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读革命回忆录漫谈之二：关于吃的故事（四） -- 孤星

4.抗美援朝时期

上甘岭上啃干粮、8人分食1个苹果的故事家喻户晓。志愿军自带干粮到朝鲜作战，由于没有制空权、补给线长等原因，补给困难的问题长期存在。由于美机狂轰乱炸，很多时候有粮也不敢生火。直到后期转入阵地防御战之后，坑道工事可以屯粮，补给情况才逐渐好转。后方部队能吃到热饭、饼干之类，一线部队不能生火，但夜里偶尔能吃顿送上去的热饭。条件好的时候，在坑道里也能做点热饭吃。有炸油条、包饺子的，还有发豆芽、磨豆腐的。到1953年2月底，全军屯粮近5亿斤，足够用8个半月。

长期负责志愿军后勤工作的洪学智回忆，后方供应的物资有30-40%在途中被炸毁。志愿军入朝时有1300多台运输车，第一个星期就损失217台，其中82.5%是被敌机炸毁的。前3次战役，志愿军共损失1200多俩汽车。1951年4月8日，美机向三登库区投掷大量燃烧弹，烧毁84车皮物资，其中包括生熟粮食287万斤、豆油33万斤、单衣衬衣40.8万套、胶鞋19万双。美军13个后勤人员供应1个兵，而志愿军1个后勤人员供应6-10个兵。

第3次战役后，苏联驻朝大使等一些人头脑发热，希望志愿军乘胜追击，把美军赶下海。彭总坚决不同意。当时，志愿军运输线已延长到500-700公里，补给更加困难。大部分粮食需要就地解决，但朝鲜群众余粮有限，压根没法保证。

第4、5次战役主要在三八线、三七线中间120-150公里区域进行，由于当地群众大量逃亡，基本找不到粮食。第5次战役期间，志愿军日消耗物资550吨，只能供应一半。最困难的个把月时间，洪学智每天2次向彭总汇报粮食运输补给情况。向朝方借粮，朝方也很困难，多少借了一点。有次60军发电报，说有部队已断粮断炊，开始用衣服换粮食吃。彭总很不高兴，让洪学智马上派人检查，这还不放心，又悄悄派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杨凤安去60军核实情况，后来才搞清楚，是个别人用衣服和毛巾换朝鲜群众的鸡和酸菜吃。冤枉了洪学智，彭总专门给洪赔了个梨吃。

时任志愿军第20兵团司令员的杨成武回忆，入朝初期，20兵团许多连队连续十几天吃不上热饭，随身携带的干粮要带到前线去，不敢轻易吃掉。4两米加上自挖的野菜，就是一天的伙食。很多人得了肠炎、痢疾。供给困难的日子里，前沿部队每人每天定量1斤，兵团机关每人每天8两（当时1斤为16两）。有时这个标准也达不到。有的连队断粮，只能挖拖拉机草充饥。杨成武他们后来还把种菜的传统带到了朝鲜，种点小葱小白菜。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志愿军总部想了很多办法，也多次向国内求援。二次战役发起前后，一线部队开始大量供应炒面，一人一口袋，作为主要野战口粮。炒面主要成分是小麦，加上大豆、高粱或玉米和盐制成。按1/3定量供应，每月需1482万斤，东北地区只能解决1000万斤，剩下的还得其他地区加工。二次战役结束之前，洪学智替彭总起草给中央军委和东北军区的报告，建议以后再送以黄豆、大米炒面。但炒面这玩意，缺少水分，吃多了容易上火、腹胀。

转入阵地防御、坑道作战之后，很少见阳光，很多战士长时间营养不良，得了夜盲症，严重影响夜间作战能力。紧急从国内运来花生、大豆、鸡蛋粉、蔬菜、动物肝脏，但数量太少，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后来就按朝鲜的土方，煮松针喝，吃生蝌蚪。一天喝两三次蝌蚪，两天就见效。

到1951年下半年，志愿军开始供应压缩干粮。这可以说是我军历史上最早的制式野战食品。1952年上半年，压缩干粮基本代替了炒面。当然，那会的压缩干粮跟现在没法比。

彭总是我最敬仰的革命元勋之一，前几篇都写到了他的艰苦朴素。在朝鲜时，他胃不好，也没吃点好的。1950年12月，时任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处副处长杨迪给他送电报稿审批，看到他的晚饭只有一小碗大米稀饭，一小碟烤馒头片，一小碟炒白菜，一小碟豆豉炒豆腐干，一小块腐乳。

彭总脾气大，爱骂人，手下都怕他。但一些老同志的回忆录中，也体现了他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一面。

洪学智回忆，1950年1月1日，朝鲜人民军前方司令部为了庆祝胜利、欢度新年，请彭总、洪学智、解方（邓华因交通事故回国治疗兼汇报，韩先楚到一线督战）吃狗肉。朝鲜女服务员敬酒，彭总连喝了几杯。喝了一会，跳了会舞，洪学智怕敌机轰炸，就拉着他回矿洞住了。他喝完酒兴致很好，又拉着洪学智杀了几盘象棋。就这点业务爱好，经常悔棋，还得洪学智让他才能偶尔赢几盘。

时任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回忆，入朝后的第一个春节，担任中朝联合司令部副政委的朴一禹请彭总和总部几位领导吃狗肉，彭总高兴地连喝了三杯。

朝鲜停战协定于1953年7月27日签署。7月31日，彭总、邓华、杨得志、洪学智、李达、李志民等到平壤，参加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委会举行的授勋仪式。仪式结束后，朝鲜劳动党政治局安排宴请，金日成知道洪学智不能喝，就盯着灌他，洪喝一杯他喝三杯，最后把洪喝倒了。彭总他们几个也喝得差不多了。

爱吃狗肉的不只朝鲜同志。邓华、洪学智、韩先楚都爱吃。1952年8月15日，洪学智到平壤参加朝鲜国庆节庆祝会。会后，被韩先楚请到他的西海岸指挥部，先吃狗肉，再和朝鲜人民军协奏团的女演员跳舞。

邓华是一名猛将、儒将。临战前让他和黄永胜对调13兵团司令，充分体现了他的综合能力，以及他在最高领导层心中的地位。杨迪的《在志愿军司令部的岁月里》讲了很多与邓华有关的吃的故事，至少有十几处。第3次战役后，杨迪考虑到大家连续十几天不分昼夜工作，安排“邓指”指挥所人员改善伙食，把自带的少量冻猪肉冻牛肉做了，加上缴获的肉罐头、饼干和啤酒，吃了一顿饱饭。专门给邓华弄了顿辣椒炒狗肉，两人还喝了半瓶二锅头。

1952年12月，为了预防美军从侧翼登陆，志愿军设立西海岸指挥部。当时彭总已回国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邓华以志愿军代司令员、代政委的身份，兼任指挥部司令员、政委，38军原军长梁兴初担任副司令员。二人带队对西海岸各军考察，第一站到的是江拥辉的38军。看完112师防区后，梁兴初问师里准备了什么吃的。李忠信师长是个实在人，按老规矩准备了两菜一汤。梁兴初火了，面对大海，连点海鲜也没搞点！江拥辉很着急，让杨迪出主意。最后加了一些辣椒炒肉丝。江拥辉打包票，晚上到军部一定海鲜伺候。杨迪又悄悄提醒江拥辉，两位司令都爱喝点，吃海鲜得喝点酒消消毒，对了，两位司令还刚学会跳舞。于是，晚上有酒喝了，喝完酒跳舞。这样的善解人意的下属，有几个领导不喜欢？

随后，邓华到16军、39军、50军、40军和朝鲜人民军第4军团看了半个月地形，劳逸结合，每天爬山涉水十几个小时很辛苦，也喝了一路酒，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舞会。同志们消息很灵通，相互打探，怎么接待，把握的分寸很好（如果老彭亲自来，他们就不敢了）。朝鲜同志跟老金报告邓华来了，人民军协奏团也给派来了。在50军148师，国民党部队60军起义的一位师长从云南带出的厨师，做的红烧狗肉、清蒸鱼、浇汁锅巴很好，被邓华看上要走了，一直伺候到1959年邓华被牵连发配到四川当副省长。按杨迪的说法，“邓司令在作战、工作上对各军军长要求是很严格的，但在生活上还是很照顾体谅部属的。这样的场合他就装不知，什么也不问不说”。再对比下彭总，在西北征战时，带头把小灶停了，王震他们各纵队领导想吃点肉也不敢吃。

1954年3月下旬，邓华离开西海指，坐轻油车从朝鲜东北海岸回国就任沈阳军区司令员，顺便看沿途地形。老金给面子，朝鲜人民讲政治，尽己所能，给予高规格接待。在咸兴市吃晚饭，又吃了顿狗肉，邓华连声说好吃。朝鲜同志马上连夜又找了一条狗。于是，第二天早上又有狗肉吃了，邓华很感动。那个时候，搞条肥狗可不容易。到了回国前的最后一站咸镜北道，朝方盛大欢送，狗肉，生鱼片，明太鱼，还有可能是战前留下的酒，都拿出来了。

再对比下杨迪另一本回忆录中讲的。1950年6月，邓华辞去海南军政委员会主任之后，把15兵团前方指挥所迁回广州。为了不惊动冯白驹他们，6月4日早上5点悄悄带杨迪和1名警卫员坐1辆吉普车离开海南。当然，冯白驹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免不了送行一番。6月6日中午，4人在阳江吃了1只鸡4碗米饭。傍晚到了广州市郊，剩下的路费只有3万块（旧币，相当于3块），每人只能凑合吃碗面。没办法，出发的时候，只领了4个人3天的路费，一点没多给，杨迪也没想到多要。当时的风气就是如此。可没过2年，杨迪就知道怎么给领导安排吃喝了。。。

志愿军领导喝酒的机会还是不少。除了朝方宴请，自己也喝。杨得志回忆，1952年8月18日，他离开19兵团就任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临别前一晚，兵团政委李志民两口子为他两口子送行，喝点祖国人民慰问的酒（李志民回忆录中也提到此事）。1952年12月，邓华回国去毛主席那里汇报，周总理送了他四瓶茅台。12月17日到23日，志愿军召开各军军长、政委和独立师师长以上干部会议，改善生活会餐，共同感受总理的亲切关怀。1953年元旦，杨凤安结婚。第二天晚上，杨得志让厨师弄了几个菜请小两口吃饭，不知道喝没喝。春节一大早，杨得志应邀去洪学智的后勤司令部驻地，大吃一顿，还有朝鲜火锅，估计没少喝，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6月16日，停战协定快签了，战场上很平静，炊事员多做了几个菜，邓华、杨得志、李志民心情大好，把崔庸健等人请来，又喝了两瓶。

杨迪2008年再版的回忆录（杨本人2006年去世）提到，毛岸英牺牲的时候，与另2个同志在彭总办公室做蛋炒饭吃，鸡蛋是前一天朴一禹送给彭总的。1998年版只说是炒饭，没提鸡蛋的事。此说是孤证，当时侥幸跑出来的成普也否认这一说。有没有鸡蛋其实并不重要。牺牲在朝鲜，本身就说明问题吧。

优待俘虏是我军优良传统。志愿军吃得很差，还尽量给战俘吃好的。开始有美军战俘饿死，查了半天，发现是死于营养不良。后来从国内调了一些物资给战俘改善生活，让战俘参与管理伙食，让他们能吃上烤面包、牛排，拿鸡肉当火鸡吃。美军战俘的幸福生活同志愿军战俘处于的水深火热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还讲人权吗？

谁能想到，各方面实力相差悬殊的两支军队能打成平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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