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海滨回望 -- 玉垒关2

万圣节假期。我才不一个人窝着。

对，那两个星期。我在北非过的。我订的旅馆，出门五分钟，就是大西洋了。

滨海的公路上车辆穿梭。妈的，到底是非洲，人行道都不带减速的。提心吊胆，才穿过马路到了岸边上。

悬崖上到处是人踩出来的小路。刚刚到岸边。看到一个人蹲在不远处。

他抬头看了几眼。居然站了起来，走进，看到他手里捧着些海虹。

他做了个吃的动作。我赶快接上。

然后我就坐下和他聊聊。

他完全不会英语 。法语吞吞吐吐。他说，他在军队工作的。今天第一天，出来采海虹，打算卖的。

我赶快给他二十迪拉姆。他推脱了半天，并且一直说，大海的礼物而已。我说，我想吃很多，工作是一定要尊敬的。

他才收了。

我是市井之徒，不知道有别的事情能比钱更能体现出尊敬。

他说，就是那边那个大石头那里，有好多的海虹。近些也有，但是品质不行。我看过去，浪拍在那里，激起好高的浪花。而周边一层层涌起来，再退下去。

那背后海天一色，都是壮阔的蓝。

我们无非就是市井之徒之间的话题。

工资，大概一个月1500迪拉姆吧。房租一家子一般1000，水电费各100。失业率么，百分之三十以上。

不过，我有房子。我买了地，距离城里有24公里。50平米的地，4万迪拉姆。不过修房子的钱比地价贵很多。

我修的是铁皮的简易房，只有一层。

那是一个人，还是你媳妇也工作？

他笑了，我们都不愿意老婆去工作的。我们是穆斯林，我才不愿意老婆和男人一起工作。

我就马上想起，刚刚看的数据说，有百分之六十八的中国妇女是工作的。

我就说出口了。他说，理解，你们中国的女人都工作的 。

他又说，你们这三十年经济发展那么快。以前我们这里只有法国，西班牙，德国的产品。都太贵了。现在有了中国商品了。

便宜了很多。很多人都可以接受了。不过我这样的还不行。我买不起原装的，我只能买第二次 ，第三次coup的（这个单词我问了几次，我也没有懂，类似发音就是这个）。

看，那边，我的摩托车。中国的。也是2coup, 3coup了。

不过汽油真的贵，每天20迪拉姆。

他问，那啥，我看了一个电影，说中国人吃小孩的。就是那种小婴儿。说是治病？

我断然否定。我猜他看的电影我也看过。第一次，回去的路上，在心里把那个导演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这种在普通国人这里，都骇人听闻的事情，拍得好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样。和你拍了你娘亲和陈冠希同学二三事，然后指望掌声是一回事。

我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把那些海虹加热的。反正都熟了，开口了，他不断拣那些热乎乎的给我的塑料袋里，剩下的，他一边聊一边把那些肉拨出来。

他说，这些卖给饭馆的。

我问多少钱一公斤。他说按照碗卖的，一小碗10个迪拉姆。

我问如果带壳呢。他说，4欧元，大概40迪拉姆。

我靠，国内我住在内陆，海虹4到6元一斤。取中间值10元一公斤。也就15迪拉姆。

我说太贵了。

但是这里物价我早就发现了。有相当多东西，比如公共汽车票，水电费，都贵得离谱了。

他说，我们这里就这样了。

我赶快又给他给了20迪拉姆。一公斤，平时我一个人也就这个量。他还是很推拖了一番。我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海虹好吧。

这时，有几个牵着狗的少年走来，他们用阿拉伯语聊起来。牵狗少年帮着他一起剥海虹。

我就去转了一圈。

比起来，我看惯了的地中海真是平静得和澡盆子一样。

眼前这大洋，才是孕育着雷霆万钧之所在。

我从怪石嶙峋的海岸走了一圈回去，看见那个人还在。只有他一个。我说，你兄弟走了呀。

他说不是呀。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真好，帮你干活。

他说，呃，他们说他们的狗要东西吃的，要我给他们二十迪拉姆。我给了。

我说，呃呃呃。

他说，他们是这里打架的，拿那么长的匕首。而且他们带着那两只大狗。他们要放开狗咬我，我就完蛋了，我。

他说，这些少年是吃药的。

我说，毒品？

他说，对对，毒品。

他说，你不能让人看到你带着手机的。

我靠。

其实，我这个手机是不久前，在另外一个靠近沙漠的城市买的。

因为，在那里，我刚刚被两个类似的少年抢了。大白天。在一个著名公园门口。

我以为这首都会好很多了。

在那个沙漠边缘的旅游城市，人们都疯了一样，恨不得活吃了你的感觉。

除了旅游业，什么都没有。物价，房价都高得惊人。包括我那个至少4门5门外语都流利的旅行社代表，工作时间极其长，都有上顿没有下顿。

而旅馆服务生，明显每天十几小时工作时间，天不亮打扫卫生，七点给客人准备早饭。还是穷得一塌糊涂。咖啡馆里，听几个当地年轻人说，真的忍无可忍了,早就该起义了。

那种方方面面的焦虑，扑面而来。

就在那个撒哈拉地区的著名集市，我遇到一个德国女孩，她说，你去首都吧。她说她之前在美国读大学。因为太想离开西方世界了，所以今年参加了这里首都某个大学的交流项目。

她说，首都的人要好很多。我对她很有好感。不仅仅很聊得来，而且她坚持给我的咖啡付了钱。明明她给自己买水果的时候挺节约。

本来我觉得这个我喜欢的德国女孩是正确的。因为这两天在首都，明显感到人们平和多了。

我买了些调料之类，很便宜的。但是老板还是坚持给我送一把干果。我一路捧着吃。

而刚刚到首都的机场的时候，接亲友的当地人主动问，您是不是没有电话卡，要不要用我的手机？

一点一滴。这样的事情相当多。

然而还是有这样黑乎乎的一面。

我和海边这个人道别。他喊，你把你电话给我，马上月底了，我马上就有钱了。你给我的40迪拉姆，我还你。现在我实在没钱。昨天下班我卖水果去了，没有赚到钱。今天我实在不是要卖给你的

我赶忙说不用。

我的钱也是我劳动换的。劳动之间平等的交换，是生命之间相互尊敬的几乎唯一方式。

所以，所谓平等，是何等的难。因为定价权永远只在拳头更硬的一方那里。

这个海边小国。名义上独立之后，其实货币也是和欧洲货币挂钩。还是定价权的问题。来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其实前宗主国现在每年依然从这几个国家榨取几百亿欧元。

而我眼前所见，这个国家，工业化的可能性，被极高的房价肢解得支离破碎。

而中国那样的成体系的工业化基础，那个过程，却远不止是两代人做出了牺牲那么简单。那必须是规模化的一个过程。

否则何以实现真正的独立。体量不够，何以把自己从那个垂直吸血的国际体系里独立出来。

而在这片天底下，阿拉伯那些高瞻远瞩，企图实现规模化的政治强人们，都一个个被干掉了。

我遇见不少白人精英，带着一脸悲天悯人说，你们要那么大国家干嘛，小国寡民，不是很好。

好吧，只愿你们在自己那片土地，得偿所愿。

那天我是吃够了。再回望海岸，我现在生活很好。真的不是，我付出的努力，超过了眼前这大洋边上，苦苦挣扎的人们。

最后，一个西方著名记者说的，让大众把仇恨加在受害者身上，对于媒体来说，是极其容易的事情。

是的，比我们认为的，要容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