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更新中] -- 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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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四)

      呆了半晌,众人回过神来,只道是韩复榘在外得罪了人,这人上门找茬搅局,都生了闷气,几个后生骂着,拥上前照着老常抡了手脚,辟头盖脸好一顿打。

      韩复榘将众人拉开,老常这时倒住了哭声,嘻嘻笑了起来:“好好,打得好,韩家有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有本事你们把我打得伸了蹬腿儿,咱们谁也不怨谁,人死账结;要是打不死我,我还就豁上了,今日你韩复榘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有几个后生还要上身去打,德爷喝住他们,问老常:“这位兄弟呀,有什么大过节呀?今天是韩家大喜的日子,就不能抬抬手?”

      老常叫起来:“知道是大喜的日子!不是大喜日子,咱还不来呢。他韩复榘欠了俺的赌债,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找得急了,就给我来个白黑不见影儿。今日我倒看看,他还往哪儿跑?”

      原来是债主上门讨债来了,众人脸上有些尴尬。

      这时,就听“咯”地一声,韩世泽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众人拥过去掐人中,捶后背,老常尖了声叫道:“不知道么,这拿药的钱、逛窑子的钱,赌博的钱都是不能欠的,欠了都要折寿的。韩复榘你小子你今天不还钱,我就住这儿了,你在哪儿吃,我就在哪儿吃;你在哪儿睡,我就在那儿睡!”

      韩复榘变了脸色,说:“常爷,给人留条道儿,也给自家留条道儿。兔子急了还蹬鹰呢。”

      “哟嗬。”老常一抹脸,站了起来,冷笑道,“好呀,韩老四本事见长,属鸡巴的越戳越硬了。着,俺也不跟你磨牙了,你给个痛快话,给还是不给?”

      “今日没有!“韩复榘阴了脸说。

      “好,有种!”老常一撩衣襟,“嗖”地从腰里抽出明晃晃半尺长短一把刀子来,众人惊叫一声,退了几步。

      老常把刀子挥了两挥,一掉刀头,双手握了顶在自家的小肚子上,说:“今日也是个好日子,你就喜事丧事一块儿办了吧。”

      有人骂有人劝有人喊打,韩家的院子戳了老鸹窝一般。

      韩复榘青了脸没人声地叫起来:“老常你他娘耍什么光棍呀,没有就是没有,你杀了谁也是没有。”

      “好,小子,那你就给老子收尸吧。”老常也喊一声,一用力,那刀刺进了衣服,眼看鲜红的血直窜出来,从老常的手上滴到地上来,院子里的人一连声地惊叫。

      “停手!”这时就听有人一声大喝。众人一看,正是新娘子高艺珍,头上戴一朵颤微微红花,脸敷香粉,唇抹口红,提着红绸盖头,横眉立目站在台阶上。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高艺珍来到老常面前,阴着脸说:“他欠你多少钱?”

      老常说道:“哟,兄弟媳妇呀。报歉报歉,让你不欢喜了。要说钱么,也没多少,就四十多吊。”

      高艺珍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提了一个小包来到面前,往老常怀里一丢说:“这些够不够?”

      那个老常把刀放在地上,伸了血手打开了小包袱,里边有两块银元,还有几小串铜钱。

      老常说::“兄弟媳妇呀,还是不够。”

      高玉珍伸手便把耳朵上的耳环揪了下来,又把镯子从腕子上抹了下来,往小包袱里一扔,说:“够不够?”

      老常拿起来对着太阳照照看看成色,然后眉开眼笑说:“够了够了,还是兄弟媳妇爽气。”伸了两个血指头从小包袱里夹出一个耳环来,向高艺珍递了过去说:“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哈哈,这就算俺老常的一点心意。”又转身对着垂头丧气站在那儿的韩复榘拍拍肩膀说:“你小子有福,找个好媳妇儿。”

      韩复榘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走走,快走,没见过你这么不仗义的玩艺儿。”

      老常却俯到韩复榘的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兄弟,咱们的账是了了。你还得伺候着,白七指儿也要来讨钱呢。看在兄弟的份上,我给你透个信儿。”话儿众人听得真真的,都变了颜色。

      这白七指儿是个好赌不要命的泼皮,在这附近名头甚响,一提名儿就让人脊梁骨发凉。年轻时一次进场输得净光,跟对家杠起火来,急了,将自己的小指头押了上去,输了,二话没说,一刀就把小指头切了下来。又押上大拇指再赌,又输,又把大拇指切了下来。押上中指再赌,就这么连切了三个指头,三个指头放在桌上,白七指儿手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桌面都成了红色。可脸上依旧笑嘻嘻地,还赌。一块儿赌的刘有儿吓得当场便拉了一裤裆,从那以后拉尿不觉,得了个刘臭腚的外号。就是从那时起,这白七指儿得了这个绰号,也在这地界成了不带勾的蝎子,没人敢招惹。

      韩复榘的脸儿白了,愣在了当场。

      “哈哈”老常拍拍韩复榘的肩膀,走了。到门口时,回身从腰里掏出个物件来往院子里一扔,说:“娘那个X的,糟塌了爷们一件衣裳。”

      众人细看那物却是一个猪尿泡,这时正往外流红水儿,这才知道这老常弄鬼骗了大家,几个后生暴跳着寻家什要真给老常开膛放血,那老常却脚不点地,哈哈大笑着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子。

      •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五)

        三、离家投军

        天黑了,客人散了,宴席撤了,韩家清静下来。

        在院子里踯躅了半晌,韩复榘先进了爹娘屋里,受了爹好一通训斥,娘好一通数落,兄长们好一通劝说,才丢了魂似的垂头走出门来。

        来到自家门前,韩复榘觉得又臊又愧,不好意思去见媳妇儿,便在门前的台阶上圪蹴下来。一会儿,爹娘兄弟都吹灯睡了,他只是窝在那儿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想想今天老常上门讨账的事,觉得再也没脸见人,又想到白七指儿还要来讨债,更把心提到喉咙里来。

        白七指儿为人仗义可心狠手辣,在牌桌上输了从不欠债,赢了也不大开口逼人,可是有一样,只要他开了口,你就得立马照办,不然六亲不认。老常就曾偷偷告诉韩复榘一件事儿:西台山的王旺财欠了白七指的赌债,当时白七指儿哈哈一笑就过去了,过了三个月,王旺财还当是人家忘了这码事儿呢,白七指儿开口讨要了,王旺财没钱,想溜,让白七指儿在歇虎岭截住了,刨了个坑,像栽萝卜一样直着把王旺财埋到坑里,只剩个脑袋瓜在外边,脸憋成了个紫茄子,白七指儿任王旺财求告,只是一声不吭,临了,趴地上给旺财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照准王旺财的脑瓜正中就是一镐,王旺财头上一股血“嗖”地喷到了天上去。王旺财是个光棍儿,所以不见了影儿也没人找没人问,事儿不动不惊地就过去了。老常说:这事儿是白七指儿有一回喝醉了告诉他的。白七指儿说:那叫天女散花。

        想到这儿,韩复榘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村子静悄悄的,只有远近的狗儿声高声低地偶尔叫唤几声。一弯月牙儿冷冷地挂在头上,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阵风吹过,韩复榘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

        手里没钱,脚前无路。硬不得,软不得,走不得,住不得。又急、又恨、又烦、又恼。韩复榘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蒙了眼的驴,不住地转圈圈儿,却又不知道往那儿走。

        猛不丁,想起一件事儿来。

        一年前,有一次进城去赌,白七指儿说城西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本领极是高强,出口十拿九稳,众人便跟了白七指儿去凑热闹。在城西门,找到了那个瞎子。当时这人正在路旁盘腿坐着,瘦得三根骨头挑个脑袋,眼窝黑黑的只是两个深洞,却有几根山羊胡子高高地翘着,身旁挑一个幌子,上写着“无眼偏看相。出手知吉凶。”

        白七指儿上前先算,开玩笑说:“咱先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云山雾找的说疯话,咱爷们把你扔茅坑里去。”

        那瞎子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只说:“来吧。”

        白七指儿把脑袋伸过去让瞎子像摸西瓜一般摸了一遍,瞎子说:“你就是个大眼的筛子,能划拉,可存不住,说不准那时候就漏个净光。”

        白七指儿愣了一愣,猛地一拍大腿说:“可不是么!我成天赌,手里过了多少钱呀,可如今都他娘不知到哪儿去了,不是个筛子咋的?”

        又给老常摸了,脸上露了不屑的神色说,说:“你是个骡子。”

        众人大笑。这老常顶个男人的皮,却没有卵子,听说是小时让狗给咬了去,不能生养,正如骡子一般,众人对瞎子更是佩服。

        韩复榘伸过脑袋去,这人先是草草地一摸,突然停了手,“咦”了一声,脸上换了郑重神色,又细细地摸了一遍,半天才说道:“还是个握刀把子的。”

        众人都觉好奇,停了嘻笑,韩复榘问:“握什么刀把子?”

        白七指儿有点儿酸溜溜地说:“是不是他往后要干杀猪的营生?”

        瞎子又仔细地摸过一次,方说:“这爷们不俗,天庭高耸,重颐丰颌,山根有骨直上头顶,两耳贴脑,五岳相朝……贵相也。”

        众人过了一阵,便把这事儿忘了,倒是韩复榘时不时地起来,心里合计,这刀把子的自然是带兵的薛仁贵、常遇春了。现在想起来,着实有点儿沮丧,握的鸟刀把子?全是瞎子胡说!什么贵相呀,如今我就是他娘的一头驴,一头走投无路的驴!

      • 家园 好文啊,花!
    • 家园 写得好,有看头!
    • 家园 写得好!花之
    • 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三)

      二、新婚之日

      吹吹打打,迎亲的曲儿把喜兴撒个满天满地。一顶花轿出了霸县北庄头村,悠悠向东台村走去。韩复榘帽上插一朵红彤彤花儿,斜挂红彩,骑一匹枣红马,得意洋洋地走在前边。

      做梦也不曾想到,生闲气跟人斗了一场,竟打出一段姻缘来。

      那日在城里,韩复榘与薛天魁斗个热闹,一个汉子上前去劝解了开来。这汉子名叫高叔瀛,霸县北庄头人。这人平日里最好阴阳八卦、麻衣神相,喜欢为人指点吉凶前程,在附近村子小有名气。那天他一见韩复榘气昂昂挑战薛天魁,眼前一亮,心道:这小子不寻常。后来看到不好了,便向前解了那场争斗。

      众人散了后,高叔瀛再去寻韩复榘,大集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踪影?叹了口气,回头走去,却见那适才扛扁担的老者正指手画脚地说韩复榘的事儿,便停了脚,侧了耳朵听起来。

      这才知道韩复榘家住霸县城中二十里的东台山村,他老子韩世泽也是个读书人,现下在村里当个熟师,日子过得提不上裤去。可从前日子倒是不错,30来亩地,十来间房,棚里拴几头牲口,虽不是顿顿吃香喝辣,但也汤汤水水的过得滋润。只是到了光绪二十六年时,起了义和拳,杀二毛子。韩复榘的二叔韩浩亭以前跟修铁道的洋人跑了几天腿儿,学了几句洋话,爱人前人后显摆。让义和拳当二毛子拿住咯嚓一刀砍了脑袋。又一把火把韩家宅院家什烧个净光,韩复榘的奶奶藏到柴堆下边,当下也烧死了。韩复榘的娘带着几个儿子逃到邻舍赵家,在柴堆里躲了三天,才逃过这一劫。从那之后,韩家便下了坡,吃了上顿没下顿了,穷得掉了底了。

      那老者说到这里时,长叹了一声,说:“韩复榘的爹跟几个哥哥都老实把脚,唯有他从小就上树爬墙,使拳打架,是个没尾巴的猴子,不安生的主儿,这样下去,怕是没有什么好结局。”

      高书瀛听了,在旁边哼了一声,说道:“有眼无珠。”

      众人都停了口看着他,高书瀛斜了眼说道:“我看这人相貌不俗,也有些胆气,日后必定比你们有出息。”

      一个高个子嘻笑起来,说:“猪圈里还能跑出大牲口?”

      另一个说:“自从盘古开天地,没听说有出息的踢人卵子呀。”

      那个老者也“嘿嘿”笑着说:“这小子如今还没娶媳妇呢,你要是家里有闺女没找主儿,快快上门招了女婿吧,这么有出息的人儿,晚了可让人家抢去了。”

      这话儿倒正触了高书瀛的心思。他家正有一个闺女,年纪不小却没寻到婆家,嫁了这人日后定会不差,回家去跟媳妇女儿说了。听说韩家日子过得紧巴,人也不老实安分,媳妇跟女儿便有些不高兴。高书瀛说:“我老高比不得刘伯温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看人何时走过眼?这个韩复榘早晚会有出息。眼前不济咋啦?不安分咋啦?薛仁贵、朱洪武当年都是叫花子出身,那个又是老实的?后来谁比得了?”

      因此,高家倒提媒要嫁女儿给韩家小四儿,韩家自是喜出望外,择个黄道吉日便将高家的女儿娶了过来。

      轿子到了东台山村,来到韩家门口,新娘子高艺珍浑身上下红艳艳一身鲜亮衣裳,蒙着红盖头,两个送亲的扶着,进了家门。鞭炮噼噼啪啪响个热闹,德爷亮了嗓门念起喜歌来,“新房一闪红花开,家有金斗供龙牌。”

      韩世泽夫妻满脸是笑,在正屋里端正坐着。韩复榘跟媳妇儿走上前去,两人并肩站定,德爷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邻家一些老少男女跟韩家的亲戚,围了一圈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新郎新娘依了德爷口令,一一磕头行礼,然后起身往洞房走去,众人都簇拥着打趣说笑。

      这时,就听身后一人拉了长音喝道:“且慢哪——”那调门儿尖尖的崩耳朵,活脱脱就是戏台上的蒋干。

      众人都转了脸看,只见院当央站定一人,这人黑干糙瘦,模样像个猴儿一般,俩眼珠子长得最是蹊跷,骨碌碌转着像要滚出眼眶似的,很是滑稽。众人只当是一个来闹洞房的,也不在意,只是“哈”地笑起来。

      韩复榘却猛地变了脸色,急忙拔开众人,来到黑猴子跟前,抱了拳道:“老常,老常。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咱兄弟办喜事,咱不露面儿还成?”老常哈地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眼韩复榘,说:“行,不错,有个新郎官的模样。”

      “老常老常,先喝怀酒去。有话慢慢说。”韩复榘上前拉扯老常,众人看出韩复榘有些着急。

      那人却不言语,只是沉了脸摊开左手伸到韩复榘面前,像讨要东西的模样。韩复榘脸上有些尴尬,说:“老常,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事儿咱往后说。”

      那人两掌啪地一合,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开嗓门儿号啕起来:“噢,韩老四你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今天倒是风流快活了,可俺的日子过不去了,媳妇饿得跟人跑了。”

      那人不住声地哭嚎,众人一时都呆了。

    • 家园 花之
    • 家园 韩主席,河北霸县人,不是山东人

      很多群众误以为是山东人,冤假错案那

    • 家园 新手原创,照例送花
    • 家园 不真实!

      韩复榘不是如宣传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大老粗,他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

      • 家园 谢谢关注

        韩确实不是像人说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他识字且长得不错.但年轻时狂赌与好斗资料也有记载.正是因躲赌债,韩才离家出走并投军.至于他是保定军校毕业的,从没有看到过这方面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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