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中国的官办经济--世界上最怪异的经济(一) -- 陈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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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十七) 政府成了“经济人”

      (十七) 政府成了“经济人”

      邓小平搞完南巡,基本上歇了。在彻底歇之前,人事上搞了三大奇着。一个是把朱镕基调到中央任副总理,但同时让当总理的李鹏"因病长期休养",实际上是老朱管经济事务,一管就是约十年。二是让中组部选一个有前途的年青干部出来,就选出胡锦涛来了,老邓把他连提数级,一步到位放到常委位置上,准备十年后接江泽民的班。三是让李鹏等人对江泽民"不要不服气",把明里暗里不服气的杨尚昆杨白冰等人剥夺实权,最后发明"核心论",自封二代核心,硬挺老江当三代核心。这几个都是绝招,解决了共产党最高层二十年内的稳定问题,将可能的高层政治冲突完全消于无形之中,端的了得。这一段时期共产党的人事安排接连让外界跌破眼镜无从猜想,但接下来的二十年成为共产党高层人事最稳定的时期,从现在来看已无任何悬念。西方媒体与民运长久以来热切盼望中国"保守派"与"改革派"的政治冲突,一分析中国高层政治就是两派斗争的模式。结果说到后来小胡都顺利接班了,才发现这套模式分析离谱透顶,都让老邓耍了。这就是邓小平"举重若轻"的本事,人家以为不得了的大事,他用谁也料想不到的法子几下就给摆平了,可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人不能不佩服。

      政治上人事稳定了,老江刚上来时的草台班子整合出了战斗力。理论上就是"不争论",上了一个层次,中国从此真正摆脱了政治与理论的干扰,一心一意搞开了最纯粹的经济。经济有自身的规律,给出了初始条件,没有了政治冲击,它就自己演化,不管是好是坏,一切都显得那样"合理"。

      中国的初始条件照我们前面 SWOT分析里所述,简单的概括就是政府通管一切。中国南巡后,等于是告诉各地政府,干经济吧,没约束了,爱怎幺搞怎幺搞,奔着发财去搞吧。各地方政府,加上中央政府这个大魔头,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了发展经济,什幺招都使出来了。这就是官办经济,是政府级别的自由经济,发展成了全球独一无二的怪物。对人民来说,能够从事的经济事务虽然比过去多了,但远远称不上完全的自由,甚至只能是一种表象上的自由,实质上是政府搞经济的工具,地位微不足道。但是到地方政府级别,就非常自由了,和中央或者上一级政府划分好了利益,怎幺搞有很大的自由度。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中国十几年来的发展,无论是令人震惊的经济成绩,还是令人发指的社会乱象,都很容易解释,相当有意思。

      经济学理论里面有名的"经济人"假设,用到普通中国人身上意义不大。因为人实际上选择受限,你可以分析出农民务农挣不到钱会去城里打工,打工受累受穷农村政策好转他又回乡种地,再怎幺"经济人"理性选择,无非就是这些东西,格局很小。但是用到南巡后中国各地方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头上,就非常合适了,我们可以称之为"政府经济人"假设(这是我自己想的,不知有没有经济学家已经提出来了)。南巡前,可能就广东政府一个"经济人",用各种法子捞钱,先富发了。别的省,无论政府想不想发财,得看"上面"的意思行事,多半还是被上面的计划"婆婆"管得没脾气。这下老邓给尚方宝剑了,恢复了自由身,各地政府都可以按照"政府经济人"的"理性"来搞经济了。

      各地方政府成为"经济人"之前,上面还有一个最 NB的"经济人" —中央政府。中央不是善男信女,按照"经济人"的理性,当然会把钱往中央搂。这就要去同中央"讲数",结果就是"分税制"。以前反正都计划着来,分不分的区别不大。但现在都要做"经济人"了,那么还是把事情讲清楚才好理性选择,不然地方上怕幸幸苦苦挣来的钱让中央端去了,中央也怕投到地方的钱被地方瞎糟蹋了。从经济学里的"产权"理论看,讲清楚利益划分最关键,谁多谁少不是最重要的。广东年年交得最多,照样发展得不错。

      分税制你三我七的和中央讨价还价完了,各省市就甩开膀子开始大搞了。怎幺搞相当简单,就是靠山吃山,干什幺能挣到钱就去做。

      在经济学里,这叫做"比较优势"。要注意,这时中国可以说是没有经济学指导的,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理论指导都靠边站,没人对理论感兴趣,挣到钱是真的。经济学用到中国,主要是用于"解释"而不是"指导"的,经济学家为中国的经济问题想了不少办法,但都是些现实主义的歪着,没有一个是用理论来解决的。某省高官对张五常说,利益集团互相纠缠象老鼠尾巴,怎么也拆不开,改革不好搞啊。张五常说,简单,你把这些尾巴一齐剪掉不就行了?这就不是实际的解决办法,只是嘴上爽一下,所以他的东西后来没啥人听了。

      这个"比较优势"是一个不错的经济学解释,很适合解释各地方政府的行为。地方政府根本不懂什幺经济学,不懂什幺叫"比较优势",就知道这么这么做可以挣到钱,这就暗合了"比较优势"理论。有些不满意中国政府改革开放的人说不该按"比较优势"搞,应该去搞高科技。这其实也是在"比较优势"解释框架内的。搞高科技能挣到钱,就是一种"比较优势",例如日本韩国搞高科技比泰国马来西亚厉害,所以它们投入巨资到高科技里面去挣了很多钱。中国搞高科技有点本事,还不如前苏联了,但是"搞高科技挣钱"和前苏联一样,都不行,因为没想到用高科技去挣钱,而主要是想着去打仗。这种能力得慢慢发展,等到挣钱与高科技都知道怎幺回事了,那时中国也会把"搞高科技挣钱"变成自己的"比较优势",为此中国已经投了很多钱,也慢慢有了一些搞高科技搞得好的。但在历史上这种能力是没有的,暂时不能靠这个挣钱解决大问题。

      一些穷省,通共没几所大学,没多少大学生,叫着去搞高科技就是笑话。如果要发展经济,肯定是那些让人看不上眼的招数。每个县但凡有条件,都弄个卷烟厂啤酒厂,别地的要卖进来就有很多阻力。这时地方政府不会讲什么市场经济了,反正你那香烟啤酒就是卖不进去。有资源的挖资源,算是不错的,干部们都喜欢到这样的地区去当官,但这得靠天吃饭。最常见全国最流行的一招,还是"招商引资"。

      以前开了四个特区,号称是给政策。给的是什幺政策?其实最实在一条,就是让"招商引资",而别的地区不让。这没啥道理好讲,人特区就靠这个发了,比什幺都有说服力。南巡了,都放开了,全国都可以招商引资了,这就热火朝天地干开了。 1992 年引进外资400 多亿美元,比上年翻好几倍,就是这么来的,经济增长14% 这上面贡献不小。

      400 多亿美元外资看似不少,全国几十个地区一分也没多少了,何况基本让条件好的几个地区捞去了。拉外资这一招,多半不是那么好使,有些政府官员招商引资就差把老婆送给外商了,也弄不来多少投资。好在还有银行。

      那一阵子中国各地的银行就是个印钞机,想干什幺事打声招呼提钱就行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得计划着来,一年就给你计划那么些子钱。上海市长徐匡迪说,一年就 10 个亿可以用。预算里当然不是这么点钱,可都已经分好地方了,这国企多少钱,那单位多少钱,维持费,市长不好动的。这可是全中国经济最强的上海市,其它城市怎幺样可想而知了。在 90 年代早期的各地城市里,流传着这样一种"笑话": XX 市建了个大立交,把三年后的财政预算都用完了!还真就是这么穷。忽然一下放开了让自己搞了,谁还受得了这个?现在好多城市一年上百亿搞建设还直嚷嚷钱不够,那时就是叫花子一样。也不是说钱就到中央去了,中央也没钱。这是全社会经济体制的问题,特点就是维持性财政,财政计划都是惨淡经营努力维持一个大家,想搞什么事就没钱。除了广东财大气粗都可以和中央叫板了(有传言广东省代表说,中央钱不够可以向广东借,李鹏说中央不是叫花子),都穷得很。但是政府天生有一个捞钱的法子,就是印钱。以前赵紫阳干过一阵子,一阵涨价就乱套了,于是“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后来还是发现,不印钱不行,而且由于地方也自由发展了,就地方中央一齐印。反正是豁出去了,印钱也要上项目。一个大立交算啥子,要建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印钱也不一定就会坏事,虽然坏事的情况挺常见的,还是得看操作水平。就等于是有三种境界,一种是印钱印出事了,政权崩溃或者经济危机了,是最差的。一种是不印钱,发展也慢,这是中间状态,以前中国政府因为蒋介石政权印金圆券倒台的历史,非常追求“物价稳定”,再引申开来就是“既无内债又无外债”。再有就是使劲印钱,人还抢着要,这是最好的情况。中国政府从结果来看是实现了这种最好的情况,近年来就是这样,都加印好多钱了,货币供给增长速度远高于经济增长速度,物价还是那样低,还有好几千亿美元外汇抢着要换中国政府印的人民币。

      但也不是说官办经济一开始就有这种随便印钱的好事。各地政府一通搞,项目乱上,各地银行乱贷款,眼看就要天下大乱。这种情况下,朱镕基开始搞了几把大的。

      (待续)

      关键词(Tags): #陈经(朴石)#官办经济(朴石)
      • 家园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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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越来越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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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朱鎔基同志1991年就出任国务院副总理

        朱鎔基同志1991年就出任国务院副总理,与姚依林同志一起分管经济工作。从某种程度上讲,那两年,朱鎔基的升迁速度超过了胡锦涛。1993年国务院换届之后,李鹏同志确实修养了大半年,官方正式消息是他病了。我不相信李鹏同志当时是被小平同志赶走的。

      • 家园 精彩!有个小问题。

        这篇文章开头提到邓小平在人事上的三个奇招及其作用。但邓小平能实施这三招,说明他对中国政局的影响力极大,而上一篇则提到邓小平已经不在权力核心,不得已才用南巡的方式向当时的中央说话。那么这是不是有点矛盾呢?

        期待下文。

        • 家园 老邓不发狠保守派不当回事,要发狠才管用,最后还是赤膊上阵了

          “谁不改革谁下台”这种话,从一个没职务的人嘴里讲出来,是有些不合规矩,所以等闲不能用。老邓开始希望保守派自己能觉悟过来,也不想太赤裸裸,就通过一些人放了一些话,但是用处不大。中央几个大头都偏保守,也有些政治迟钝,表面上尊重老邓,但就是不当回事。而且从政治角度上来说,无论是谁想在中央那种气氛中推动改革,因为威望不够,都等同于政治自杀行为,所以就没人动。老邓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不顾党内纪律,赤膊上阵全国耍了一通大刀。这下高层人物都知道老邓毛了,必须当一回事了。他们只是偏保守,不愿意冒风险惹祸上身,但并非对社会主义或者计划经济有多少坚定信仰。老邓摊牌了,你们到底改不改?保守派一看,不改就要组织力量对搞,到不是不行,但肯定会冒风险惹祸上身了。所以合理的选择就是搞改革。老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跳上前台了,就指定了几个职位。就是这么回事。

      • 家园 【文摘】二战前的德国

        有些相似的地方

          沙赫特最深刻的不安来自,希特勒和他对经济政策的要求在本质上有分歧。希特勒对

        经济完全持一种实用主义态度。如果把纳粹党和希特勒本人对经济问题发表的零星高论放

        在一起看,就会发现简直没有他们没主张过的观点:支持国有化、支持私有化、主张自由

        竞争、主张计划经济、打击垄断、保护垄断、限制利息、反对限制利息……总而言之,看

        上去矛盾百出,实际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政治要求服务。虽然沙赫特很知趣地

        在报纸上撰文,说元首“领导了每一个经济计划、参加了每一项法令制度的修订”,其实

        希特勒在其中的贡献,也就和金日成同志对《卖花姑娘》音乐创作的贡献差不多。沙赫特

        将高帽子奉送得这么慷慨大方,恰恰因为希特勒当时没太多插手他的工作;而一旦领导打

        算亲切关怀了,沙赫特与纳粹的蜜月期也就开始面临危机。

          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循环出现了,华尔街借出去的钱,被希特勒拿过来,从华尔街金

        融资本控制下的工业托拉斯购买军火和技术,得到的利润又用于向德国的军工行业继续扩

        大投资。金钱的血液周而复始不分昼夜地流动着,结果是一端生长出了武装到牙齿的德国

        军备,另一端美国的诸多庞大工业帝国,在艰难时世中维持甚至扩大了生产和市场,罗斯

        福新政能够奏效,也未尝不对此多赖借助。

          

          然而真有这么轻巧的双赢吗?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哪怕是从天上

        掉下来一块陨石也不例外。人们永远没有完全决定眼前事务的能力,路径依赖的力量常常

        比想象中大得多。美国与德国战前资本融合的惯性,一步步导向如今的政策,不是当政者

        不懂养虎遗患、尾大不掉,谁都知道希特勒是什么人,但是形势如此,加深这种合作关系

        比破坏它更为划算。经济学家梅纳德?凯恩斯说破了残酷的真理:“在长期,大家都死了

        。”千年田易八百主,所谓长期打算、远大目光往往成了政治家的高调,立竿见影的利益

        却是人人难以抗拒。金融资本的盲目性尤其明显。金融市场上每一天时间都在用贴现率表

        达着它的价值,今天能挣的钱就不能留到明天,活在当下是华尔街唯一永恒的真理,其他

        的,包括战争,都可以往后放。上世纪末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各国对经济安全人人自危

        ,殊不知金融资本从来就是见血就上拔腿就跑,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角色,现在如此,当

        年也差不多,上演的都是鬼打墙的老故事。

      • 家园 del
        • del
          家园 近年来的上交数字广东是绝对第一,以前的情况参见内文

          江佐中:广东贡献知多少

          海南经济报 http://www.hnjjb.com 2005年12月12日 09:31

            采访人物:江佐中,原新华社记者,现任佛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

            时 间:1992年3月1日

            地 点:广州市连新路158号

            在广东新闻界有一个定论,南方出行动,北方出经验;南方生娃娃,北方起名字。这种鲜明的反差,似乎与广东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岭南文化的不事张扬的风格有关。1991年,在中国是个沉默之年,广东似乎更加沉默。《圣经》上有一句话:有些人保持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有些人保持沉默是因为懂得说话要适时。我相信,广东人是后一种沉默。

            改革开放十三年,广东到底是贡献大,还是贡献小?政界、金融界、理论界各种声音、议论不绝于耳。毕业于中山大学经济系的江佐中与我同是1982年进入新华社工作的新闻记者,按照中国传统的计划经济的概念划分,中国分块块领导和条条领导,这一纵一横是最红最粗最硬的两大经纬线,我所在的新华社属条条领导,条条说块块的事,似乎少了许多麻烦。在广州连新路158号新华社广东分社的办公楼里,就这一敏感的话题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

            田炳信:这些年我们做记者的,经常接待外省来的客人,又经常到外省去采访有的时候会听到这样一种话,就是广东这些年发展快是快,但是给国家上交的很有限,广东给国家作的贡献不大。对于这个问题,我听说你最近搞了些调查,能不能就你这段时间的调查情况,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江佐中:从1985年起,我几乎年年跨省采访到过好多省市自治区,与各地的干部工人接触交谈,不少人都持这幺一个观点,大意是:“改革开放后,广东虽然富了,但对国家没啥贡献,每年上交中央财政只有10来亿元,还比不上内地一个中等省份。”凭我自己平时积累的资料和印象,觉得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但当时还无法清楚地完整地回答这个问题。最近我为此去找有关部门,看一看究竟是怎幺一回事。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回避,因为它不仅仅是说广东摆的位置怎幺样,在全国排座次排第几,最关键是牵涉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改革开放的头几年,广东都是先行一步的,中央赋予特殊政策、灵活措施。选这个点让你先行一步,对不对?如果发达以后对国家有贡献,人家服气;如果是发达以后贡献不大,还不如选别的地方。这同时也关系到中国改革开放政策在广东的实践,是不是真正有实效,是不是真的对全国有实际意义。

            田炳信:现在,很多人到珠江三角洲参观考察,看到车间一座挨一座,一座比一座漂亮,另外从珠江三角洲的土地上,出现了许多名牌产品,不但覆盖了中国,有些还走向了世界,就是说目前珠江三角洲经济的繁荣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许多人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每年向国家交十几亿,这个数字是否太低了?

            江佐中:走访了广东省政府调研室、财政、统计、物价、劳动等有关部门后,我得出这样一个总的印象,就是改革开放促进了广东经济迅速发展,广东对国家的贡献也越来越大。先说财政吧,因为上缴国家财政的多少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标志。1979年,广东财政净上交中央是8.17亿元,1980年是9.9亿元,人们所说的10个亿,就是那时的概念。尽管改革开放已10多年,但这10个亿给人的印象太深了,一直不变地延续下来,但实际上并不是10个亿,财政厅的同志告诉我,到1990年,广东净上交国家财政,已经是53.4亿元。

            田炳信:这在全国能排在第几?

            江佐中:如果按上交的,还有比广东多的,但是广东是净上交,就是再也不给你了,有的省市上交八九十亿、100多个亿的都有,但它们有中央返还投资,上交数扣除中央下拨数,净上交就不一定比广东多。1979年前广东和全国一样,都是收支两条线,上交给中央,中央也拨给你。从1952年到1978年,广东财力入不敷出,谈不上对国家多作贡献。改革开放后,中央对广东实行“定额上缴”的财政大包干体制。从1988年起改为“递增包干”,年递增9%。按照中央政策,广东相应对全省各级实行“分灶吃饭”的新财政体制,调动了各级增收节支的积极性,推动了广东经济的大发展,财政收入也随之迅速增加。广东省预算内财政收入,1979年是34.28.亿,1990年是131.02亿,增长了2.8倍,每年递增12.9%。广东净上交中央收的速度,比本省财政收增长的速度更快,1979年上交是8.17亿.,1990年是53.4亿,增长5.54倍,平均每年递增18.6%。从1980年到1990年,广东省财政净上交中央累计已达246亿元。

            田炳信:你刚才谈的基本上属于“显性上交”财政,其实还有很多“隐性上交”的,比如每年到广东的百万民工把钱汇回家乡,通过海关机构的渠道上交国家的,还有工商部门上交的,加上广东是银行最多的,通过银行上交的,像这些还没有打在数字里面,对这一块,你是怎幺看的呢?

            江佐中:这个就是人们往往忽视的,人们老是讲广东上交国家财政少,对国家贡献不大,就是因为只看到财政这一个指标。除了上交财政外,广东对国家的贡献被忽视了的其中一个,就是国家基本建设投资体制的改革,是从广东开始的。广东对国家的一大贡献,就是自筹资金搞建设,减轻了国家财政的负担。中央决定广东在改革开放中先行一步,赋予特殊灵活政策之前,广东的固定资产投资和其它地方一个样,都是中央财政拨款投资,广东省地方和企业的投资是很少的,国家财政预算内的拨款投资占整个投资80%多。改革开放后,广东实行计划、财政大包干,建设资金主要是靠自筹,地方和企业成为投资的主体。1980年到1990年,广东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累计完成2058.95亿,相当于建国头30年总和的7.27倍。从对国家贡献的角度讲,这个成就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投资形成的固定资产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上,广东经济实力的壮大,也就是中国经济实力的壮大,中央在广东的企事业单位,如铁路、民航、海关、银行、邮电等,都可以从这些固定资产的运营中增加收入。更重要的,11年来,平均每年完成的187亿多的固定资产投资,用于中央在广东企事业单位的中央直接的投资只占15%,其它近160亿都是广东自筹解决的,无论是修铁路、架桥梁、建电站、建口岸,都是广东省自掏腰包,要自己担风险,自己负责还本付息的。光是1990年,广东省的固定资产投资就有372亿,属于地方自己投资的310亿,如果按照老体制,这310亿也要由中央财政来拨款的话,那中央财政的负担就可以想象。但现在这300多亿中央可以省下,把它用到别的省去投资,也可以办别的事,这个其实就是广东人民对国家的一个大贡献。对这个问题,只要我们想一想有不少省市一边给国家上缴几十亿上百个亿,一边国家同时又拨一大笔的固定资产投资给它,“左兜进,右兜出”,上交下拨相抵后净上缴就不多了,也就不难理解这算不算广东对国家的贡献。

            田炳信:你觉得“隐形贡献”是指哪几块呢?

            江佐中:第一块是刚才讲的固定资产投资。第二块是中央在广东的银行、铁路、海关、民航、邮电等部门企业从广东取得的收入。改革开放前,有很多这样的单位在广东,那时广东也是一个经济不发达的省份,处在沿海边防,也没有什幺投资和大工厂,所以想取得什幺收入也很难,也不多。1979年,中央在广东的企事业单位上缴只有4.99亿元,铁路、民航、邮电,特别是民航,在过去都是亏本的,现在很多省市的航空公司也是亏本的,因为它们经济不发达,飞机起降的次数不多。而广东白云机场的业务量现在是全国之冠,创造的效益是很可观的。

            广东的同志也再三讲,这些在广东省的中央单位对广东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包括银行贷款、邮电的建设,对广东的支持很大。但是反过来说,广东经济发展了,他们的收也增加了,而且他们的收是直接上缴给中央的,无论是银行收取的利息,保险公司收的保险费,还是铁路收的运费,海关收的关税,实际上都是广东人民创造的新财富的一部分。

            据统计,1990年海关、银行、保险公司等等中央在广东的企业单位上缴给国家104.48亿元,比1979年增长19.9倍,从1980年—1990年累计上缴608.98亿元。第三块是这10多年来,中央出台的物价、工资改革政策等等都导致财政减收增支,而广东自行消化的那部分,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也可以说是一笔“贡献帐”。1980年以来,中央先后出台过工资套改、调整工资、增加工龄津贴、粮食销售价提高同时给职工补贴、提高铁路运价等。这些政策措施自然推动了改革不断深入,但也导致财政要给补贴,财政会减少收支同时增加支出,这些在内地的其它省份基本上是通过调减向中央上缴收入来消化的,如果属于下拨省,本身就没有上缴的,每年是靠中央补贴的,就要中央增加补贴,最终是要中央财政负担,而广东减收增支的部分是广东自己负担解决。1980年至1990年这方面的开支约130亿,平均每年约12亿。这部分广东自己负担,实际上就减轻了中央财政压力,也就相当于广东每年向中央多上缴了10多个亿(如果广东也是按照其它省份的作法的话)。第四块,就是这几年来一直是热门话题的所谓“百万民工下珠江”,外省民工在广东找到了就业的机会,同时又增加了他们本人及所在地的收入,这也是广东的一个贡献。

            改革开放以后,广东的工业发展很快,特别是珠江三角洲那一大片,出现了劳动力不足,外省大批民工来到广东这个中国最大的劳务市场寻找就业机会。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在广东的外省民工有300万人。除了西藏、台湾,28个省份都有民工在广东。实事求是地说,这些民工对广东的经济起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很多“三来一补”企业,如果没有这些民工在支撑着,这些企业很难有大的发展;如果这些民工全部撤走,有些企业可能要瘫痪。这些民工支撑了“三来一补”企业,作出了很大贡献。但另一方面,事情都是相辅相承的,如果没有广东企业吸收他们来,他们也许还在家里“晒太阳”。所以说,一方面他们支持了广东,另一方面广东也给了他们就业机会,同时也减轻了内地省份的就业压力,也给他们增加了收入。如果按一般的算法,这300万人,我碰到的,工资收入最高的有1000元,最低的200元,如果按平均250元一个月,这300万人一年就有90亿元。除去吃饭、穿衣约一半费用,其它一半基本上是寄老家的,这也算是当地一笔劳务收入,计算当地的国民收入时,这一部分也要算进去,对于他们的老爹老娘,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养家糊口都靠它了。

            田炳信:听你这幺一讲,把“隐性上缴”和“显性上缴”加在一块,现在广东给国家作的贡献,就不是最初的十几个亿,也不几十个亿,而是几百个亿了。但是,这样大的一个数字,很多人,除了一些行家、专业部门,很多人还不了解其中的奥秘。这里面我想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对广东这个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区,人们缺乏一种由上到下、由左到右、由前到后的一种透彻的了解。我觉得,从这里说明了作为舆论、作为宣传来讲,它的宣传、报道,它的透明度都还是很不够的,这样的话,在广东这块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块金牌的形象上,产生了一些不应该有的负效应,应该引起有关部门的深思和注意。

            江佐中:看来衡量一个地方,无论是广东还是其它省份,其对国家贡献的大小,不能仅仅看财政上缴,它是一个重要指标,但不是唯一的指标,同时也应看到刚才所说的几个方面。如果这样全面来看,就可看出广东对国家的贡献是多方面的,而不是所谓的每年上交财政10多个亿所能包含得了的。当然刚才所说的几百个亿也不好累加,因为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东西。

            田炳信:如果刚才所说的是“有形贡献”的话,广东还有很多“无形”的贡献。刚才我们所说的,只能说是狭义的,从财政角度来看的贡献;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就是广东作为一个改革开放试验区,它其它的一些贡献,远远超过了用人民币能够计算的。比如这些年创出了“深圳速度”、“蛇口效益”、“三茂模式”,包括在广东由于经济发展以后带来了许多观念上的变化,如“时间观念”、“聚财观念”、“效益观念”、“土地观念”等等,这些观念已经不仅仅是广东人所拥有,而且这些观念已经超过了广东省界,辐射到全中国各个地区了。这种广义上的贡献可以说更大了。

            江佐中:1980年后,广东基本建设、计划、财政、物价、流通、劳动人事、干部、土地等方面的管理制度作了很多的改革和探索。当然这些探索并不都成功,有的是成功的,有的是失误的,但不管是成功或失误,都为内地提供了借鉴。好的可以给人家学习,失败的也可以供人家吸取教训,避免走弯路。

            田炳信:有项改革我想多讲几句,就是投资体制的改革的意义和启示。刚才所讲的广东不用国家投资,减轻了国家负担是从“有形贡献”也是很大的。广东实行了过桥收费、以路养路、以电养电、以话养话等改革。广东的很多公益事业,真正形成了“大家的事情大家办”,而不像在内地是“大家的事情公家办”。为什幺目前内地还有很多“胡子工程”,广东这几年改革开放后,基本上没有见到什幺“胡子工程”?广东是贷出来的。钱是借来的,是要还的,早一天建厂,早一天投产,早一天收回投资,才不用背包袱。但内地很多还是大锅饭,中央拨的,不用还的,虽然后来搞了拨款改贷款,但都是形式。没有还款的压力,自然没有紧迫感,没有高效率。

            江佐中:广东原来主管基本建设的匡吉副省长曾向我介绍过去广东的基础设施——交通、电话、通讯等是如何的落后,后来是怎幺改变的,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改革了投资体制。过去广东运输主要靠京广线,但京广线是单轨铁路,就是衡阳到广州那一段,很多东西运不进来。山西出来的煤,国家分配给广东,每年是550万吨,但广东每年只能拿到450-470万吨,剩下的80万吨不是人家不给,而是运不进来,运输落空了的。从贵州调来广东的煤,每年有50~60万吨,每年实际运到广东的也只有10多万吨,大部分都落空,因为要通过怀化进来,也要经过京广线那个“卡脖子”地段。过去,广东经济上不去,很大程度上是“卡脖子”给卡住的。

            广东是一个水网地带,每走10里、8里就要碰到河。广州到深圳要过3个渡口,广州到湛江要过4个渡口,车在九江排一个晚上都排不过去。广州到番禺县市桥30公里,也要过3个渡口。

            水运方面,解放前通航的里程是1.86万公里,到80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只剩下1万公里。新兴、罗定、四会、怀集,过去都是通航的,但到1980年以前河道已淤塞,这都是学大寨的后果。

            广东的海岸线很长,门口就有香港、澳门,但是过去广东的港口少、口岸少,改革开始时,江门、拱北、黄埔是当时仅有的出口口岸,各县如果有出口产品,要用汽车、小船运到这些口岸,然后再出去,如果是生铁没问题,但广东对港澳出口,很多是农副产品、鲜活产品。要先运到这些地方,鲜活的也就不鲜活了,菜都烂了,鱼都死了。

            田炳信:你刚才描述的是改革开放以前广东的交通、邮电、口岸、运输,实际上,经过这10多年改革开放,刚刚描述的“走不动、挪不动、进不来、出不去”的状况,已经是大大地改观了。现在可以说广东是“财通、路通、万事通”,口岸大大小小也有100多个。过去各县的农副产品,鸡鸭鱼鹅统统运到几大港口,然后再转船出港,这些景象也没有了,都通了直航班。

            江佐中:那当然。目前广东的公路、航运、铁路、航空、口岸、邮电通信、电力各方面基础设施都有了巨大的发展,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因为广东形成了自筹资金、自贷、自我发展的机制,按商品经济规律搞基础建设。

            就说改革最为广东人特别是珠江三角洲人头疼的汽车过河问题。改革开放后的10年间,广东发动群众建桥梁,采取过桥收费偿还投资的方式集资,十年建桥1700多座,除了汕头在建的海湾大桥以外,所有的公路都实现无渡口。这1700多座桥梁总共耗资57亿元,如果要国家给57个亿,是不可想象的。再说电话,1985年《羊城晚报》有一篇文章讲述,“广州一大怪,打电话不如骑单车快”,那时电话还是5位数。按照过去的体制,邮电建设是国家投资的。但如果等国家投资,谁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为了适应开放形势,发展外向型经济,广东不等不靠,只用了八个字“自筹资金、自担风险”,广东电信建设10年超过30年。现在不仅手摇电话成了古董,每个县城都有了程控电话,广东省1979年城市只有电话8.6万门,农村是14.7万门,到了1991年底,是220万门:长途电话线路,80年代初只有1300条,现在是1.9万条。BB机、“大哥大”拥有量都是全国第一。其中“七五”期间通讯的投入是50亿元,90%以上是广东自筹解决,这些都有一个偿还的问题,如果是让国家来投资,一个是不可能,没有那幺多钱给你投资,第二个是没有压力去使广东人精打细算,追求高效率。

            田炳信:当然不能说目前广东的基础设施就很好了。现在很多外省人对广东的认识带有很大的片面性,换句话说,他们把珠江三角洲这块肥沃的土地无限放大到了全广东省,其实把我们的视野从珠江三角洲向东、向北、向西沿伸的话,你就会发现在离这块肥沃的土地不远的地方,还有很贫困的山区,很贫困的村庄。

            前段时间,我到从化、清远一带跑了一下,看到那里的农民贫困的状况不亚于甘肃、山西的一些贫困山区,那里的一些农民可以说“一根儿竹竿排着十几件破衣裳”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一张简陋的床,铺一张草席,有一床很破旧的被褥,就是他们的卧室;他们的灶台就用几块大石头垒起的,像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你亲自去看,你就不敢相信,这也是广东的一些地方。可以说,广东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广东的一些基础设施,如果撇开珠江三角洲来讲,撇开几个特区来讲,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很多的钱支持,才能彻底地改变旧貌。

            江佐中:去年,中央广东省委书记谢非在第六次全省山区工作会议上,就讲了几点。1990年,49个山区县面积占全省的60%,耕地占41.7%,人口占40.8%,但工业产值只占全省的10.4%,农业产值只占39.6%,外贸出口只占2.5%,国民生产总值仅占19.6%,人均国民生产总值1158元,相当于全省平均水平2395元的48.4%,农民人均纯收入765元,只相当于珠江三角洲农民的一半。有一个市,拥有好几个县和区,工农业总产值比不上富裕地区一个乡、镇。49个山区县里,几乎所有的县级财政都是有赤字的。珠江三角洲地区可以说进入了小康,但山区还有几百万人没有脱贫,几十万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田炳信:这些年,从中央领导到外国元首,从内地的高级官员到各省的投资者、买卖人,他们大部分都在珠江三角洲这块土地上转来转去,而很少涉足广东其它地区,这样呢,对广东的整体缺乏一种全面、准确的认识,形成了广东对国家贡献少的偏见。

            江佐中:其实你只要看一看国家统计局每年公布的数字,全国人均收入,广东是排不到前面的。为什幺呢?因为珠江三角洲虽然富了,但其它49个山区县把它一拉,就低了。

            田炳信:所以这里有一个什幺问题呢,我们既要把在改革开放中,珠江三角洲这块改革开放的金牌端给全国人民去看、去展览,另外一个方面,也应该立体地把广东其它地方端给全国人民看,这样,才能使人们对广东有一个准确、客观的认识。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对你的期望、要求会贴切、准确。这样,人们才可能对广东更多几分理解,也会更多几分支持。

            江佐中:刚才讲了广东的“有形”或者“无形”贡献。其实广东的同志也再三强调这些贡献的得来,一方面固然是广东人民努力拼搏的结果,另外一方面也看到广东是全国的广东,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大气候,没有中央赋予的灵活措施、特殊政策,没有内地省市给广东提供的能源、原材料和农产品的支持,没有外地大批民工和科技人员在广东这块土地上的辛勤劳动,没有其它省市为广东工业品提供广阔的市场,广东就没有今天,所以他们觉得广东对全国尽量多作贡献是应该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当国家出现困难时,中央财政好几次向地方财政借钱,广东也充分体谅国家的困难,在广东自己财政也很紧张、大批山区县需要扶持的时候,仍然尽力为国家分忧,尽量多作贡献。1988年广东财政上交中央只有33.3亿元,但到1990年就上升到53.4亿元。对这些广东的同志觉得很应该。他们表示,今后如果有条件,也要继续多作努力,多作贡献。

            去年11月份有一篇报道说,华东水灾全国捐款6亿多元,广东人捐款就有1亿多元,占了1/6,在国家、兄弟省份有困难的时候,广东人也是慷慨解囊的。

            田炳信:这也算是一种贡献,一项不在财政部帐本上的贡献。

            时间能使隐匿的东西显露,也能使灿烂夺目的东西黯然失光。广东在各种各样的议论、误解中悄然长大,正应验了那句老话:成功就是上帝,而且比上帝还上帝。事实,经济规模、数字、指标和影响力,今天的广东可以说是独占鳌头。

      • 家园 一个小意见

        幺读yao1,一或者老小的意思。

        和么是两个不能通用的字。

        如此美文,有点微瑕就挺惹眼的,阅读中特别分散注意力。斗胆吹毛求疵。

        • 家园 “么”变成“幺”,转型的代价

          “么”变成“幺”,转型的代价

          兄弟手头的五笔输入法,仍然是照简体的码表打。可是出来的字,却是繁体的。放到Word里转成简体,这“什么”就变成了“什幺”,“智慧”就转成“智能”。老邓的“大智慧”,就成了“大智能”,看着象魔幻大法师一样了。

      • 家园 两会了,老陈说说辛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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