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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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们看到了巨人……”3

      同样是在9月11日,正当贝拉方特代表团启程前往非洲时,马丁.路德.金也启程前往了德国。临行前他在波士顿大学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宣布他正式委托大学保管自己的个人文件。金在摩豪斯学院的导师本杰明.梅斯对于摩豪斯是否愿意保管这批文件始终不肯明确表态,这令金有些失望。不过在发布会上他对这一点仅仅轻描淡写地暗示了一句。根据金的说法,他之所以选择波士顿大学是因为自己的读博母校“很想接收这批文件并且予以充分关照,在我看来这批文件未来的确需要这样的照料……”一心想挖出大新闻的波士顿记者们很快就抛出了令金难以招架的问题:据传闻金与肯尼迪兄弟的电话通话留下了录音记录,能不能把这些录音放出来听听呢?新闻报道当中确实曾经含糊暗示过,在自由乘车运动以及梅瑞狄斯的密西西比大学入学危机期间曾有过电话窃听。不过记者们的提问完全基于一项错误的前提:是金本人——而不是肯尼迪兄弟——指使了窃听活动。对此金只能表示他不记得自己的藏品当中包括这样的录音内容,不过“我手里确实有他们两个的来信。”这句回答显然打消了记者们的兴趣。接下来记者们又反复询问了许多更加棘手的问题,例如他如何看待白人反弹现象,种族暴乱是否受到了共产主义者或者黑人穆斯林的影响,以及他是否倾向于“改变黑人一方的策略,或许别再那么咄咄逼人”。金的回答宛如外交发言一般委婉——“嗯,我认为我们承担不起不那么咄咄逼人的策略……现在某些地区或许确实有必要改变策略……但我仍然认为非暴力是被压迫人民所能获得的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接下来他确实把一部分记者吓了一跳。这些记者想知道为什么“针对波士顿本地学校体系的指控会招致南方黑人组团前来示威”,金则借这个话题预言非暴力运动将会扩大到北方,因为“北方也确实存在严重的种族不平等”。

      发布会结束后,马丁.路德.金与拉尔夫.阿博纳西应西柏林市长维利.勃兰特的邀请飞往德国参加一个文化节。9月13日星期天,金应邀前往东柏林的玛丽安基什教堂布道,可是他又忘记了将护照放在哪里,因此在柏林墙下被拦了下来,好在把关的士兵们都认识他这位国际名人,这才破例将他放过去。不到二十年前阿道夫.希特勒曾在这座风格素净的城市统治纳粹德国,今天金则在这座城市宣讲了以色列部族寻找迦南乐土的圣经寓言。在金的口中,美国人在多年之前历尽艰辛走出了“埃及”,如今又历尽艰辛穿过了种族隔离的“旷野”——“如今我们终于第一次站在了山顶”。金矗立在想象当中的山巅,审视着历史的选择:“当我们回顾这片旷野时,将会看到我们的同胞们长期以来一直承受着奴隶制和种族隔离的重担。许多人没有机会接受教育……许多人受到饥饿与营养不良的纠缠……许多人的灵魂都披挂着痛苦和仇恨的伤疤,这些伤疤是由拥挤的贫民窟、警察的残暴以及南方农村种植园的剥削所烙下的。还有一些人缺乏在这片全新土地上展开竞争的自信与勇气,沉迷于酗酒和绝望之中。”

      展望未来,金描绘了跨种族自由的“应许之地”所面临的种种威胁。根据圣经的记述,摩西曾派遣探子去打探迦南地的虚实,探子回来禀报说,迦南地的当地土著全都体态魁梧不似凡人,相比之下“我们看自己就如蚱蜢一样。”金宣称:“我们看到了巨人。我们看到根深蒂固的政治机器控制着庞大的城市化社会,这些机器把新选民看作对于他们的权力的威胁。我们看到了自动化……贫民窟的房东……还有远比我们刚刚离开的旷野更加糟糕的贫困问题。”然后他向东德听众引用了一首民权运动赞美诗《谁也休想让我折返》(Ain’t Gonna Let Nobody Turn Me Around):“我们终将学会像过去那样面对这些恶魔,而且我们也将战胜它们。”

      布道结束后,金在柏林神学院接受了荣誉学位。他并没有意识到联邦调查局对于他即将觐见罗马教皇的请求有多么愤怒。两周之前一名调查局官员通过电话窃听得知了这一动向之后写道:“像金这样肆无忌惮的货色居然能与教皇会面,确实令人震惊。”调查局官员们随即针对梵蒂冈方面祭出了“我们以前用来阻止马丁.路德.金获得马凯特大学荣誉学位”的手段。在胡佛的指示下,助理局长约翰.马龙(John Malone)带着联邦调查的档案拜访了纽约红衣主教弗朗西斯.斯佩尔曼,档案内容涉及了“从颠覆与道德的角度来看,马丁.路德.金性格中的不光彩一面”。他警告说,教皇哪怕流露出最轻微的偏袒迹象都有可能促使金获得诺贝尔奖。

      马龙遵循了两条命令:首先“必须要强调我们这份简报的机密性,以免将联邦调查局牵扯进来”,其次是要查证斯佩尔曼是否直接抵达了梵蒂冈,这样万一他没有到达,联邦调查局还可以使用“其他渠道”。后来马龙汇报了成功的消息并通知总部说“红衣主教对于局长如此信任他并且愿意依靠他来处理如此微妙的事务感到非常高兴并表示感谢。”斯佩尔曼不仅给教皇的国务卿、枢机主教西科尼亚尼打了电话,还向马龙保证他将亲自前往罗马,“进一步确保教皇不会因为与金进行任何接触而陷入尴尬境地。”

      此时全球各地两千余名红衣主教正齐聚在梵蒂冈参加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第三次全体会议,斯佩尔曼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巧合的是,亚伯拉罕.赫歇尔拉比此时也悄悄来到了罗马寻求向教皇进言。他背负着像马龙一样秘密的任务,但是目的却截然相反。就像金一样,赫歇尔也主张通过跨教派联合来对抗信仰与部族之间的分歧。去年11月枢机团宣布第二次全体会议休会,借此推迟审议了一份与犹太教进行兄弟和解的声明。根据内部人士泄露给《纽约时报》的消息,从那以后教会内部的传统派系已经“大幅淡化”了奥古斯汀.比阿红衣主教为犹太教张目的历史文本。在教团内部,传统派通过注释经文与操纵政治做了不少小动作。纳粹大屠杀之前的天主教会教义历来诅咒犹太人是“弑神之族”,1960年犹太裔法国史学家、大屠杀幸存者儒略.以撒(Jules Isaac)觐见了约翰二十三世并表达了不满,此后这句话就被去除了,可是这一次传统派们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将这句话保留在了教义当中。然后到了9月,他们又在教义当中插入了一条“皈依条款”,该条款“凭借着不可动摇的信仰”三次表达了“让犹太民族与教会重为一体”的期待。

      传闻当中促使犹太人改宗的条款令赫歇尔十分难受:“如果非得在改宗与死亡之间二选一的话,那我宁愿被关进奥斯维辛。”与此同时,他支持已故教皇约翰二十三世设计的梵蒂冈大公会议的持久承诺:“我们热切地祈祷这份伟大的祝福不会消失。”历史上只有极少数高阶天主教士曾经劝说过教皇更改教义纲领,做过这种事的新教徒干脆一个都没有,可是如今身为正统派犹太教信徒的赫歇尔却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当面游说保禄六世。这样做自然让他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因为一旦失利他必将招致各方各面的反扑——阴谋论者早就在指控犹太复国主义者们的暗桩正在贿赂梵蒂冈宽恕犹太人在耶稣之死当中的罪责,而犹太教三大分支的领导人也正在将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关切”隔绝开来。*尽管很多人都恳求他不要走这一趟,但是赫歇尔还是出发了。临行前他也安排了一些小措施来保护自己,以免神学院同事路易斯.芬克尔斯坦拉比(Louis Finkelstein)对自己不利,然后在9月14日壮着胆子独自来到了保禄六世教皇面前。听完了赫歇尔的陈情之后,保禄六世十分庄重地在他面前的羊皮纸上重重地划了一道,抹掉了据他所称的皈依条款。

      *【正统派拉比约瑟夫.索罗维奇克(Joseph Soloveitchik)曾经在《时代周刊》上驳斥了“将任何其他信仰社群视为‘弟兄’”的套近乎言论。《时代周刊》的文章题目是“拉比声称各种信仰并不相关”。】

      一名与会人员记录道,第三次全体会议“主要依靠言语”恢复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斗争,“然而这是一场针对一切邪恶的战争。”穆斯林国家的主教们预测,如果教会缓和对犹太人的传统反感,他们所在地区的基督教少数民族将会遭受大屠杀。流言蜚语在罗马流传。奇科尼亚尼红衣主教在会上宣称——明面上他是在代表教皇发言——去掉皈依条款的新版教义纲领草稿再次遭到撤回,令全体参会人员大为震惊。比阿的欧洲盟友随即发动了反击,向保禄六世呈交了一封痛彻心扉的请愿信,信件的开头写到“Magno cum dolore”(本着极其悲哀的心情)。最终他们成功地采用另一句祷文替代了被撤销的皈依条款:“各族人民将以同一个声音求告主的名并且‘同心合意地事奉祂’”。另一方面,比阿关于天主教会涉及犹太教的教诲的标志性修订虽然并没有得到第三次全体大会的最终通过,但是也并没有遭到全盘否定,而是留待1965年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上进行投票表决。这一修订的死里逃生致使反改革派系在新闻标题当中痛苦哀叹道:“谁钉死了基督?是1964年的梵蒂冈。”

      赫歇尔拉比急匆匆赶回纽约参加了9月16日日落时分的赎罪日纪念活动。同一天,亚特兰大基督教领导大会办公室宣布保禄六世教皇将在马丁.路德.金离开欧洲之前接见他。这一消息在联邦调查局听来无异于当头一棒。调查局高层当即下令进行紧急审查“以确定是否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斯佩尔曼红衣主教的助理确实将联邦调查局的警告传达给了奇科尼亚尼红衣主教——仅就时长而言,此人在梵蒂冈的迷宫里度过的职业生涯足以与胡佛投身联邦调查局的年月相提并论——但是保禄六世依然于9月18日周五晚上在梵蒂冈图书馆与金面谈了二十五分钟,与此同时大公会议还在紧张地进行着。会谈结束后,满面春风的金出现了在媒体面前。他对美国国内绝大多数新教徒可能不赞成他与教皇接触的说法不屑一顾,并且表示教皇对美国民权运动了如指掌,对最新民权立法得到和平遵守也持乐观态度。金开玩笑说,现在教皇都能与“一个名叫马丁.路德的家伙”坐下来聊天,这肯定意味着“新的日子即将到来”。众多媒体竞相报道了这一幕和谐景象,胡佛在华盛顿看过一段新闻剪辑之后则愤怒地写道:“教皇竟然接见了一名如此堕落不堪之辈,我感到十分惊讶。”

    • 家园 “我们看到了巨人……”2

      同样是在亚特兰大,正当马丁.路德.金与穆罕默德.阿里通电话的时候,非学委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们就大西洋城事件之后的新进程展开了辩论。非学委的年轻资深成员们将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视为“分水岭”或者“纯真的终结”,在此之后“事情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鲍勃.摩西绝望地预测道,既然民主党人已经放弃了作为全国两大主要政党之一与民权运动公开结盟的难得机会,那么今后国家政治肯定会将种族问题淹没在其他问题之下——例如秩序、城市改建与国际事务——致使种族问题的民主意义将会变得越发含糊不清。“好吧,五十年内能解决这个问题就不算慢,”摩西慨叹道。有些学生因为大西洋城扼杀了他们的热切期望而感到震惊——“我们从未想到我们的代表团会被拒绝”——而另一些学生则声称他们自始至终都知道权力掮客只会削弱他们的事业。几乎所有非学委领导人都反对约翰逊妥协方案。就连一贯持重的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也认为这一方案打击了民权运动长期以来依靠联邦政府扶正祛邪的策略。负责非学委佐治亚州西南地区项目的查尔斯.谢罗德愤怒地抨击道,为了击败戈德华特或者安抚那些担心发生骚乱的人们,一段时间以来民权运动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缩减了许多正当主张。他写道:“谁掌握权力?……就让他们为这一切而负责吧……我们这个国家是由种族主义者兴建的,继承了种族主义传统,由种族主义经济维系,说的是种族主义语言,信的是种族主义宗教,奉行的是种族主义生活哲学。我们绝不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在场的非学委成员们全都怀抱着源自非学委发展历程的激情。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段历程,最恰当的词应当是“浓缩”。1960年非学委刚刚成立的时候只是一个以大学校园为基地、以发动静坐示威为目标的信息交换组织,只有一名领薪水的工作人员。1962年自由乘车运动之后,非学委招募了十六名毕业生担任组织干事。1963年底非学委干事人数达到了七十人,自由之夏项目结束后则总共雇佣了一百四十四名派驻外地的现场组织员,所有人拿得都是最低保障工资。非学委的最初定位是一个便于学生们互帮互助的大家庭,组织结构也基于这一理念。但是飞速扩大的组织规模与原本的组织定位以及结构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脱节。维持纯洁与积极进取这两派观点借助本次辩论展开了交锋。有人想雇佣专业的筹款人来维持暂时还算充裕的金库——仅纽约一个账户就存有十六万五千美元。另一些人则不想继续“雇佣外来人员”,希望继续依靠正在北方城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各种“非学委之友”后援团体。詹姆斯.福曼表示这些后援团体可以得到有关非学委行动的内部报告作为奖励,但摩西认为“问题没那么简单。”考虑到与阿尔.洛温斯坦在夏季项目上的哲学分歧,他问道:“我们对非学委的朋友们负有什么责任呢?”作为向南方提供资金和志愿者的回报,这些后援团体是否有权参与非学委的决策呢?他们能以非学委的名义在洛杉矶或者波士顿这样的城市自行发动示威吗?

      参会人员隐隐分成了摩西派与福曼派。每个人都主张严明纪律,反对依赖个人魅力。摩西想要远离大西洋城所代表的一切——新闻发布会、游说、呼吁华盛顿的关注——回到“正常”的运动轨道上来,例如开办自由学校以及前往那些存在严重压迫的社区开展登记运动,从而让非学委领导人得以通过承担个人风险来巩固其在组织内部的掌控力。福曼则打算淘汰那些闯劲过剩的浪漫主义者,通过毫不掩饰地追求权力来锤炼非学委。为了围绕特定的受压迫经历组织起来,他将会拒绝那些不值得信任的大西洋城盟友们,还提议要在非学委内部向“尚未考察完毕”的新员工赋予投票权。足有百余名夏季志愿者强烈申请成为非学委的正式员工,他们表示员工工资足以让他们放弃下一个学年的校园生活。

      讽刺的是,眼下非学委面临的最迫切选择在亚特兰大辩论各方看来都很有光彩。之前贝拉方特承诺过要在夏天结束后为夏季项目的领导层安排一次解压度假之旅,现在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打算安排十个人前往非洲旅游,人选由他们自行决定。福曼试探性地宣布了他心目中的初步人选,包括约翰.刘易斯、非学委亚特兰大总部的朱利安.邦德和露比.多丽丝.史密斯、负责密西西比计划的鲍勃.摩西与唐娜.摩西、佐治亚州的唐.哈里斯、阿拉巴马州的普拉西亚.霍尔,或许还有福曼本人。摩西提出反对,认为不该特殊照顾自己,但他的意见被否决了。马里恩.巴里提议增加马修.琼斯作为自由歌手的代表;阿肯色州项目的白人志愿者比尔.汉森(Bill Hansen)也加入了进来,从而为代表团实现种族融合。

      这份十人名单引发了不小的反对声浪。福曼解释说这份名单的用意在于涵盖整个领导层,但是反对意见并未因此而平息下去。反对者们指出,获选人员全都受过高等教育,其中好几个人都会说法语,在他们的目的地几内亚可谓如鱼得水;可是以范妮.路.哈默为代表的没什么文化的佃农们却再次遭到了毫无道理的排斥。非学委在大西洋城就曾经抗议过民主党高层封杀哈默的做法,如今怎能尤而效之呢?福曼表示哈默的住址太偏远,而旅行团的出发时间又太切近,恐怕来不及为她办理出国手续以及注射黄热病疫苗。这条理由遭到了反对者们毫不留情的呵斥,于是哈默就成为了本次非洲旅行团的额外成员。接下来各位具体事务负责人们处理了一系列拖延未决的问题——1965年的南方夏季项目应当如何开展,陷入困境的当前项目要如何处理,某员工丢失了汽车该怎么办,是否应当购买一栋办公楼,非学委今年秋季的内部改选如何进行,密州自民党下一步的活动重点是什么,以及如何将一位名叫伦道夫.巴特(Randolph Battle)的同事从奥尔巴尼监狱援救出来。尽管摩西与其他几位代表团成员都不太放心在非学委正处于变革边缘的关键时刻出国旅游,但是这个由十一名成员组成的代表团还是于9月11日经塞内加尔飞向了几内亚。

      初次投入非洲母亲怀抱的一行人心中全都充满了敬畏之情,哈默尤其看得两眼发直,令旅伴们忍俊不禁。在哈默看来,那么多的权威要职——飞行员、海关审查员、礼宾员、银行出纳、电视台记者——居然都由黑肤人士担任,简直就像奇迹一般难以置信。哈利与朱莉.贝拉方特夫妇安排代表团下榻在了西拉别墅,这是一片优雅的临海院落,1958年几内亚独立之前是法国历任总督的官邸。一行人刚刚进入别墅还没来得及四下里走走看看就接到了当晚前往总统府出席晚宴的邀请,然后几内亚总统艾哈迈德.塞古.杜尔的专车就突然来到了别墅门前,此时哈默刚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顿下来。

      摩西、福曼和朱莉.贝拉方特都切换到了法语与总统交谈,哈利.贝拉方特则来到了哈默的屋门前敲门,哈默在门里喊道不要乱开玩笑:“我正在洗澡呢!我现在可还没准备好去见什么总统!”她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来到客厅,身穿非洲传统款式白色长袍的杜尔总统给了她一个表示欢迎的怀抱。哈默接受了总统在自己两颊上的例行亲吻,然后十分惊讶地看到他也吻男人。在场众人将谈话切换回了英语,说着说着哈默就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想象一下吧,她告诉贝拉方特。她住在密西西比州,从未梦想过能见到一位总统。后来她又在大西洋城徒劳地恳求面见一位总统却没有结果。可是今天却有一位充满异国情调的国家元首在她来到非洲第一天刚刚离开浴缸的时候就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整个9月,来自美国的客人们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餐桌旁吃饭,每一餐都少不了各种鲜鱼。这张餐桌俯瞰着非洲一侧的大西洋,贝拉方特像国王一样主持着宴会。身为行政人员的福曼总觉得这个代表团有些尾大不掉,不太适合进行政治简报——“在这次访问中我意识到,一个试图与当地人进行严肃深入讨论的代表团至多不能超过三个人。”——不过其他人倒是都在放松地享用着仆人们端来的葡萄酒与威士忌。只有露比.多丽丝.史密斯一个人同意像几内亚妇女那样梳成辫子,哈默拒绝了这个奇怪的习俗,因为她对自己的发型向来很挑剔。外出时代表团注意到当地十分贫困,满街都是打赤脚的穷人;当地人喜欢色彩斑斓的衣服,当地的各种艺术品也令人目不暇接。代表团成员原本对当地人抱有同宗同种的热切情谊,不过有一位当地人的吹牛却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此人声称他的曾祖父曾经“将三百多万个你们这样的人卖到那边去”。在非洲的见闻一方面深切改变了他们的所思所想,但同时也提醒了他们无论如何他们首先仍然是美国人。由于美国那边打来警告电话称非学委在领导层缺失的情况下即将陷入分裂,大部分代表都提前赶回了美国,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继续度假。

      唐.哈里斯——他的亲戚在加纳的一家美国石油公司工作——在几内亚又呆了十周,陪同约翰.刘易斯进行非学委式的访问,其间他们时而踏着红毯参加新闻发布会,时而躺在草席上打地铺过夜。两人一路穷游来到抵达卢萨卡时“身上的路费加起来只剩了一镑(二点八一美元)”,他们见证了喧闹的赞比亚独立庆典(“一个女人从看台上冲进检阅场,抱住了卡翁达博士的膝盖……”),然后又从卢萨卡继续出发,观摩了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的第三十二届年度加冕仪式,走访了南非境内四处藏匿的游击队,见到了许多对他们充满好奇的非洲当地学生们——“我们讨论了各种款式匕首的利弊,点评了非洲哪个地区的女人最带劲,还半开玩笑地评选了最令我们感到气愤的白人类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无论走到哪个国家,两人都能发现四个月之前离开美国流亡在外的马尔科姆.X为当地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到头来两人终于在肯尼亚内罗毕的新斯坦利酒店碰上了马尔科姆。三人相处了将近两天,期间马尔科姆凭借友好的态度、时刻迸发的思想火花以及令人欲罢不能的危机意识令两名学生大为着迷。比方说他曾建议“永远背靠着墙坐着,这样你就能看到外面是谁在监视你。”两人由开罗取道巴黎离开了非洲,刘易斯在巴黎还参观了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的前妻、爵士钢琴家海兹尔.斯科特(Hazel Scott)的夜总会。到了11月,两人回到了亚特兰大,此时他们已经拟定好了一份在非学委内部设立国际事务分支的计划。

    • 家园 三十五,“我们看到了巨人……”1

      五六名全国媒体的记者直接从大西洋城的冲突现场来到了天气炎热、民风刁蛮的佐治亚州丹尼斯维尔县(当地人口共计三百六十二人)采访勒穆尔.佩恩谋杀案的审判。记者.保罗.古德看到法院门前草坪周围的楼房外墙上一共悬挂着二十三块可口可乐标语牌,草坪上还有一块碑石,上面镌刻着本地医生克劳德.朗在1842年进行了美国第一例乙醚麻醉手术的事迹。法院外墙有一道露天楼梯,通向法院二楼露台,因为法院严格执行种族隔离,二楼是黑人区。但法官还是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审判,在法官席上称赞了当地妇女俱乐部为为本周活动准备午餐菜肴的服务。

      控方传唤了一连串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出庭作证,借以证明三K党二二四号支部平日里如何耀武扬威到处施暴。一名辩方律师听到证词之后却漫不经心地嘲笑道:“在佐治亚州恐吓有色人种并不是犯罪行为。”二二四号支部所在的修车厂的厂主赫伯特.盖斯特——州大陪审团拒绝对他提起诉讼——在法庭上声称,尽管他曾经给出过誓后陈述,但是现在他却将证词内容忘光了。洛蕾塔.拉基沉默地坐在证人席上,对于法庭要求她发言的指示充耳不闻,但她却无法忍受辩护精神病学家的证词。这位精神病学家声称她丈夫詹姆斯.拉基的供词源自不正常的“偏执型人格”的错觉,究其根源或许是因为拉基的头型不正并因此感到焦虑焦虑,所以他才会作证指控自己的朋友。休庭的时候拉基夫人在走廊里喊道:“医生,你是不是想说我丈夫疯了?”

      辩方首席律师在9月4日星期五这一天进行了陈述。在差一点不到两个小时的陈述当中,辩方律师将被告与整个地区都描绘成了趾高气扬的大人物们的受害者,而佩恩中校与他的两位战友反而成了加害者。首席律师总结道:“虽说我不是军官,但我们都知道军官们的待遇不错。”在结语当中——“眼下我气得五内俱焚”——辩方的协理律师告诫陪审员们切莫逆来顺受,而是要挺身反抗“联邦政府不计其数的资源”与“成群结队嚎叫不休”的联邦爪牙们。这帮人从联邦调查局总部倾巢而出来到佐治亚州,奉行着同一条指令:“‘搞不到白肉就别回来!’”当天晚些时候,陪审团前往一处卡车休息站吃了晚餐。经过八十七分钟的合议,他们宣布被告塞西尔.迈尔斯和霍华德.西姆斯无罪。受辱的州当局随即中止了针对拉基的单独谋杀审判。当地法官H.C.埃克尔斯(H. C. Echols)抱怨说联邦调查局的起诉浪费了“本县数百美元成本”,而且还向联邦调查局转述了自己收到的许多恶意信件,信中扬言要将联邦调查局“从地图上抹去”,甚至就连远在日本横滨的分局都不放过。*J.埃德加.胡佛回复称本案由佐治亚州负责起诉,联邦调查局仅仅扮演了协助角色。

      *【埃克尔斯写道:“这些信件……令我忧心忡忡。”他还批评了联邦调查局的工作方式:“我个人认为,你们的探员无权向盖斯特先生送上生日蛋糕……”】

      当地探员打电话向联邦调查局总部报告了案件审理的具体情况:周五晚上八点四十五分,陪审团吃过晚饭回来了;十点十二分,判决下达了。胡佛经常下令将有关佩恩审判的情况通报发送给白宫的沃尔特.金肯斯。9月4日也是罗伯特.肯尼迪辞职之后尼古拉斯.卡岑巴赫正式成为代理司法部长的第一天,当天早些时候他写信给约翰逊总统,声称密西西比州新成立的联邦大陪审团“肯定会引起人们的猜测”,认为联邦调查局已经破获了内斯霍巴县民权义工三人组遇害案件,但是他强调警告总统“事实并非如此”,要知道大陪审团只是乔.苏利文督察调查“执法人员与其他人相互勾结”时所采用的工具。这封警告信针对的正是约翰逊本人,因为热切的总统曾经公开预测密西西比三尸案件即将成功告破。

      在同一个周五的亚特兰大,马丁.路德.金原本正在一边享受稍纵即逝的家庭生活一边筹划两周以后觐见保禄六世教皇的事宜,没成想一通电话打断了他原本的活动。电话是从重量级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的迈阿密训练营打来的,通话人是金的老相识、曾在1960年帮助他从阿拉巴马州逃税审判当中惊险脱身的芝加哥律师昌西.艾斯克里奇。近来艾斯克里奇又成为了伊斯兰国度最高领袖以利亚.穆罕默德的代理人,代表以利亚打了好几场不甚光彩的宗教自由官司,包括以利亚的儿子华莱士因为拒服兵役而入狱的案件,以及伊斯兰国度企图购买芝加哥公交车车身广告位遭到拒绝的案件。目前艾斯克里奇正在依靠以利亚的支持忙着为阿里更换商业后台。皈依伊斯兰教之前的凯瑟斯.克莱的职业活动由路易斯维尔的商业集团负责打理,艾斯克里奇则打算为如今的阿里另寻一位东家。一番寒暄之后,艾斯克里奇让自己的两位著名客户通了电话。金祝贺年轻的拳击手新婚大喜,阿里则邀请金牧师赏光出席他与桑尼.利斯顿的复赛。根据联邦调查局的窃听记录,阿里随后向金保证,他“一直会与MLK保持联系,MLK是他的兄弟,(阿里)百分百支持MLK,但是与此同时又不能冒任何风险。”心情愉快的阿里敦促金“照顾好自己”并且“小心那帮白人”。

      将近五年后,在得克萨斯州某法庭上,这一通礼节性电话在巨大的秘史暗室的屋门上撬开了一道裂缝。此时阿里已经因为拒绝参加越战被剥夺了重量级冠军头衔,他的上诉律师则质疑联邦调查局窃听可能影响了政府针对阿里的刑事起诉。联邦调查局的证人R.R.尼科尔斯(R. R. Nichols)作证说,1964年9月4日的这通电话是尼科尔斯在监听金本人时截获的。这标志着联邦调查局首次正式承认了针对金或者民权运动进行窃听。胡佛立即发起了全方位反击,公然否认了尼克尔斯的证词。他给专栏作家卡尔.罗文(Carl Rowan)贴上了“种族主义者”的标签,因为罗文在文章中如实指出联邦调查局窃听了金的酒店房间,“一直跟踪(他)直到他遇害为止。”他声称任何未经指明的监视活动都是由已故的罗伯特.肯尼迪一手策划的,而且金一贯行踪可疑活该遭到监视。他开除了尼科尔斯,理由是尼科尔斯在联邦调查局俄克拉荷马分局全体人员都保持沉默的时候非得满嘴跑舌头。通过上述行径以及其他数不清的恐吓,胡佛总算压制住了公众对这个耸人听闻的话题的猜测,阻止了机密的进一步泄露。直到1975年——也就是胡佛去世三年后——国会才开始调查联邦调查局针对金与民权运动的秘密运作。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7

      周三上午,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再次聚集在一起,想要重新考虑一下妥协方案,此外有传言说政府可能会放松一些妥协方案当中的侮辱性细节,这些传言同样值得讨论。劳对他的朋友汉弗莱参议员说:“你那边的傻逼们——我敢肯定不是你,赫伯特——从我们这边挑了两个人,而不是让我们自己决定人选。”汉弗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工作岗位,他表示自己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以至于“老实说我已经不太关心”约翰逊考察他能否成为副总统参选人的事了。劳在联合浸信会教堂加入了众多发言人的讨论,他敦促代表们重新考虑妥协方案,莫尔斯参议员和艾伦.亨利也是如此。贝亚德.拉斯廷认为他们必须将视野从道德抗议扩展到政治联盟,非学委的门迪.萨姆斯坦(Mendy Samstein)一听这话就跳起来大喊:“贝亚德你这个叛徒!”会场里充满了反叛情绪,詹姆斯.福曼盯着阿尔.洛温斯坦,以确保他不敢以专家的身份宣讲实用主义路线。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确实支持这一妥协方案,他认为反对者们并没有披露这一方案包含的诸多承诺——联邦听证会、培训项目、长期以来苦求不得的联邦干预——但是密州自民党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气得他跑到酒吧里买醉去了。

      马丁.路德.金在演讲当中表达了谨守中立的立场:“我不会建议你们接受或者拒绝这份方案,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他一方面谴责约翰逊远程操纵大会打压密州自民党,另一方面又表示自己对政治进步抱有越来越大的希望。金的两方面论点都赢得了代表们的热烈掌声。不过有些代表仍然因为这么多大人物都在左右他们的决定而感到耿耿于怀,也有些代表就像学生们那样厌恶金的骑墙姿态。

      接下来鲍勃.摩西说服了几乎所有人反对妥协:“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将政治引入道德,而是为了将道德引入政治。”一位摩西的仰慕者日后回忆道:“摩西当时宛如苏格拉底或者亚里士多德一样雄辩……简直把金撕了个粉碎。”演讲环节结束后,外来人们纷纷离开了教堂,留下了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继续讨论。有几位代表大胆称赞这套妥协方案“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更多的代表们——尤其是维多利亚.格雷、安妮.迪瓦恩(Annie Devine)和范妮.路.哈默——则嘲笑这套方案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诱惑。格雷指出,密西西比州的黑人社群正在指望他们带回足够深入、足够公平、足以抗击当地恶劣形势的成果,他们决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乱了阵脚。一位来自伊萨奎纳县的老人日后回忆道,“他们大呼小叫地告诉我接受这套妥协多么丢人,于是我当场就闭上了嘴。”代表们再次投票否决了民主党的提议。用哈默的话来说:“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光靠两个席位可是打发不了我们。”

      与此同时,沃尔特.路泽前往华盛顿,在约翰逊总统卧室门外的西走廊向总统提交了一份报告。两人单独相处了八十分钟,谈话内容以及约翰逊在经历了一系列危机后的精神状态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但是路泽的确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例如马丁.路德.金同意在黑人当中进行约翰逊竞选专项巡游。这天早上他提交的报告强调了积极的一面:针对密西西比代表团进行点名的残存可能性已经被根除了,《华盛顿邮报》预测“绝大多数”南方代表将会继续参加大会,并称赞约翰逊是一位隐身的巫师,帮助民主党“最终摆脱了自从1948年以来在每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都会导致分裂的民权问题。”

      路泽离开后,总统赶紧给他的新闻秘书打了电话。但是里迪手里依然攥着自己的辞呈,因此一开始并不敢接听总统来电。他整整躲过了三个电话,然后才得知约翰逊决定要再次全速前进。约翰逊召唤了汉弗莱与康涅狄格州参议员托马斯.多德(Thomas Dodd),让他们乘坐私人飞机从大西洋城赶到华盛顿面见自己。到了中午时分,约翰逊突然心血来潮,带着他的一对比格猎犬“他”和“她”以及六十名随行记者出门走了一圈。一行人在白宫车道上绕了大约一英里,约翰逊将筋疲力尽的小狗送回狗舍,然后带领记者们继续行走了十一圈,途中依然没有宣布副总统竞选人的人选。其他记者跟随两位参议员参观了华盛顿纪念碑和其他旅游景点。

      竞选历史学家西奥多.怀特写道:“这两位参议员当中必定有一个人终将被选中,要占据那个距离总统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他记录了两位候选人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乘坐同一辆豪华轿车抵达白宫的情景。约翰逊在私下里先是将担任疑兵的多德好生劝慰了一番,然后要求汉弗莱明确宣誓效忠于他,接下来又给汉弗莱的妻子穆丽尔打了电话并且要求对方保密:“我们要提名你老公了。”来自总统的突然命令驱使所有随行人员提前一天赶到了大西洋城。里迪原本已经将白宫记者们全都打发去了晚间鸡尾酒会,现在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确信约翰逊放弃了要辞职的疯狂念头,于是立刻将记者们全都叫了回来并且要求他们马上奔赴大西洋城。出于安全考虑,他将一名酩酊大醉的记者留了下来,因为此人差点一头撞上直升机的桨叶。

      几个小时之后,约翰逊也莅临了大西洋城会场,令各位代表们大为惊喜。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约翰逊又亲口宣布了汉弗莱得到提名的消息。在周四晚上的大会闭幕式上,候选总统与候选副总统都回到会场发表了致辞。正如约翰逊所担心的那样,罗伯特.肯尼迪的闭幕演讲确实造成了溃堤奔流一般的轰动效果。罗伯特向各位代表们介绍了以去世兄长为题材的纪录影片,并且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诗句向兄长致敬:“等他死了以后,你再把他带去,分散成无数的星星,把天空装饰得如此美丽,使全世界都恋爱着黑夜,不再崇拜眩目的太阳。”全场代表向他致以了长达二十二分钟的不间断掌声。不过此时约翰逊的心态已经放松了许多,因为他终于巩固了自己身为前总统肯尼迪继承人的地位,罗伯特已经威胁不到他了。他欣然旁观了代表们的情感宣泄,甚至还吸收了一部分代表们的赞誉。“全党与全国现在都在惊奇地注视着这位伟人,”西奥多.怀特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选举特别节目中写道。“然而除了他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跋涉了多么遥远的路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与此同时,更私密的好戏依然还在幕后上演。几天以来一直高度紧张的乔治.里迪一时疏忽,没有及时销毁他自己的辞职信,而是将其落在了白宫的办公桌上。没成想某位同事拿到了这封信并将其捅给了记者,致使里迪颜面无光地承受了来自官僚体系的责难。里迪恨恨地盘点了一圈究竟谁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从自己的助理一直怀疑到了身轻如燕的竞争对手比尔.莫耶斯。但是想来想去他只有一句话可说:他实在“无法理解”新闻报道凭什么把他描绘成一个白痴,“因为约翰逊无视了他给出的不要去大西洋城的建议而愤然辞职。”不过话又说回来,里迪其实很清楚任何有关幕后真相的暗示都会让选民对约翰逊产生反感,认为现任总统反复无常不堪重任,因此这口锅必须由他来背。“我从没想过要把事情搞糟,”他闷闷不乐地告诉约翰逊。

      另一方面,德克.迪洛克向胡佛提交了一份申请,希望能为自己手下参与了本次大会维稳工作的秘密小队探员们每人颁发一封秘密推荐信。胡佛批准了这一申请。按照迪洛克的想法,这封推荐信应当着重强调探员们的幕后工作。他们在暗中“针对会堂的准入控制机制进行了重大改进,从而阻止了非法的密西西比自由民主党代表大量渗透进入会堂并且占据预留给常规密西西比党代表的位置。”伪装成记者的探员一看见密州自民党的成员就会向伪装成保安的同事们发出警告,后者则协助会务人员搬空了密西西比分区的座椅并且堵住了通往无人占据的连排座椅的入口,以求釜底抽薪。

      在周四的致敬肯尼迪之夜,鲍勃.摩西与其他六个人站在会堂过道里进行了守灵仪式,他们胸前挂着标语牌,牌子上印着肯尼迪的剪影与他的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许多人已经开始觉得这次大西洋城之行就算够不上全国民权运动的苦涩转折点,至少也堪称是密西西比民权运动的苦涩转折点,摩西也抱有这种看法。在会堂门外,范妮.路.哈默高唱起了《我们必胜》的告别歌。这一天正好还是约翰逊总统五十六岁生日,为总统庆生的焰火照亮了整条木板道,也照亮了高高悬挂在木板道旁的密西西比州民权烈士画像。

      约翰逊总统精力充沛地离开了大会。这个生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这一天他不仅克服了政治层面的焦虑心态,还克服了生死问题上的焦虑心态——在他之前约翰逊家族的绝大多数男丁都没有活到过五十六岁。总统乘坐直升机回到了华盛顿,刚刚走下直升机就冲着空军一号赶了过去,身边还跟着即将前往总统家乡做客的汉弗莱夫妇。总统施施然走过机场,来到一道拥挤的安全围栏边上,喜气洋洋地托举起了《华盛顿邮报》的出版商凯瑟琳.格雷厄姆(Katharine Graham)。“我们要去得克萨斯,我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走,”约翰逊一边说一边把格雷厄姆拉上了空军一号,丝毫不顾格雷厄姆的行李还都放在机场另一边的私人商务飞机上。总统身边的全套人马都从大西洋城飞到了约翰逊家的牧场。周五这天,回到自家地盘的约翰逊彻底放松了下来。一整天他都在欣赏风景,把玩小装置,在牛群当中流连忘返,还给汉弗莱套上了一身与自己同款的农场工作服。日后汉弗莱回忆道:“我戴着牛仔帽,面带苍白的微笑,我看上去很滑稽,心里也觉得很滑稽。”一时兴起之下,约翰逊率领六位客人——包括凯瑟琳.格雷厄姆在内——拜访了两位他十分敬重的亲属。这两人住在路旁的一间棚屋里面。约翰逊来到门前,一边使劲拍打纱门一边高叫道:“奥利蕾表姐,醒醒!”他的表姐奥利蕾.贝利(Oriole Bailey)应声走出来,给了约翰逊一个欢迎的拥抱。然后约翰逊就就倚靠在门廊的躺椅上睡了过去。六位被总统拽来的客人也在熟睡的总统身边纷纷落座。总统的姨妈杰西.哈彻(Jessie Hatcher)热情招待了一行人。根据她的回忆,当年林登还是个熊孩子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驴车的最前排乱拽缰绳。“他现在依然如此,”汉弗莱打趣道。

      奥利蕾.贝利也与客人们分享了一则关于约翰逊的趣事。当年她曾经照看过还在蹒跚学步的林登。为了专心干家务,她经常用绳子将林登拴在场院里的木头桩子上面。林登总会把绳子绷得紧紧的,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玩耍。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6

      这一意外的突破使得约翰逊总统重新精神高涨起来,可是片刻之间来自两位主要温和派人士的信息再次败坏了他的心情。这两位温和派人士分别是佐治亚州州长卡尔.桑德斯(Carl Sanders)和得克萨斯州州长约翰.康纳利(John Connally),这两人一直在全国代表大会上呼吁南方民主党员支持他。周二下午,得知了约翰逊妥协方案的两位州长联名打电话警告总统“南方可能会大规模退会”,桑德斯还威胁要带着格鲁吉亚代表团一起离开大会。过去一个月以来约翰逊一直忧心忡忡,唯恐汉弗莱和路泽无法阻止密州自民党参与党代表点名。现在他眼看着这个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却没想到战阵另一侧又杀出来一支伏兵,郁积多日的无名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他要求两位州长跟他说说清楚,既然分配给密州自民党的两个代表席位仅仅是“象征性”的,并不会减少全白人代表团手里原有的票数,怎么还会有人觉得自己吃了亏。“密西西比州一张选票都没丢,”总统高声指出,“佐治亚州也是一张选票都没丢!我们这边从一开始就连一张能送出去的选票都没有!”

      桑德斯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我跟您说这话是因为您想让我跟您实话实说。眼下看来我们正在把民主党交待到黑鬼的手里……”马丁.路德.金正在决定谁可以成为民主党党代表,“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咽喉准得让人豁开一道直达耳根的大口子。”

      约翰逊则认为密州自民党理应获得代表密西西比州的权利。“有人端着手枪把他们挡在会场外面,”他激动地说道。“这些人求着咱们想参加大会。他们占了密西西比州的一半人口。好些人根本容不得他们,一心只想把他们锁在会场外面。”

      “谁让他们没登记呢?”桑德斯不肯松口。

      约翰逊的脾气突然消退了下去。“你我这样的人在现代政治生活里面简直活不下去,”他疲惫地说道。“那帮混蛋家伙整天欺负他们,拿他们当成早点大吃大嚼。那帮人必须改正,不能整天跟人家过不去,不能拦着挡着不让人家投票,不让人家理发,不让人家进店吃饭什么的。可是他们偏偏非得这么干不可。”

      康纳利接过了桑德斯的话头。鉴于总统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也采取了更冷静的口吻。约翰逊恳求他不要让南方代表团集体出走,不要让他们说出“这回我要狗占马槽”这句话。按照总统的解释,所谓狗占马槽意味着在自己的所有选票一张都没少之后还要“因为对面有人搞到了两张选票而狺狺狂吠。”

      总统敦促身在大西洋城的沃尔特.金肯斯一定要遏制住“狗占马槽的态度”,这条指示很快就成为了金肯斯的战斗口号。傍晚时分,大会助手告诉金肯斯,目前总统面临的最大威胁已经从密州自民党变成了南方派系:密西西比州党主席称赞了常规代表们宁愿出走也不肯接受妥协的做法,保罗.约翰森州长则在电视上宣称,他的州自从林肯与战后重建以来一直受到不得不彻底归附民主党的束缚,如今他们终于重获了自由:“密西西比州欠全国民主党的债务今天已经彻底还清了。”

      劳伦斯州长和帕斯托雷参议员将大会讲台拍得震天响,要求所有人都接受这份认证报告。眼看着木已成舟,冲突各方的战意终归还是消退了少许。劳流着眼泪,尽职尽责地走上讲台,归还了大会颁发给艾伦.亨利与埃德温.金的扩大代表团代表资质认证书,两份证书都还没被用过。尽管他十分希望自己的客户能将这两份证书当做胜利成果接受下来,但他更渴望重新赢得鲍勃.摩西对自己的信任。对于大多数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来说,来自大会的变相闭门羹与密西西比州黑人早已司空见惯的政治打压可谓如出一辙,因此他们纷纷重新燃起了自由之夏时期的激情。木板道上的守夜活动迅速升级,达到了哈蒂斯堡纠察线的规模,会堂里的游说也让位给了会场以外的大胆示威。

      俄勒冈州参议员韦恩.莫尔斯(Wayne Morse)和密歇根州前州长门宁.威廉姆斯(Mennen Williams)等知名民主党人夸口声称他们协助密州自民党成员偷偷潜入大会会场,并且主张密西西比州的席位理应归自己所有——反正大部分席位此时已经空了出来。有一位夏季项目志愿者用伪造的记者通行证与应援约翰逊青年公民团证件作掩护溜进会场,拿到入门徽章之后再偷偷溜出来将徽章交给别人。事后她回忆道:“我进出了四五趟会场,真是太刺激了。感觉就像玛塔.哈丽、法国抵抗组织还有地下铁路糅合在了一起那样。”将近二十多名密州自民党代表穿越了安检人员的封锁,理直气壮地坐到了密西西比分区。分区里原本还坐着寥寥几名签署了效忠誓言的密西西比州常规代表,一看到密州自民党成员纷纷坐到自己身边,这些人也愤然离开了会场。

      所谓“寥寥几名”实际上就只有三个人。他们在约翰逊总统的鼓励下咬牙驻守在会场里,为的是营造效忠总统的存在感。*他们的离场使得约翰逊的现场指挥官沃尔特.金肯斯叫苦不迭。金肯斯致电总统报道,由于会场外的骚乱与示威活动,代表们无法进入会场。白宫助理马文.沃森(Marvin Watson)愤怒地命令将会场里的密州自民党静坐示威者们从密西西比分区拖走,闻听此言金肯斯立刻命令手下人不得听从沃森的胡乱指挥,因为他担心得到电视直播的驱逐行动会造成远比静坐示威更恶劣的影响。电视台记者询问示威者们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场面,示威者们则反问道,阿拉巴马专区那边明明也有好些被禁止入场的白人党代表硬闯进来,同样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为什么各大电视台的记者们没有一窝蜂似的赶过去采访。记者们暗示摩西拒绝了一项公平的妥协,摩西则当头痛击了这种说法。他告诉国家广播公司的约翰.钱塞勒(John Chancellor):“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同胞希望能够自己代表自己。他们不想要装模作样的象征性选票。”

      *【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位来自格林威尔的道格.维恩(Doug Wynn),此人是约翰逊家族的老相识。这天晚上在会场出乱子之前约翰逊主动接触了维恩:“你是一位爱国者……我们正在亲历历史,你将会永远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不出几天总统就会要求司法部保护这三位党代表的生命安全,因为三K党威胁声称等他们一回到密西西比州就要取他们的性命。】

      周二午夜左右,大会的电视广播终于告一段落。白宫新闻秘书乔治.里迪犹豫不决地接听了一通来自总统起居区的电话,总统让他赶紧过来一趟。里迪与约翰逊打惯了交道,原本希望总统已经忘记了当天早上发誓要辞职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民权阵营声称将要发动示威的威胁与南方各州集体退会的举动令总统再次陷入了绝望。约翰逊在电话里宣称:“上帝啊,明天我就要去会场上宣布辞职,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全他妈见鬼去吧!”

      见到总统之后,里迪跟在总统身后围绕着夜幕下的白宫南草坪走了好几圈。约翰逊脚下生风如同上足了发条,里迪只能拖着肥胖的身材一边亦步亦趋一边费尽口舌地试图宽慰总统。在他看来,总统并不必非得在周三这天就赶赴大西洋城,而是完全可以等到周四。到时候大会将正式提名他成为本次总统竞选的参选人,在那之后任凭是谁都别想在大会上再掀起多大波澜。他还恳求约翰逊不要把美国拱手交给戈德华特。可是约翰逊完全没有回应里迪的劝谏,只是声称自己的辞职声明怎么写都觉得不对,要求里迪为他代笔。里迪表示恕不能从命,约翰逊当场翻脸将他痛骂了一顿,说他既没有能力又缺乏忠心,整天只会给自己添堵。万般无奈的里迪只好答应试着替总统写点什么,这才得以脱身。但是他在打字机前一直坐到黎明前夕却仅仅敲出了一份他本人的辞职信。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5

      其他所有人也都在为了大西洋城的决定性危机而盲目地忙碌着。迪洛克在周二上午搞到了马丁.路德.金在最后时刻进行游说的日程安排。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记录了金与密州自民党成员之间的密集磋商,后者希望金能打电话游说新罕布什尔州、阿拉斯加州和夏威夷州等地的州长以及芝加哥市长理查德.戴利,并安排金在纽约和加州的全体党团会议上发表讲话。迪洛克还报告说,有迹象表明白宫对密州自民党采取的反压力策略起到了效果,因为探员们窃听一名来自华盛顿州的代表向金道歉,声称“曾经态度友好的人们现在往往躲着我们。”

      在当天中午的集体大会上,精疲力竭的密州自民党党团号召全体成员在晚间会议之前最后努一把力。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党团总算取得了普遍共识:他们的底线立场是必须与民主党常规代表团平分席位。约瑟夫.劳背负了确保这一结果的责任,但他却在资质认证委员会门外被人拦截了下来。对方传达了一条强硬的信息,要求他立刻给沃尔特.路泽打电话。“大会已经决定了,”路泽严厉地告诉他。他透露了大会作出的两项新让步:首先,密州自民党的艾伦.亨利和埃德温.金将会获得投票代表的席位;其次,民主党将会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为1968年的党代会制定非歧视标准。路泽还强调,约翰逊坚持要求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的全体党代表签署内容最基本的党派忠诚宣誓书,拒绝签名的代表将无权投票。他不容置疑地告诉劳:“这是一项巨大的胜利,我要求你进门接受这套条件。”如果劳胆敢拒绝,那么路泽就要解雇劳,不再让他担任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驻华盛顿顾问。

      正当劳在会议大厅里的公共电话边上与路泽通话的时候,大呼小叫的记者们也在他身边聚了个里外三层。劳撒谎说电话那头是个“漂亮姑娘”,将记者们搪塞了过去。然后他走进委员会的会议室,得知路泽提出的新妥协方案确实已经提上了议程。于是他要求休会,以便与密州自民党客户进行磋商。密州自民党领导层以及其他重要当事人此时都藏在休伯特.汉弗莱位于选美汽车旅馆的套房卧室里,其中就包括路泽与金。路泽集中火力想要做通金的工作,他尖锐地指出:“你的资金岌岌可危。以前你们在伯明翰从我们手里筹集到了不少钱,现在我们的人依然很乐意为了你们在密西西比的运动再次出钱支持,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帮助我们,咱们两家都必须帮助约翰逊。”

      金表示自己将会顺从摩西、艾伦.亨利和埃德温.金的最终决定。在汉弗莱的客房里,一屋子人都围着床铺挤在一起,摩西等三人坐在一边,汉弗莱与贝亚德.拉斯廷坐在另一边。摩西等人对于妥协方案的整体公平性持怀疑态度,对于方案的细节也颇有微词。比方说,妥协方案意味着密西西比州代表团将会多出两个人,致使本届大会的正式席位数量从两千三百一十六个增加到两千三百一十八个,这样做当真不会有什么后患吗?汉弗莱辩解说,这一举动恰恰正是大会对自由民主党做出的巨大让步,足以与扩大议会规模相提并论。但是反过来说,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不能坐在密西西比州代表团的专属区域,因此严格来说他们并不代表密西西比州的任何人。接下来路泽又抱怨说获得选举权的黑人经常滥用选举权来选举不负责任的人,这话听得摩西很十分恼火。

      埃德温.金建议,如果必须只能允许两名密州自民党代表加入密西西比代表团,那么他愿意退出,将自己的席位托付给众多农场工人与非专业劳工当中的一员。贝亚德.拉斯廷猜测政府愿意接受换人,他认为密州自民党成员可以轮流占据这两个投票席位,或者由多名密州自民党成员共享投票权,根据他们的集体商议结果来进行投票。但是汉弗莱参议员却打断了他的探讨,明确要求无论如何范妮.路.哈默都不能获得代表席位,因为“总统绝不会允许那个文盲妇女在大会上发言。”摩西反对将哈默排除在外的做法,认为这样做是种族主义与独裁主义的体现。汉弗莱赶紧安抚他说这套标准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约翰逊总统提出来的,而且他确信总统只是觉得哈默在发言的时候过于情绪化,无法帮助民主党。

      正当汉弗莱一干人等在汽车旅馆翻来覆去地谈判未决之际,劳也在资质认证委员会的闭门会议上极力拖延着时间。劳的支持者承受着接连不断的盘问,发问者们想知道这两条拟定的妥协条件是否意味着少数派报告已经用不着了,答话者们则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劳本人也开始打马虎眼。他一边赞扬了约翰逊总统做出的让步,一边恳求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去询问他的密州自民党客户是否愿意接受这两项让步。他最终说服了小组委员会主席蒙代尔安排短暂休会,但是主席身边的助手却否决了继续拖延,要在休会之前就解决问题。委员们齐声高呼“投票!投票!”,宛如下坡的火车那样势不可挡,直到劳伦斯州长将约翰逊妥协提案提交给委员会请求批准为止。雷鸣般的欢呼声淹没了要求计票的呼声以及拒绝接受妥协的密州自民党成员们发出的零星反对声。休会期间,走廊上掀起了一阵阵兴高采烈的庆功活动。

      在位于木板道另一头的选美汽车旅馆,汉弗莱的客房门口陡然爆发了一阵狂乱的砸门声与“完蛋了!”的呼叫声,促使谈判人员离开卧室来到了人头攒动的电视机跟前。蒙代尔在电视上向记者们宣称密西西比妥协案已经落到了实处。“你们骗人!”摩西尖叫了一声,随即转身指责汉弗莱和路泽利用谈判作掩护玩了一手声东击西的诡计。密州自民党领导人与金一起大步赶到他们在联合圣殿浸信会地下室的会议地点商议对策。从认证委员会赶过来的其余人员来到地下室与大部队汇合,结果却看到地下室里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关于“内定结果”的质问四处横飞,这些质问最危险且最令人手足无措的效果似乎是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谣言,声称密州自民党已经接受了妥协方案。有人声称密州自民党遭到了算计与陷害,例如劳这样的谈判中间人尤其嫌疑重大。日后劳回忆道,当时的摩西一脸苦相,极力回避着在他看来无异于致命陷阱的和解方案,就好像“有个白人正在用鞭子抽他一样。”

      劳抗议说他和委员会的核心代表们还没有同意投降,而且投票结果也尚未取得一致——甚至连劳伦斯州长也承认自己听见台下有人喊“不”,只不过他拒绝将这些反对票计算进去——但他承认约翰逊可能已经扼杀了他们达成更好协议的希望。眼看着劳如此难受,几名受到感动的密州自民党的成员表示他们或许确实应该做出让步。正当此时,摩西突然开口发表了意见。根据一位大出所料的夏季项目志愿者的回忆,当时摩西“陡然提高调门打断了所有人的发言。”摩西认为大家应该摒弃失败主义的马后炮,转而投身于下一阶段的斗争。在他的敦促下,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投票否决了委员会的提议。此时他们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为了能向大会提交少数派报告而到处拉票。

      劳勉强同意继续战斗。发布少数派报告所需的十一名资质认证委员会代表当中有八人在教堂露面,他们仍然愿意顶着压力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当中包括劳在华盛顿的坚定同事格拉迪斯.邓肯(Gladys Duncan)——她的丈夫托德.邓肯是一位男中音歌手,也是乔治.格什温的音乐剧《波吉和贝丝》的初代男主角。尽管如此,来自纽约州、加州以及密歇根等大州的代表签名都已经消失了,密州自民党的影响力就此在美国的权力大本营蒸发殆尽,只有来自关岛和巴拿马运河区的代表依然支持他们。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4

      周一晚上,詹姆斯.莱斯顿要求总统提供有关副总统人选的非正式暗示,总统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沮丧情绪。莱斯顿认为《纽约时报》需要先行一步准备好关于合适人选的报道,“这样二十年后的图书馆里的资料看上去还能像那么回事。”约翰逊否认自己已经选择了汉弗莱或者其他任何人,并且假装不知道事态进展:“大会进行得怎么样了?……政纲出台了吗?我还没看过。”接下来他又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这是否会对“密西西比事件的进展”产生影响。莱斯顿回答说,密西西比事件的重要性远比副总统人选更低:“我真心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重要。除了像劳这样的少数人之外,这里没有人为此着急上火。您知道,他对这个问题总是很紧张。”

      约翰逊与克拉克.克利福德以及最高法院大法官阿贝.福塔斯(Abe Fortas)凑在一起,私下里为了自己没能阻止密西西比州出现分裂党派的点名仪式而感到悲哀。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主席沃尔特.路泽在莱斯顿离开之后几分钟从密歇根打来电话,总统坦率地告诉对方:“他们的痛苦难以言表。”约翰逊对那些揭露了他的软弱无力的人们大发雷霆。他他告诉路泽,“我认为黑人正在倒退回战后重建时代,他们要让自己倒退一百年……”路泽表示同意。他惊慌失措地表示自己有一架包机正在待命,并承诺放下自己手头的急务——就五十五万名汽车工人罢工的最后期限进行谈判——在黎明前飞往大西洋城替总统出面斡旋。

      林登与伯德.约翰逊夫妇在白宫的卧室里观看了星期一晚上的大会开幕仪式,与此同时还与来访客人约翰与伊莲.斯坦贝克夫妇一起用托盘共进晚餐。*罗德岛州参议员约翰.帕斯托雷(John Pastore)发表了一篇充满党派激情的主题演讲,多次促使全场听众起立鼓掌(《生活》杂志形容他的表现宛如“一脚油门踩到底”),也使得有些人觉得兴许帕斯托雷也有几分争取副总统竞选人提名的胜算。尽管如此,约翰逊仍然忧心忡忡。密西西比州代表团的点名近在眼前,可是他依然尚未找到站得住脚的公开立场。他询问身边人,怎样才能为抵制密州自民党找到理由。伯德夫人向他传授了一套话术:“我不会感情用事,我也不希望本次大会感情用事。一场选举不值得我们这么做。”杰克.瓦伦蒂也起草了类似的措辞:“问题不在于我们的情感有什么需求,而是在于法律怎样要求。”

      *【斯坦贝克夫妇是约翰逊派专机从长岛接过来的。这位著名小说家曾经自告奋勇地担任了约翰逊的形象设计师,从此与总统建立了密切的私人关系。斯坦贝克为约翰逊营造了某种充满民间传说色彩的个人气场,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是精神层面的乡音土语……林肯在一呼一吸之间吞吐着它,肯尼迪的周身毛孔全都散发着它……可是约翰逊从头到脚却几乎不会释放这种气场,尽管我认为他很想这么做。”】

      总统忽略了周二上午来自大会的头条新闻(《时代周刊》头版文章“坚不可摧的和谐”)。民主党主席约翰.贝利试图为了大会在大西洋城取得的“良好开端”向总统道喜,约翰逊却闷闷不乐地预测道,密西西比代表团的点名仪式最迟也拖不过当天晚上,到时候“所有那些大州都只能与黑人站在同一边。”贝利证实,他的家乡新英格兰州代表团很可能以三比一的投票结果支持密州自民党提交的少数派报告(“他们都不喜欢密西西比”)。约翰逊则认为胜算愈发加大的黑人联盟正在自掘坟墓。他向贝利抱怨道:“我认为他们今天早上比总统还厉害,在我看来他们这是在给戈德华特摆橹摇桨。”

      当天早上,约翰逊向他在得州的牧场主朋友A.W.穆森德法官(A.W.Moursund)透露了一项新计划。乔治.里迪打电话请示总统在午间的新闻发布会上应该怎么说,约翰逊给他读了一份还没定稿的声明,这也是他在过去二十年里第一份自己亲手起草的声明。约翰逊在声明中宣布他打算放弃参选:“……这个时代需要一位毋庸置疑的领袖,需要一个所有党派、派系与肤色的人们都能追随的声音。经过艰苦的尝试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我既不具备这样的声音也并不是这样的领袖……”他告诉里迪,大会不妨提名一位“精力充沛的新人”来参与本次总统竞选。说着说着,约翰逊的音量逐渐低落了下去,直至陷入了沉默。

      里迪没有急于打破沉默,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道:“您这么做将会使得全国上下一片哗然的,先生。”

      接下来总统又与身在大西洋城的沃尔特.金肯斯通了电话,并且告诉对方:“如果还有人理应知道这件事,那就是你了。”他重申了自己的怀疑,即密州自民党是在罗伯特.肯尼迪的授意下“由司法部一手培植起来的”政坛爪牙。他还泪流满面地哭诉了自己多么害怕会因为身心俱疲而崩溃:“如果我不是总统候选人,我觉得我对北部湾发出的命令不会遭到那么多攻击……我不想像威尔逊那样陷在这里受罪,我觉得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承担不了轰炸、全世界、黑人、南方各州以及等等这样的责任。”——这里的威尔逊自然指的是在1920年第二届任期快结束时遭受中风几乎丧失行为能力的伍德罗.威尔逊总统。不过当金肯斯温和地询问总统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总统又一口咬定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说这话之前他与麦克纳马拉和拉斯克共进了午餐并且讨论了外交政策。

      星期二一整天,伯德.约翰逊夫人都忍受着情绪低落的丈夫做出的各种不堪之举。明明是天光大亮的日间时分,约翰逊却非得拉上窗帘上床打盹不可,可是钻进被窝之后他又圆瞪双眼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日后伯德夫人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不记得还有比这一天更艰难的时候。”此外她还留下了其他几段苦心恳求丈夫振奋精神的文字:“我的爱人——你就像哈利.杜鲁门——或者富兰克林.罗斯福——或者林肯——一样勇敢。你肯定能在所有这些痛苦煎熬当中找到些许平静并且取得进一步的成就……现在退出竞选对你的国家有损无益。倘若当真走到这一步,那么在我看来你的未来将会沦为一片孤独的荒原。你的朋友将会冻结在尴尬的沉默当中,来自敌人的嘲笑将会永无休止……我知道一切选择都在你手里……我永远爱你。伯德。”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3

      周一上午,被密西西比问题困扰的民主党领导层依然没能拿出比一拖再拖更好的策略——他们希望密西西比问题能够“淹没在大会事务当中”,因为蒙代尔小组委员会已经提出了一份声明,认为密西西比问题十分“复杂”。沃尔特.路泽向约翰逊称赞这个想法其实就是“你最初的想法”,但约翰逊预计将会有八到十个州的代表不耐烦地罢会。正当白宫陷入困境之际,马丁.路德.金从大西洋城发来了一封新的电报:“在过去的几天里,大会的紧张气氛让人感到只有您才能明确民主党的立场……资质认证委员会的成员已明确表示他们愿意跟随您……”

      总统征求了理查德.拉塞尔的意见。拉塞尔就像大多数南方著名的民主党人一样没有参加全国代表大会。约翰逊抱怨说金一直在敦促他采取公开立场——“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卷进来”——他担心其中会有阴谋。如果金能迫使他为白人代表团辩护,那么民权力量就会“有借口说我背叛了黑人”,然后罗伯特.肯尼迪也会陡然发动背刺,公开声称约翰逊不适合民主党提名,因为他纵容密西西比的种族隔离主义者。“我觉得这就是鲍比在下套坑我,”总统抱怨道。

      拉塞尔试图安抚总统。他认为在最坏的情况下金可能会“稍微增加一点反弹”,并将约翰逊获胜的优势减少一百万张选票左右。他建议总统不要答复金的电报,因为这样做太抬举金了,但是他又表示约翰逊并不是第一个被金的政治举动惹恼的政治家:“例如在亚特兰大,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吓坏伊凡.艾伦市长……而且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艾伦确实很有理由害怕。”

      不过仅凭言语并不足以平息约翰逊对于种族情绪与肯尼迪神话相结合的恐惧。为了以策万全,他已经将两件人们期待已久的活动推迟到了大会结束后——其一是放映向遇刺前总统致敬的影片,其二是让前总统的遗孀杰奎琳在马拉松式的招待会上与每位民主党代表握手。为了防备罗伯特.肯尼迪蓄意引发大规模哀悼并且借势冲垮他与自己现已达成的政治协议,包括自己身为下一届总统竞选人的提名资格,约翰逊指派德克.迪洛克和他的联邦调查局卧底小组不要只顾着监视金与挑战常规党代表的黑人密州自民党成员,同时也要留意他们名义上的上司罗伯特的动向。

      周一,联邦调查局探员们传阅了有关罗伯特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在采访中罗伯特承诺要在周二发表一份内容不详的声明。这篇报道可疑地指出,罗伯特“拒绝详细说明”声明的性质。事实证明,罗伯特的声明内容其实只是希望纽约市长瓦格纳能在参议院支持自己。但是探员们依然觉得罗伯特转战参议院的计划可能仅仅是伪装而已,他的真实盘算还是在大西洋城鼓动参会代表们自发提出一份劝进草案,从而顶替约翰逊成为总统竞选提名人。当罗伯特对西弗吉尼亚州代表团进行礼节性访问的时候——这个州为他哥哥在1960年竞选期间奠定胜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观察家们都注意到“全体代表掌声雷动”,现场的政治氛围简直一点就着。与此同时在胡佛的授意下,分析师们仔细分解了上周日《华盛顿邮报》关于罗伯特担任司法部长任期的报道。报道当中有一段文字表示罗伯特在任期间扫除了联邦调查局的许多积弊,调查局总部轻蔑地认为“司法部显然又一次企图窃取联邦调查局在有组织犯罪与公民权利领域所取得的成绩,同时还出于政治目的针对胡佛先生以及调查局发动了阴险的攻讦。”

      经常见到总统的人们都知道他现在最担心什么。周一这天罗伯特.肯尼迪悄悄放弃了自己身为马萨诸塞州党代表的身份——为的是能更方便地竞选纽约州参议员——一位得知此事的总统秘书随即为总统献上了一张便条。这位秘书借鉴了罗伯特的战术,在便条上勾画了一条破解密西西比困局的计策。罗伯特在放弃马萨诸塞州党代表身份之后立刻推荐自己的弟妹乔安顶替了自己的席位,他本人从此可以轻装上阵,马萨诸塞州的党团也没吃亏。目前密西西比州的常规白人党代表当中依然还有几位忠于总统的少数派,假设这些人突然“感染了病毒”,必须请假,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将自己空出的席位让给密州自民党的成员。这样一来,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依然能保持自己的总体立场,黑人代表也能打破密西西比政坛的肤色界线,而且取得这一进展靠得是密西西比州民主党员的个人邀请而不是资质认证委员会的强制命令,因此委员会也不必与密西西比州代表团较劲。真可谓皆大欢喜,岂不美哉?约翰逊总统充分考虑了这条妙计,还向大西洋城打了好几通电话问询意见。但是沃尔特.金肯斯没有发现南方各州代表团当中有任何一名代表支持黑人。此外少数可能自愿退出的密西西比常规党代表正是约翰逊想要在未来几届党代会上当成标杆的榜样人物,约翰逊实在舍不得将他们耗费在这里。最终他还是将那张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便条扔进了垃圾桶。

      在大西洋城,记者注意到马丁.路德.金和参议员休伯特.汉弗莱在星期一中午分别穿过人群,进入了被称为“大会白宫”的选美汽车旅馆。汉弗莱与鲍勃.摩西以及数十名密州自民党谈判代表一起安全地躲进了一间安静的套房,然后汉弗莱十分热情地向对方推销了大会提出的三步走解决方案。首先,作为确保席位的条件,密西西比州的每一位常规党代表都必须保证支持民主党候选人以及该党的民权纲领,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拒绝(资质审查委员会刚刚投票要求阿拉巴马州代表团做出类似承诺)。接下来,资质审查委员会将会正式呼吁日后的党代会取消一切信奉或者施行种族隔离主义信条的党代表的资格。最后,大西洋城热烈欢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作为没有投票权的客人旁听大会。密州自民党的谈判代表们当即提出抗议:既然不忠于总统的常规代表把席位腾出来了,至少应该把这部分席位转交给密州自民党吧?汉弗莱死说活说就是不肯同意这项要求。他满脸难色地抛出了许多理由,先是主张密州自民党选举过程当中据称存在缺陷,然后又以个人身份请求密州自民党人们不要让他太难做。他还声称总统这是在与戈德华特的战斗当中考验他们所有人。汉弗莱没有透露他从白宫直接或间接领受的命令,*只是告诉密州自民党人们白宫方面暗示过他,如果他想得到副总统竞选人的提名,就必须竭力阻止围绕密西西比州展开的混战。而要想阻止这场混战,就必须要求密州自民党拿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最后他恳求他们不要继续竞争席位了。

      *【8月17日,约翰逊简明扼要地向沃尔特.路泽表述了他交给汉弗莱的挑战:“你最好跟休伯特.汉弗莱谈一谈,因为我告诉你,要是大会上当真打起来,要是南方代表团集体出走,要是我们全都陷进烂摊子里,那他在民主党内就不要再惦记着前途这两个字了。”】

      范妮.路.哈默首先向汉弗莱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情,然后就像一位失望的母亲一样将他数落了一顿:“汉弗莱参议员,我一直在为您祈祷,一直在想您,您是个好人。问题是您总害怕去做您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句话显然刺痛了汉弗莱,他含泪抗议道,自己投身民权事业已经很久了。哈默也哭了出来,表示自己要继续为他祈祷。劳以及包括密州自民党法律顾问阿拉德.洛温斯坦在内的其他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提出了几条维护和平局面的建议。但是接下来汉弗莱又反对俄勒冈州众议员伊迪丝.格林参加本次会谈,因为格林一直在资格审查委员会当中反对白宫的指示。格林对此十分生气,原本陷入僵局的会谈也进一步沦为了关于会务程序的争执。

      汉弗莱偷偷地与沃尔特.金肯斯一起溜了出去,向总统汇报了堵心的谈话经过:“我走进了狮穴,我耐心倾听,我热切表达,我用尽了所有的心血。”约翰逊把克拉克.克利福德接到分机上听取了汉弗莱的汇报。沃尔特.金肯斯说,伊迪丝.格林声称自己已经获得了比起必需票数还多十票的优势,足以按照她的计划迫使大会围绕是否平分密西西比州席位的问题展开激烈辩论。委员会的一些成员也正在变得越发焦躁不安,因为他们都还有预约做头发之类的其他私事安排。约翰逊想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为了避免点名,他们可能不得不推迟整场大会。

      谈判代表们下了电梯,穿过大厅,迎头碰上了一大帮记者。与此同时另有一大帮记者簇拥资格审查委员会主席大卫.劳伦斯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两拨人在大厅里混同在了一起。劳伦斯和约瑟夫.劳被推到了人群中心,互相回避着对方关于当晚大会开幕式的问题(“你想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摄影师们的窃笑促使劳拍了拍他的公文包说,如果劳伦斯打算在大会开幕之前向密西西比州提出目前的方案,他也有足够的选票把密州自民党的替代方案带到会场上来。劳伦斯回答说,如果是这样,资格审查委员会将把做出最终决定的时间再推迟一天。他将不会呼吁人们关注密西西比的违法行为,而是会在大会开始时不给任何来自密西西比州的代表进行资质认证。

      接下来劳伦斯摆脱了人群去处理阿拉巴马州的麻烦。阿拉巴马州这次一共送来了五十一名代表与候补代表,其中只有十三人来到他面前签署了以个人名义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承诺书。这些象征团结的标志——面对着乔治.华莱士的公然叛党言论,总统要求这些人安抚大会的情绪——在那些没有签名的代表们眼中如此可恶,以至于他们在周一晚上强行闯过了检查通行证的门岗,推开了事先得到特别警告不能让他们入场的警卫,硬生生地冲进了开幕式现场。这帮不速之客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伯明翰的公牛康纳。在他的率领下,这帮人不管不顾地抢占了预留给阿拉巴马州的席位,手足相残的恶意当即在这片区域爆发了开来。有些签了名的代表试图将没签名的代表赶出去,也有些签了名的代表想撤回自己的承诺书。“这真是太令人难堪了,”一位阿拉巴马代表哀叹道;另一位代表则高呼:“我希望这个该死的州整个落到共和党手里!”

      与此同时,临近阿拉巴马州坐席区的密西西比州坐席区依然空空如也。会务人员为两个互不相让的代表团都提供了二楼露台的旁听票,等待着资质纠纷的解决,但大多数常规党代表都呆在酒店里没有参会。(在酒店大堂,资深政治记者比尔.曼诺(Bill Minor)告诉一位来自阿米特县的常规代表,同样代表阿米特县的密州自民党代表团成员、前任协进会阿米特县分会主席E.W.斯特普托向他问好。这位常规代表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斯特普托之所以还没死仅仅只是因为“他还欠我四百美元,我不会把他的命交给别人。”)在会议厅外,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们依然一边唱歌一边维持着纠察线,而约瑟夫.劳与支持他们的代表们则忙着到处拉拢支持者,与此同时他还要打消其他人认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出身的哥伦比亚州代表团的恐慌情绪。

    • 家园 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2

      周六下午,密州自民党挑战者们终于一字排开地坐到了密西西比民主党代表团对面的席位上。劳开始了他的陈述:“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讲述密西西比州发生的悲剧和恐怖事件。”他在资质认证委员会面前泰然自若,因为他也是委员会的一员。身为哥伦比亚特区的党代表,劳本人拥有该委员会一百一十张选票当中的一张。为了反驳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是“合法代表”的观点,他强调了美国各政党的自由独立,并将资质认证委员会称作负责进行政治选择的陪审团。(他为密州自民党印制的简报乐呵呵地援引了密西西比民主党主席的声明:“我们可以用白银棺材装上十二只死渡渡鸟来到党代会上充当党代表,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劳传唤了一连串证人来支持他的主张:密州自民党的党代表们不仅既能干又忠诚,而且还愿意为了民主党的事业而“英勇献身”。艾伦.亨利讲述了针对争取投票权黑人们的大规模迫害,并指责民主党的密西西比党代表们历来支持滴水不漏的白人至上主义,致使密西西比州人人自危,在全美国各州排名当中位居底层(“他们背负着血债与责任……”)。埃德温.金牧师随后对密西西比白人的行事进行了第一手描述(“……一百多名教士和大学教师被迫离开该州……我受过监禁,也受过殴打。”)接下来坐在主席台上的宾夕法尼亚州前任州长戴维.劳伦斯(David Lawrence)十分客气地要求劳多谈一点党内程序问题,少谈一点密西西比州的“日常生活”。劳当即表示反对,声称“我想让认证委员会听到的”正是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为黑人的日常生活带来的恐惧。

      接下来劳传唤了范妮.路.哈默。哈默拖着因为脊髓灰质炎而受损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证人席,将手包放在了证人席上。会务人员在她的棉质连衣裙领口上别了一个麦克风,然后她就讲述了自己的故事:“1962年8月31日,我们一行十八人旅行了二十六英里来到印第安诺拉的县法院,试图完成选民注册,从而成为一等公民。我们在印第安诺拉遇到了密西西比州的公路巡警……我们的长途车实际那天遭到了指控,因为他开车的肤色不对……”她用四句话讲述了她的登记企图如何在入夜之前引发了一连串地震。

      “我丈夫来了,说种植园主正在大吵大闹,因为我想登记。在他住嘴之前种植园主来了,跟我说:‘范妮.路,你家老头告诉你我说的话了吗?’”

      “我说:‘是的,先生。’”

      “他说:‘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去撤销登记,那你就给我滚。’”

      哈默一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一边丝毫不虚地直盯着主席台上的一排排资格审查委员会代表。她的措辞质朴粗陋,散发着无视权威规范的气势,起初还有些伊索寓言的风格,说着说着就逐渐偏向了圣经文本抑扬顿挫的节奏。尽管她说的只是些家长里短,其中却充满了抽象的力量。

      “于是我对他说话,我告诉他说:‘我没有给你登记。我是想给自己登记。’那天晚上我不得不离开。”

      “9月10日,1962年,十六颗子弹射入了罗伯特.塔克先生和夫人的家里,都是冲我来的。就在同一天晚上,密西西比州的鲁维尔有两名女孩被枪杀。另外,乔.麦唐纳先生的房子也中枪了。”

      “6月9日,1963年,我参加了一场选民登记研讨会。返回密西西比的路上,我们有十个人乘坐的是大陆公路长途车。当我们到达威诺那的时候……”

      她从头到尾回顾了威诺那事件,从最初的骚动(“我下车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到监狱里不断逼近的恐惧:“我开始听到尖叫的声音……我被带出牢房,带到另一间牢房,那里关押着两名黑人囚犯。州高速公路巡警命令第一个黑人拿起皮拍子来打我。”在分配给她的八分钟发言时间快结束时,哈默从电视屏幕上消失了。“待会我们还将再次回到大西洋城,”记者埃德温.纽曼(Edwin Newman)在控制台旁对观众们说道,“但现在我们要切换到白宫,由全国广播公司的罗伯特.戈拉尔斯基为您报道。”

      与此同时,约翰逊总统正在接待二十九位民主党州长,为他们举行了前往大西洋城参会之前的送别。此外还有四位州长没有应邀前来——分别是路易斯安纳州的约翰.麦凯森(John McKeithen),阿肯色州的奥瓦尔.福伯斯(Orval Faubus)、密西西比州的保罗.约翰森和阿拉巴马州的乔治.华莱士。这四位南方州长联合抵制了总统的送别。刚刚辞去路易斯安那州代表团团长一职的麦凯森还进一步呼吁,如果大会把来自姐妹州的常规代表团赶下台,他就要号召举行一场大规模退会。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全国电视转播的密西西比听证会为华盛顿的送别会——得克萨斯州州长约翰.康纳利(John Connally)对记者们宣称这是“令人十分舒适愉悦的会议”——敲响了一记警钟。此时多家媒体都堵在会议室门口等着约翰逊宣布副总统参选人的人选,约翰逊则利用媒体扔了一颗烟幕弹,借以分散公众对于大西洋城听证会的关注。他与几位州长一起来到记者们面前。为了拖延时间,他扯了几条无关痛痒的小新闻,还顺口慰问了一下康纳利州长——去年达拉斯刺杀事件发生时陪同肯尼迪坐在车里的康纳利也中了弹,至今尚未痊愈——“九个月前的这一天下午,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国历史上的可怕时刻将这一职位的重任托付给了我。”接下来总统回避了记者们的提问,退到东厅继续与几位州长秘密会谈,记者们只能自说自话地编写了如下的新闻标题:“约翰逊仍然对竞选搭档人选保持沉默。”

      在电视摄像镜头关上之后,大西洋城的听证会还在继续,又有四名密州自民党的证人出场作证。丽塔.施维尔纳的陈述致使一部分观众起立默哀,之后劳又传唤了平等大会的詹姆斯.法默与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出场的证人是马丁.路德.金,他代表全体证人进行了总结陈词:“我告诉各位,世界上的任何政党都应该为了能有这样一个代表团而感到自豪。因为正是这些来自日常生活的圣徒们最深刻且最持久地表达了真正的民主精神。”说到这里,金瞥了一眼对面的密西西比州民主党常规代表团,然后哀叹道自从上次民主党大会之后,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们迫使联邦政府派遣了多达二万人的军队前来镇压,然后才咬牙切齿地接受了“单独一名黑人进入州立大学”的现实,而且就在几天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要违逆这个伟大的国家级政治团体的总统竞选人与议政平台。”在金看来,密西西比的问题“绝非小事”,必须放在国际大环境里来考察——“全世界目前足有上千万人被剥夺了参政议政的权利,他们身处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他们身处铁幕背后,他们正在南非的种族隔离泥潭里苦苦挣扎,他们正在已经三年没有举行选举的古巴寻求自由。承认自由民主党也就等于向所有这些人传达了一条信息:在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关心正义的国家……”

      接下来轮到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发言。他们摆出了大量关于标准选举实践的证据,并呼吁不要将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钉上“政治十字架”。州参议员E.K.柯林斯(E.K.Collins)宣称,如果本届代表大会当真允许密州自民党这帮“残兵败将”取代“合法代表团”,“这个党派在密西西比州肯定会走上绝路。”不久,劳伦斯主席就处理完了全部参会代表的资格审议工作,只剩下了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他之所以推迟了这两个州的审议,是因为台前幕后的政治斗争还没能产生足够一锤定音的解决方案来阻止民主党陷入一地鸡毛的混战。

      下午六点一刻,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听证会——他头两天扭伤了脚踝——准备前往印第安纳大道入住自己预定的克拉里奇酒店1923房间。负责监视他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立刻发送了一道SOS警报信号,通知正在客房里安装窃听器的同事们赶紧撤离。技术人员成功地在客房的两台电话里安装了窃听器,但是没来得及在墙壁里安装迷你听筒。在这间客房的正下方,联邦调查局大西洋城分局特别督办里奥.克拉克(Leo Clark)设立了一处对金作战秘密指挥分部,至于总部则位于旧邮局。得到了J.埃德加.胡佛不情愿的批准之后(“林登这回太过分了”),副局长德克.迪洛克临时组建了一支由二十七名探员组成的“特殊小队”,其中有无线电操作员,两个速记员,以及各式各样的线人。迪洛克不仅与特勤处以及当地执法部门就安保问题进行联络,而且还秘密地敦促他的团队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既确保大西洋城不会发生任何“让总统难堪的事情”。他本人在选美汽车旅馆亲自向沃尔特.金肯斯与比尔.莫耶斯汇报情况。

      一名携带移动无线电台的探员被永久指派到了金肯斯身边担任联络员。几名卧底探员拿着全国广播公司提供的证件伪装成记者混入会场,其他人则负责窃听大西洋大道旁一座门头房的电话通讯,因为密州自民党租下了这座店面作为临时办公地点。通过窃听电话,探员们得知贝亚德.拉斯廷告诉金,他扭伤脚踝是“你所经历过的最幸运的事情”,因为这让金有借口赶在约翰逊总统行使权力之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这座城市。根据拉斯廷的预测,一旦总统出手,许多现在宣称支持密州自民党的代表都将会“靠边站”,到时候金继续留在城里也只会自取其辱,倒不如尽早撤退保存颜面。

      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在散会之后则无不情绪高涨。《黑玉》杂志记者拉里.斯蒂尔(Larry Still)描述了围绕范妮.路.哈默的喧闹人群,哈默本人“从遍布皱纹的圆脸上抹去了泪水,叹了口气,说道:‘我感觉就好像在山顶上喊话一样。所以我才喜欢《去告诉群山》这首歌,我觉得我在和全世界说话。’”得知约翰逊总统打断了她的转播时间之后非常愤怒,厉声谴责这是针对他们的阴谋。正当此时,宝石汽车旅馆里有人喊道电视上正在播放她的证词的结尾部分。

      “第一个黑人打得筋疲力尽后,州高速公路巡警又命令第二个黑人也拿起皮拍子打我。第二个黑人开始打我,我开始跺脚。州高速公路巡警命令第一个打过我的黑人按住我的脚,不许我跺脚。我开始尖叫,一个白人站起来打我的头,叫我安静。有一个白人男子——我的裙子裤腰很高,他走过来把我的裙子拉了下来——然后又把我的裙子拉了回去,比一开始还高……”

      “梅德加.埃弗斯被谋杀的时候我还在监狱里。”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想要注册,成为一流公民,如果自由民主党现在还没有得到正式席位,那我必须质问美国……”

      尽管当天下午约翰逊抢占了哈默讲话的播出时段,但是晚间新闻的电视观众却比下午更多。大西洋城的西部联盟办公室报告称,他们当天晚上收到了四百一十六份支持密州自民党的电报,支持常规民主党的电报则仅仅收到了一封。劳声称自己的证人“极其出色……赢得了木板道的支持。”他注意到约翰逊总统最清楚如何计算选票,因此很享受即将到来的讨价还价。“我们不会做出任何二流妥协,”他在周六晚间对记者说。

      劳并不反对妥协,也从未掩饰过他最想达成的妥协方案。他的书面简报中提到了二十六起竞争党代表资质的事件,其中有整整一半——最早可以追溯到1836年——都是通过平分席位来解决的。他最珍视的案例发生在1944年的得州。当时忠于罗斯福新政的派系——年轻的众议员林登.约翰逊也是派系成员之一——对占主导地位的得州常规代表团发起了挑战,因为后者拒绝支持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战争期间四度连任。当时约翰逊还曾经不假辞色地谴责常规代表团是“伪装成民主党的共和党人”,耗费气力只为“破坏民主”。全国代表大会最终让常规代表团与新政派系平分了得州的代表席位。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些先例全都没有涉及种族意象。这使得民权战线两边的民主党人们都对范妮.路.哈默的面孔格外敏感。她为密州自民党的事业赋予了某种道德紧迫感,使其远远超越了地方派系斗争的晦涩记录,但她也为任何一个州的多数党提供了一个令人畏惧的新象征。“事态已经失控了!”星期六晚上,参议员詹姆斯.伊斯特兰对约翰逊总统喊叫道。总统提出,只要全白人代表团愿意摆一摆党派忠诚的姿态,他就愿意将代表席位交给他们(用总统的话来说,即使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支持戈德华特,也不妨发表一份温和的声明,表达一下支持民主党提名人的意愿),但是在密西西比州的家中通过电视观看了听证会全过程的伊斯特兰却告诉约翰逊趁早别打这个算盘。“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伊斯特兰告诫约翰逊,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几乎已经全部倒向了戈德华特,而且大多数代表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大西洋城,换句话说总统设想的讨价还价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总统反对道,“可怜的密西西比”正在迫使他无法帮助自己的朋友:“好比说有人想来你家扔炸弹,那他们就不该还想在你家过夜。”此外总统还半开玩笑地声称要考虑一下是否取消棉花补贴项目,从而给密西西比州一点颜色看看。即便如此,伊斯特兰能为总统争取到的最好保证也只是密西西比州长保罗.约翰森的含糊承诺:密西西比民主党不会对任何接受大会条件的本州代表进行官方“报复”。

      周日下午,沃尔特.金肯斯通知总统,资格认证委员会主席劳伦斯准备就一项双方肯定都无法接受的动议进行投票:动议内容强大到足以让南方民主党集体退出本次大会,同时又软弱到肯定会让劳向大会提交一份少数派报告。“我还以为他打算拖一拖呢,”总统抗议道。之后劳伦斯再次推迟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表决,并且任命明尼苏达州司法部长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担任一个由五名代表组成的密西西比州小组委员会的负责人,负责在周一晚间大会正式开幕之前解决这个问题。蒙代尔的小组在私密环境里与数十个党团进行了沟通,跟谁都吵得不可开交,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才精疲力尽地收工休息。

      周日午夜,一百名密西西比运动的支持者在大会大厅外设置了一道圆形纠察线,承诺在密州自民党得到代表席位之前坚持守夜。詹姆斯.福曼、斯托克利.卡迈克尔以及其他几个人抱着对讲机挤在中心,精心协调着现场人员的活动,让他们时而齐声高歌,时而保持沉默。到了第二天,现场已经聚集了将近三百人,许多各界名人也前来发表了鼓励演说。纠察线上的成员们还在努力适应从夏季项目田间地头来到大西洋城霓虹灯下的环境变化,周一这天涌入会场的五千二百六十名代表以及候补代表更是将他们裹挟得不知所措。代表们大都佩戴着绘有政治标语的纽扣,披挂着红白蓝三色的彩带,通常还戴着林登.约翰逊同款的纪念牛仔帽。人们忙着签到与参加党团会议,忙着出席龙虾晚宴,忙着去海滩观看露天篝火。交际女王兼前任大使裴丽尔.梅斯塔租下了文特诺庄园,举办了好几场派对,每一场派对都足以招待八百位来宾。木板路码头上人潮涌动,各种奇观俯仰可见,例如杂技演员迪克西.布兰迪端坐在高杆顶端,又比如某位特技女演员骑着马从高塔上一跃而下,连人带马扎进了一个大水桶里。凡此种种令参会代表与观察家们应接不暇。在他们看来,会场门口的密西西比守夜队伍也不过是诸多奇景之一而已。

    • 家园 三十四,狗占马槽:大西洋城的妥协1

      随着便捷航空旅行在美国日益普及,曾经光顾大西洋城的游客们纷纷流向了更温暖的度假地,大西洋城则被时代变迁抛在了一边,正经历着从辉煌到落寞的缓慢衰落。这里是美国小姐选美大赛的举办地,也是棋盘游戏《大富翁》的故事背景——城里的景点包括马文花园、雷丁铁路与海滨的木板道。这位年迈的海滨女王如今接待了一大批同样处于过渡时期的民主党人。在8月21日周五召开的民主党党代会会前听证会上,乔治.华莱士强烈谴责民主党国家级领导人是一帮革命份子,“将要出卖我们这个国家与生俱来的权利”,为的是树立“一种外来的政府哲学”。不久前华莱士依仗新近出台的州法律在11月的阿拉巴马州选票上划掉了约翰逊总统以及他的竞选伙伴的名字,从而使得华莱士本人可以自行分配选举人团当中的“民主党”选票(这批选票最终流向了戈德华特)。现在华莱士又在党代会领导层面前放出了狠话:他就是要将本党的总统竞选人赶出阿拉巴马州,如果民主党领导层就为这点事而要剥夺阿拉巴马州代表团的党代会席位,那就让他们看着办好了,反正“我今天不是来求饶的。”接下来华莱士又反将了民主党领导层一军,要求全国民主党人废除民权立法,并且预言将会爆发一场与反重建运动规模相当的“起义”。鉴于“这个政党放任中央集权肆虐为害”,他承诺将要掀起一场保守派运动,目标是“在未来四年里接管两大政党之一。”

      同样在星期五这天,满载密州自民党的长途车抵达了太平洋大道上的宝石汽车旅馆。这家旅店十分破落,就外观而言与订房订得很晚的密州自民党人们可谓相得益彰。这群人看上去活像一群散兵游勇,他们从饼干桶里掏干粮果腹,睡觉的时候则是四个人挤进一间房。某位全国级媒体的记者目睹了密州自民党抵达大西洋城的景象。按照他的描述,这些人情绪高涨,就像要去参加又一场弥撒大会一样:“一群虔诚的男女,口中高唱着赞美诗,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是暂时从密西西比州的监狱里逃出来的一样,等到回家后很可能还会被再次关进监狱。”他们的战斗热情足以与华莱士相媲美。他们复制了米奇.施维尔纳的汽车被焚烧之后的残骸,并且将这件复制品一路拖曳到了大西洋城,借以彰显民权参与者们甘愿为了民主精神而献身的决心。密州自民党认为密西西比州的民主党人已经放弃了参加党代会的法理资格。在前往北方的漫长旅程中,他们回顾了这个论点的各项法理基础(“IV. B. 2. 州代表大会上一个黑人也没有”)。他们很快就穿上了最好的节日盛装,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各州代表团当中充当民间说客。暑期志愿者丹尼斯.斯威尼陪同密州自民党的代表与来自他的家乡俄勒冈州的代表们牵上了线。非学委员工、暑期自由学校的设计师查尔斯.科布费尽气力之后见到了几位马萨诸塞州的代表,他们向科布转达了恩迪科特.皮博迪州长——也就是这年春天前往圣奥古斯丁志愿入狱的皮博迪女士的儿子——的谨慎同情。

      在来自哈蒂斯堡的维多利亚.格雷的陪同下,范妮.路.哈默飞到纽约市政厅,当着一群历史学家的面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周六早上,她也抵达了大西洋城并与一名代表共进早餐。这名代表是来自萨克拉门托的维拉.坎森(Vera Canson),密州自民党认为此人掌握着决定密西西比争端的关键一票。坎森是代表资质认证委员会当中仅有的两名加州人之一,也是仅有的七名黑人之一。哈默的证词令她进退两难。加州民主党人在夏季项目期间已经决定支持密州自民党,但是加州州长帕特.布朗在当天下午离开去见约翰逊总统之前对这一决心又表示了顾虑。卡尔森一方面被被哈默打动,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角色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仅仅有利于密西西比州民权斗争的政策对于民主党的全国布局来说可能并不明智。

      密州自民党的法律顾问约瑟夫.劳向代表资质认证委员会提交了报告。在他进门之前,一份报道就冲着他砸了下来,报道内容涉及十几名立场摇动的民主党人。一名国家广播公司的记者冲进来大喊道“乔,你让他们坑了!”劳回答说:“老天啊,这么快?”却原来会务人员为劳提交报告准备的房间面积太小,电视摄制组根本挤不进去。劳的策略离不开摄像机——与其说是为了赢得最初的投票,还不如说是为了树立密西西比州的形象,使其不至于淹没在全国代表大会混乱的政治议程当中。

      劳的抗议通过电话秘密地渗透进入了椭圆办公室。沃尔特.金肯斯向总统承认道:“拿着这点小事来麻烦您实在说不过去,但是这件事我确实不太敢自作主张。”他说为劳准备的房间只够安放一台摄像机,“电视台的人正为了能再摆几台机器而大吵大闹”。约翰逊认为只放一台摄像机就不算少,因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公众对于民主党党内争议的关注。他指示道,民主党同时容纳两个相互作对的代表团已经够难了,用不着再把电视台也牵扯进来。金肯斯随后又解释说,会务方面选择这个房间的明确用意就是为了只让证人进门,而且“劳现在也在大吵大闹”,因为他的密州自民党客户被挡在了门外。金肯斯承认劳的要求确有道理,并且劝说总统设想一下,让密西西比州的白人与黑人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打成一片具有怎样的戏剧性效果。但是约翰逊依然担心“劳会席卷整个房间。”

      金肯斯一边与总统商谈,另一边还动员包括党主席约翰.贝利(John Bailey)在内的民主党官员们向总统打电话求情。劳向民主党高层们讲述了密州自民党的挑战者们从密西西比州一路赶来多么辛苦,“如果你们甚至不肯让他们看一眼事态进展的详情,那么想让他们接受任何妥协都必然千难万难。”这番论辩让民主党高层“颇受触动”。经受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攻势之后,总统终于批准劳在宽敞的舞厅里提交报告,也放开了对于摄像机数量的限制:“我不管他是不是在小题大做,只要他别给我们拆台就行。”约翰逊的这句批示为他在本周的活动定下了基调。在这一周,他将会反复命令亲信们断然否认他与大西洋城有任何瓜葛:“这事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两天我要装死,你要配合一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 家园 白宫礼仪4

      还是在周三这天,密西西比州各地选出的密州自民党代表聚集在了图加卢学院。鲍勃.摩西在为期三天的员工会议的休会致辞当中宣布联组委对大约七百名夏季志愿者的下一步去向做出了安排,一部分人将会继续呆在南方,另一部分人则会得到替换。摩西向记者们承认,完成登记的黑人选民数量在过去这个夏天的增长只能说是微不足道,真正让夏季项目出名的反而是针对工作人员的连续不断的逮捕(二百五十人)与殴打(五十二人)。但他依然坚称夏季项目成功地实现了政治目标,也就是让密西西比州向普遍公民权利的基础敞开大门。《纽约时报》的一名来访记者描述了当晚民权义工们密西西比州费城遭遇围困的情况。在那里,一个由十名跨种族志愿者组成的特别小组壮着胆子在仍受到6月份三尸谋杀案创伤的地区开设了一个项目办公室。代理警长塞西尔.普莱斯向他们发出了驱逐令以及一张以非法侵入为名义的法庭传票,还给他们打了好几通威胁电话,其中一条较为礼貌的留言说道:“今晚就结束了。”一车车全副武装的白人在办公室外面徘徊,惊慌失措的志愿者们则躺在地铺上不敢起身,唯恐一抬头就遭到枪击。他们考虑了很久是否要抵抗攻击,最后还是下定了恪守原则的决心。“我们决定坚持非暴力一直到死,”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名白人研究生这样告诉《纽约时报》。第二天周四早上,他的同事拉尔夫.费瑟斯通(Ralph Featherstone)开着一辆移动借书车来到了默里迪恩附近的农村地区。9月是棉花采摘的农忙时期,自由学校只能等到棉花收完之后才会再次开学。在此之前,联组委规定要将借书车派往农村填补空白。

      8月20日星期四上午,约翰逊总统在白宫花园举行的《经济机会法案》签署仪式上向人群发表了讲话。他的嗓音沙哑,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回忆:“自从人类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以来,贫穷就一直是他背负的诅咒。”美国这个世界第一的伟大国家愿意而且有能力“承诺在国民当中消除贫穷……我国人民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讲话结束后,约翰逊首先向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然后又向数十名议员和嘉宾分发了他签署这份总价值九点四七亿美元的法案时使用过的钢笔(前几天刚刚被总统当做献祭羔羊的亚当.亚莫林斯基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嘉宾当中)。当天总统还签署通过了另外两份新法案并且举行了签字仪式——一份是国防拨款法案,涉及金额是反贫困战争预算的五十倍,另一份是证券体制改革法案——记者们则全程跟随在精神焕发的总统身后,眼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又一份惊人的选举前民调结果:约翰逊在威斯康辛州以67%对32%领先戈德华特,在纽约是70%对30%,在共和党控制的缅因州更是达到了77%对23%。

      在图加卢学院,密州自民党的党代表们正在纷纷登上长途大巴准备奔赴新泽西州的大西洋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以前从未离开过密西西比。来自新泽西州的一位电台记者就夏季项目问题采访了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卡迈克尔强调了塔拉哈奇县选民登记工作的艰辛,并回顾了自己自从1961年作为一名二十岁的自由乘车者进入密西西比州与帕奇曼监狱以来断断续续参与民权运动的经历。记者问及他停放在一边的汽车上面为什么有弹孔,卡迈克尔解释说他的汽车在三角洲地区第二区很有名,因为他是那里的夏季项目总监。他向记者指明了上周五晚上贝拉方特与波蒂埃到访时汽车挡风玻璃上留下的弹孔,以及击中赛拉斯.麦吉的那颗子弹在驾驶座侧面留下的弹孔。

      “他们的目标是赛拉斯本人吗?”记者敬畏地问道,“还是他们认识你的车,以为是你在车里?”

      “这很难说,”卡迈克尔回答道。他的解释呼应了鲍勃.摩西在漫不经心的勇敢外表背后谆谆教导的口吻:“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塞拉斯——我知道他们非常想要塞拉斯.麦吉的性命,因为他是不肯忍受他们的胡说八道的当地年轻人之一——那么我就不会为这次枪击感到难过。但如果他们因为这是我的车而开枪,打中了塞拉斯,那么这件事就要压在我的良心上面了。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已经追过我的车好几次了,以前还朝它开过枪。所以我也很难说。”

    • 家园 白宫礼仪3

      还是在这个星期五的上午,南方自由学校暑期班结束了最后一节课。志愿教师桑德拉.阿迪克斯(Sandra Adickes)是教士溪自由学校的老师,她班上有六名学生——其中有五位女孩与一位名叫柯蒂斯.达克斯沃兹(Curtis Ducksworth)的十一岁男孩——一直吵着闹着要在现实生活当中实践一下她在课堂上传授的内容,经不住纠缠的阿迪克斯这天终于做出了让步。她陪同六个孩子一起来到了哈蒂斯堡市中心的图书馆。学生小组组长贾米拉.斯托克斯(Jamilla Stokes)告诉馆员,他们几个想办理儿童图书证。一听这项要求,馆员们纷纷直翻白眼。一位不知如何是好的主管急切地小声劝诫师生一行人,如此轻率的要求可能会激怒全市读者。得知此事的克劳德.皮特曼市长(Claude Pittman)匆忙下令警察局长休.赫利(Hugh Herring)前去平息事端。不出二十分钟赫利局长就赶到了图书馆并且宣布图书馆要因为临时盘点而闭馆,然后又与越聚越多的人群一起跟着阿迪克斯与神情坚定的学生们沿着主干道来到了种族融合的S.H.克雷斯& Co.餐厅门口——经理声称恐惧他很害怕百余名眉头紧皱的顾客会采取集体暴力,因此才将警察叫来。一位女服务员恶声恶气地来到自由学校师生们的餐桌旁,通报了餐厅方面临时提出的应对策略:“法律要求我们必须为有色人种服务,但我们不会为和他们一起进门的白人服务。”学生们在商议之后决定离开餐厅而不是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独自吃饭。一行人刚刚走出餐厅就被警察赶进了一条小巷里。为了预防自由学校的师生们继续东一头西一头地到处添乱,警方以流浪的罪名逮捕了阿迪克斯。这个刑事罪名没过多久就被洗脱了。民权阵营随即针对纽约的克雷斯公司以及哈蒂斯堡市政官员发起了民事反诉,官司持续了六年,一直打到了最高法院。*诉讼双方反复拉锯的焦点在于“陪同一群黑人的白人”的地位究竟应当如何认定。被告方成功地辩称,他们对待阿迪克斯的做法根据联邦法律并无不妥之处。

      *【在阿迪克斯诉S.H.克雷斯& Co.(1970)一案中,约翰.哈兰法官(John Harlan)发表了九位大法官的多数派意见,认为下级联邦法院不该草率地驳回阿迪克斯的控诉,并将案件发回密西西比州进行进一步审理。阿迪克斯选择不再追究本案。】

      阿迪克斯被捕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架小型包机降落在格林伍德附近一条跑道上,两名世界顶级艺人走出了飞机舱门。一位是哈利.贝拉方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提包,另一位是被他招募来的西德尼.波蒂埃。贝拉方特打趣道:“像咱们两个这样目标这么大的黑鬼,他们就算真想下杀手也要事先盘算一下。”但是一看见密西西比的地接队伍,两位来客的轻松心态就一扫而空了。机场位于一片树林的中央,机场尽头是一道用门闩固定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个灯泡,夜晚的飞虫围绕着灯泡团团打转。大门的另一边是一条穿越树林的土路。非学委负责人詹姆斯.福曼将几名工作人员拉到一边,通过步话机紧张地讨论着护送安排的问题。他让两名访客与护送车队的领头司机威利.布鲁(Willie Blue)以及两辆等在一旁的汽车先走。这两辆车都经过了磨砂处理,车上的每一寸镀铬与喷漆都被磨去,就像披上了军用伪装那样毫不起眼。年轻的布鲁戴着一顶大草帽,胳膊上打着石膏,他承认自己的胳膊是在监狱里被人打断的。车队驶出大门时,贝拉方特看到远处有一排汽车前灯正在明暗闪烁。这景象原本让他松了一口气,可是福曼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都是三K党的车。”在接下来的旅程当中,车队还经历了一场惊险竞逐,吓得车上的两位乘客全都不敢说话。三K党追兵的汽车虽多,却只有一辆车成功逼近到了具有威胁的距离。每次威利.布鲁都设法让非学委的护卫车辆拦阻住了三K党的冲撞。事后贝拉方特与波蒂埃这两位演艺明星都心有余悸地记得,冲撞车辆的前保险杠上捆着一截沉重的木材。

      下车之后,一行人脚下不停地逃进了气氛欢闹的麋鹿休息屋。有一位名叫艾德拉.克拉夫特(Idella Craft)的姑娘从二层露台探下身子,将双臂揽在了贝拉方特的脖颈上。如此大胆的追星之举让她在当地名声大噪。非学委为数不多的几位白人资深成员之一鲍勃.泽尔纳(Bob Zellner)带领大家演唱了一轮自由歌曲。鲍勃.摩西向欢呼雀跃的人群致了欢迎词。甚至就连马丁.路德.金上次来到格林伍德的时候都没能争取到哪怕一位当地的黑人教师前来捧场,因为教职不仅地位崇高,而且根基脆弱,黑人教师们一旦公开与民权阵营走得太近很容易丢掉饭碗。但是这一回来的是演艺明星,有了追星的掩护,教师们抛头露面也安全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特别热情的教师干脆将饭碗安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有些人远道而来观看电影《野百合》,所有人都看过或知道当年春天的奥斯卡颁奖典礼电视转播,波蒂埃在这一届奥斯卡奖上打破了最佳男演员的肤色界线。他面向格林伍德的听众们宣称:“我今年三十七岁,一直是个孤独的人……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真爱,但这个房间里充满了爱。”

      贝拉方特演唱了他的招牌歌曲《香蕉船》,台下听众们则跟着唱起了家喻户晓的歌词——就算躲在门外的三K党徒们对于这首歌的歌词也同样耳熟能详。一曲终了之后他发表了简短的演讲,谈到了自己多年来对民权运动的奉献,接着又举起了那个黑色小提包,迎来了高潮迭起的欢呼。每个人都知道小包里装的是钞票——福曼谈到了贝拉方特如何响应民权阵营的紧急请求聚拢了一批消灾解厄的“吗哪”,摩西也感谢贝拉方特为夏季项目提供了一根救生索——但大家都明白这事最好不要说太细。贝拉方特在私下里告诉福曼,小包里一共是六万美元现金,此外他还另行筹集了一万美金,打算将这笔额外经费留到夏季项目结束之后再花。到时候他要为各位运动领导人安排一场度假旅行,借此消除他们身上积攒了一个夏天的“战斗疲劳”。

      当晚晚些时候,联组委总部门外响起了一串枪声,一辆员工汽车的挡风玻璃应声粉碎。屋里的波蒂埃与贝拉方特无意中听到无线对讲机里传来消息说在塔拉哈奇县有一名志愿者遭到了跟踪,他们听不到的则是联组委工作人员在暗地里的抱怨。联组委为他们两个准备了特别的床铺,还安排了通宵站岗的警卫员,以至于有些联组委员工尖锐地提醒福曼,上次马丁.路德.金来到格林伍德的时候他可是批评过人家依仗名人身份搞特殊化待遇,没想到他本人给名人搞特殊化待遇也搞得挺带劲的。尽管如此,两位访客当天夜里还是几乎一宿无眠,波蒂埃干脆躺在地板上做起了拉伸操。

      贝拉方特与波蒂埃在星期六白天离开了格林伍德。当天晚上,趁着贝拉方特来访的热闹还没完全散去,联组委在卢拉餐厅为一批即将离开的志愿者举办了欢送会,还提供了免费金枪鱼沙拉。正当欢送现场气氛正旺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大家一听见响声就知道大事不好,当即一个不落地顶着瓢泼暴雨冲出了餐厅。餐厅外面停着一辆大家都认识的汽车,驾驶座的侧窗刚刚被打碎。最先冲上前来的人们一开车门,驾驶座上的西拉斯.麦吉就身子一瘫摔在了人行道上,他的左太阳穴下方有一处明显的枪伤。鲍勃.泽尔纳与其他人赶紧撕掉衬衫充当绷带紧紧裹住了他的头,然后一辆联组委的面包车就将依然还有意识的麦吉火速送往了勒弗洛尔医院。三周之前种族隔离主义者在电影院围攻了麦吉,这一回他们又蜂拥到医院周边拉起封锁线,不让麦吉进入急救病房。泽尔纳拖过来一架轮床,推着麦基强行冲进了急救病房,病房里战战兢兢的医护人员试图将他挡在门外,理由是他此时光着上身。眼看着各位医生一个个手足无措,一名护士自告奋勇地试图为麦吉注射镇静剂,没想到麦吉本人却强撑着挡开了她并且拒绝接受任何注射,直到一名黑人医生赶来为止。这位医生安排救护车将麦吉连夜送到杰克逊市的另一家医院并且进行了手术,从他的头部取出了一颗子弹。这颗子弹沿着一条略微向下的弹道穿过了麦吉的上颌骨——麦吉当天志愿担任了接送同事们的司机,遇袭的时候他显然因为暴雨而关上了车窗,正在脸贴着车窗玻璃打盹——卡在了鼻腔后方接近咽喉的位置。周日上午,医生们通过气管吻合术缓解了麦吉的呼吸困难,并且表示麦吉的存活率很乐观。

      枪击事件致使格林伍德的运动阵营爆发了一连串的“第一”:第一次在白天举行弥撒大会,第一次尝试让青年游行队伍与防暴警察对抗,民权阵营也迎来了第一批手持左轮的新来者,这些人驻守在卢拉餐厅以及许多谣传的后续目标周围防备着接下来的袭击。志愿者莎莉.贝尔法拉奇紧张地躲回自己的寄宿家庭,把一支没收的手枪藏在床底下,却发现厨房桌子旁边的水槽里还摆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枪,寄宿家庭的成员们正在忙着维持冷静,全家人围坐在桌边剥豌豆。到了周日晚上,西拉斯.麦吉的两个兄弟都被关进了监狱,但摩西、福曼、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和其他领导人都撤出了格林伍德以及发生其他类似危机的地点:在劳雷尔有人遭受了殴打,在纳齐兹发生了爆炸,周六晚上警方在马库姆发动了突击搜查。

      8月16日星期六,摩西来到内斯霍巴县锡安山浸信会教堂,站在烧焦的砖墙废墟上主持了一场礼拜活动——这一天距离教会成员遇袭事件刚好过去了两个月——他的头顶是湛蓝色的天空,他的双脚则在瓦砾堆上不停移动保持平衡。然后他又驱车前往图加卢学院参加了为期三天的联组委峰会。有了贝拉方特送来的现金,他们现在可以将运动时间延长到夏季结束后,从而安抚新近加入的民权追随者。这批人大多不知道联组委最初的运动时间表是怎么安排的,他们担心民权运动正在因为暴力阻挠而濒临停摆。联组委领导人围绕一系列重大决策展开了反复讨论,议题包括应当保留哪个基础项目,开学之后到哪里去找志愿者,如何平衡密西西比自由学校与普通补习班之间的比例,未来的暴力袭击将会达到怎样的水平,以及他们能否为培训与安保争取足够的支持。他们还决定赶在下周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立即派遣整个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前往大西洋城,借以巩固他们对于密西西比州代表席位的主张。

      这几天金也从欧洲返回了纽约,并且与联组委一前一后地踏上了通向大西洋城的曲折之旅。接下来的周一,贝亚德.拉斯廷再次向白宫发送了一通电报,传达了金希望觐见约翰逊总统的迫切请求。周二,李.怀特表示可以将会面安排在周三上午,并且试图轻描淡写地传达几条白宫方面的规定:首先,这次觐见的范围将会有所“扩大”,不仅包括金,还包括其他民权领袖,例如罗伊.威尔金斯和菲利普.伦道夫;其次,本次觐见的会谈内容将不留记录。身为金的副手,拉斯廷试图确保自己也会受邀参加觐见,声称自己可以为白宫帮忙:眼下正在密西西比州闹腾的年轻人们肯定将会制造出不小的麻烦,而他可以协助白宫预防这些麻烦。虽然拉斯廷说得天花乱坠,可是白宫方面依然拒绝邀请他,于是他向金报告说约翰逊总统似乎另有盘算。金本人也隐约觉得眼下的局面有点像1963年6月那一次,当年肯尼迪总统也说也要接见他,可是到时候却接见了一大帮人,将他夹在当中,借此来控制政治议程。这样的暗亏他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金与约翰逊的各自阵营通过电话中间人展开了试探性质的交火。约翰逊的优势在于拥有更灵通的消息来源。比尔.莫耶斯从他的牧师朋友、国家宗教和种族委员会主席罗伯特.斯派克那里得知,民权领袖们正在大西洋城为示威活动做准备,因为他们预计白宫不会向密西西比自由代表团做出让步。莫耶斯在报告当中写道:“他说发生严重暴力事件的可能性很高。”——他并没有明确表示暴力究竟是会来自放弃非暴力原则的黑人还是新泽西州的三K党支持者,总之这两种前景都可能毁掉总统的竞选胜算。

      除了由外界主动提供的情报之外,白宫还从联邦调查局那边获得了不少间谍情报。根据去年10月签署的“流动”窃听令,联邦调查局针对金在纽约的借宿住址进行了临时监听。通过对于这一地址以及针对拉斯廷的的电话窃听,调查局的技术人员听到金的阵营做出了准确的预测:既然如今约翰逊已经拿下了倾向黑人的选票,那么下一步他肯定会尽量避免与民主党南方白人基本盘进一步交恶,以求眼下或者日后能有机会与其和解。金和他的盟友们努力想让总统在公开记录中解释为什么他会更偏向奉行种族隔离且支持戈德华特的密西西比民主党党团,而不是受苦受难却依然忠诚于他的密州自民党。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约翰逊一心只想着如何在会面当中避免提及或者听到密西西比这四个字,因此金对于觐见总统的兴趣也变得越来越淡。从周二晚上到周三,金一直在讨论是否应该干脆放弃觐见总统的努力,而不是让约翰逊施展手段利用自己。这些谈话的速记摘要传到了联邦调查局总部,德克.迪洛克过滤掉了金的大部分实质性推理,把他描述成了一个无礼、任性但又听任顾问摆布的人。李.怀特向约翰逊总统建议道,“根据德克提供的信息,金的顾问们曾经指示过他,如果他真的出现在白宫……‘跟总统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硬气’。”

      周三这天,民权领袖集会在白宫如期举行,现场唯独少了金。约翰逊总统突然冲进会面现场,宣布他今天不打算讨论与民主党党代会有关的任何政治问题,然后就滔滔不绝地宣讲起了自己的计划和成就,直到他需要前去参加下一场活动为止。约翰逊的助手们曾经因为金想与总统见面的自我推销意愿而对他嗤之以鼻,现在他们又觉得金实在脸皮太厚,居然在最后时刻说什么“很遗憾我不能参加本次接见”。金则试图绕过约翰逊设定的白宫议程的控制。他向白宫发送了一份长达三页纸的电报,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表示自己打算“就某个可能在不久后得到讨论的话题发表我的观点”。他的猜测完全正确,他最想讨论的话题也恰恰正是约翰逊禁止讨论的话题:密州自民党代表是否应该在本届民主党党代会上得到席位。金以个人名义提出了四条支持这一点的论辩,论证角度涵盖了政治算计、道德选择与抽象的公民权责:“第三,为了应对都市化生活的压力,需要足够坚实的证据来表明民主程序可以在美国得到伸张,在州一级被剥夺代表权的人们可以在国家级政治体制当中进行申诉并得到补偿。”

      李.怀特在其他黑人领导人离开秘密会见之前向约翰逊总统通报了金的迅速行动(“这里在十一点二十三分收到了金的电报……”),联邦调查局的情报人员也警告总统,金的朋友想让他将这封电报公之于众。当天中午,乔治.里迪打电话给总统,因为他从媒体那里听说金发送了一封敏感电报,需要总统指示他如何应对。在他看来,“假如密西西比州的常规代表团占据了本次大会的席位,金的毕生操劳就全白费了。”约翰逊的幕僚们赶紧制定了几套应急计划,要么下达封口令阻止这条重大新闻泄露出去,要么让白宫宣布密西西比问题已经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得到了妥善解决,从而“先发制人把金按住”。然而金并没有直接发表声明或向媒体发布消息,双方都接受了挺进大西洋城之前的初步僵局。

      与此同时,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也因为一场他们自己特有的危机臊得抬不起头来。《亚特兰大宪法报》周三上午的头版披露了联邦调查局向谋杀嫌犯赫伯特.盖斯特赠送生日蛋糕的情节。联邦调查局的内部调查员质问外勤人员,在没有得到总部批准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外勤人员则竭力回避他们的问题。这一策略难免让人们怀疑联邦调查局与三K党徒关系亲密,也使得联邦调查局暴露在了公众嘲笑之下。

    • 家园 白宫礼仪2

      在塔拉哈西,九名千里迢迢赶来坐牢的神职人员终于在星期五早上重获自由。九个人出狱之后立刻回到机场,在已经实现种族融合的餐厅里吃了一顿早餐以示庆祝(某新闻照片的说明挖苦地写道:“等了三年终于上菜了”),这家餐厅也正是当年他们身为自由乘车者遭到逮捕的地方。自从周一入狱以来,他们的律师一直忙着保释他们。立誓在狱中绝食的教士们此刻一个个精神萎靡头晕眼花,但他们还是欣慰地得知监狱里关于亚洲爆发全面战争的传言只是夸大其词而已。整整一周与外界隔绝的教士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过去几天的重大新闻标题——北部湾交火,密西西比州被害义工遗体出土,还有总统的向贫困宣战法案——并且相互分享了各自收集到的细节信息。罗伯特.斯通牧师得知,哈蒂斯堡的一位法官判处两名袭击民权参与者的凶徒缓刑并将他们释放。这两人用水管做凶器殴打了来自克利夫兰的亚瑟.莱利维尔德拉比。自从1月份的哈蒂斯堡自由日以来,斯通每周都会招募宗教界人士来到哈蒂斯堡补充纠察线,莱利维尔德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此外莱利维尔德还将会在本周日赶赴纽约,为安德鲁.古德曼的葬礼致悼词。九位出狱教士当中有一位来自新泽西的伊斯雷尔.德累斯顿拉比,他曾在6月响应马丁.路德.金的志愿入狱召唤来到圣奥古斯丁。他并不知道金已经回到了圣奥古斯丁,此刻正在佛罗里达州的另一边,因为他们这九位塔拉哈西囚犯最近风头正旺,将金的行踪都掩盖了过去。

      此时金正在两道浪头后面的的死水里奋力扑腾。他赞扬了布莱恩.辛普森法官命令十七家实行或重新实行种族隔离的公共企业遵守民权法的做法:“现在圣奥古斯丁的公民有机会和平且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了。”然而他说完这番话后还没过几个钟头,圣约翰斯县大陪审团就发布了一份新报告,指责金和联邦政府都是前来搞事的局外人,从而削弱了辛普森的立场。作为对圣奥古斯丁运动的勉强让步,大陪审团成立了一个种族委员会,但是白人成员很快就纷纷辞职,以至于该委员会从未召开过会议。金重新拾起了批评口吻的悲叹。他对另一群听众表示,白人拒绝参与跨种族委员会的做法“与当前时代的精神格格不入”,但他却看不到破局之道。尽管他能够发动抗议,但是抗议却无法突破民间层面,在政府内部各方势力围绕种族标准而展开的冲突当中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此时辛普森法官已经取代了金本人成为了吸引怒火与死亡威胁的头号靶子。(圣奥古斯丁市长约瑟夫.雪莱曾公开指责辛普森“被林登.约翰逊收买了”。雪莱市长还与三一圣公会的民间领袖们一道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但毫无结果的运动,希望弹劾辛普森法官,因为他是联邦政府派来恣意妄为的暴君。)金与杰基.罗宾逊以及耶鲁牧师威廉.斯隆.科芬一道鼓励了圣奥古斯丁当地的运动,而当地的运动反过来又支持辛普森法官度过了这个夏天老奴隶市场冲突的痛苦余波。罗伯特.赫凌的牙科生意濒临破产,他本人一直在与抑郁和失望作斗争,总觉得金抛弃了自己。“从表面上看情况已经相当平静了,”他在与亨利.吐温合写的一份通讯中写道,“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与从前一样的麻烦以及不和谐依然在表层以下滋滋冒泡。”

      与此同时更重大的新闻也淹没了金。他在圣奥古斯丁向外地拨打了许多电话,谈论约翰逊的立场与密西西比的血腥大戏。这两股潮流——一股正在白宫里掀起巨大的民意力量,另一股则让千百万美国人终于意识到了民权运动意味着什么——都正朝着在大西洋城举行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奔涌而去。贝亚德.拉斯廷提醒金,他预见到民权阵营的盟友之间将会发生“可怕的争吵”,因为约翰逊与密州自民党都希望金能帮助自己约束对方。金告诉拉斯廷,他正在考虑践行极端的中间路线:他打算在民主党党代会期间公开绝食,一方面履行他对密西西比运动的承诺,同时又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公共干扰。

      金在圣奥古斯丁给他的律师克拉伦斯.琼斯打电话,请对方为自己起草一篇文章,借以缓和民权运动当中的一股“正在流行的不良思想”:只要加大非暴力抗议的对抗力度,“就能以某种方式夺取政治权力。”接下来他回到亚特兰大并且呆了几天,在家里和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护照,但是死活找不着。情急之下他干脆给导师哈罗德.德沃尔夫打电话,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将护照夹在整整一卡车分箱打包的信件文稿里送到波士顿大学去了,麻烦老师帮自己看看。此外他还发电传希望约见约翰逊总统,并且处理了一批教会事务——例如安排拉尔夫.阿伯纳西在本周日来到以便以谢教堂担任客座布道人——然后在8月9日星期天赶到纽约参加了饱受新闻界关注的密西西比遇害民权义工葬礼。安德鲁.古德曼与米奇.施维尔纳的悼念仪式在两处地点分别举行。举行悼念现场的教堂根本容不下为死者送行的人们,他们从教堂门口一直排到了周边的人行道上。大卫.丹尼斯(David Dennis)、詹姆斯.法默、阿瑟.莱利维尔德(Arthur Lelyveld)以及约翰.刘易斯轮流通过扩音器向他们发表了讲话。

      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在阿比西尼亚浸信会的讲坛上指名道姓地斥责金在最近的骚乱当中到处流窜搞事——“……哈莱姆区以外的领导人不应该来到我们的地盘上对我们指手画脚。”而金本人则在几个街区之外的河滨教堂发布了他的一篇标准模板布道词,题目是“午夜的敲门声”:“必须时常提醒教会,它既不是国家的主人也不是国家的仆人,而是国家的良心。”在个人或者国家陷入危机的“午夜”,先知们必须唤起全社会的希望,让人们相信公正的黎明必将到来,正如黑奴歌曲里唱的那样,“多大的麻烦总都有个完。”

      接下来的周一,金先是来到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学院发表演讲,然后又回到纽约与他的研究委员会进行了一场长时间战略会议。开会地点通常是瓦赫特尔位于麦迪逊大道的律师事务所的图书馆,内里装修得十分气派。会场的升级表明金的公共事业与刚起步时相比已经迈上了更高的台阶。曾几何时,金在绝大多数事务性问题上还只能向早已遭到放逐的斯坦利.利维森一个人问计问策,如今他却有了一整套顾问班底。作为一名具有宗教背景的非暴力领导人,金的面前陈列着范围宽广的众多选择,各位顾问们将这些选择全都权衡了一遍——大家略带保留地同意让金接受《花花公子》杂志的采访,*让金的言论与模特裸照为邻,同时又强烈谴责委员会成员之一克拉伦斯.琼斯不该向记者表示金日后可能会与马尔科姆.X合作。由于委员会的各位成员都暗自希望能赢得金的青睐,后一个问题引发了关于忠诚与言论自由的激烈争论。但当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即将到来的大西洋城政治危机。第二天星期二,金告诉研究委员会,他希望能单独觐见约翰逊总统。

      *【《花花公子》的采访人正是亚历克斯.哈雷(Alex Haley)——这位传记作家的传主马尔科姆.X此时仍然在国外——为了说服金接受杂志社的邀约,他向金表达了他本人的钦慕之情,并且表示只要金愿意接受采访,他就将这篇专访文章的全部稿费都捐给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

      贝亚德.拉斯廷自告奋勇前往白宫牵线搭桥。他首先联系上了约翰逊的助理之一杰克.瓦伦蒂(Jack Valenti)的办公室的一名秘书,然后在电传当中详细地为自己作了担保。秘书记录道:“拉斯廷先生非常机密地告诉我,金博士的家人很需要他。他们想知道金博士接下来将要做什么。”那天晚上,包括沃尔特詹金斯(Walter Jenkins)在内的其他高级总统助理传阅了她的备忘录。李.怀特第二天给拉斯廷打了电话,想要打探一下金的用意。后来金本人又在纽约世界博览会上给怀特回了个电话——这次他十分难得地信守了对于柯瑞塔以及孩子们的承诺,带着老婆孩子在世博会玩了一整天。怀特告诉他,在白宫就密州自民党党这个敏感话题举行的任何会谈都必须绝对保密,金表示完全同意。但怀特回过头来还是建议约翰逊躲开金。他警告总统:“如果这次会面看起来像是秘密会议而且又被人发现了,人们肯定会产生各种联想。如果放他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进来,在眼下这个特定时间又只会毫无必要地冒犯很多人。”

      这场尴尬的小步舞持续了整整一周,期间拉斯廷始终将自己包装成了金与白宫两边的共同朋友。他告诉怀特,他在金身上——或许也在金的其他顾问身上——觉察到了某种“苦恼”,因为他们觉得约翰逊不想因为与金会面而冒犯白人选民。怀特反驳道,只要条件合适,约翰逊其实很希望与金见面。拉斯廷试图将金描述成为一名理性的职业人士,并且就像政客一样必须顾及支持者的意见。比方说,民权支持者肯定会因为白宫“暂停”示威的要求感到恼怒,除非他们确信自己关切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然而,尽管拉斯廷开口闭口兄弟情谊,怀特还是从他的言语当中发现了不怀好意的企图。他在交给总统的报告里写道:“……金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他真正想要的是与你会面带来的舆论效应。”在约翰逊的指示下,怀特礼貌地推迟了金的与总统会面的日程安排并且表示遗憾。

      总统为了避免就密州自民党问题在党代会上展开辩论而提前开展了激烈的预防工作。他拒绝让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代表团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同时就座,认为这一提议荒诞不经。他告诉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主席沃尔特.路泽:“真要这样安排,会场里面的战争非得比会场外面还热闹。谁会在抗议当中把州旗打出来呢?”他告诉参议员汉弗莱:“如果我们和那群黑人混在一起……我们甚至不用竞选就会失去十五个州。”他指示他的政坛朋友詹姆斯.罗伊在全国代表大会资格认证委员会当中找出并锁定每一位密州自民党支持者。约翰逊一边声称他不想煽动“恐慌或绝望”,另一边又告诉罗伊.威尔金斯,“如果你没法为这次的事情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你毕生奋斗的事业很可能会遭到逆转乃至直接走向失败。”威尔金斯为总统承受的压力道歉,并且表示协进会“在密西西比计划当中仅仅是个挂名参与者而已。”总统明白,为了维护协进会的政治存续,威尔金斯必须支持密州自民党。因此他并没有过于逼迫威尔金斯。此外威尔金斯为了自保而不惜抹黑金,认为金会造成安全风险,这番话约翰逊听得也很入耳。*约翰逊还贬低密州自民党代表团是“在华盛顿一家旅馆里纠集起来的可疑人物”,并且声称联邦调查局对他们的调查报告“令人震惊”。另一方面,总统又告诉路泽,根据点名表决的结果,全国代表大会确实更倾向于密州自民党而不是全白人组成的密西西比州代表团。在这两者之间公开二选一必将对民主党整体造成毁灭性的重创。假如这一幕确实无法避免,那么“我恐怕不太适合做你们的领导人。”

      *【威尔金斯曾经告诉约翰逊:“金的动机您当然也很清楚。您知道他背后存在某些势力。”】

      总统向路泽承认,自己有时也会将身居高位的责任当做回避麻烦的挡箭牌,并且因此感到有些亏心:“当我在密西西比谈论什么自由党的时候,这个国家却正在朝着地狱前进。”李.怀特继续用拖延战术应对金的觐见请求。他在报告当中这样向总统描述金的反应:“我从他的声音当中听不出任何愤怒、烦恼或者其他找麻烦的迹象。但他说过会再打电话给我,后来却没有打,而我并没听出他有任何遗憾或者道歉的表示。”8月14日星期五,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护照,随即前往荷兰和西德进行演讲。怀特希望这趟长途旅行可以将金与总统的会面进一步延后,以至于最终不了了之,不过约翰逊对此并不乐观。他尖刻地预测道:“他这次根本不会参加党代会,而是会直接堵到你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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