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Like Stories of Old:你的人生不是英雄之旅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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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Like Stories of Old:你的人生不是英雄之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DEgJdSfcZ4&t=1s

    就像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一样,我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沉浸在故事当中。诚然,我通过各种媒介经历了无数的故事,并且乐在其中,深受激励。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故事就像所有艺术形式一样理应反映生活,要么直接表现生活,要么借助象征来表现生活的镜像,那么为什么故事与现实如此不同?我所指的不同并不是指故事发生在虚构世界当中或者充满了幻想元素,而是指在故事的结构在最基本层面上与我们自己的人生体验各唱各调。

    也许对于故事的最著名概念化分析当属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他在这本书中揭示了所谓单一神话的原型结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英雄之旅。跨越不同时代和不同文化的无数故事都以这套结构为根本。英雄之旅描述了主人公的转化过程——或者简单说就是英雄踏上的冒险旅途。他们离开自己原本的平凡世界,进入一个新的未知世界,在那里他们遇到形形色色的角色,面对危机,最终当他们踏上返程时已然转变成了另一个人。

    即使在如此简要的总结当中,我们依然立刻就能看出故事与我们自己的人生怎样彼此失调。英雄之旅明显有结构,而我们自己的生活常常感觉杂乱无章、混乱不堪;英雄遇到的事件与角色全都服务于冒险之旅这一整体的目的,而我们自己的经历常常让我们觉得纯粹出于偶然,缺乏有型有质的意义;英雄几乎总会经历一道性格转化的人物弧光,而我们自己却并不会行走在如此明确的道路上。这些差异来自哪里?为什么我们讲故事的方式与我们生活的方式如此不同?反过来说,当我们将自己的经历视为故事时会发生什么?将我们的生活视为英雄之旅意味着什么?

    我在其他视频当中也曾探讨过英雄之旅与当代个人主义之间的冲突,但是前段时间我读到了一本名为《冒险不存在》(Avonturen Bestann Niet)的书,由两位荷兰哲学家撰写,他们完美地阐述并扩展了我想要表达的一切。不幸的是,这本书目前还没有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不过考虑到他们的主要论点建立在其他更广为人知的哲学家的作品基础上,我会确保引用他们的参考文献。因此接下来让我们展开一段全新的旅程,真正深入探讨故事原理与我们自身身份的关系。我们首先从故事与现实之间的根本差异开始。

    一,基本设定

    【起床!赶紧起床!——佩妮姨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曾经有一个普通的世界,一个英雄在这个普通的世界里过着普通的生活。这个世界或许类似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过去或者现在,又或许是一处更加偏向想象的地方,比如某个遥远的星球或者一片奇幻的界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英雄来说,这个世界的生活就是最为普通的存在方式。毕竟,非凡除了诞生于平凡之外还能来自哪里?正是从这个地方出发,英雄受到召唤,踏上了冒险的旅程,步入了一个新世界。他们遇到的某个人或某个事物打破了他们平凡生活的轨迹——一个神秘的陌生人、一段消息、一件奇特的物品、一个承诺。

    【格兰特博士:你干什么?!这瓶酒是我们留着庆功用的!

    哈蒙德:今天就是庆功的日子,我保证。——《侏罗纪公园》】

    冒险的呼唤,不管以什么形式出现,都意味着我们的英雄不再平凡,而是成为了特别的人。

    【海格:你是个巫师,哈利。

    哈利:我是个什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全新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们,邪恶的力量需要他们出手击败,一整个宇宙需要得到他们的拯救。这个目标起初似乎令人恐惧,而且常常遭到英雄本人的一口回绝。

    【你找错了霍比特人了。——比尔博.巴金斯,《霍比特人》】

    也许英雄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平凡的世界,因为有各种各样的责任束缚着他。

    【我不能掺和这档子事,我还得干活呢。——卢克,《星球大战》】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够勇敢或者能力有限,不足以胜任这项任务。幸运的是,一位早已熟悉前方世界的导师很乐意帮助他们。

    【你解释不了你知道的东西,但是你能感觉到。正是这种感觉带领你来到了我面前。——墨菲斯,《黑客帝国》】

    在导师的引领下,我们的英雄跨过门槛,进入了未知之地。

    【我要去冒险啦!!——比尔博.巴金斯,《霍比特人》】

    正如你所见,大多数流行故事当中都能找到这些简单的叙事元素:普通世界的出发点,冒险的召唤,引导着潜在英雄的超自然助力。这些都是约瑟夫.坎贝尔的英雄之旅架构的第一步。如果我们简要回顾一下这个循环架构的剩余部分,就会发现其他步骤也是如此:英雄要适应陌生环境,常常伴随着训练或者调查情节;英雄迎来第一次胜利,开始经历转变;英雄要为在混乱世界中冒险而赎罪;紧接着是至暗时刻,英雄似乎丧失了所有平安回归与结局美满的希望;一项领悟改变了英雄的最初目标,标志着英雄的成长和成熟,并且最终使从灾难当中拯救了他们;最后是回归的时刻,我们的英雄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主人,虽然返回了原本的普通世界,但是却找到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全新平衡与和平。

    我们很容易在《星球大战》、《魔戒》或者《哈利波特》这样的伟大冒险当中辨识出这样的原型结构,在这些故事里,英雄的成败干系重大,英勇的胜利得到了凯歌高奏的庆祝。不过同样的结构也存在于看似不那么伟大、没那么冒险的故事当中。

    【雅各: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汉娜:不行。

    雅各:你经常说“不行”,是吧?

    汉娜:不是。

    雅各:哎呦。——《疯狂愚蠢的爱 》】

    拿浪漫喜剧举例,我们很有可能在这些故事当中找到与英雄之旅相同的基础。在浪漫喜剧当中,冒险召唤经常以神秘陌生人的形式出现,推动英雄踏上浪漫之旅。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单一神话循环的演绎:新情侣坠入爱河,面临某种矛盾将他们分开一段时间,随后我们的英雄意识到他们一直都应该知道的事实并且为了爱做出最后努力——急匆匆赶往机场进行伟大的浪漫表白,诸如此类。最终恋人们再次团聚,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在我们讨论英雄之旅及其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之前,我想简要讨论另一种似乎打破了这种传统结构的故事类型,那就是悲剧。《权力的游戏》第一季的开端相当正统:一个名叫奈德.斯塔克的英勇角色被呈现在我们面前:刚正不阿,恪守原则,哪怕他所处的世界冷酷无情。

    【做出死刑判决之人有责任亲手挥剑。——奈德.斯塔克,《权力的游戏》】

    像任何其他英雄一样,他也踏上了一段超越他熟悉的世界的旅程,但是与英雄之旅以凯旋归来结束不同,奈德的旅程终点是一场意外的悲剧。这种明显违背传统叙事的特点使得《权力的游戏》的前几季如此受欢迎。在其他故事中你可以相当确定,主要英雄尽管面临重大冲突,但不会在旅程中间平淡无奇地死去,在《权力的游戏》当中,你永远不能确定角色的命运。但是即使在这里依然存在某种基于英雄之旅基础的结构,可以说是英雄之旅的倒转。这种结构可以追溯到古代悲剧,就像亚里士多德在《诗学》当中所构想的那样,我们看到一个英勇角色踏上了冒险之旅,但是缺并未通过转变而取得胜利,而是通过性格中的根本缺陷迎接了自己的覆灭。悲剧英雄之所以悲剧,因为他们遭遇覆灭的原因在于他们出于善意行事。奈德.斯塔克的悲剧肇始于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使得他那正直而固执的原则与他对国王的忠诚——以及更普遍地说,与权力游戏的规则发生了冲突。

    【当你玩权力的游戏时,要么赢,要么死,没有中间地带。——瑟曦,《权力的游戏》】

    另一个例子是《绝命毒师》中的沃尔特.怀特,他最初开始炼制冰毒是为了支付癌症治疗费用,但是他那自我膨胀的根本性格缺陷最终腐化了他的旅程,他也遭受了悲剧的命运。因此,尽管悲剧英雄的具体旅程与胜利英雄不同,但是故事核心仍然存在类似结构,只是英雄之旅的步骤不会导致凯旋归来,而是导致悲剧的败落。不过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无论这些英雄之旅最终结局是胜利还是悲剧,所有这些步骤都服务于一个共同的目的。归根结底,这一点正是故事与现实的根本区别。

    二,天降大任

    既然知道了绝大多数最流行的故事全都基于类似的结构基础,我们就可以着手理解为什么故事与现实如此根本不同了。一个简单但重要的元素区分了天行者卢克、哈利.波特以及尼奥等人的英雄之旅与我们自己的的实际人生:他们并非碰巧踏上了英雄之旅,而是注定要这样做。

    【你就是救世主,尼奥。我毕生都在寻找你。——墨菲斯,《黑客帝国》】

    他们从未真正平凡,或者说在第一次冒险召唤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命运注定了必然要成为非凡的英雄。天行者卢克是达斯.维达的儿子,正是这段血缘关系以及他随后与原力的特殊联系使他的英雄之旅成为必然。哈利.波特也是如此,他悲惨的过去将他与主要反派拴在一起并且赋予了他非凡的魔法潜力。对于尼奥来说,他的英雄命运更加明确,因为有一项预言明确指出他——而不是其他人——就是救世主。

    【神谕预言了他的归来,以及他的到来将标志着母体的毁灭。——墨菲斯,《黑客帝国》】

    再看看其他的知名故事,也能看到相同的重复趋势——作为王室后裔,辛巴生来就注定成为狮子王,正如阿拉贡与特查拉一样。

    【你成为国王的日子已经到了。——拉梦达,《黑豹》】

    克拉克.肯特天生的超能力注定了他要成为超人,

    【你将给予地球上的人们一个可以追求的理想。——乔.艾尔,《超人:钢铁之躯》】

    正如戴安娜的起源导致她成为了神奇女侠。这是存在于大多数故事当中的决定论。在《星际穿越》当中,这种决定论呈现出了稍微复杂的版本。库珀和他的女儿被更大的力量特意选择,扮演了冒险中的角色。

    【为什么是我?——莎拉.康纳,《终结者》】

    而在《终结者》系列电影中,主要英雄不是因为随机选择而卷入冒险,而是因为预先的命运注定他们相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独特。

    【有一个人教会了我们如何抗争,那就是你的儿子,莎拉,你那还没出生的儿子。——雷斯,《终结者》】

    《终结者3:机器的崛起》也展示了这种英雄命运的悲剧逆转,因为这里的故事是由一项预言驱动的。预言承诺的不是一位英雄,而是一个悲剧。尽管英雄尽了最大努力,但最终还是实现了结局。

    【我们的命运从来就不是阻止审判日,只是幸存下来而已。——约翰.康纳,《终结者3》】

    此类悲剧性逆转的另一个例子是阿纳金在《星战前传》当中转变为反派达斯.维达的过程。我们看到了两个不同的预言引导着故事的发展,首先是阿纳金将会带来原力的平衡,预示了较为常规的英雄之旅。但后来我们得知了第二个更为黑暗的预言,随着阿纳金被妻子去世的幻象所困扰,他变得越发恐惧且愤怒,最终转向了黑暗面,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悲剧性预言。

    【你在一怒之下杀了她。——帕尔帕廷,《星球大战前传3:西斯的反击》】

    但是那些普通英雄呢?那些并非生于帝王家,没有天生超能力,也没被预言提到过的人们呢?那些出身无名之辈,要么最终成为英雄,要么因为个人品质而陷入悲剧的人们呢?

    【三,二,一!——托尼.斯塔克,《钢铁侠》】

    想想那些将自己打造成超级英雄的普通市民,或者在犯罪组织中打拼上位、最终却自取灭亡的歹徒,或者那些仅仅只是碰巧身处错误时间与地点的普通人又怎么样?

    【‘到海边来吧!咱们一起去!好好玩两天!’——约翰.麦卡伦,《虎胆龙威》】

    主打真实生平的历史人物传记又如何?所有那些经过长期奋斗才享誉全球的音乐家,所有那些特立独行、从车库或者宿舍起步的亿万富翁,每一位曾经取得过非凡成就或者经历过非凡事件、以至于生平故事被后人一讲再讲的人们——难道所有这些角色都可以说注定要走上英雄之旅吗?难道他们从来都不像表面上那样平凡吗?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的。虽然这些角色当中没有一个被明确预定要肩负更伟大的使命,但正是英雄之旅的结构以及重述故事这一行为不管不顾地赋予了他们这个目的。所有故事本质上都是从结局展开的倒叙,因为在开始讲故事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因此结局总是内含于开头。由此产生的结果是,故事的开端以及随之而来的旅程总是由经过精挑细选、直接与结局相关的部分组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英雄所做的每件事都充满了承诺和目的,为什么我们很少看到他们花时间做无趣的日常事务,比如吃饭、叠衣服或填税表。这也是为什么英雄从不会做出明显会妨碍旅程的尴尬举动:士兵永远不会因为扭伤脚踝而不得不退出最终决战,拳击手也不会在高潮比赛之前突然忍不住拉肚子——是吗?

    【奎迪:快把我的手套摘下来。

    洛奇:怎么了?

    奎迪:我憋不住了,我憋不住了!快点!

    ……

    洛奇:紧张了?

    奎迪:有点。

    洛奇:赶紧拉,别磨蹭。——《奎迪》】

    三,非英雄之旅

    有许多受欢迎的电影故意颠覆了英雄之旅的某些方面,尽管通常只是一些细微时刻,从而营造意外转折或者逗人发笑,比如超级英雄着陆的套路:

    【她要来个超级英雄着陆,等着瞧吧。——死侍,《死侍》】

    然而,也有一些受欢迎的电影在遵循英雄之旅的同时对其提供了更有意义的评论。例如,《指环王》的结局表明了英雄的归来并不总是那么轻松凯旋,如同我们可能想象的那样。弗罗多找到了回到夏尔的路,但他并没能真正地回去。这个结局展示了沿途经历的创伤并非总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目的。有时候,伤痛就只是伤痛而已。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银翼杀手2049》,主角K是一个复制人。他开始相信自己是特别的存在,自己注定拥有独特的命运,必将承担天降大任。最终这一切都被击溃了。事实证明他并不特别。

    【你只不过想象了那个人就是你。——芙蕾莎,《银翼杀手2049》】

    他并没有以他以为的方式踏上英雄之旅。

    《星球大战:最后的绝地武士》试图做类似的事情,因为这一系列的新英雄蕾伊起初被预示为具有重要的血统,但是后来的情节揭示了她只是个普通人,就像其他人一样。

    【你在故事当中没有位置,你来自于虚无,你什么都不是。——凯洛.伦,《星球大战8:最后的绝地武士》】

    然而,在《天行者崛起》当中这一转折还是遭到了推翻,这部电影的情节告诉观众们,蕾伊确实有特殊血统,因此她的内在存在确实关乎某种命运,这一点再次使她成为了经典的英雄。

    当然,还有更多的主流影视作品摆弄过英雄之旅的单个组成元素,或者利用这些元素来发表评论,但是它们极少有从整体上显著打破这一概念。真想看英雄之旅遭到颠覆,你需要多看几部文艺片。它们通常更有可能质疑与挑战传统叙事的结构,但即使在这里,我们也会发现让这些故事不同于现实的同一套规则。比如著名的文学原则“契科夫之枪”:故事中的每个元素都必须有意义,如果你展示了一支挂在墙上的步枪,它就必须在某个时刻开火。在这里,结局同样融入了开始。与实际的真枪不同,契科夫之枪存在于内在命运当中。此外,即使是最不寻常的电影也无法摆脱某种常规原则,毕竟它们仍然是有明确定义边界的产品,存在于自己的小宇宙当中,从开头镜头开始,直到字幕结束。在这些限制之内,故事——无论看起来多么令人费解——仍然要按照某种意图与外部审视组织起来。

    然而,如果你深入挖掘,肯定会发现一些摒弃有意叙事观念的实验性电影。尽管这些电影可能真的很有趣,并且对许多人来说很有意义,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结构混乱的非英雄式电影从未真正打入主流,也从未真正成为我们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此外,正如欧内斯特.海明威曾经指出的那样,即使在看似由无关紧要、不连贯的元素构成的故事当中,人们仍然会投射出有意义的模式。这似乎表明我们内心渴望冒险的有意义结构,渴望有意义的英雄之旅,渴望内在的宿命。但是——为什么?

    四,故事化现实

    我们已经讨论了大多数受欢迎的故事如何不同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如何按照原型结构展开,其中每个角色特征、每一次努力、每一场事件、每一次胜利、每一次失败以及沿途的每一步往往都被赋予了内在的目的感。我们也能理解是什么让它们如此吸引人。很明显,相信我们的生活也遵循有意义原则的有序安排,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对于更伟大的目的都干系重大,相信最终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想法显然令人感到宽慰。但是故事从一开始的安排就遵照了平时我们只能通过事后回顾来进行的方式,因此假如我们把自己的生活当作故事来讲述,基本上就是将真实的东西虚构成了故事。以历史传记为例,对于主人公生活的重新讲述从来都不会与实际发生过的事情分毫不差。事实上在传记片当中,历史事件经常遭到歪曲混淆乃至完全捏造,以确保故事的每个部分都直接具有意义,为更大的目的服务。这就是为什么正如许多其他人所指出的那样,音乐家的传记片总令人感觉相似,即使每个人的真实故事都独一无二,往往几乎无法相互比较。

    【我爱你们!——弗雷迪.莫库里,《波西米亚狂想曲》】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看到某些历史人物就会说“他们确实为了完成他们所做之事而降生,他们生来注定伟大的人或者注定遭受悲剧。”上述分析并不是为了贬低或者削弱任何真实的成就。重点在于,当我们重新讲述这些故事时,我们从根本上将它们与现实分离了开来,因此我们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无论怎样的目标得到实现,无论怎样的结果最终显现,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而沿途的一切都直接与这个目标密切相关。当然,这并不是我们经历自己生活的方式。我们活在前进的过程中,并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是否内含某种目的;我们的内心确实认准了某个目标,但我们从来不敢认定我们采取的行动一定能让我们更接近这个目标。即使我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具备某种预先确定的意义,我们也只能等到回顾往昔时才能理解这份意义。

    然而,如今的我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痴迷于英雄冒险。我们不仅喜爱电影里的故事,而且还期望我们自己的生活也像故事一样。我们越来越忙于将我们的生活变成冒险,我们希望我们的生活充满刺激与回忆,至少我们希望生活具有某种意义,具有一定的条理性。我们倾向于重新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好像我们是自我宇宙当中的冒险英雄,我们的每一段经历都被框定为意义非凡的、通往更伟大目标的垫脚石。为什么讲故事与我们的个人身份如此密切相关?英雄之旅究竟如何影响了我们是谁以及我们怎样看待自己?它又如何影响了我们的整个社会?

    ******

    虽然英雄冒险通常与故事相关,但是我们正在越来越频繁地在我们自己的生活当中看到它的存在。在广告当中,许多普通产品都被渲染成了惊险冒险、激情浪漫以及其他深刻体验的必经门户或者必备关键。似乎我们全都接受到了冒险召唤,我们全都被邀请完成自己的英雄之旅,

    【推销员:您想要试驾一下吗?

    杰夫.高布伦:我刚刚试过了。——2018年吉普超级碗广告,侏罗纪篇】

    我们在社交媒体上展现自己的方式也能反映这一点。比以往任何时候相比,如今的我们可以更加自由地进入未知世界,探索新的领域,并将我们的经历呈现为电影式的旅程,以至于逐渐难以与我们在电影当中看到的故事区分开来。最后,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过上那些角色所过的刺激生活,我们都可以成为有意义的英雄,拥有充满目标和意义、值得讲述的生活——是吗?

    显然,我们对于冒险生活的追求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就像所有发展一样,它们也伴随着意料之外的副作用、新的风险以及其他需要考虑的有害后果。例如,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动体验新奇且激动人心的事物变成了期望的规范?从什么时候开始,潜力变成了压力?

    然而,在我们得以适当讨论如今无处不在的英雄之旅在我们社会当中扮演的角色以及造成的后果之前,我们必须首先了解英雄之旅的起源。为了继续探索故事原则及其与我们自己身份之间的关系,让我们简要回顾一下英雄冒险的历史。

    五,冒险史

    【这将是一次值回票价的冒险,只有我们三个人。——埃蒂安,《海滩》】

    如今,每个人都渴望英雄冒险并面临着追求冒险的压力。但是情况并非从来如此。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英雄之旅只有少数特权阶层才能享受。如果我们回溯到古老的故事就会发现,只有被选定的神话人物才有资格冒险。只有这些原始英雄才有资格领受天降大任。

    【毕竟,你是宙斯的儿子。——宙斯,《诸神之战》】

    通常情况下,这些英雄甚至是由众神直接创造的半人半神,他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追求英勇事迹。尽管当我们重新讲述他们的故事时,倾向于赋予这些英雄更多的个性特征,但在当时这些英雄在个人层面上与一般人相比几乎没多少相似性。他们可能体现了某些美德,例如勇气和力量,但是考虑到他们具有隐含或明确的超人本质以及相当狭窄的英勇命运,几乎仅仅关注于击败怪物,他们的冒险与我们自己的冒险之间可谓天差地别。甚至可以说,原始英雄注定只能存在于冒险故事中。在我们平凡的世界里,他们的存在将会显得尴尬而奇怪。

    【索尔:这饮料着实美味。

    黛茜:是吧?特别好喝。

    索尔:再来一杯!——《雷神》】

    而且我们很可能难以信任这样的英雄,因为他们不易与普通人产生共鸣。在西部枪手和其他孤狼英雄的故事当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种分离的余波。孤狼英雄只有在冒险世界才能找到容身之地,在我们的日常世界则找不到。

    接下来进入中世纪,我们目睹了骑士浪漫主义的兴起,这时冒险故事的主角成为了骑士。就像原始英雄一样,骑士也冒险进入了一个未知世界,面对潜伏其中的危险。但与原始英雄不同,骑士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冒险主角。相反,他们进行探险是出于自己的选择,通常是为了展示骑士美德。

    【面对敌人,当无所畏惧。——贝里昂,《天国王朝》】

    当冒险结束后后,确实有一个普通世界可供他们回归。然而,由于骑士身份也是被选定的个人的特权,这些英雄与大多数享受他们的故事的平凡人之间仍然存在相当明显的分离。

    大约在十四世纪左右,探险这个词开始与一种不同类型的英勇行为联系在一起,这种英勇行为如今饱受我们的批判,那就是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崛起。这些故事中的英雄通常是商人,他们航行世界各地,建立新的贸易路线与殖民地并带回异域商品。与原始英雄和骑士不同,这些冒险者前往新世界并非为了大战恶龙与其他怪物,而是为了给新世界带去文明,将自己的已知世界扩展到未知领域并利用其资源。因此,英勇的冒险与物质收益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这些冒险大多仍然是富裕阶层的专利,但是这些故事背后的创业精神却在广大公众当中产生了更广泛的共鸣,而且这种共鸣如今仍然存在,因为创业冒险故事可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尽管现在的焦点已从征服新世界转移到了征服新市场。

    随着流浪小说体裁的出现,英雄冒险的民主化在十六世纪继续进行。与先前的冒险的排他性不同,在流浪故事当中英雄第一次真的可以是任何人。事实上,流浪小说的英雄通常来自较低的社会阶层,经常挑战社会规则和制度。

    【欢迎来到舍伍德森林,我的女士。——罗宾汉,《罗宾汉历险记》】

    这是英勇异类、窃贼与海盗的时代,他们虽然游走在犯罪边缘,却依然被赋予同情,他们的行为被视为英勇之举。

    【毕肖普上校:你们这也太英勇了。

    布拉德:英勇算什么?我们要是死了那才真了不起呢!——《铁血将军》】

    今天这些惹人喜爱的法外之徒依然频繁亮相于《惊爆点》、《速度与激情》以及《十一罗汉》等等影片当中。

    最后还有一项发展使我们到达了今天的地步。尽管在流浪故事当中英雄可以是任何人,但是你依然必须主动踏上冒险之旅。冒险依然要由想要成为英雄的主角的意志与性格来反映。在十八世纪左右出现了没有冒险者的冒险故事,上述的各种英雄全都不见于这样的故事。这个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故事之一就是鲁滨逊.克鲁索,他受困在荒岛上,不得不努力求生。鲁滨逊与其他英雄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本身并不是天生冒险家,相反,他寻求的是舒适和安全,并且试图在他周围重建普通世界。因此,冒险的主要焦点不再是向外发展,而是向内发展,朝向鲁滨逊自己的性格内部发掘。正是由于这样的故事,冒险不再是明确的旅程,而是逐渐变成了一种体验,可以发生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与任何人身上。英雄展开冒险的未知世界不再必须是一个物理空间,还可以仅仅是英雄自己的思想。这一发展最终导致了心理故事的出现,这些故事围绕着英雄的内在旅程展开,由英雄自己的性格、情感和动机驱动,而这这一切又是我们所有人都拥有并能理解的特质,因此我们的存在本身也就成为了冒险的源泉。

    请注意,以上只是一段非常粗糙且简化的历史概述,仅基于西方文学史,主要目的是展示冒险故事的一般发展趋势:一开始,冒险仅仅属于对于我们来说遥不可及的神话英雄,到最后冒险则直接与所有人息息相关并且向所有人开放。最后这一阶段基本上就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位置。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所感受的一切都被视为冒险,都值得成为故事。每个人都可以经历冒险,每个人都可以进行自己的英雄之旅。

    六,作为冒险的生活

    将生活作为冒险究竟意味着什么?故事和现实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故事当中的冒险总是由有意义的元素构成,总是在事后由讲故事者构建。讲故事者利用事后之明的优势地位将原本并不连贯的部分进行排序并向其赋予意义,直到它们形成一个连贯的整体。这一做法通常会根据类似的结构来完成,而这些结构则可以归类为一般化的转变性英雄之旅,无论是凯旋类还是悲剧类,又或者属于更具体的流派,比如前面讨论过的各种冒险类型。因此,故事创造了规范以及对于情节发展的预期模式。如今故事和现实生活之间的界限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基本消失,英雄冒险现在成为了任何人的现实期望,故事也越来越显著地地影响了我们对于自己的冒险的预期。

    【我们将会共同经历多么伟大的冒险!——堂吉诃德,《这个男人来自疯狂世界》】

    当然,我们并不指望我们的生活真的会变成字面上的冒险,或者说我们并不指望自己会大战外星人或者成为海盗。

    【咱们说到哪了?——杰克.斯帕罗,《加勒比海盗》】

    但是故事的底层结构、那些叙事规范与期待之中的情节模式,正在越来越多地被我们投射到自己的生活当中。通过我们谈论自己的方式就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当我们向别人讲述我们的故事时,我们本质上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作者,而还有什么故事能比冒险更精彩呢?

    【但是现在开始下雨了,又是打雷又是打闪的。——比利,《七个神经病》】

    派对很有趣,但是除非这场派对像《X计划》那样升级,或者像《宿醉》一样以第二天早晨所有人都喝到断片结束,否则就不算精彩。遇见某人并坠入爱河很美好,但除非它——根据你的喜好——像《恋恋笔记本》那样荡气回肠,或者像许多独立电影那样古灵精怪,否则就不算真正浪漫。如今我们总感到需要超越其他人,讲述越来越激动人心的冒险故事。关于这一趋势,可说的话有很多。我认为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想在朋友面前显得更有趣,还因为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一种规范。申请工作或者大学不再意味着仅仅需要拥有必要的技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也不再意味着仅仅需要擅长自己的艺术。你还需要一个好故事,你需要脱颖而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期望你有过冒险经历。

    我们的消费文化抓住这一空挡介入了进来。我们不断被看似必需的全新冒险物品狂轰滥炸。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明面上的信息,而在于潜在的信息。我知道就算我买到最新款的GoPro,我的生活也不会突然变成极限运动冒险,但我或许可以将生活呈现得比现在稍微更冒险一些。尽管我已经拥有了一台型号老一点的GoPro,我依然忍不住想象我可以凭借新款GoPro将自己的生活呈现得怎样更加清晰,更加鲜明。昂贵的香水也是一样,我知道这些香水不会让我的生活变得像明星一样,但是使用一款稍微提升我的吸引力和自信心的香水或许可以给我带来额外的优势,将某个原本平凡的夜晚变得充满冒险。当然,我们可能很容易将这一切付之一笑,将那些试图诱使我们购买我们实际上并不需要的产品的广告抛到脑后。但是当你把所有这些归拢在一起,当每个故事都向你展示英雄之旅,当每个产品都向你承诺冒险,当你周围的每个人都把他们的生活呈现得比实际更激动人心,你很难不觉得自己落后了,自己错过了,自己没能充分发挥潜力。通过从寻常当中解脱出来,冒险总是承诺更多的潜力:更多的刺激、更多的浪漫、更多的个人转变、更多的名利、更多的意义和目标。即使你的生活已经十分美满,冒险仍然会像脑海中的声音那样挥之不去: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变得更好,你的生活注定比现在更有意义。

    七,想象出来的命运

    【罗恩:我想帮忙,帮你干成你这个事。

    克里斯:我那伟大的……

    罗恩:是啊,你那伟大的阿拉斯加冒险。——《荒野生存》】

    我认为可以合理地假设我们都有梦想,有我们想要实现的事情,有我们想要经历的冒险,也许你想创业,变得富有成功;也许你想进行自我探索之旅,探索异国风情;也许你只是想找一个爱人,因为你不喜欢孤独。

    【与某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西奥多,《她》】

    当我们踏上这些冒险之旅时,我们常常会在潜意识里接受故事当中的冒险对我们施加的规范与预期模式。我们看到了白手起家奋发图强取得巨大财务成功的企业家,于是我们相信如果我们效仿他们,我们也可以做到。

    【咱们动手吧!——某交易员,《华尔街之狼》】

    我们看到别人在国外经历了惊人的旅程,因此相信如果我们去了同样的地方,我们的冒险也会同样有意义;我们看到浪漫发展成美丽的关系,相信只要我们扮演正确的角色,我们就能体验到同样的故事。

    这里要明确一点:我并不是说所有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只是它们并不像故事当中那样一定会发生。你的事业在起步之前可能会失败;你的惊人旅程可能会令人失望,与你的预期相差甚远;成为一个完美的浪漫主义者并不能保证成功的爱情,因为对方可能根本不喜欢你。尤其是当涉及到许多人都有的更大梦想时——成为下一个亿万富翁、下一位轰动一时的电影制片人或者世界著名艺术家——实现这些目标的可能性更是接近为零。然而,故事当中展示的冒险如此打动人心,如此贴近每个人,以至于我们内心深处仍然依恋着那个悄悄告诉我们的小声音:当然,这样的情节并不会发生在大多数人身上,但它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我不同于其他人,我的故事是不同的,我注定要做成这件事。

    很难反对这个观点,因为严格来说这个观点根本就没法反对。但这也是问题所在。我们无法知道我们的生活将会如何发展。相信所有那些告诉我们“可以做到”的英雄冒险,也就意味着简化了无限复杂的现实。真正的复杂现实并不会按照我们创造的叙事结构展开。我们制造了天降大任的幻象,错误地相信特定的步骤会导致预定的目标,并且通过假设这些不切实际的期望来假定我们的生活将会按照简单情节发展,仅仅包含少数几个变量。抱有这种想法的我们注定会让自己失望。想象一下,有多少人为了成为下一个史蒂夫.乔布斯或者马克.扎克伯格而辍学?有多少人头脑一热地搬到洛杉矶,只为成为下一个超级巨星?有多少人相信只要他们遵循英雄之旅的步骤就一定会成功?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的愿景真正成为了现实?

    此外,当我们将现实简化为英雄冒险的简化结构时,我们也倾向于仅关注那些我们能控制的要素,例如意志力、纪律和毅力。毋庸置疑,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品质,但是这种对于个人能动性的片面关注也有着极为险恶的一面:这样一来,你是否能够踏上你的英雄之旅就要完全由你的个人责任来决定。这种片面关注强化了如下观念:你不仅应当过上冒险生活,而且你自己必须确保这样的生活得以发生,一路上每一步都要承担责任。这种负担只会让你更容易相信你需要购买那些可能决定成败的东西。因为按照这种观点,如果你不成功,如果你没有实现你的英雄之旅和命运,那全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失败。但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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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比文学作品英雄更危险的,是现实英雄的传记

      想象一下,有多少人为了成为下一个史蒂夫.乔布斯或者马克.扎克伯格而辍学?有多少人头脑一热地搬到洛杉矶,只为成为下一个超级巨星?有多少人相信只要他们遵循英雄之旅的步骤就一定会成功?

      老百姓需要学一点统计学。

      我简要总结一下:英雄是果,不是因。他们的经历不应该作为决策的出发点,而是要倒过来。做出某个行为的人,有多大概率成为英雄?

      比如大学辍学的人,多大比例成了史蒂夫.乔布斯或者马克.扎克伯格?这是你辍学前要考虑的。

    • 家园

      八,人人皆英雄?

      此时你可能会看到我们将故事当中的冒险投射到自身生活当中时产生的悖论。一方面,我们都被召唤去冒险,都被驱使着成为我们自己的英雄之旅的英雄;但另一方面显而易见的是,真正的英雄之旅仍然是排他性的,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此外还存在另一个问题,英雄故事不仅由英雄组成,里面还得有配角、反派以及群众演员。如果每个人都期望扮演主角,那么其他角色应该由谁来扮演?

      【你要么作为一名英雄,要么活得够久以至于看到自己变成反派。——哈维.丹特,《蝙蝠侠:黑暗骑士》】

      这一切矛盾实际上对于追求冒险生活提出了什么样的质疑?也许每个人都可以尝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这就是民主化英雄冒险的意义吗?莫非人们必须互相竞争,争取完成英雄之旅的特权?如果真是这样,成功是否真的只取决于个人决心和毅力,而并不取决于其他无数的社会、环境和遗传因素?但是倘若承认时势造英雄,我们岂不又转回了天降大任的观念?莫非只有某些人具有正确的特质组合,只有某些人注定要拥有英勇命运,其他人全都不得不扮演配角,他们的故事充其量无非是关于如何优雅地接受失败或者如何学会谦卑?

      也许英雄之旅并没有那么民主化。不妨以《星球大战》当中的帝国冲锋队员为例,我们会说这些角色在他们自己的英雄之旅当中失败了吗?还是说我们干脆假设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英雄之旅?当然,在我们的社会当中并不存在绝地武士与冲锋队员之间的绝对区别,主角与配角之间的界限也并不清晰。这就引出了也许是最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否注定成为自己故事的英雄,又或者你只是别人故事当中的附带伤亡?

      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了故事创造的规范和预期模式如何在潜意识层面指导我们回答这个问题。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英雄冒险的历史概述严重偏向于某种特定类型的英雄,主要是直男白人,而女性、有色人种和不同性取向的人们往往被限制在配角地位,被描绘成反派或者完全被抹去。直到今天直男白人在许多故事当中仍然是默认的主要英雄,即使在文化背景不同、设定在外国甚至基于非西方传说的故事当中也是如此。

      诚然,我们可以观察到越发包容、代表性越发全面的发展趋势。

      【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仗,就好比你也在打你的仗一样。——萨米尔,《神奇女侠》】

      例如女性正在越发成为自己的英雄冒险的主要角色,但是即使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我们的假设影响着我们的偏见,因为我们依然还在讨论女性特质的描绘方式。女性特征是否应该被忽视?还是说让女性承担传统的男性角色只会抹去她的女性气质?究竟该不该以有意义的方式将女性特质纳入英雄冒险故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为什么男性特质用不着特意整合就总能成为英雄冒险当中的目的性组成部分?为什么英雄女性的理念总会引起各种反应,难道这不暗示着我们仍然坚持着如下的底层观点,即英雄女性是针对常规的颠覆,针对正常状态的颠覆?

      【那么她要嫁给谁呢?——达什伍德先生,《小妇人》】

      尽管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是至少在现阶段,我们似乎仍然受到加诸在我们身上的限制的束缚,这些限制决定了谁注定成为英雄,谁不行。这一点在集体层面上也带来了问题。英雄冒险的规范和预期模式以及作为整体的英雄之旅可以创造出基于某种共同属性的天降大任幻象,不论这种属性是种族、国家、宗教还是意识形态,全都能赋予人们想象当中的命运。这份命运不仅使得他们成为了英雄,而且还使得其他人全都变成了非英雄。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导致了针对群体以外成员的刻板印象,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正如我们不幸在历史上多次见证的那样——则可能导致非人化、敌意和暴力。

      那么面对所有一切,答案是什么?难道我们应该摒弃我们的英雄冒险吗?难道我们应该相信英雄之旅并不适合我们,大多数时候只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伤害,只是少数特权者才能享受的白日梦,只是利用我们的梦想和欲望来获取物质利益的营销策略?难道我们当真能够想象自己完全摆脱英雄故事之后会是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失去了关于自己的故事,失去了向我们的生活赋予秩序、连贯性、意义与目的的故事,那么我们究竟是谁?究竟有没有可能不依靠故事来塑造身份认同?

      ******

      倘若没有了故事,我们到底是谁?这是我们需要解答的最后一个问题。之前我们探讨了故事与现实的根本区别,以及尽管存在这种差异,我们却越来越倾向于将英雄冒险的结构投射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当中,开始将其作为一种预测模板,以此为我们的生活走向设定预期。我们看到了英雄之旅的最初含义和目的因此而遭到了些许扭曲变形,成为了驱使人们相互攀比的压力来源,驱使人们去寻求更加激动人心的冒险;对于那些生活结果与预期不相符的人们,英雄之旅成为了严重幻灭感的来源——这些人要么没有获得他们所追求的成功,要么没有经历他们所期望的有意义转变,要么没有找到他们如此渴望的爱情。我们也看到了英雄之旅如何被某些群体滥用,他们将其用来塑造他们自己的天降大任,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不惜伤害他人。尽管我主要专注于西方社会的历史,但显然这些论断适用于所有拥有英雄冒险历史的文化,因此这些非西方文化也难免具有自己的观点和偏见,难免将一部分人树立成为英雄,将另一部分人贬斥成为受害者。

      【你准备好上战场了吗?你准备好去战斗了吗?——游击队长,《无境之兽》】

      这使我想到,倘若没有了英雄冒险,没有了那些极力简化了复杂现实的叙事结构,我们的处境是否会更好?但这真的可能吗?难道讲故事不是我们身份的基础吗?难道讲故事不是我们体验世界的天然方式导致的结果,因此甚至可能植根于更宏大的宇宙原则当中吗?让我们返回一切的核心,回到我们面对世界和自己的经验。让我们探究一下在解构之后我们还能够重构出什么,让我们看看我们在不讲故事的情况下究竟是谁,不仅仅是为了看清楚我们不是谁,还为了看清我们可以成为谁。

      九,体验冒险

      只因为我们的生活并不按照英雄之旅那样清晰且可预测的结构发展,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充满冒险地经历我们的生活。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在他的著作《恶心》当中探讨了这个课题。书中的主人公反思了他生活中的冒险,并且纳闷体验这些冒险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他确定自己曾经经历了冒险,但是他又指出许多他认为是冒险最终部分的事情——比如陌生的地方和神秘的陌生人——本身并不具备冒险性质。对于居住在那里的当地人来说,异国他乡并不陌生;某人眼中的陌生人总会是另一个人的密切熟人。因此他得出结论:冒险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我们通过冒险的体验将事件转化为冒险。德国社会学家乔治.希梅尔(George Schimel)也有类似的分析,并认为冒险——或者更确切地说,冒险的体验——仅仅由熟悉陌生事物的过程产生:新的地方,新的人,新的事件或活动。因此冒险或多或少总是变革性的。你参与了一些新的事物,这些新事物反过来又增添、移除或者以其他方式改变了你的某部分。

      正如你所见,到目前为止,这种体验与约瑟夫.坎贝尔的英雄之旅当中的英雄非常相似:他从已知走向未知,最终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主宰。

      【早上好!——楚门.伯班克,《楚门的世界》】

      看待冒险的另一个角度在于,它是一种独特的时间感知方式。在日常生活当中,时间是相对可预测且结构化的:办公时间、晚餐时间、夜晚休憩时间,等等。对于某段时间内自己将会会做什么,我们通常有一定的概念。冒险是对这种结构的打破,唤起新的可能、未来的不确定性和兴奋感。在这个意义上,一个陌生人的微笑可能暗示着一个将会定义你余生的爱情故事的开始;或者相反,一次极限运动冒险可能意味着人生的迅速终结。无论如何,冒险体验就是不同的感知时间方式,冒险使得未来感到不确定、不明确,从而使当前时刻更加紧迫、更加迫切。

      然而,冒险体验直到完成并且被复述成为一个故事才能真正成为冒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明确区分所有假设的冒险、所有潜在的未来与与真正发生的那个;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定冒险的情节,也就是不同经历联系在一起的方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因果关系,一件事如何影响另一件事,最终改变当事人。正如存在主义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曾经说过的:“人生必须向前生活,但却只能向后理解。”因此无论你怎样看待,我们的经历总是具有双重意义。首先是某些事物的最初体验——陌生事件的陌生感,遇到新人的兴奋,或者失败后的痛苦。然后是这些经历在我们重新讲述成故事时所承担的意义,而故事又具有改变我们最初感知的力量。例如,曾经令人钦佩的伴侣抱负可能被重新解释为自私自利,因为感情关系走向了悲剧的结局;或者最初的失败可能成为通向更有意义的胜利的垫脚石,并且赋予故事一个胜利的结局。

      在这方面我们也能看到约瑟夫.坎贝尔的工作,因为英雄之旅的构成元素同样有着双重意义:事件本身,以及事件在英雄之旅这一整体当中被重新解释过后的更宏大含义。唯一的问题在于,当涉及到我们自己生活的故事时,我们既是作者又是角色。换句话说,我们正在一边经历故事一边讲故事,这使得我们很难将我们的生活有效地容纳进一个有头有尾的冒险故事,特别是一个符合英雄之旅确切结构的故事。因为只要我们能够不断塑造故事,改变故事,我们的故事就会持续下去。可是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的生活经历何时才能具有最终意义?你何时才能说你真正经历了一场完整的冒险?

      十,永远正在展开的故事

      尽管我们可以将生活当成冒险来经历,但是如果要让冒险的感觉变成真正的冒险,那么似乎就要靠我们自己将生活转化为冒险,而这样做自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虽然冒险的潜力是无限的,可是重新构架冒险的可能性似乎也是无限的。无论我们试图讲述我们整个生活的故事,还是其中的一场小小冒险,我们该如何将意义赋予那些不断演变的事物?有多少次我们相信即将开始一场宏大的冒险,

      【这里是23路车的司机帕特森,我这边出了点情况。——帕特森,《帕特森》】

      结果接下来的事情却波澜不惊,没能造成任何显著后果?

      【劳拉:你表现得好英勇啊!

      帕特森:哼哼。——《帕特森》】

      或者相反,我们又有多少次做出了改变生活的决定,它们在当时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我们直到几十年后才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就算到了几十年后,难道我们就一定能够追溯这些决定的源头吗?我们做出的哪一项选择能够摆脱这些千头万绪的无形丝线?这些丝线难道不是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很久就舒展与交织起来了吗?关于我们的集体冒险,也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一场战争始于何时?究竟是宣战的那一刻,还是说战争只是一段已经开始很久的故事的结果?国家与民族的历史又如何?我们的故事从何开始——以及同样重要的是——它在何处结束?

      与故事里的冒险相比,我们的冒险往往缺少让人满意的时刻,即萨特所说的完美时刻。这些时刻标志着故事的明确解决。我们经常能在入侵故事当中看到这样的时刻,解决这一时刻的常见套路被称作“摧毁母舰”。母舰是某个代表了入侵力量的领导者的物体或者人物,只要摧毁母舰就能立即让全部入侵力量当场失能,从而标志着我们的英雄取得了明确的决定性胜利。我们也能在浪漫故事当中看到完美时刻。这些故事暗示我们,高潮时刻的亲吻足以承载情感关系,化解一切感情矛盾。悬疑片的最终转折也属于这样的完美时刻,看似无关的线索突然显露出了彼此纠缠的本相,混乱和困惑突然被秩序和理解所取代,一切疑问突然全部得到了解答。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大规模的冲突、人际关系和对意义的追求很少由某个特定的时刻所定义或者限定,特别是我们正在经历这些时刻的时候。关于历史冲突,我们可以事后定义某些里程碑,例如投降日与宣言的签署等等,但是对于那些真正经历了这段历史的人们来说,很难准确指出他们感觉一切恢复正常的确切时刻。就连我们当前的疫情危机也不太可能在一场决定性胜利过后、在一个明确可感知的时刻之后结束,而是更有可能通过缓慢且几乎不引人注目的过渡回归到可以称之为平常的状态。在人际关系当中,我们肯定也会找到重要的时刻,比如初吻、婚礼日和其他具有重大个人意义的时刻,但是这些时刻几乎从来都不像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大多数浪漫故事那样一锤定音——不过这方面也有一些有趣的例外。例如《爱在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爱在午夜降临前》就展示了一对情侣在经历了梦幻般的浪漫之后必须面对真实生活当中的情感关系意味着什么的现实。

      【你想要真爱,这就是。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它并不完美,但是它是真实的。——杰西.沃勒斯,《爱在午夜降临前》】

      这样的情节更接近现实生活当中的人际关系,在现实当中没有什么可以视为理所当然,每一个体验当中的时刻都可以被重新定义甚至干脆分崩离析。

      至于情节转折或者真相大白,引用《纽约提喻法》当中一位牧师的话来说,“一切都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你只看到了真相的十分之一。”我们或许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加深对于事物的理解,但是这种程度的理解只是暂时的灵光一闪,而摆在我们面前的仍然是在根本层面上无法知晓的现实,是不断变化的故事当中的片刻静止。

      【他们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他们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卡登.柯塔德,《纽约提喻法》】

      那么,一个完整而完全解决的故事莫非不过是永远无法达到的理想吗?莫非这就是故事与现实之间的真正区别吗?莫非我们注定要陷入无休无止的持续叙述吗?再次引用《纽约提喻法》,我们是否像卡登一样,耗费无数岁月时间创作一部越发宏大的戏剧,直到最终只能在未完成作品的废墟当中抱憾离世?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刻石留印吗?

      十一,天降救赎

      不断经历潜在的冒险和真正能够完成一场冒险之间似乎存在着无法解决的冲突。简单的答案是从更大的层面上寻求结束,寻求绝对性。我们可以说我们的故事始于我们的出生,结束于我们的死亡——一个明确的开始,一个明确的结束。但是事实并不完全如此。因为即使在我们死后,我们的生涯依然可能在更大的故事当中得到重新定义。这些更大的故事可以是我们的家庭、国家乃至人类文明以及一切存在。这样一来我们就涉及到了更大的形而上学问题,因为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并没有真正解决:为什么会存在原型神话?为什么我们全都会按照同样的英雄之旅结构来讲故事?莫非仅仅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向生活赋予意义,才能给我们的经历提供结构?还是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知到已经存在的结构原则?换句话说,英雄之旅究竟是源于我们的内心,还是宇宙当中的某种预设原则?

      【我的牧人啊,请带领我们走向你永恒的光明。——弗兰茨.杰格斯泰德,《隐秘的生活》】

      这个问题将我们引入了宗教的领域。宗教相信存在一个伟大的宇宙故事,一个由更高力量或者说神灵创造者撰写的故事。这样一位创造者的存在肯定会消除故事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因为祂会向我们的生活乃至我们的存在赋予英雄之旅所独有的目的性、结构和确定性。祂将向我们的生命赋予意义,让我们的人生成为一场旨在走向这位伟大创造者的有意义旅程。

      约瑟夫.坎贝尔的解决方案也是相似的宇宙决定论,他建议我们跟随我们的赐福(bliss)。他写道:“如果你跟随你的赐福,你会将自己置于一条永远存在、一直在等待你的轨道上,而你要过的生活就是你正在过的生活。”尽管坎贝尔在这里并没有明确倒向宗教,但他似乎暗示某个人或者某种力量已经为我们规划了一条道路,我们只需将自己纳入这条道路,就能过上有意义的生活。这对历史上的许多人来说都是很好的解决方案,现在仍然如此。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基于信仰的飞跃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因为即使存在某种宇宙书写的故事情节,即使轨道已经铺设完毕,我仍然不知道我该如何适应其中,我不知道如何让它指引我的选择,我的故事。我可以试图追随我的赐福,但是这样做似乎等同于将虚假的直觉误认为绝对的知识,最终我会感觉自己像《银翼杀手》中的人造人一样,向制造者追问生命的答案,结果却是徒劳。

      【埃尔登.蒂雷尔博士:我们已经将你制造得尽善尽美了。

      罗伊.巴蒂:但是唯独不让我活得太久。——《银翼杀手》】

      即使生命确实存在某种目的,我也永远无法获取。为我铺设的道路仍然模糊不清,临死之际我还是会感觉到我的生活只是一系列无法连贯、未曾解决的时刻,等待着消逝在时间当中,

      【就像泪水消逝在雨中。——罗伊.巴蒂,《银翼杀手》】

      十二,自由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摆脱这个困境?将我们的生活当作英雄式的冒险,将我们的经历强行纳入清晰而连贯的故事或许确实会令人感到沮丧,但是反其道而行却同样会令人感到沮丧。假如我们认定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结构,那么生活除了无意义还剩下什么?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会违抗这样的命运。我们总会自然而然地创造出模式、结构与故事线,这就是为什么今天的我们与昨天、前天几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我们可以与他人建立联系,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他们。

      【如果他们回应你的作品,而你的作品又非常个人化,那么阅读你的作品也就是另一种了解你的方式,不是吗?——大卫.利普斯基,《旅行终点》】

      似乎在我们内心当中存在某种坚决拒绝虚无主义的本质,而这种本质也应该有意义。正因为如此,让.保罗.萨特提出了一种折中的观点,介于没有故事结构的虚无主义和受限于故事结构的挫折之间。基本上他建议我们放弃连贯性与预设结构的理念,转而追求创造力,将自己的故事掌握在自己手中,真正成为自己的作者。我们已经讨论过英雄冒险如何针对我们应该怎样生活施加压力,但它也将压力施加在了我们自己身上。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身份要立足于成为某人意味着什么的理念集合——成为男人或女人、强者或弱者、美人或丑人、冒险者或乏味者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为自己划定界限,从而维持人生的连贯性。我们开始根据我们为自己培养的角色人设来行事。我们可能害怕出戏,无论是在他人眼中还是在自的眼中。如果我们真正成为自己生活的作者,冒险可能意味着尝试成为一个新人,成为我们从未敢于成为的人,摆脱那些束缚我们、让我们变得渺小的模式和规范。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认为人生本质上是荒谬的。正如我们所见,它充满了冲突、限制和矛盾。但是我们内心也有自由,或者至少有一种自由感。虽然这种自由不能使我们超越存在的荒谬,但却可以让我们塑造我们关于存在的体验。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宇宙的目的时,当我们接受人生在实际层面毫无意义时,这种自由陪伴着我们;但是当我们看到日落或者微笑时,当我们看到美好的事物一闪而过时,这种自由同样陪伴着我们。这种自由无关理性或者逻辑,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存在。也许这就是约瑟夫.坎贝尔所说的赐福。它是我们心中不只想要存在,还想要活出精彩的那一部分。它告诉我们,如果我必须创造自己的意义,我必将尽我所能;如果我必须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必将为这个故事充满美丽。它是我们心中渴望品味人生每一刻的那部分,无这些时刻是兴奋的冒险还是宁静的日常。这部分自我希望用同样的激情与强度来体验人生的一切。用加缪的话来说,这部分自我想要我们活到热泪盈眶。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反复转向同一个故事,借用这个故事来塑造我们自己的故事,丰富我们自己的故事,加深我们体验周围美丽的能力,给予我们勇气和力量,为困厄、苦难和失去做好准备。毕竟,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经历的唯一旅程,我们共同面对的斗争,这种努力无论如何都堪称英勇。

      尽管英雄之旅被视为基于个人主义的概念,一种塑造与转变我们自己生活的方式,但我认为最终它真正做到或应该做到的是将我们与彼此联系起来,让我们对于经历同一段旅程的其他同路人充满同情、耐心和支持。

      【敬我哥哥乔治,这个镇上最富有的人。——哈利.贝利,《生活多美好》】

      正如乔治.贝利在《生活多美好》的结尾意识到的那样,有朋友的人就不算失败者。说到与他人拉近距离,除了不怀恐惧与焦虑地向对方敞开自己,并且借此邀请他们同样行事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吗?如果我们放下对于“我们应该成为谁”的一切先入之见,而是关注“我们可以成为谁、想要成为谁”,那么生活真的可以变得美好。因为通过将自己当做故事的讲述者,放弃那些要求连贯性并且限制创造力的叙事结构,留给我们的将会是自由。无论对于自己还是他人,我们都将拥有突破束缚的自由,也就是存在的自由。

      通宝推:村长的野望,
      • 家园 说了半天

        发现都是小说中的英雄。与现实有什么关系?空想而已。还不如看一些人物的传记能更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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