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屋场琐事(十二) -- 冰冷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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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屋场琐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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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在争吵着什么,小老冰们走近了以后才知道是在争论怎么办?房子不能就这样给扒了,女人不能就这样给打了,现在就得打过去,报了仇再说。但是周主任坚决不同意,坚持等公安局的来了再说。这就争执不下了。

    这时周主任已经看见全副武装的小老冰们了,突然一笑,问小老冰:“哪儿的?”

    小老冰回答:“铁路局的。”

    周主任正要点头,老邹说话了:“铁路局的不行,找机械厂的好。”

    小老冰正在琢磨为什么铁路局的不行,非得机械厂才行。机械厂指的是XX机械厂知青点,那是个造潜艇导航仪的三线军工厂,里面就没有一般工人,起码是技校毕业,工程师里面留美,留日,留苏,留捷克,留哪儿都有,够称的上“精英工厂”了。老冰怎么知道?老冰有一高中同学毕业后就分在那儿,77级共分去10人,八个上海交大,两个哈船工。怎么样,够重量级吧?但是精英的后代打架可不行,和铁路局的比起来那就是一棵大白菜。为什么非找他们不可,小老冰不理解。

    副统帅不有一句话吗:“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小老冰先执行了再说。一执行了就理解了:机械厂知青点不是本县的!好你个老邹,够老奸巨猾的。用外县知青打架,出了事与本县无关啊。说不定还在打着实在不行了,把小老冰这狗崽子也一块儿卖了的主意呢。小老冰可不能给你给卖了,得当点心。

    小老冰到了XX厂知青点,一帮子男女小老爷儿们也正好过完元旦刚回来呢。小老冰把来意一说,那些小老爷们犯了难。有架打当然是好事,再者说了不打就是在准备以后不吃猪肉了,怎么能不去?但是打的可是本公社本大队的,精英们的后代又不是傻子,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正在这个时候,他们队长来了。知青队的队长都是本地人,副队长是带队干部,那副队长回家还没回来呢。队长听说此事,赶快给小老冰装上一支只有公社干部才抽的“壮丽”牌香烟(三毛四一包,估计是那位插兄或插妹孝敬的),说了一声:“好”。

    怎么回事呢?那位队长的屋场和小老冰现在要去讨伐的彭家屋场有仇,巴不得小老冰要他们好看,再者彭家那个小队还欠林场150块工分钱,一年多了没有给,这边分红兑不了现,那队长正闹心呢。知青林场的分红是这样的:林场记工分,年底汇总了工分给大队,大队定下来工分价以后再把钱分摊给各小队。可那个县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300面红旗之一,成天忙着学先帝爷的“最新最高指示”,忙着批判“唯生产力论”,自己都一到春天到处借粮,怎么可能拿得出钱来养知青呢?当然只能欠着,像现在的“白条”一样。怎么不让那知青林场的队长有火:“去打那些狗戳的”。

    行了,人手有了,这就去吧。那边还真牛B:“开拖拉机去”。他们是军工厂,有的是钱,厂里给了他们一台拖拉机和一台手扶,小老冰一看有拖拉机,又有了主意:“再装点稻草”。

    要稻草干吗?嘿嘿,小老冰要放火!小老冰到了农村以后才知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放火怎么就和杀人并列起来了?单位宿舍长大的小老冰是不知道的。到了农村,才知道农民一辈子辛辛苦苦,就为“盖座屋”。你说要放火,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要说,你小老冰就真的准备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了?没那事。小老冰自从弄清楚了小老冰很可能在被人利用了以后,就根本没想把事闹大,吓唬吓唬他们,出出气就行了,但是架子戏一定得做足,要不然吓唬不了人。

    全部准备好了,男男女女往拖拉机上一坐,这支“快速反应部队”就出发了。

    小老冰坐在司机边上的大轮盖上,心里别提有多爽了。后来看到小布什带了手下去砍萨达姆时,就捉摸那小布什这时候的心情和当年小老冰带人去准备杀人放火的时候的心情可能差不多。

    也就开了10分钟,到了地头。嘿,从屋场里就跑出一大坨人来,不好,看样子今天得开荤。正准备回头嘱咐几句不要出人命,刀子不要捅上半身什么的,就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怎么,机枪地干活了?不是,那边彭家屋场在放爆竹,是赔礼的意思,那边彭家屋场已经知道闯祸了。也怪小老冰太不起眼,他们原不知道周家屋场有知青。周家盖了四间房子,他们怎么看怎么是仓库,正好压在两个屋场的地界上,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地,地契是早在土改时就已经烧掉了,什么凭证都没有。于是就狠者为王,谁打得赢就是谁的。

    但是这次是动土碰上了太岁爷。上纲上线说来是“破环毛主席的知识青年政策”,坐班房的罪,从实际上来说就更可怕了。周家放出话来了,那位可不是得罪的起的主,大队知青林场都治不了他,结果是周主任亲自领回来放到眼皮子底下来管教的。但这回周主任也不管了,谁叫你们打伤了周主任老婆(根本没有的事),那知青爷爷去叫人了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你们自己想法子凑合着应付吧。

    一番话说的彭家屋场的人心惊肉跳,一转眼就看到开来一辆拖拉机,男男女女好几十人。耶,怎么还装着稻草?这是要放火,这鬼崽(赣北农村称男孩为鬼崽)会不会是民国27年被74军打死的日本鬼子投的胎?怎么杀人放火全会?嗯,有可能,东洋大老远的,肯定有偷懒的鬼子懒得回家,就在这投了胎。要不然前几年的红卫兵,这几年的知青都和鬼子差不多呢?

    民国27年,国军74军在庐山脚下和冈村宁次的11军干过一仗。听老辈子人说,中国军在那儿守了一个多月,毛太君(当地人对日本鬼子的称呼)打不下来,后来还是汉奸带路从山后面包抄了上去,中国军才垮了的。所以当地人骂小孩子调皮时常有一句话:“你是毛太君投胎的?”

    管是不是毛太君投胎的,眼前先得应付过去是不是?于是彭家人就打爆竹来赔礼,队长赶快出来装烟,一人一包“庐山”牌,(两毛九一包,够好的了)。小老冰呢,正好就坡下驴,不过脸上还是装得很酷:“1,把房子修好。2,给我们屋场送一只猪。不答应,今天大家不活了,烧完了彭家屋场,我去县公安局自首”。

    那边当然是满口答应。小老冰得胜带人回屋场,和周主任等学说一遍。周家的众人听说小老冰随机应变讹了彭家屋场一头猪来,高兴的就差没有喊“小老冰万岁”(喊了可是“现行反革命”,坐牢的罪名,那年头就准先帝爷一个人能活一万岁)。顿时(天都黑了)先把老邹家一头准备屋场上杀了过年的大猪拖出来杀了,砍了个后腿给机械厂知青点的带回去。然后点起了几盏大马灯,就在晒谷场上打起了平火——全村大吃了起来。

    关键词(Tags): #屋场琐事#杀人放火元宝推荐:抱朴仙人,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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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屋场琐事(十七)

      袁家和熊家打了这一架就成了死仇。从此不要说结亲,连偷情的可能都没有了。

      到了文革,程世清带了26军来支左。支左部队的大兵们认为什么事儿都像他们搞内务叠豆腐干被子那么容易,愣要靠“办学习班”解决这个问题。说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要学一下《毛主席语录》肯定袁熊两家马上就会亲得抱着互相乱啃,就像那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一样。

      于是两个大队就成了一个团结大队,书记姓袁,大队长姓熊,民兵连长姓袁。诶,那姓熊的不吃了亏?不吃亏,会计和保管都姓熊。

      虽说是生死仇人,但毕竟事过多年,加上解放了,族长也给枪毙了,家谱也全给烧了,说到最后,怎么说都还是亲戚。所以虽然是熊袁两姓不说话,不结亲,但也没有发生新的械斗。

      不但如此,两姓居然还联合起来,和外乡人械斗。

      河的上游是浙江移民,那河到浙江移民那儿拐了个弯。河边长大的人都知道,河道拐弯的凸边水特别深,那年闹旱灾,河干的快见了底。浙江移民聪明,在弯处修了半条土堤,弄得像个水库一样,架起抽水机就抽水。

      可这样一弄,断了熊家的水源。袁家在一边看笑话,袁家有水,因为袁家那边也是个凸边,学着浙江移民的样,袁家也修了条土堤取水。就中间的熊家倒了霉。两头没水,袁家是肯定不会匀水给他们的,而上游的浙江移民又断了他们的水。

      熊家去找浙江人讲理,本来没有袁家人的事,但是书记,连长得出头吧?就这样袁家人在非本愿的情况下也卷了进去。

      那还能讲个什么理?事关生死存亡,谁也不让步,最后熊家人火了,举起锄头就开始扒堤。那是在浙江人的地盘上,能让你撒野?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这边挨了打,当然要找回这个场子了,也不管几十年前的生死冤仇了。浙江鬼子大敌当前,首先是祭出三大法宝之一:“统一战线”,袁熊合作,准备反侵略。那边浙江人知道事情已闹大了,赶快飞檄天下,大招勤王军,于是水陆两路,乘着从火车到手扶拖拉机的各式交通工具,无数带着冷兵器,捆着大肥猪的方腊后裔们就往这儿集中。

      小老冰成天只管听公老师胡扯,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阿三被雌性激素熏得成天找不到自己,还管什么水不水的,只要他对面的水灵灵就行了,别人枯死管他屁事。小老冰就觉得外面好像挺热闹,一会儿听到了猪叫。嗯?今天又不是逢年过节,杀什么猪?谁家猪发瘟了?好,待会儿有肉吃了。那年月可不像现在瞎讲究,什么瘟的病的照吃不误。

      有一年小老冰养了30几只鸡,你要问怎么养得起,嘿嘿,小老冰是干什么的?好人也会小腐败。长到半大不大了,小老冰就开始抓那些小公鸡杀来吃,一来小公鸡光消耗能源,吃食不下蛋,没用。(你可别用繁殖种群的理由来为小公鸡们辩护,那反而成了小老冰杀小公鸡的理由,你想啊,小老冰周围连雌性激素的气味都没有,那小公鸡有多少小母鸡?这不给小老冰填堵吗?)二来听说那玩意儿“补”(现在回头想想是不是壮阳的意思?),所以就一天一只,吃小公鸡。

      谁知道,小公鸡吃完了,小母鸡们开始发瘟了。那瘟也发的邪门,别的鸡瘟是一发一片,如燎原烈火一发不可阻挡。小老冰的母鸡发瘟起来却是一天倒一只,小老冰也就化悲痛为胃口,一天吃一只。

      一天和小董(就那条“董鸡巴”)一起就着红薯烧酒吃鸡的时候,小董终于找出了病因,对小老冰说那不是发鸡瘟,那是忧郁症。说小老冰把那些小母鸡的青梅竹马全给弄没了,让小母鸡们忧郁成症,“这关山万里,让我孤鸡如何飞渡?”就纷纷倒下来,随小公鸡们而去了。大约是估计自己说得太高雅,怀疑小老冰没有听懂,就又加了一句:“用俗话说就是给憋死的”。说实话,前面的话小老冰还有点似懂非懂,最后一句话就干脆没听懂。但是记住了:因为小公鸡没了,小母鸡就憋死了。心里直觉得对不起那些小母鸡们。同时也有点埋怨那些小母鸡们也没个为小老冰多生几个蛋的远大理想,光沉溺于和小公鸡们的卿卿我我,那思想意识也不能说好。

      看看,这老冰又不知道胡说到哪儿去了,回来回来,言归正传。

      公老师正在和小老冰乱侃他们当年毕业后分不了工作在劳改农场劳动,如何看管犯人的时候,有人叫小老冰们去“吃肉”,嗯,看样子是搞了猪了(赣北方言,杀猪叫搞猪)。

      当时赣北农村,一年可以吃到三回肉:过年,端午,中秋。但如果平时有大事,杀了猪“打平伙”(全屋场大吃)也有,像原来小老冰讹了人家一头猪来,就是全屋场打平伙,还有一种大平伙是像周家屋场这种“乱搞资本主义”的富裕生产队的瞒产私分,就是小队出稻谷跟谁家换头猪,杀了全屋场打平伙,而这种稻谷是过秤入库以前的,所以账目上没有。这种瞒产私分的手法还有在田埂上就把红薯花生什么的分掉了,用这样的方法来下拉工分值,以遵守不超过大寨的政治要求。

      估计有过“吃肉”经验的朋友可能不多,那可是真正地吃肉。猪杀完了,切成寸方,加上盐,海带就在一个大锅子里面煮。煮熟了以后大家就是装上一碗就吃,吃完了再装。

      但是这里好像不是那么富裕的地方,打什么平伙?小老冰有点糊涂,反正有肉吃就行。跟着公老师就到了晒谷场上。

      一个大屋场,分成七,八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有自己的晒谷场,小老冰们来到自己住的生产队的晒谷场一看,连小老冰都看出有点不对头。

      关键词(Tags): #屋场琐事#鸡发瘟#打平伙
    • 家园 【原创】屋场琐事(十六)

      老年月没有什么高速公路什么的,人们不太出门,所以到了80年代还会有被人问起“鬼子退了没有?”的笑话。周家屋场屋场的地主(就是为邹主任他爹作牺牲的那位)最牛B的一件事就是去过隔壁的瑞昌县城,还睡过那边的婊子——“巴壮咯”(赣北方言,意思是“很胖的”)。小老冰参加过不少次对那桂元老地主的批斗会,每次都是批着批着批斗会就成了警察叔叔打击卖淫嫖娼活动的审讯室了。大家都是一个屋场的,说起来是一家人,所以没有什么“触及皮肉”的行为,就是想听那些听过无数遍,而又特别好玩的东西,所以那时周家屋场的娱乐主要是赌博和斗地主。

      又扯远了。那时候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一般也就在10里路以内吧,嫁女儿,娶媳妇也都在这个范围之内。所以两个相邻屋场的人见了面,不是你妈是我姑姑,就是我妈是你阿姨,大家都是表兄弟。赣方言管表兄弟叫老俵,所以赣人见人就叫老俵,这就是所谓“江西老俵”说法的由来。那意思就是“四海之内皆表兄弟”

      前面说袁家和熊家起冲突,大家都是老俵,一家人会起冲突吗?

      会,事关生死,别说表兄弟,亲兄弟照样打得头破血流。

      为了什么?水!

      赣北农村种的是水稻,水是农民的命根子。天旱没水种不起来田,大家争水要打架这都知道。但水多了堤破房塌,也是灾难。

      每年7月底是洪水季节,长江鄱阳湖水倒灌。堤外的水位看着高,堤内的早稻正是收获季节。农谚道“小暑准备箩,大暑好割禾”,早稻就是7月20几号开始收。所以赣北农村管那季节叫“双抢”,就是“抢收抢种”的意思,不是去做山大王。从洪水手里抢收割,从齐腰深的水里捞水稻时常常能看到的场景。从天时手里抢种,洪水一退就要赶紧插晚稻秧。水稻有个怪毛病,迟过了8月1号,禾苗照样往上张,就是不开花,成了杂草。

      双抢是一年中最苦的时候,赣北夏天天热,中午气温超过40度是常事。白天下不了田,头顶的大太阳和脚下发烫的水能立即让人中暑,所以一般都是从早上三,四点钟干到九,十点,然后再从下午四,五点干到晚上九,十点。

      这个时候就有意思了,每个圩堤上都有人在敲锣打鼓高声嚷嚷。嚷的是富有时代特征的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你要是以为那是给正在双抢的社员同志们鼓劲就错了,那是在替老天爷鼓劲,让他老人家想法子让对岸,隔壁的什么圩堤破个口子,那样这边就平安了。

      小老冰参加过那种呼喊,两边圩堤各有数人敲锣打鼓,豪情满怀,热情洋溢,激情澎湃。除了先帝爷的“最高指示”以外就是各种戳人三字经了。小老冰有时候骂着骂着会突然笑出声来,因为小老冰不是当地人,无所谓,但是边上的人要戳的到底是谁啊?半开玩笑地问一句,立即被人戳一下回来,人家农民兄弟可不是在开玩笑,是在从事有关家园生计的严重问题。

      这种争水只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并不产生流血冲突。首先起码隔着一衣带水呢,农民兄弟纯朴,不会有人干游水到对岸到别人家圩堤上去搞破坏这种缺阴德的事。

      容易出事的旱天缺水,那可是近距离作战,就是邻居才打架。民国30几年,为争水袁熊两家打了起来,熊家死了三个人。事隔30几年,屋场上的人记得清楚着呢。

      那年大旱,本来两姓之间有水渠的缺口怎样开,开多大的约定的。但是一天熊家的口子开大了,于是就吵了起来。口子开大了是事实,问题是谁开的?袁家当然说是熊家开的,但熊家现在的说法是袁家蓄意要杀人而有意开大的防水口来栽赃陷害。

      三句话不和就吵了起来,接着就打了起来,到后来发展到了几百人的大兵团作战(两个屋场都是上百人家的大屋场)。

      武器呢?扁担,舂篙(江西农村挑柴用的扁担,两头带铁尖,便于刺入柴捆),梭镖。

      “没有枪?”小老冰觉得很泄气。

      “有,熊家有五杆快枪。”

      “嗯?快枪?湖北条子?那为什么还死了人?”小老冰顿时来了情绪。

      “是汉阳造,但是那天有鬼,五杆快枪都打不响。”

      “怎么可能?”

      “就是的嘛,袁家请人做了法。”

      小老冰算长了见识,做法能做得快枪不响,蒋公怎么不知道?是不是那法只对湖北条子有用,对三八大盖无效?反正也只好胡乱相信。

      “枪打不响了,大家慌了,一哄而散,这下子袁家的人来了,一扁担一个,一舂篙一个,一梭标又是一个对不对?”

      “根本就不是,那姓袁的是畜牲,六亲不认,目无尊长。”

      “怎么回事?”

      “我叔是被他亲外甥杀的。”

      “亲外甥?”

      “亲外甥。”

      “杀了红了眼,大家狼狈不堪,认不出舅舅也正常。”

      “才不是,我叔都叫了:‘我是你舅舅’。”

      “那边呢?”

      “狗戳的姓袁的说‘回了家你是我舅舅,在咯里(赣方言,这里)你是我仇人’,说着就是一梭标。”

      怎么样,牛不牛?这样敬业的外甥是不是很难找?

      关键词(Tags): #屋场琐事#争水械斗
    • 家园 【原创醒来】屋场琐事(十五)

      中国到底有多少姓,也没有人知道,但是肯定不少。里面有几个姓是区域性特别浓,几乎一看就能肯定是哪里人的。比如姓林就是福建人,姓汪就是安徽人,姓涂就是江西人,不说100%,80%以上。

      这个团结大队其实是把两个大队,也就是两个大屋场愣凑合到一起的,根据先帝爷“要团结,不要分裂”的最高指示,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一个屋场能大到成一个大队,看官们可以想象其规模了。

      赣北鄱阳湖沿湖一带农村,都分为一个一个的“圩”。不是那个张春桥成天要消灭的“土围子”,而是一个一个的以圩堤围起来的区域,就叫什么圩什么圩的。一般一个圩里面是一个姓,一个大屋场。但这个“团结圩”有点不一样,里面居然有两个大屋场,两个大姓。一个姓袁,一个姓熊,姓袁不敢说,诸位要是遇到姓熊的,叫声老俵几乎是不会错的,就是说大凡是江西人。

      不要小看鄱阳湖畔这小小的袁熊两屋场,对中国近现代史可有影响。袁家也好,熊家也好,都出过不少能人,现在尤其是袁家。问问谁是最值得尊敬的中国人,先帝爷也好,先总统也好,肯定总有不少人摇头,就是国父孙中山也不见得人人同意。但是如果是“袁隆平”呢?恐怕只要是中国人就不能不尊敬。先帝爷喊多少声“以粮为纲”也喊不饱人们的肚子,只有被先帝爷及其走卒们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几乎逼得自杀的袁老,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袁老不问政治,只管研究让中国人吃饱饭的方法,怎么会得罪了先帝爷和走卒红卫兵们呢?现在的人可能想不明白。所以现在有人为文革叫好,也有人会相信,因为在善良的人们心中,不可能有那么荒唐,那么反常的思维方法和行为。但是很遗憾,那个年代就是一个丑恶,变态,倒错和异常的罪恶年代。凡只要是想着人民衣食住行的就是犯罪,连先总理周公和邓公们都逃不了,何况袁隆平乎。要知道那时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呵呵,饿死事小,变修事大哦。

      研究业务,走“白专道路”,搞“唯生产力论”,这本身就是在挑战先帝爷的伟大权威,加上袁老还有一项先天不足:共产党和他家先人有仇。

      有这么一首诗,可能有不少人知道:“漫天风雪漫天愁,革命何须怕断头,留的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

      这首诗的作者叫杨超,中共德安县委书记。哈哈,不就一个县委书记吗?会不会有人说?哼哼,县委书记得看是什么时候的县委书记了。杨超是清华大学毕业生,中共德安县委第一任县委书记,4.12清党被杀,前面那首诗是在南昌刑场上写的绝命诗!这下大家该肃然起敬了吧。

      杨超出身大地主家庭,在北洋,国民双方政官军界均有势力。在杨超和其叔父杨丕显(中共德安县委组织部长)被绑赴刑场之时,他家已经从何应钦处得到特赦令,在家人手持特赦令赶赴刑场时,死刑已经执行完了。老冰听说的版本是,手持特赦令的何应钦副官的车赶到刑场时刚好枪响。

      老冰去参拜过杨超墓,老冰很尊敬其人其事。不管是不是喜欢那个主义,但为了理想而放弃在主流社会的地位,把头颅献上祭坛,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这和那些手持两把菜刀,被逼上梁山的草莽英雄根本不同。

      杨超墓和其叔父杨丕显的墓在一个墓园,高大堂皇,墓碑是董必武所书。两墓中间,有一小土丘,看似坟墓,但没有墓碑,据同行之插兄介绍说是杨超父母的合葬处。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大地主一个,托儿子和弟弟的福,没被扬骨挫灰,就已经应该感谢老天爷了,再侈想什么墓碑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怎么从袁老扯到杨超来了呢?这马哲不是说“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普遍联系的”吗?这杨家和袁家就更有点关系了,杨家离袁家不过十里路。杨超就是被袁老的老爷子袁兴烈,时任九江公安局长,抓起来杀了头的,所以说袁家和共产党有世仇。

      原来有“地富反坏右”之说,就是共产党看了气不打一处来的几类人,其实共产党最恨的一类人还不在里面。共产党最恨的是那些被称为“特务”的人,就是那些专门抓共产党的人。那落到共产党手里,绝对没有了活路。同为上海滩上的流氓,当师傅的黄金荣,共产党来了也不用跑,他知道纵使他曾经坏事做绝,但没有直接得罪过共产党,所以共产党不会太为难他。果不然得以家中善终。

      而他的徒弟杜月笙呢?虽然杜月笙不喜欢国民党,但对周围人说“共产党来了只有米田共吃”。即使不愿去台湾,也只好避祸香港。因为共产党始终念念不忘的所谓“4.12政变”,其实并不是蒋介石所亲为,而是杜月笙指挥手下的流氓干的。蒋介石当时虽想“清共”,但是实力不够,当时在上海的就只有进驻龙华的白崇禧一个师,远不是顾顺章,周恩来手下工人纠察队武装的对手,只有杜月笙手下的黑社会才能与之抗衡。不仅本来人数上就占了优势,而且龙头老大一声令下,工人纠察队里的青红帮们全部退出,力量悬殊就更大了。

      4.12清党的具体经过可以看杜月笙的弟子陆京士主修的《杜月笙传》,凡是80年代上大学的,应该还能记得这个在《中共党史》里出来过的名字“反动特务陆京士”。

      袁兴烈随蒋公退台,共产党虽欲食其肉寝其皮也无计可施,然被留在大陆的庶出之子袁老袁隆平之遭遇,大家能想象了吧。这么说,大家首先应该佩服一下袁老能够活下来的精神力量,那年月死了过少人啊!没有过人的精神力量,是很容易步老舍,傅雷的后尘的。

      言归正传,袁家在当地时有很大势力的,但是熊家的势力也不小。袁家在政,秘方面有特长,而熊家在军界则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大家知道国军熊姓高级将领始终绵延不绝。

      所以这两个屋场要是起了冲突,就有意思了。

      关键词(Tags): #屋场琐事#袁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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