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父亲的空军生涯――援越抗美 -- 一直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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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父亲的空军生涯――援越抗美

    父亲的空军生涯――援越抗美

    感谢大家对我父亲的关心,不知怎么表达感激,就写点东西。

    这篇写到一半,父亲住院了,有些细节没法核实,就先这样吧。

    ***************************************************

    最近偷了一下师,被偷的人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了。是谁今天也不公布,不过这位有个特点,码字儿的时候喜欢喝水,说话的时候大喘气,非常的有性格,大伙猜猜是谁?

    回顾了一下,发觉父亲的经历是挺丰富的,他的经历,实际也是我们这个国家过去五、十年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游击队、解放战争、剿匪、捍卫年轻的政权、当飞行员、参战、一直的飞;青年、壮年、晚年;大比武、轮战、自卫反击;十年动乱、改革开放;螺旋桨、喷气式、雅克―18、雅克―11、雅克―17、米格―9、米格―15、歼五、歼七。。。

    每一段都可以记下一些事情,每一个词都是一个故事。

    今天咱们聊聊援越抗美的事:

    越南这个国家,近代史上可谓是一直在打。打完法国打美帝,打完美帝打柬埔寨――当然后来被咱们小小的教训了一下。

    有朋友可能会问:援越抗美的时候,咱们空军没去越南啊?难道一直在看你这小子要来个“揭密”不成?

    大伙别误会,我写的东西,比官方公布的只会少,不会多,最多在细节上补充一下,决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胡编乱造,无限夸大的演绎历史。

    父亲对北越的支持,体现在“运飞机”上。众所周知,咱们当年对北越、北朝鲜、阿尔巴尼亚这些小兄弟们可真是够意思的。出钱出枪不说,经常是咱们还没装备的先进武器,出了兵工厂,就直接送给这些“小战友们”了,还都不用还。“大头”当了不少年,也让咱们当年的国家领导人们,头大了不短的时间。

    也难怪后来中国打越南时,攻下来的城市中,只要能搬的动的东西,全都运了回来。这些本来就是咱们的,物归原主没什么不应该。

    大概是1966年的8、9月份,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大革命”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刻。祖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乱一点也是乱了敌人,锻炼了自己。

    在这样空前大好的革命形势下,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把红旗插遍地球的各个角落,父亲接到了一个命令:把五架歼五,送给北越小兄弟。

    于是父亲就扛着五架歼五出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装一集装箱拉走也不是个办法。怎么办?需要五个飞行员把飞机飞到目的地去。

    其实对于空军来说,战斗机也是紧俏物资,没有哪个地方随时备着几架飞机送人。于是就各部队凑,父亲的部队出三架,徐州的29师出两架。

    这天,由父亲带队,一行三架歼五飞到徐州,准备与另两位飞行员会合后,再把援越飞机送到目的地――南宁。到了南宁,自然有经过我们培训后的越军飞行员将飞机接走。

    到了29师,父亲发现整个部队驻地这叫一个热闹:到处都是地方慰问团,披红挂绿,大演现代革命戏,热火朝天。

    “那是29师最红的时候”,父亲回忆。

    最近看报导,汕头成立了第一家文革博物馆,那可是巴金老人多年来一直推动的一件事情。真的希望那种灾难不再发生。

    这次回国,父亲的一些战友看了我写的东西,无一例外的都挺激动,可能让他们想起了当年的风华绝代吧。激动过后又都无一例外的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那就是:文革的内容写的太少了,没有充分反映出文革对我们的空军、我们的钢铁长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脊梁们和无数老百姓们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痛定思痛,这些父辈们希望我这个飞行员的儿子,可以更多的写些文革中空军发生的事情。

    父亲却一直反对,他说那些个日子太窝囊了,不要再提了,写了没意思。

    我也同意,毕竟这个题材在某个范围内还是个很“敏感的话题”,也不希望去触犯“禁区”。这与我写这个系列的初衷并不相符。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不是一句空话。任何人,可以蒙蔽人民一时,但不可能得逞一世。

    记得小时侯,我认为刘少奇、孔丘、周公是世界上最反动的“坏分子”,认为吕后是伟大的,认为秦始皇是万世明君。当时以为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书上、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谎言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就是真理了。

    真是这样的吗?现在大家怎么看,现实就是最好的回答!谎言永远是谎言!

    中华民族的几千年,岂容几个跳梁小丑随意篡改!

    不要低估人民的智慧,不要看轻老百姓。大家的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谁好谁不好,谁一心为民、一心为公。不是哪个党,哪个政府,哪个友邦或敌人说了算。老百姓才是最有资格的评判者,没有哪个民是“愚”的。

    谁是英雄?谁是民族脊梁?人民的心中自有公论。

    英雄是那些千千万万牺牲的,连名字都无人提起的战士们。脊梁是萨苏笔下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工作着,不计待遇的知识分子们。

    英雄是那些为共和国付出青春、付出健康、贡献出理想报负,却亲眼看到自己贡献一生的企业从青春走到黄昏的工人兄弟们。是那些当年曾经辉煌,如今自立自强的下岗职工们。

    脊梁是那些世世代代眷恋着自己的土地,养活着自己和城里人的农民弟兄,那些进城打工,凭自己双手挣钱,本本份份做人的“民工”兄弟们。

    那些各行业默默无闻的、兢兢业业的做着本职工作的普通人。

    你们才是英雄,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正是这些脊梁和英雄们,才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一次次的度过危难,一次次的重生。

    扯远了,咱们还是接着“援越抗美”吧。

    在徐州凑足了5架战斗机。由父亲担任长机,第二天出发飞向南宁。

    期间在广州白云机场加油一次,休息时父亲接到指挥塔台通知:从广州到南宁沿线,天气很好,适宜飞行。南宁国际机场的天气也很好。

    这个天气通报,让父亲很满意。飞机加满油后,一行人飞向南宁。

    飞到南宁国际机场附近空域时,意外发生了。

    机场上空突然布满了乌云,父亲看不到跑道了。云层很厚,云底高度距地面只有50―60米!

    这个数据与父亲再三核实,因为我实在是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云?

    父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南宁机场还飞过云底高度是45米的复杂气象呢!南宁的气候特殊,不象北方的天气。”

    由于父亲他们飞行编队的高度过低,进入地面雷达的盲区,父亲他们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位置,地面塔台也看不见飞机,帮不上忙,两边都很着急。

    遇到这样的情况,冷静还是最重要的。父亲首先命令空中的5架飞机散开,不再保持原有编队,避免相撞。让各机一架盯着一架,成一字型,跟着父亲在空中盘旋,寻找降落机会。

    地面建议父亲带领飞机到别的机场落地,一是去田阳机场,一是去柳州机场。

    经过考虑,父亲拒绝了。因为他认为仓促转场,情况不熟悉。这个临时飞行编队更容易出危险。还是要寻找机会在南宁降落。

    父亲做这个决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父亲有对付这种复杂气象的办法。具体是什么招我就说不清楚了。但看他当了这么多次空军复杂气象训练班的教官,应该是有绝招吧。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父亲很熟悉南宁机场的气象特点。他说:这天,他们碰见的是“鬼云”,这种云乌黑乌黑的,很厚,但不下雨,一般不带电,来得快去的也快。

    说到穿云,看父亲写的《衡阳迫降报告》,好象还挺复杂,什么战斗穿云,S穿云,还都要在地面引导下进行。

    有的朋友对当年的飞行员降落时还需要地面引导很不理解,并对当年中国空军的水平产生怀疑,理由是2001年发生在南海的撞击事件,美机在受损的情况下还飞到了海南的机场,由此推断出共军空军不如美军之说。

    但是他们似乎忘了一点,不同的时代和科技条件的进步下,进行这样的比较是可笑的,一代机和三代机的设备性能也没有什么可比性。那种比较,如同品评大刀、长矛为什么不如坦克、机关枪杀伤力大。

    很不严肃。

    可以负责任的说,对于人民空军,不管是老一辈飞行员,还是新一代成长起来的雄鹰们。在同样或类似的硬件条件下,我们飞行员的飞行技术、战术水平和精神面貌,绝不逊色于任何同时代军事强国的同行们。

    “临时飞行编队”,在“鬼云”上空继续盘旋。

    过了一会,“鬼云”慢慢向南移动,云层中闪出一道缝,露出了机场的一角,父亲的长机对准空隙,带领四架歼五一下冲了过去――看到跑道,安全落地!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下了飞机,大伙这个高兴啊,开始四处踅摸。

    这飞行员有个习惯,喜欢四处游荡,到处熟悉地形,很无组织无纪律。这个习惯的养成,大概是因为平常被管的太严的缘故吧。

    这是有证据的。

    父亲的干休所的老军人们来自各个部队,各个兵种。有一次,我跟邻居的叔叔聊天,得知老人是高炮部队的,我就挑着大拇哥,称赞老人的兵种牛,战绩辉煌。

    老人说再牛也没你爸他们牛,细说起来,当年高炮部队的干部战士和飞行员是一家人,都是一个部分的。按说这一个部分的同僚,见面机会应该很多呀,其实不然,飞行员平时被圈在机场里,机场又是禁区,平时无关人等根本接近不了飞机,更何况开飞机的人了。一次,老人听说驻地附近来了飞行员,心说当了这么多年兵,还没见过飞行员呢,便想去看看,但还没到跟前就被警卫拦住了。说飞行员不许近瞧,只许远观。“许看不许摸”,“比大熊猫还稀罕。”

    过了这么多年,老人还是耿耿的。所以只要碰见父亲,就一眼接着一眼看,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老人还跟我直感慨:现在终于可以随便看了!

    别的兵种的人想见见飞行员,飞行员也想到处去见见世面。每到一地,只要有机会,总是希望活动范围大些。实在不行,把机场的各个角落溜个遍总允许吧?

    父亲向南空(驻南宁机场的空军部队)的同志办完了援越飞机的交接手续。看时间还早,就乐呵呵的在机场里转悠起来了。

    这一转悠不打紧,发现了个特别的地方。

    机场的一角,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批斗会。这批斗会父亲见过的也不少了,什么戴高帽,喷气式、往头上倒墨汁、剃阴阳头。但这次批斗怪,以前没见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但文革彻底颠覆了这一古训,对于所谓的阶级敌人,就是要既“杀”也“辱”。

    经常发生的是某些“阶级异己份子”被辱着辱着就“自杀”了。老舍是一个,傅雷夫妇也算这种情况。其他的咱就不一一举例了。

    有人问:“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批斗,受辱?干吗要去自杀?!”

    也有人回答:“那些自杀的人当然怕!他们怕生不如死!”

    过了20多年,很多朋友可能已经理解不了这种心理了,慢慢体会吧,希望那种民族悲剧不再发生,让后人永无机会遭遇那种绝望。

    那到底父亲看到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批斗呢?

    批斗对象是一个美军飞行员。

    查了一下资料,1966年没有打下美军飞机的记载。到是1965年9月,我空军在雷州半岛附近击落美机并生擒飞行员“史密斯”。

    被揪上台美国人是不是史密斯?不知道。但父亲可以肯定是被我们俘获的美军飞行员。

    父亲对批斗会是这样描述的:“我们打下了一个美国飞行员,我到的时候正在开他的斗争会。(他被)拉到台上去,美国人哪见过这个阵势啊,手直发抖。”

    就这么简单。

    下面我再翻译一下父亲的话:

    开他的斗争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斗争会不讲温文而雅,对你个帝国主义份子还能客气喽?!让你个帝国主义尝尝批斗会的滋味。

    拉到台上去――那肯定是连推带拉的押上去的。

    阵势――肯定是群情激昂,大喊革命口号,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射向那小子。

    手直发抖――能不抖吗?看台下的架势,喊什么也听不懂,没准一会把俺怎么样呢!中国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俺淹死!

    至于戴没戴高帽,剃没剃阴阳头之类的细节,父亲住院三周了,一直没机会问他,以后补上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批斗会,这位被俘的飞行员应该会终生难忘。

    机场里批斗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机场外也没闲着――枪声四起,遍地烽火,全是造反派。

    他们在打仗。

    自从我写完天下大乱系列后,对武斗这个题材还真没什么兴趣了,估计大伙也跟我一样。

    结果很简单:南宁机场被围,与外界交通断绝,火车停驶,汽车断行。

    不过不管咱们怎么看,父亲他们可是够震撼的,京师附近的革命形势,还没发展到如此阶段啊。29师的驻地还在军民合家欢呢,才过了10几小时,怎么到了南宁机场这个“反帝最前线”反而被围困了?

    想回杨村、徐州?火车断行,汽车也没有。不但父亲他们5个人回不去。还有一些来探亲的家属,也被困在南宁机场很多天了。

    怎么办,父亲是领队,就要多负责,领导让你们来送飞机,不是让你们换防,不能因为广西气候好,物产丰富,来了就不走了。这五位飞行员,分别属于两个部队,考虑问题要全面,每个人都要安全返回部队,可不能半路被某造反派拉去当了“顾问”。

    联系来联系去,与相关部门探讨了好几套冲出“封锁线”的方案。什么要警卫战士掩护着坐汽车走;什么化装出击等到了有火车的地方再恢复形象;最绝的是有人提议去借装甲车。。。

    全是馊主意!

    上级们商量来商量去,后来最大的领导拍了板:派一架运输机,把他们五个送回去!

    给父亲他们整了架C-46,是当年从香港起义回来的,能坐30多人。

    运输机安排妥后,南宁机场的干部找父亲他们商量,说:你们的飞机能不能多拉几个人?原因是不少外地来的军官家属也被困在这了。

    那肯定是可以了,“同是天涯被困人”嘛。最后凑了30多人一起走,C-46一站站的送:先到武汉,再到徐州,终点站是杨村。

    家属们虽然被围困了不少日子,但听说可以坐飞机“突围”,还是很高兴的。以为那个年代,坐过飞机的老百姓可真的太少了。别说坐,很多人可能连看都没看过。

    被围了几天,换来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值!

    第二天,一行人上了C-46,都老老实实的坐在机座上。父亲扫了一眼乘客们,发现这成分还真复杂:有男有女、有军人有老百姓、有大人有小孩,有个女的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这位女士很特别,一上飞机,倒头就睡,那小不点也争气,跟着呼呼大睡,估计是这些天被机场周围的交战声折磨的,好不容易解放了,精神一放松,困劲上来了。

    飞机一起飞,客舱内炸了窝。大伙别误会,没人劫机,但的确发生了特殊状况:很多人都在喊痛――耳朵痛。

    坐过老式运输机或老民航机的朋友可能有这个经验。就是非常之不舒服,非常之颠簸。遇见个气流什么的就整个飞机一块哆嗦。经常的高度变化使乘客的耳鼓凹凸不断,耳朵当然会痛了。

    要搁现在,乘客一抱怨,空中小姐、空中少爷们准会立刻跑过来,问寒问暖,有问题立刻解决。

    可那是1966年啊,还是军用运输机,平时能坐上这飞机的都是内行、自己人,根本不用照顾。谁想到会上来一批老百姓,一群大外行啊。不过虽然没有空中小姐,空中少爷到是有一个,那就是――父亲。

    在关键的时刻,父亲站出来了――俨然一空服人员。大声说:“耳朵疼的同志都动动嘴,咽口水,;有糖的使劲嚼糖,一会就好了。”

    大伙照着父亲的指点,很快都让耳压恢复了正常。

    我女儿2岁多的时候,第一次坐飞机,行前父亲一再叮嘱她,飞机起飞降落时要大声唱歌,学青蛙叫!女儿印象深刻,从此之后,只要一上飞机,她就说:“爷爷让我在飞机上唱歌、学青蛙叫”

    不过个人以为父亲的法子都是老套了,这些年坐飞机的次数多了,我总结出一个很有效解除耳压的办法,那就是打哈欠,往往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耳朵立刻就舒服了。

    耳朵舒服了,有的人胃又开始抗议,这段咱就别描写了,晕机的反应无非就是那些,大伙自己想象吧,空中少爷自然又是一阵忙乎。

    如此这般的飞到了武汉,飞机降落后,带着婴儿的那位女士醒了,耳朵里流出了血――耳膜穿孔了。

    父亲告诉她,下飞机后赶快去医院,耳膜穿孔要及时治疗。旁边一个乘客多了句嘴,说:刚才在天上的时候大伙都照着这位解放军同志教的法子动嘴,我们的耳朵都没事。

    这位女士急了,指责父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父亲委屈的说:“你一上飞机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坐飞机很舒服,耳朵没事呢。”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女士又怒道。

    “。。。。。。。”

    武汉下了一批人,飞机加油后又飞向徐州,除了父亲部队的三个飞行员,其他人都在徐州下机。

    当天的晚些时候,父亲他们胜利的完成了“援越抗美”的任务,搭乘我人民空军C-46运输机安全的返回驻地――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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