后来臣服于新兴的织田势力。1522年,柴田权六胜家出生于尾张国爱知郡,二十岁时参加第一次小豆坂合战,因为奋勇杀敌而受到织田信秀的器重。信秀死后,胜家侍奉织田信行,与织田信长争夺家督之位。

        稻生合战,以信长大获全胜,信行败北而告终。战后,织田信行、林秀贞、柴田胜家三人剃光头发,身穿黑色缁衣,在土井夫人的陪同下前往谒见信长。缁衣是僧侣的常服,特意打扮成和尚模样,是向对方表示:“我已对过往罪愆懊恼不已,衷心忏悔,请允许我出家赎罪,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然而信长不但并未惩罚三人,也不允许他们出家,他要信行闭门思过,也要秀贞、胜家等人继续辅佐信行。如此宽容大度,使胜家感动不已,因此第二年信行又想掀起反旗,勇猛刚直的胜家却不肯再做帮凶了,直接归附到信长麾下。

        此后的尾张统一战、桶狭间合战、美浓攻略战,以及上洛之战,柴田胜家都作为重要军事指挥官跟随在信长身边,屡建功勋,深为信长所倚重。

        织田信长在解决了畿内的危机以后,立刻转向西南,发动对伊势国的大规模进攻。其实远在上洛以前,他就已经存有吞并此国,以保障尾张侧背之心了。

        在织田军侵入伊势以前,此地的政治版图大致如下:北伊势主要有三股势力,最北面的桑名、员弁、朝明、三重四郡被号称“北势四十八家”的国人一揆势力所控制;神户氏占有河曲、铃鹿两郡;长野氏占有奄艺、安浓两郡;南伊势志、饭高、饭野、多气、度会五郡则由南北朝以来的世袭国司北??家所支配。国司乃是朝廷官职,不是幕政职位,当时挂名国司而依旧执有实权,并且成长为战国大名的,有伊势北??、土佐一条和飞??姊小路三家,被称为“三国司”。

        1567年八月,也即包围稻叶山城的本月,织田军首度进入伊势,主将是泷川一益。泷川久助一益并非织田家的世袭家臣,他本出于甲贺忍者世家,精通兵法,并擅长使用铁宠。他很早就出仕织田信长,因为屡建功勋,并未因出于他国而遭歧视,相反,受到家中臣僚一致认同,成为与柴田胜家并驾齐驱的猛将。

        泷川一益先后攻克茂福、赤堀、楠等城,可谓势如破竹,后因谣传甲斐的武田信玄将奇袭美浓,才被迫后撤。第二年(1568年)二月,信长又命泷川一益、织田三十郎信包(信长弟)、津田扫部助一安等将领兵,进攻神户氏配下山路纪伊守的高冈城。织田军在城下纵火,大火燃烧了整整六天,集市、村镇都化为焦土,高冈城就此陷落。

        面对气势汹汹的织田军,伊势众豪族吓破了胆,陆续献城降伏。首先是神户氏,其当主神户友盛(具盛)答应收信长第三个儿子三七丸为养子,并作为家督的继承人――这就是后来的神户(织田)信孝。其后长野、工藤、关氏等也纷纷请降,织田信包进入上野城,继承了长野家。就这样,信长上洛之前,北伊势就已经基本平定了。

      伊势平定战

        织田信长共生七子八女。长女嫁于蒲生氏乡,次女嫁于德川家康长男信康,其后就是长子奇妙丸、次子茶筅丸与三子三七丸。这三个最著名的儿子,奇妙丸与茶筅丸的母亲都是生驹家的吉乃,相差不过一岁,三七丸是坂氏之女所出,与茶筅丸同年出生。因为正室浓姬并未生下男孩,因此这年龄最大的三个庶子,就成为织田家督继承人宝座的主要争夺者。

        信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对于传统重视的事务,经常会显得漫不经心――参加父亲的葬礼是如此,给儿子起名也是如此。据说他在得到长子以后,前往看顾婴儿,脱口而出:“呀,原来是这样的呀,奇妙,真是奇妙!”于是取名为“奇妙丸”。对于次子,他也不知道怎么一看,觉得婴儿的脑袋好象茶筅,于是起名茶筅丸。奇奇怪怪的三七丸的名字,据说也是这么随口诌出来的。

        奇妙丸元服后,起大名为勘九郎信忠。信忠为人聪敏而诚实,又是长子,是信长最属意的继承人选。为了避免引起纷争,信长决定把次子和三子都过继出去做他人养子。战国时代,以继子做家族继承人,并非罕见之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为了表示自己彻底臣服于继子来源的家族,从此两家并为一家,世代维持牢固的主从关系。因为日本人从来重家系而轻血缘,只要家名不改,家族得以延续,传位给非直系血亲也是无碍的。

        基于这一缘由,信长首先让三男三七丸继承神户家族,即起大名为神户三七郎信孝。此后征服伊势南部,又让次子茶筅丸娶国司北??具教之女,以女婿和养子的双重身份继承北??家,起名北??具丰,后改为北??(织田)三介信雄。

        伊势国司北??具教是战国时代著名的剑术高手,得到“剑圣”?V原卜传“一之太刀”的真传,还曾击败过“柳生新阴流”的鼻祖柳生石舟斋宗严。他结合?V原卜传的“新当流”和上泉信纲的“新阴流”,自创名为“伊势新刀流”的剑术流派。此外,据说他还精通和歌,是文武双全的名将。

        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曾致书北??具教,请他上洛讨伐三好氏,具教因此展开伊势统一战,但在长野氏的顽强抵抗下铩羽而归。1569年八月,织田信长在征服长野氏后大举进攻南伊势,北??具教立刻召集各方兵马,总数据说达到一万六千,固守八田等城,严阵以待。

        织田信长此战志在必得,合并畿内、尾张和美浓各地兵马,浩浩荡荡,号称七万。正当两军恶战之际,北??具教之弟木造具政却突然掀起反旗,主动投降了信长。八月二十六日,信长与木造具政会商后,大军挺进八田城。在进攻八田附近的阿坂城的时候,大将羽柴秀吉胯部中箭,几乎丧命。

        二十八日,织田军绕过固守不降的数座敌城,直薄北??本城大河内城(今松阪市大河内町)下,在桂濑山设下本阵。此次攻守战极其惨烈,延续了两个月之久,其间织田方大将池田恒兴、丹羽长秀、稻叶一铁等曾尝试夜袭失败,包括前来助阵的浅井军全都损失惨重。

        由于城内粮食充足,北??重臣鸟屋尾石见守防备得法,织田军智出百端也无法得手。最终信长只得假意和谈以拖延时间,然后策反城内北??重臣,才终于在十月二十七日迫使北??军开城投降。北??具教被迫让位给儿子具房并出家为僧,还将女儿雪姬嫁于茶筅丸,立茶筅丸为下一代继承人。1572年,茶筅丸元服,称北??三介具丰。至此,继美浓后,织田信长又成功吞并了伊势一国。

        北??氏的下场是极其悲惨的。平定伊势后,织田信长安排叛降的原北??家臣泷川雄利、柘植三郎左卫门尉等人留下辅佐次子信雄,又让泷川一益、织田信包两将镇守南北伊势。为了赢得领民的拥戴,并发展商贸事业,他撤除了各豪族架设的重重关卡――这直接引发了各地豪族的不满,伊势国再无宁日,国人一揆此起彼伏。

        1576年十二月,在三介信雄的谋划下,织田军突袭三濑御所,在此隐居的北??具教以剑斩杀十九人,重伤百余人后,终于跳上七尺高的石垣切腹自杀,享年四十九岁。接着信雄又袭击北??具房隐居的多气御所,除具房本人幸免于难外,北??一族竟被屠杀殆尽。

    • 家园 四、第六天魔王

      1570年,日本朝廷决定改元,是为元龟元年。这是动荡不安的一年,畿内风云突变。局势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罪魁祸首当然是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昭,他为了打倒织田信长而陆续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书信,逐渐撒开了一张巨大的“信长包围网”。

        “夫人无罪,怀璧其罪”,而信长所怀的这块人人垂涎的璧玉,就是富庶的畿内,以及拥戴室町幕府的大义名分。当幕府分崩离析,将军被臣下弑杀之时,附近诸侯多采取观望态度,不肯出兵讨伐三好、松永,或是支持流亡的足利义昭,但当义昭落入别人掌握中以后,他们又捶胸顿足,愤恨不已,策划从织田信长手中抢到这件宝货。

        一方面为了彻底征服畿内地区,以此为基础向外辐射,扩展自己的势力,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包围网未成型前将其撕毁,元龟元年四月,织田信长亲统大军北上,讨伐越前的朝仓义景。

      金崎的撤退

        朝仓氏本为越前豪族,朝仓孝景时代势力膨胀,代替斯波氏成为新的越前守护。孝景的玄孙朝仓义景热爱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贫困公卿,还把本城一乘谷搞成北陆地区难得一见的繁荣净土。当时一乘谷的朝仓文化、山口的大内文化与骏河的今川文化,并称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义景也与大内义隆、今川义元并列为三大风流大名。只可惜论起战国争雄,义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义昭流亡到一乘谷,他明明具备上洛的能力,却空置宝货而不能用,使义昭灰心丧气,走投信长,就可见其政治眼光之浅薄。

        但等织田信长拥足利义昭进京以后,朝仓义景又后悔不迭,好象被曹操抢先夺得汉献帝的袁绍一般。元龟元年正月,信长为了向天下显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以足利义昭的名义写信给畿内及附近地区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们上洛觐见朝廷和新将军。使者来到越前,义景弃信不顾。于是信长遂以此为借口,亲统大军,会合三河的德川家康,通过盟友浅井氏的领地进攻越前手筒山城。

        手筒山城防备薄弱,根本无法抵挡织田大军,而朝仓义景也未能及时派出增援部队,因此眨眼间就沦陷了。距离此城最近的要隘,是朝仓一门的中务大辅景恒守备的金崎城。手筒山被攻陷的翌日,信长猛攻金崎,朝仓景恒退走,金崎开城降伏。

        朝仓景恒是朝仓家中名将,因众寡不敌且孤立无援而败,最终独自逃回一乘谷。但他不但没有受到抚慰,反被家中指责为“丢城无数,使朝仓之名蒙受羞辱”。于是景恒万念俱灰,去到永平寺遁世出家。

        织田军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一乘谷城下,灭亡朝仓氏,吞并越前国。然而四月二十七日晚间,突然有一名密使来到信长本阵,献上一件奇特的礼物。礼物是信长之妹市姬送来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小袋豆子,口袋两端都用丝线紧紧捆扎,很难解开。信长得到这件礼物,沉思良久,突然间大惊失色:“是浅井!”

        江北的浅井长政为了对抗江南的六角氏,曾与朝仓义景结有盟约,两家关系非常紧密。因此原由,织田信长本次越前讨伐战,并没有强要长政出兵相助。不过在他想来,自己此次发兵,是打着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旗号,以责问朝仓义景为何不肯上京谒见为名,曾与自己并辔入京的长政应该不会阻挠。况且,浅井长政是自己的妹婿,也是一个很能认清天下大势的人才,怎么可能因已经过时的盟约,而拖自己后腿呢?因此虽然通过浅井氏的领地北进,信长却丝毫也没有戒备自己后方。

        然而浅井长政此时却已可悲地无法控制家中舆论,被迫要向信长挥舞刀剑。浅井家本采取“重臣合议制”,家主不过合议的主席而已,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独裁力量,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来与朝仓氏并肩作战,早就培养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况且他们认为信长此人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顺利灭亡朝仓氏,很可能掉过头来攻打浅井家。重臣们纷纷以“唇亡齿寒”之意游说长政,见长政不予采纳,干脆又把隐居的老头子浅井久政扛了出来。

        不忍拂逆父亲之意,无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时又怕失去家主宝座的浅井长政终于下定了决心,秘密发兵,准备与朝仓氏南北夹击织田信长的军队。其妻市姬得到这一消息,匆忙派人送信给哥哥信长,要他早作准备。那件奇特礼物的含义非常明显:织田军正面临着袋中之豆的险恶局面,前后两端都被绑死,即将无路可逃。

        四月二十八日晨,探马来报,浅井军会合了昔日的仇人六角义贤,已在金崎与京都之间布阵,准备截断己方的归路。已经做好准备的织田信长立刻后撤,并派羽柴秀吉、蜂须贺正胜和德川家康为殿后,阻挡正从一乘谷汹涌杀来的朝仓大军。在近江豪族朽木信浓守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大军沿琵琶湖西岸,经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终于在三十日顺利回归京都――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江北讨伐

        金崎退兵以后,原本盟友加姻亲的浅井氏变成了织田信长的敌人,织田军不但无力继续北上讨伐越前,原本就不稳固的江南领地还随时都可能遭受浅井军的攻击。京都变成了四面皆敌的险地,信长必须尽快离开京都,回归自己的本城岐阜。

        五月十九日,放弃危机重重的大路,仅率从者十人翻山越岭回归岐阜的信长,在千草山中的椋木??遭到刺客伏击。刺客是由六角义贤高价雇来的上位忍者杉谷善住坊。善住坊是甲贺五十三家之一的杉谷家当主与藤次之子,擅以铁宠狙击,人赞其“可轻易射落飞鸟”。他埋伏已久,手端铁宠,在距离信长十二、三间(二十多米)远处开火――“?纭钡囊簧?,子弹射穿了信长衣服的下摆。

        杉谷善住坊此后遭信长通缉,逃往高岛隐居,三年后被降将矶野员昌搜出,信长下令将其埋在道路旁边,只露出脑袋,凡过路行人必须以锯锯其脖颈――善住坊嚎呼数日后终于惨死。

        信长东返,留柴田胜家、森可成、佐久间信盛、中川重政等将守备江南各城,抵抗浅井、朝仓联军的进攻,其中胜家驻守的是要隘长光寺。当年六月,六角义贤聚集旧臣,煽动江南诸郡爆发国人一揆,进逼野洲川,打破长光寺外城,包围了本丸。

        义贤命令切断长光寺城本丸的水源,使守兵陷入苦境。他以和谈为名,派家老平井甚助入内查看,此计被柴田胜家识破。谈判中,甚助起身如厕,请求舀水来洗手,胜家的侍从就捧过来一大盆水,等对方洗完手后,又把残余的水全部泼入庭院。甚助出城后向六角义贤禀报说:“城中存水尚足,最宜长久围困,不能硬攻。”

        然而事实上,此时本丸食水已将告罄,于是柴田胜家将士兵们都集合在庭院中,把最后三瓶水摆放在他们面前。胜家大声鼓舞士气:“明日我们就杀出城去打败敌人,现在大家把这最后三瓶水喝掉吧!”一人一口水,竟然还有剩余,胜家毫不吝惜地拔出刀来,将水瓶劈碎,残水渗入泥地。

        这是“破釜沉舟”之计。第二天一早,柴田胜家率领已抱必死决心的部下突然杀出,六角军猝不及防,很快全面崩溃。经此战后,柴田胜家遂被冠以“破瓶之柴田”的雅号。

        此后又经过落改之战,柴田胜家与佐久间信盛合兵,大败六角势和一揆军,六角重臣三云定持以下七百八十余人战死。南部近江的局面终于再度稳定下来。

        虽然暂时无力一举消灭浅井和朝仓联军,但为了保障京都附近的安全,镇压因金崎撤退而在畿内此起彼伏的国人一揆,就在柴田胜家击溃六角军的同一月,信长率领大军从岐阜出发,再度踏入近江国。

        此次信长动员了一万五千大军,并要求德川家康亲统五千三河兵赶来会合。六月十九日,近江坂田郡长比城主堀秀村投降信长,主动为织田军打开了城门。信长因此可以大踏步前进,杀至浅井本城小谷南方不远处的虎御前山。

        信长二十一日到达虎御前山,命令士兵放火焚烧附近村庄田地,意图诱出浅井军主力与己决战,但自知兵微将寡的浅井长政却不为所动。长政已派快马前往一乘谷,要求朝仓氏出兵增援,相信等朝仓军赶到后,定可一举将敌人赶出自己的领土。

        看到浅井持不战态度,信长决定改变策略,南下攻击要隘横山城。横山位于小谷与浅井重镇佐和山之间,只要攻克横山,就如同往敌人的心脏部位插入一柄尖刀,浅井势力即便不因此元气大伤,也无法再轻易南下骚扰京都附近地区了。二十二日,信长放弃虎御前山,移军东南,把横山城团团包围住。他同时将本阵设置在横山以北、姊川南岸的龙之鼻地方,以监视北军的动向。

        著名的姊川合战,就此拉开帷幕。

      姊川合战

        织田信长离开虎御前山,派梁田左卫门太郎广正、中条将监家忠与佐佐成政三将率两千兵马殿后。浅井长政果然趁势追击,但在织田殿后部队的五百支铁宠攒射下无功而返。六月二十三日,织田军顺利完成战略转移,包围了横山城。

        第二天,朝仓景健率越前援军终于赶到了小谷城,数量为八千人。浅井长政本想趁信长此次全力而来,就与他在小谷城下主力决战,一战彻底分出胜负,没想到堂堂朝仓家却只拿出不足半数人马,当主义景也并未亲自挂帅上阵。长政虽然怒可不遏,但横山城危在旦夕,形势已不容许他再等待不战了。

        二十六日,浅井、朝仓联军进至草野川北的大依山上。此处到横山城直线距离不过三公里,但织田信长却并不急于撤除对横山城的包围,将全军排开面向敌人,不仅如此,本阵龙之鼻正位于横山城与浅井、朝仓联军的夹击线上。这或许是信长轻敌所致,或许是他认为以最快速度攻克横山是当前第一要务,或者他以身为饵,希望引诱敌人渡过姊川来进行主力决战。

        因应织田军的这一态势,六月二十七日晨,浅井、朝仓联军故意翻下大依山北麓,伪装成将要撤退的样子。在确定计谋没有被敌人识破后,于午夜突然转道南下。二十八日天亮前,浅井军从野村方向,朝仓军从三田村方向,突破姊川防线,对织田军发起了突然袭击。

        但其实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已经察觉到了敌军的动向,虽然事起仓促,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他立刻将围城部队逐一调往姊川南岸。还好德川军的主力一直没有参加攻城战,而在龙之鼻西面北向列阵,天亮时首先接触的,正是德川军与当面杀来的朝仓军。

        朝仓有军八千,德川本队不过三千而已,兵力明显处于劣势。但三河兵素以能耐苦战知名,在德川方大将酒井忠次的指挥下,连续数个小时阻遏敌军,使其不能前进。十时以后,浅井、织田两军也开始正面遭遇,浅井有军六千,而信长驻扎在姊川南岸的本队却不过五千之数。恶战中,浅井方大将远藤直经一马当先,率八百骑直插信长本阵,他相信只要取下了信长的首级,天下局势就会立刻改观。

        包围横山城的织田方部队陆续赶到前线,从后切断了远藤直经与浅井长政本队的联系,希望将敌深入部分包围吃掉。为了接应远藤直经,猛将佐和山城主矶野丹后守员昌挥舞长枪,大喝着冲入敌阵。据说他先后突破了织田军十一段阻击兵马,甚至击溃由坂井政尚率领的信长马?h众,杀死政尚之子久藏――年仅十六岁。虽然最终未能救出远藤队,但矶野员昌气势所迫,织田军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惜就在这一关键时刻,朝仓军却先自溃散了。本来朝仓以优势兵力打击德川,浅井以相对劣势攻击信长本队并抵御住源源不断杀来的包围横山城的部队,乃是以下驷对上驷,以上、中驷克中、下驷的巧妙部署,然而以寡击众的浅井军几乎得手,以众凌寡的朝仓军却没能占到一点便宜。身在危机中的信长非常清楚,己方援军陆续开到,只要熬过暂时的劣势,定能最终获得胜利,但如果德川军崩溃,朝仓军就可直插自己侧翼,那时定然大势去矣。为此他让刚刚赶到战场的丹羽长秀等人前往援护德川家康。得到生力增援的德川军开始反击,大将?Y原康政突破朝仓军侧翼,杀死朝仓猛将真柄直隆父子,终于将敌军赶回姊川北岸。

        到了此时,一往无前的浅井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羽柴、柴田、佐久间等织田将领纷纷赶至前线,确保了本阵的安全。脱离险境的信长立刻下令全力反击,务必将浅井军全数歼灭在河滩上。

        在击退朝仓军以后,德川家康挥军向东移动,以策应织田信长,夹击浅井军,如果浅井长政继续战斗下去,下场肯定是相当悲惨的。但就在这个时候,稻叶一铁的千人队来到阵前,配合德川军自西向东挺枪杀入。这一形势变化,促使浅井长政终于下定了决心,勒束部下脱离接触,缓缓渡回姊川北岸。信长看敌人退军严整,无隙可乘,于是也下令收兵。

      石山战争的开端

        姊川合战是织田氏与浅井氏的大决战,但却并没有收到决战的应有效果。双方损失,一说浅井、朝仓方为五千人,织田、德川方为三千人,一说比例类似,但总数不超过三千。总之织田信长以优势兵力,恶战半日,所赢得的战果并不很大,并且朝仓军最终崩溃,浅井军却在浅井长政的指挥下安全脱离战场,织田军无法得到追杀残敌,扩大战果的机会――事实上,双方基本上算打了个平手。

        虽然从战役层次来说,姊川合战胜负难决,但从战略角度来考虑,织田信长却是当然的赢家,因为朝仓、浅井主力退去,暂时不敢再来,他遂得以调动全部兵力攻打横山城,并终于迫其开城投降。

        织田信长派羽柴秀吉守备横山,然后南下攻击琵琶湖东岸的坚固要塞――佐和山城。佐和山若被攻克,则虎御前山以南就不复为浅井家的领地,织田军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攻击其本城小谷。守备佐和山城的,正在姊川合战中曾给织田军以重大打击的猛将矶野员昌。信长知道要攻克此城,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命丹羽长秀在城东、市桥长利在城北、水野信元在城南、河尻秀隆在城西,构筑鹿砦,重重包围,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信长本人则于七月四日回归京都,向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报告战胜的消息――这并非表面文章,乃是为了警告义昭及呼应他的畿内党羽,最好别轻举妄动。四天后,信长回归美浓岐阜城。

        他此次出兵,前后不到一个月,只不过避免信长包围网当头罩下,无法脱身而已,却最终未能将其撕破。浅井、朝仓联军既已受挫,暂时不敢南下,那么他此时需要做的,就是保障京都西侧的安全。京都往西,最令信长头痛,并且如欲攻击京都,可以朝发夕至的势力,是三好残党,以及石山本愿寺。

        本愿寺是日本佛教一向宗的总本山,一向宗属于净土真宗,由净土宗始祖法然的弟子亲鸾所开创,提倡简化清规戒律,宣扬只要怀有对佛的虔诚心,不需出家亦可修行,因此这种便捷法门深受中下层人民的欢迎,在战国时代信徒很多。亲鸾死后,净土真宗分裂为十个支派,其中的东本愿寺派与西本愿寺派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向宗。

        一向宗当第八代法主莲如在位时势力大为扩展,信徒遍及日本各地,而以北陆、畿内最为繁盛。本愿寺不但经常煽动各地一向宗徒起事,攻击领主,并且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强大武装,总本山石山本愿寺也是天下知名的坚固城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愿寺不过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封建大名而已。

        本愿寺第十一代法主显如(光佐)在位的时候,响应将军足利义昭的号召,开始联合三好残党,阻挠织田信长的畿内统一战,由此爆发了长达十一年的“石山合战”。

        织田信长回归岐阜后不过一个月,八月二十日再度发兵。此次进攻的目标为野田、福岛(都在今大坂市内)等城砦,都是“三好三人众”与斋藤龙兴在得到本愿寺、浅井、朝仓等势力的暗中支持下,攻入摄津国而修筑的。

        二十六日,信长在天王寺布下本阵,指挥大军包围了野田和福岛两城。细川昭元、三好长逸、斋藤龙兴、长井道利等敌将虽然聚兵号称八千,却多是乌合之众,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战。守城诸将中香西佳清与三好政胜两人早就暗通信长,在阴谋败露后,于二十八日逃出城去,前往天王寺谒见信长。这一事件使城守军士气更为低落,被迫提出和谈的请求。但信长希望经此一战,可以基本上解决三好残党问题,因此拒不应允。

        为了威慑本愿寺,使其放弃对三好残党的增援,信长致信本愿寺显如,要他交纳贡钱,作为织田军的军费。其实信长并不在乎这一点点军费,他要的是显如立刻表态:“支持我,还是与我为敌。”然而显如上人却毫无转寰余地地一口拒绝了。

        九月十三日深夜,石山本愿寺内警钟突然鸣响,划破寂静的长夜――信长在明了了显如上人的真意以后,为防对方增援野田、福岛两城,决定抢先下手,终于对这座宗教圣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织田军动用了大口径铁宠(大铁宠)轰击本愿寺,显如上人派根来、杂贺、汤穿等纪伊国擅长使用铁宠的家族,以三千支铁宠与织田军对射,一时间硝烟弥漫,震动天地。

        激战中,织田军的先锋、铁宠大将佐佐成政身负重伤,野村越中战死。毛利秀赖和兼松又四郎虽然杀死了敌军下间丹后守麾下骁将长末新七郎,却因一片混乱而无法取下首级。“石山合战”的这一场序曲虽然激烈,可谓势均力敌,谁都没能占到便宜。

      硝烟京墼

        为了救援三好党和本愿寺,浅井、朝仓联军于九月十六日大举南下,杀入坂本口。这一险恶态势,是信长预先未能料到的。守备宇佐山城的织田方大将森可成立刻挥军与敌交战,虽然取得了一场小战斗的胜利,却在三天后被敌人分割包围,壮烈战死。

        森氏是织田家重臣,森可成勇猛善战,曾因抵御侵入东美浓高野口的武田军,而被信长誉为“天下一流的勇士”。森可成的战死,对织田军是一个重大打击,信长被迫放弃对野田、福岛两城的包围,并且脱离与本愿寺兵马的接触,以柴田胜家、和田惟政殿后,匆忙退回京都。

        打败森可成的浅井、朝仓联军,很快就攻陷了宇佐山城,然后长驱直入,纵火焚烧大津的马场、松本等地,二十一日杀至京都附近的醍醐、山科地方。二十四日,织田军再度从京都出发,迎战浅井、朝仓联军。联军即在比睿山内的蜂峰、青山、局笠山等地布防,严阵以待。

        比睿山延历寺是日本佛教天台宗的总本山,由最澄大师于九世纪初创建,历史悠久,它的军事力量虽然不可和本愿寺同日而语,宗教神圣地位却只有更高。知晓浅井、朝仓联军在比睿山布阵的织田信长,立刻开出条件,只要延历寺肯加入本方,就交还前此被近江大名侵夺的山门领,同时威胁说,若不服从,“包括根本中堂在内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庙宇,我都会一把火将其烧为灰烬”。然而延历寺轻视信长的行动力,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这就埋下了次年信长火烧比睿山的伏笔。

        此时的浅井、朝仓联军,并不具备与信长再进行一次主力决战的实力,他们四下骚扰,在京都附近的修学寺、一乘寺、松崎寺等地放火。信长提出择地决战的要求,遭到拒绝。双方对峙到十一月二十五日,织田数千兵马潜行夺取了坚田口,截断联军撤回越前的后路。二十六日晨,朝仓方大将朝仓景镜、前波景当等为夺回通路,反身杀回坚田。

        此战织田方损失较大,马??大将坂井政尚战死,四面皆敌的信长只好再扛出足利义昭这尊泥菩萨来使用了。十一月二十八日,在足利义昭和公卿二条晴良的调解下,双方开始和平谈判,最终决定停战退兵,江北三分之二归属织田家,三分之一归属浅井家,延历寺仍保有旧领。这一协议对浅井家的损害是相当巨大的,但急于夺路回国的朝仓军基于本身利益,迫使浅井长政退让妥协。

        虽然靠军事力量未能取胜,但依靠巧妙的政治和外交手段,信长终于获得了江北大片领土的合法支配权,使得此后浅井家陷入了被近在咫尺的织田军侵袭骚扰,疲于奔命的窘困境地。

        织田军放弃对三好三人众和石山的讨伐,西归与浅井、朝仓联军对峙,三好军趁机修缮野田、福岛等城,本愿寺也大力煽动近江各地的门徒发起暴动,畿内地区,硝烟迭起。织田方大将丹羽长秀和羽柴秀吉到处镇压,疲于奔命。但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信长完成和谈,年底才回到岐阜,就得到了其弟织田信兴战死的消息。

        织田彦七郎信兴,是织田信秀的第七个儿子,被封为尾张小木江城主。小木江在尾张西部,靠近伊势边境,登高即可看到一向宗徒的重要根据地长岛。因为织田信长与石山本愿寺开战,当年十一月,长岛一向一揆蜂起,东进围攻小木江城。此时信长还在比睿山与浅井、朝仓联军对峙,无力派发援军,城池遂被攻陷,织田信兴登上本丸天守,切腹自杀。

        一向一揆最初主要由净土真宗僧侣和农民组成,这些虔信者轻视封建等级制度,拒绝缴纳年贡,拒服徭役,组织起来在部分地区创建自己梦想中的宗教王国(北陆的加贺国即连续九十年为一向一揆彻底占据,被称为“百姓所有之国”)。在镇压失败以后,附近的许多封建领主都改变策略,尝试利用一向一揆的势力,纷纷加入本愿寺教团――一向一揆和国人一揆,在许多情况下都是混而为一,纠缠不清的。

        1563年,在三河国爆发了大规模的一向一揆,战斗坚持六个月,沉重打击了德川氏的封建统治,这被认为是德川家康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危机。七年后,如上所述更可怕的一揆又在织田信长的领土上爆发了。此次一揆与以往不同,因为石山本愿寺虽号为一向宗的总本山,历任法主却靠拢封建大名,并不支持信徒的暴动,然而“石山合战”开始以后,显如上人公开号召全日本的信徒起来抗击信长“暴政”,为保卫寺庙而战。长岛就在织田家的根据地尾张侧腹,长岛一揆比远在京都附近的本愿寺总本山更使织田信长惊慌恐惧。于是他立刻囤积粮草,整备兵马,准备发动大规模的讨伐战。

      “第六天魔王”

        元龟二年是公元1571年,当年二月,佐和山城终于臣服在信长脚下。去年十二月初签订的织田与浅井、朝仓的停战协议,使佐和山城主矶野员昌认为自己已被主家抛弃,在羽柴秀吉等人的反复劝说和利诱下,他终于打开了城门。信长派丹羽长秀为佐和山城代。

         五月六日,浅井长政率军离开小谷城,进入姊川流域,准备攻打羽柴秀吉守备的横山城。羽柴秀吉先发制人,引百余骑潜出横山,随即会合了堀秀村、?靠谥狈康冉到?部队,总数五、六百人,在箕浦地方对战十倍于己的浅井军。因为秀吉的奋战,浅井长政被迫退回小谷,而织田信长也得以暂时无忧地开始第一次长岛征伐。

        五月十二日,织田信长统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往伊势长岛。他分兵三路:佐久间信盛、浅井新八、山田三左卫门、长谷川丹波、和田信介、中岛丰后等出中筋口,柴田胜家、市桥长利、氏家卜全、伊贺平左卫门、稻叶一铁、?V本小大膳、不破光治、丸毛长照、饭沼勘平等出大田口,自己则坐镇津岛(今爱知县津岛市),亲自指挥。

        虽然气势汹汹而来,结局却是悲剧性的。暴动的百姓利用地形之便,埋伏在织田军的前进道路上,不断用弓箭和铁宠发起袭击。在抛下众多尸体以后,信长只得下令退兵。走大田口一路的殿军最惨,柴田胜家负伤,“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氏家卜全战死。第一次长岛征伐战,遂以信长全面败北而告终。

        长岛惨败以后,织田信长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重新整备军队,恢复士气。当年八月,得到近江豪族朽木氏的内应约定,他从岐阜出阵,进至近江中岛砦,尝试平定江南的一向一揆势力。经过激战,织田军终于攻陷一揆的重要据点志村城,保证了进出比睿山附近的通路。

        比睿山延历寺因为去年拒绝织田信长臣服的要求,被信长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尤其在经过与本愿寺一向宗徒的较量以后,使信长对披着宗教外衣的割据势力更为憎恨。本年元旦,他在岐阜城接受众将觐见贺年时,就曾明确表示:“今年第一目标,就是攻打比睿山!”

        在平定江南一揆以后,延历寺已成瓮中之鳖,于是织田信长亲率大军来到山下,要完成他去年许下的诺言,把这座宗教圣山夷为平地。家臣佐久间信盛、武井夕庵等对此表示异议,遭到信长的痛骂。他下令封锁一切下山通路,然后纵起大火,开始了残酷的围歼战。根本中堂以下山王二十一社全被焚毁,包括僧侣、信徒在内约三四千人,不分男女老幼,均惨遭屠杀。

        织田信长的拥护者称延历寺僧侣披着宗教外衣一贯胡作非为,怀拥美女、娈童,口啖酒肉,根本违背了佛教的教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而反对者,则认为这是织田信长暴虐统治的开始。从此信长就被称为“第六天魔王”、“佛敌”,加上他前此为了获得来自南蛮的武器、物资,与天主教教士有所接触,遂被目为接受天主教义,要绝灭日本传统的宗教――佛教。

         不过根据近年来的考古发掘所得,延历寺的建筑在元龟二年前就大多遭毁弃,并且没有发现多少火烧的痕迹,同时一部分文献史学的研究者也提出了类似旁证,即在当时公卿们的日记中并没有见到多少烧讨比睿山的记录――此事的真伪是非,还是一个历史之谜。

    • 家园 五、信长包围网

      足利义昭撒开的信长包围网,其成员并不仅仅包括畿内和近畿的诸侯,譬如三好党、浅井、朝仓、石山本愿寺等等,如果说信长是一头猛虎,那么上述这些势力,不过大大小小的猎犬而已,猎犬除非团结一心,是不可能捕捉到猛虎的――但那些割据势力各怀鬼胎,又怎可能精诚团结,一致对敌?

        要战败猛虎,就只有请另外的猛虎出马,足利义昭当时最寄予厚望的势力,是甲信的武田、北陆的上杉,以及中国地区的霸主毛利氏。这三个家族素以兵力雄厚,将领善战而著称,他们的政治经济实力,与控制大半畿内的织田家也相距不远。

        1572年十月,甲斐的猛虎武田信玄首先发难,驱动三万大军,气势汹汹杀往京都而来!

      再伐江北

        1572年,也即元龟三年,对于织田信长来说,是意义非常重大的一年。首先,他命令村井贞胜和日乘上人负责监督的皇宫修建工程,终于在上年底彻底竣工了。近百年来屡遭兵燹,几乎化为焦土的皇宫和京都街道,被修缮一新,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本年开始,信长为臣服于自己的诸大名在京都建造官邸,以方便他们觐见将军和天皇――这说明信长已经准备将自己的统治中心从浓尾地区转移到京都附近来了。

        当年正月,信长的第三子信孝元服,横山城守将羽柴秀吉往赴崎阜祝贺。得到秀吉离开的消息,浅井长政立刻南下攻击横山城。三月五日,织田信长出阵江北,逼退浅井军,留下明智光秀、中川重政、丹羽长秀三将监视敌人动向,然后主力转往京都。

        就在这个时候,“天下至恶”松永久秀大概久未操反叛旧业,骨头开始痒了起来――他煽动三好义继以平定家族内讧为名,发兵攻击河内的??山昭高,包围了交野城。三好、松永和??山都是名义上从属于幕府将军足利义昭,实际上从属于织田信长的大名,向同僚动手,何况??山昭高还是信长的妹婿,这无异于公开谋叛。得到消息的信长立刻派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等将领兵前往讨伐,三好义继和松永久秀、久通父子望风而降。

        查看松永久秀的一生,藐视权威、贪慕权力,似乎有谋反的恶癖好。他所以被称为“天下至恶”,还因为当年与三好三人众对战时,放火焚烧了著名的东大寺大佛殿和附近的民宅――与织田信长焚烧比睿山延历寺,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初信长上洛,久秀见力不能敌,急忙献上名茶器“作物茄子”(又名“九十九发茄子”),并联络筒井顺庆等大名共同降伏,信长认识到这个“幕府执权”对自己控制畿内有很大的助益,就赦免了他弑杀足利义辉将军的大罪,允其归入麾下。

        事隔数年,看到畿内烽烟迭起,信长四面皆敌,松永久秀又起了不臣之心。攻击??山昭高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没想到织田军来势如此之快,久秀遂毫不犹豫地献出多闻山城和名刀“不动国行”,再次请降。信长出乎意料地再度宽恕了久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信长与久秀的为人处事颇有相似之处,一样藐视权威,一样野心勃勃,也一样是政战两道的高手。据说某次信长指着久秀对德川家康说:“这个男人平生做了三件他人所不敢为的事情,一是消灭主君三好一族,二是弑杀幕府将军,三是焚烧东大寺的大佛殿,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奇男子’!”从语气来看,这话不象讽刺,倒象是由衷的赞扬。

        暂时稳定了畿内的局面后,信长全力征讨浅井氏。七月二十日,他带着长子信忠到达横山城,次日在虎御前山布阵,开始攻击浅井氏本城小谷。因为浅井军凭藉城防,固守不战,信长就下令分兵杀向小谷以北,希望截断越前朝仓家的增援来路。二十二日,羽柴秀吉攻击阿闭淡路守贞征的山本山城,在城下纵火,城兵百余人杀出阻止,被秀吉斩杀五十余众,获得信长嘉奖。

        此后,织田军一直杀到近江与越前的边境,在余吴、木之本等地放火。浅井长政困窘之下,向越前送去了假情报,声称:“长岛一向一揆纷起,已经截断从浓、尾通往畿内的道路,如朝仓殿下此刻出兵,定可将织田信长彻底消灭。”

        受到蒙骗的朝仓军立刻发兵一万五千南下,二十九日在小谷城附近的大岳布阵,与织田军遥相对峙。如果当初姊川合战时,朝仓义景就能派出这样一支大军,或许现在近江的形势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吧,然而时机丧失,不会再来,今日的形势乃至人心,都与往日截然不同。

        八月八日,朝仓军大将前波九郎兵卫吉继父子被织田家策反,受他的影响,次日富田弥六郎长繁、户田与次、毛屋猪介等将也向信长投降。此时信长已经完成了在虎御前山的筑城计划,由此北望,北军动静可一目了然。信长派亲信侍卫堀久太郎秀政前往朝仓军中,请求择定日期、地点,一战以定胜负。已经士气低靡的朝仓军当然不敢答应。

        对峙到九月十六日,知道敌人已无能为力的信长终于失去了耐心,留羽柴秀吉守卫虎御前山,自己引军撤回岐阜。然后,他就即将面对来自东方的凶猛恶虎――武田信玄。

      三方原合战

        武田信玄是甲斐守护,精通兵法,更擅以政略挫敌于未战,他与上杉谦信在信浓川中岛地区的连年大战,是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之一。信玄被称为“甲斐之虎”、“甲州流兵法”的始祖,但这只老虎无论本领还有实力,都不是当年号称“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之流所可以比拟的。

        甲斐武田氏、相模北条氏、骏河今川氏曾结为三国同盟,但自今川义元死后,其子氏真疏于国事,遭到德川家康的攻击,领地日削。暂时停止了和上杉谦信争夺信浓北部的战争的武田信玄遂悍然撕毁盟约,联合德川家康,向今川氏发起进攻。相模的北条氏来援骏河,反遭武田信玄突击到其本城小田原城下。

        最终今川氏真逃亡,德川氏统一三河,武田氏吞并骏河,两家还把中间的远江国一分为二。打开经东海道上洛大门的武田信玄雄心徒起,不久后就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集合三万大军,撕毁与德川的盟约,浩浩荡荡杀往京都而来。

        信玄两路出兵,东山道方面,别动队五千翻山进入美浓,攻克了岩村城,以牵制织田信长对南线的增援,他自己则统率主力约两万五千人,从东海道方面杀往远江和三河。十一月下旬,武田军包围了德川氏辖下的远江二俣城。

        德川家康自知不敌,匆忙向织田家求救,但还没能彻底解决畿内问题的信长此刻却发不出多少援军来。况且他很清楚,武田信玄定是为足利义昭而来,那个志大才疏的傀儡将军很可能在此紧要关头作出不理智的举动。于是他只派佐久间信盛、平手泛秀、水野信元等将率三千人赶往远江。

        此时德川家康已将本城由三河的冈崎,移往远江滨松,面对汹涌而来的武田劲旅,他坚持不退,只等织田援军来到后好与敌人决战。然而援军竟然只有这点人马,家康不禁仰天长叹:“是天要亡我吗?”只得加固城防,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老谋深算的武田信玄却不肯顿兵滨松坚城之下,他绕过德川家康,直插三河国。三河是家康的故乡和老巢,三河若被吞并,孤悬在外的远江数城迟早会被武田军轻易吃掉,万般无奈之下,家康只好挥师出城,于后追赶武田大军。

        十二月二十二日,在远江三方原,两军终于展开决战。德川军本意紧紧咬住武田军的尾巴,好与三河、尾张诸城呈夹击之势,但当来到三方原的时候,信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来,德川军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武田军首先派三百名投石兵打乱敌阵,然后天下闻名的甲州骑兵就如巨浪一般汹涌而来,眨眼间即将敌人吞没。

        这是德川家康辉煌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败仗,士卒死伤惨重,他自己孤身逃回滨松,还吓得拉了一裤裆稀屎。织田援军也随之崩溃,平手泛秀战死――泛秀是信长的老师平手政秀的第三个儿子。此外,长谷川桥介、佐胁藤八良之、山口飞??、加藤弥三郎四人本是信长的近侍,因为犯了过错而遭驱逐,他们暂时栖身于德川家中,希望建立战功,挽回名誉后能够复归,也都先后殁于是役。

        德川家康逃回滨松城以后,头脑突然清醒起来,立刻打开四门,玩了一招“空城计”。武田军不敢冒进,在信玄的指挥下继续汹涌向西――然而就在第二年的四月,壮志未酬的武田信玄迎来了他最后的日子。因为身染重病,信玄主动提出与德川家康和谈,然后在回归甲斐的途中,病殁于信浓驹场,享年五十三岁。

        笼罩在信长和家康头顶的乌云,瞬间一扫而空。长舒一口气的织田信长,下定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畿内诸般问题。然而可怜的足利义昭将军却并没有及时得到武田退兵的消息,他受三方原大胜的鼓舞,决定要和信长正式翻脸了。

      室町幕府的灭亡

        从永禄十一年(1568年)织田信长拥足利义昭进京开始,畿内政权就具有奇特的两重性,任何分封领土等重要文件,都会盖上义昭的“御下行”和信长的“御朱印”两方印章。然而实际上,前一方印章是空头的,后一方才具备实际效力。

        况且,双方合作的蜜月期维持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因为义昭的轻举妄动,信长开始颁发文件来约束其权力。1570年拟定的《五条书》,主要内容即为――

        一,凡将军颁发之重要文件,均需有信长副署才产生效力;二,以前将军颁发之诏令全部无效;三,对属下的恩赏,悉委托信长处理;四,天下政务,信长可不经过将军自行处理;五,天下平定后,一切礼仪规章,皆由将军施行。

        信长的意思很清楚,平定乱世不能依靠丧失权柄已久的室町幕府,而必须依靠自己的岐阜政权,类似于“战时独裁政府”,要等四海澄清,他才会把权力交还给义昭将军――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谁都不相信他真会乖乖交权的。

        同时,信长还扛出空壳的天皇朝廷来制约和分流幕府的影响力,他修缮皇宫,贡献金银,装出一副对朝廷极端恭顺的态度。这是为了告诉天下人,真正有资格统治日本的并不仅仅是幕府将军,还有京都的天皇,幕府只是朝廷的一个执行机构,天下实权并非有史以来就掌控在幕府手中,当然更不会延续万年,一直握在室町将军手里。

        在这种情况下,足利义昭本人的处境比当年仰三好氏鼻息的兄长足利义辉好不了多少,他当然无法忍受,而要尝试暗中反抗了。得知武田信玄离开甲斐,挥兵上洛的消息以后,义昭立刻磨刀霍霍,准备公开与信长决裂。

        信长的目光一直盯在畿内,从未离开过二条城的傀儡将军,在洞悉了足利义昭的图谋后,他派日乘上人、岛田秀满和村井贞胜三人前往觐见义昭,要求他交出人质,并签署绝不刀兵相向的誓书。没能看清形势的义昭当然不肯乖乖就范。

        次年是元龟四年,也是天正元年(1573年),二月,在义昭的唆使下,近江豪族山冈光净院景友、矶贝新右卫门等人纠集领地附近的一向一揆,在今坚田筑砦谋叛。信长急派柴田胜家、明智光秀、丹羽长秀、蜂屋赖隆四将率军征伐,水陆并进,于二十九日将叛乱镇压。几乎就在同时,京都附近出现了一首童谣:“应思父母养育恩,忍看暴雨摧落花”――“花”意为“花之御所”,代指幕府将军,这首童谣正是义昭不满信长专权的真实写照。

        三月二十五日,得到武田军请和消息的信长离开岐阜,统率大军再度上洛。当他来到逢坂地方的时候,义昭的直属家臣细川藤孝和荒木信浓守村重前来会和,以向信长证明自己的忠心,信长即赏赐藤孝名品胁差,赏赐村重“乡义弘”的太刀。四月三日,信长进入京都,包围了二条城,足利义昭这才慌了手脚,急忙请朝廷出面调解,在保证绝不再敢悖逆信长旨意,同时双方交换誓书后,织田军暂时退兵。

        信长当然知道义昭并非真心降伏,稍有风吹草动,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又会再冒出头来,但他不能不给朝廷一个面子,更不能不给自己涂抹更浓重的“无可奈何才以下犯上”的油彩。离开京都以后,他行军迟缓,不肯即归岐阜,四月七日来到守山,转头攻击鲶江城的老对手六角义贤之子右卫门督义治。因为据说附近的百济寺(在今滋贺县多贺町附近)暗中支持鲶江城,信长大怒,反正他烧佛寺也不是头一回了,于是在四月十一日放一把大火,将百济寺夷为平地。

        留下佐久间信盛、蒲生贤秀、丹羽长秀、柴田胜家四将继续攻击鲶江城,信长继续缓缓地东归。五月二十二日,他进入佐和山城,随即命令在此地建造巨大的战船。这些船长达七十米,宽十多米,有摇橹百具,箭楼无数――七月五日,战船建造完工,但前此谁也不知道信长要拿它来做些什么。

        七月三日,以为信长已经回归岐阜,短时间内无法再上京都的足利义昭,果然又耐不住性子了。他命令伊势贞兴、三渊藤英守备二条城,还扛出朝廷公卿中纳言日野辉资、参议高仓永相等人坐镇,自己则潜往??岛城,凭坚固守。消息很快报到佐和山,于是信长就在大战船完工的翌日,乘风破浪横渡琵琶湖,于七月九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二条城。义昭本来摆两尊公卿“菩萨”在二条,是想使信长投鼠忌器,不敢玩硬的,没想到织田大军一到,这两位公卿先自慌了,主动开城出降。

        大军制压二条,立刻转往??岛城。横在城前是汹涌的宇治川水,信长命令渡河作战,诸将却都逡巡不敢冒进。信长大怒,一马当先冲下水去,于是大军得渡,神速地攻克??岛城,捉住了足利义昭。

        参加此役的有许多年轻人,后来都成为织田政权下赫赫有名的战将,包括:稻叶一铁子稻叶贞通、氏家卜全子氏家直通、不破光治子不破直光、丸毛长照子丸毛兼利、细川藤孝子细川忠兴、蒲生贤秀子蒲生氏乡、山冈景隆子山冈景宗,以及京极高次等等。

        战后,信长把足利义昭年仅两岁的儿子捉来当了人质,而把义昭流放到河内国若江城,派羽柴秀吉严密看护。就这样,室町幕府灭亡了,信长真正迎来了自己的崭新时代!

      残敌殄灭

        织田信长此次攻入京都二条城,来势凶猛,并且为了威逼二条开城投降,放火焚烧了附近部分民居,引起京都百姓的恐慌。在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的请求下,他攻克??岛后就立刻回归京都,处理政事。同时,他派诸将逐一扫平畿内响应足利义昭的各势力:比睿山麓一乘寺的渡边宫内少辅、矶贝新右卫门,近江高岛郡的木户、田中两砦,以及淀城的岩城友通、番头大炊助、诹访飞??守三将。八月四日,信长回归岐阜。

        但是他回到老家,屁股还没坐稳,就得到了江北豪族阿闭淡路守贞征密约投诚的消息。如此大好良机怎可错过?信长立刻于八月八日离开岐阜,会合畿内诸将,准备一举消灭浅井、朝仓这两头卧榻旁狂吠不休的猛犬。

        织田军首先攻克月濑城,然后一边监视小谷城的动向,一边绕路行至大岳以北的山田山,意图截断浅井与朝仓两军的联系。匆匆从越前赶来增援的朝仓义景近两万人马因此无法靠近小谷城,只得在边境线上的余吴、木之本、田部山等地布阵。八月十二日夜晚,风雨大作,信长命长男织田信忠留守在虎御前山的本阵,自己则亲自统率马??众,冒着暴雨仰攻大岳。

        经过激战,大岳大筑城、丁野山丁野城先后降伏,至此朝仓方与小谷城彻底失去联系。朝仓军士气低落,被迫向越前方向退却。十三日夜,信长要先锋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泷川一益、蜂屋赖隆、丹羽长秀、羽柴秀吉、稻叶一铁等将火速追击残敌,勿使一人逃脱,然而诸将却行动迟缓,几乎贻误战机。信长大怒,喝骂道:“如此懈怠,定有隐情。你们莫非心怀二意吗?!”

        柴田、泷川等将在信长的喝骂下,低头不敢申辩,佐久间信盛却眼含泪光说道:“您可以责怪我们无用,怎能怀疑我们的忠诚呢?”信长更为暴怒,斥责道:“你这家伙仗着资格老,竟敢自高自大地顶撞于我!”据说他从此就开始极端厌恶这个世代老臣。

        信长亲自领兵追赶朝仓军,根据情报分析,朝仓兵马分为两路,一路从中野河内口,另一路从刀根山口,凌乱地向越前国退却。经过诸将会商,一致认定:“敌军主力,应该依赖敦贺方面的支城向国内退却,因此必走刀根山一线,通往疋田。”

        这一判估是正确的。信长挥师猛追,果然在刀根山山顶附近追上了朝仓败兵,随后展开了激烈而血腥的战斗,杀死朝仓军三千余人,包括著名武将朝仓治部少辅、朝仓扫部助、河合安艺守吉统、青木隼人佐、山崎肥前守,等等,以及从美浓稻叶山城逃出来后就辗转各地与信长对抗的斋藤龙兴――这就是著名的刀弥坂合战,朝仓主力经此一战几乎丧失殆尽。

        十七日,织田军越过木目?g进入越前,次日即攻克朝仓本城一乘谷,并纵火将其焚毁。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这座繁华了近百年的北陆名城就此烟消云散――也代表着朝仓地方政权的覆灭。朝仓义景是十五日逃回一乘谷的,眼见大势已去,当即便欲自杀,结果被近臣劝止,遂弃城逃往大野郡山田庄的六坊贤松寺(在今大野市内)。信长命柴田胜家、稻叶一铁、氏家直通、安藤守就等将前往追击,严令必须取下义景的首级。

        朝仓一族已经死伤殆尽,唯一还掌有军队的是式部大辅朝仓景镜。义景请求景镜前来增援,景镜却于二十日晨率二百余骑把贤松寺团团包围,并向寺中发射铁宠。义景知道再无生理,于是长叹一声,在寺中切腹,享年四十一岁。他留下的辞世句是:“七颠八倒,四十年中,无他无自,四大本空。”

        八月二十四日,朝仓景镜等越前残余诸将来到府中龙门寺向织田信长表示降伏,并献上故主朝仓义景的首级。织田军还搜出了义景的生母和嫡子,信长命令丹羽长秀将其斩杀示众。在任命去年主动归降的前波播磨守吉继为越前守护代后,织田信长率得胜之师回归江北虎御前山。

        此时小谷城的浅井氏已成笼中之鸟,瓮中之鳖。监视小谷的工作一直以来都交给羽柴秀吉负责,八月二十六日,信长回到虎御前山,命令秀吉展开最后攻击。山城小谷,层层相连,中心部分从山顶往下分别为山王丸、小丸、京极丸、中丸和本丸,当时浅井长政居于本丸,而其父久政则居于小丸。次日夜间,羽柴秀吉首先包围小丸附近的京极丸,切断了浅井父子的联系。

        一方面为了确保跟随在长政身边的信长之妹市姬,以及市姬为长政生下的三个女儿(信长的亲甥女)的安全,一方面信长还对长政抱有幻想――“都是久政那个老头不好,逼迫妹夫与我对战”,信长大概是这样想着的吧――于是在切断父子二人的联系后,信长就派使者前往劝说长政投降。长政问使者:“我父如何?”使者编谎话说:“已降。”长政大笑:“我最清楚父亲的脾性,他或者仍然在生,或者已经殉难,是断不肯投降的。”于是把妻子市姬和三个女儿送到羽柴军中,以示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偷生。

        羽柴秀吉很快就攻克了京极丸和小丸,浅井久政由家臣鹤松大夫担任介错,切腹而死。翌日,信长亲自指挥猛攻小谷城本丸,浅井长政在经过了英勇的抵抗后,与麾下名将赤尾美作守清纲一起自杀。

        小谷城陷落,浅井父子的首级被送往京都示众,长政年仅十岁的嫡子(长政与前妻所生,不是市姬的儿子)也在美浓关原地方遭受磔刑。江北长年的纷争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因为羽柴秀吉在此役中功劳最大,信长就把浅井旧领封赠给他,本城定在长滨。

        九月四日,信长凯旋回到佐和山,派柴田胜家攻击外援断绝的鲶江城,六角义治降伏,江南也彻底平定了。

      魔王诞生

        解决完近江的问题以后,下一个目标还是令人头疼的伊势长岛。织田信长马不停蹄,当年九月二十四日,再度出兵北伊势。这次战争延续了整整一个月,虽然未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但几乎攻灭了包括片冈、田边、中岛等在内的所有协助一向一揆的周边豪族势力。最后信长留下泷川一益镇守新修筑的矢田城(今桑名市矢田町),监视暴动群众的动向,自己回归岐阜。

        然而因为一时失误,织田军后退时进入草木繁茂、道路曲折的多艺山中,一向一揆于后追击,枪弹和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到织田军的头上,著名的弓箭手林新二郎(林秀贞之子)也在断后时被打死。黄昏时候,天降暴雨,敌方铁宠无法发射,织田军才得以狼狈地逃出战场,但冒雨连夜行军,冻死冻伤的士卒也有不少。

        本年十一月,若江城的三好氏终于灭亡了。前此足利义昭悍然掀起反旗,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等人也遥相呼应。三好家老多罗尾左近、池田丹后守、野间佐吉三人劝谏无效,暗与信长沟通,打开本城若江大门,放织田大将佐久间信盛入城。三好义继愤懑恐惧之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十字切腹而死。

        三好氏败亡,松永久秀再度请降,并且出人意料地再次得到信长的宽大处理。就这样,迎来了血雨腥风的天正二年(1574年)。

         天正二年正月,按照惯例,织田氏配下各军将领和各方大名都齐集岐阜城,向织田信长献上礼物,恭贺新春,然后举行盛大的酒宴。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按例外样众纷纷起身告退,只留下直属家臣陪伴在信长左右。信长拍拍手,各种谁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佳肴异味被端了上来,而盛这些佳肴异味的器具,也是漆金涂银,极尽奢华的。

        信长从小就喜欢与众不同的奇特事物,最近又对茶道和南蛮文化产生了兴趣,不惜工本搜罗了大量茶器和南蛮物品,这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事情。然而,有一套食器却使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是盛放在白木托盘上的三具浅浅的酒盏。

        这酒盏虽然遍涂金漆,但久经战阵,见惯了死人骷髅的将领们还是一眼认出,那分明是人的头盖骨!信长“哈哈”大笑:“这是去年浴血奋战的见证,来吧,大家都来用这金盏饮一杯酒!”他随即解释说,这三具头盖骨,属于三个他最为痛恨的敌人――朝仓义景、浅井久政和浅井长政。

        诸将闻言都倒吸一口冷气,肠翻胃涌,全都不敢上前饮酒。但脾气一向粗暴,并且惯于酒后撒疯的信长却谁都不肯放过,定要诸将都满饮一杯才准离开。其中尤其是明智光秀,信长偏把朝仓义景的头盖骨金盏递了给他,面对故主的残骸,光秀百感交集,几乎流下泪来。

        这般残忍暴行,可谓亘古未闻。有人说,信长从这一刻起,就已经疯了,革命者从此消失,暴君就在这头盖骨金盏前诞生。然而这样看待一位乱世枭雄,未免太过简单化了。不错,信长的血管中,确实流着暴虐的血,但生于战国乱世的武将,又有几个真正温和诚挚,不具备暴君的素质呢?重要的是,爱与恨都是双刃剑,过于仁慈会很快送掉自己的性命,过于残暴则会把所有朋友都变成敌人,所以每个人都用完全相反的外衣包裹着自己的本性,竭力压抑着忌刻、残忍的内在不被发现。相对来说,过去的信长不过相对稍微自由一点,放纵一点,对世俗的评价稍微看轻一点而已。但是,终于两方面的压力,使得他大胆剥开了自己的伪装,将一名战国武将真正可怕的本心展示在历史面前。

        一方面,已灭朝仓、浅井,近畿的最大敌手灰飞烟灭,信长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伪装了。另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他感叹情感的无用,甚至仅仅伪装的情感,也会给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口。依赖政秀,政秀弃他而去;饶恕信行,信行二度谋叛;信任长政,长政在背后举起大刀……真的有什么人是值得信托的吗?真的有什么人是能够回应我的爱而愿意爱我的吗?信长一定在这样苦恼地思索着吧。此刻在他身边,似乎就只有胜家、长秀、秀吉这些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可以信任了,但信长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只是将自己飞黄腾达的命运系于家主剑柄之上而已,实际上主从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伪装的爱和崇敬,有时候会自我催眠,从而蒙蔽双方的眼睛,但只要形势一有所改变,真相就会大白。

        因此,或许从此刻起,织田信长终于剥下了他人所不敢剥下的伪装,赤裸裸表现出一名乱世武将所应该具备的残忍、忌刻和暴虐。从“真实”这点上来看,信长无疑比其他武将要可爱得多。或许,他确实是疯了,不过不是在举起头盖骨金盏的那一刻,而是在他初阵的那一刻。况且,战国乱世中,每一名武士都是疯子,岂独信长为然?

      • 家园 人頭骨做飲器﹐在中國歷史上很常見。

        最出名的大概是三家分晉時的智伯瑤了吧。

        除了做成飲器﹐還有做成溺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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