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大地的谎言》1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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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花推高增出来站岗!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11

        看守刺耳的晨哨声刺破了游荡在甬道黑暗中的寂静。曾通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整备,以待早晨的劳动时间。隔壁传来一阵洪亮的鼾声,显示这个隔壁新来的那个叫侯风的变态居然胆敢还在起床哨后还睡觉,要曾通说,如此刺耳的哨声死人也能吵醒,还能睡那实在是不能不令人佩服。想想昨晚临睡前与侯风的对话,曾通心里隐隐有些好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与人之间潜移默化的作用不可低估。自从进了鹘山监狱之后,什么千奇百怪的凶狂之徒曾通见得少了?隔壁新来侯风的言论虽然变态,但却很难吓倒曾通,倒是着实给他解了一回闷。不但如此,曾通心里更泛起一丝好奇,希望看看这个侯风到底长什么样子。

        鹘山监狱缺水,要洗澡那是每十天才轮换一次的事情,平时只能将就了。狱长格外优待曾通,在他房间里备了一盆水供其洗漱。而一般囚犯要洗脸,则需要排队并在看守的监督下,到狱长房间隔壁的伙房轮换。单身监狱里自另有便盆。曾通正解决个人卫生,听见马宣来到隔壁门口。

        “起来起来!”马宣嚷了两句,接着开门冲进去拿着警棍使劲敲打起来,听上去似乎敲在什么破布上。一边打,马宣一边口中兀自叫道:“操你个不识好的!给你单间还敢睡懒觉!你他妈的以为你在住饭店哪……”

        侯风呜呜地支吾乱叫,活象一头要出圈的猪,显然是没有睡醒了。这时候一个冷俊的声音忽然响起:“住手!”是狱长亲自来了。狱长居然亲自来了,这个实在是很令人意外的事情,曾通记得即使狱长对自己青眼有加,却也从来没有亲自来叫自己起床的时候。而且就是放在随便哪个监狱,这种可能性都不太大。

        马宣停止了继续叫侯风起床的肢体语言,侯风似乎还嘟囔着什么“……屋檐、头”之类。狱长不去理他,来到曾通的门口。

        曾通一个立正:“报告,单身监仓一号房间曾通洗漱准备完毕。”这是按规定必须要叫的,虽然狱长与自己关系不一样,但规矩必然还是规矩,没事情还是不要随意破坏的好。按照规定,曾通这一说,看守就应该打开门让他出去,排在长串囚犯里出去,然后继续去挑两人挑一桶的水。只不过今天是狱长亲自来了,不知道有什么玄机?

        狱长点点头,道:“一会儿等着出来重新分配,以前分配的活儿不做算。”说完扔进一盒烟,仍旧是楼兰牌。曾通不动声色,狱长也不再理会。他来到侯风门口道:“把这个家伙给我弄到我房间里去关着!今天不要他劳动,一会儿我分配完了再说。”于是马宣伙同两个看守一同将侯风夹起来。曾通贴在门上,隐隐看见看守中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朝甬道那头走去。狱长背着手站在一旁,忽然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朝曾通递了个眼色。曾通会意地点点头。于是狱长自顾去了。

        曾通打开烟盒,烟盒里面除了香烟以外还有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狱长潦草的字迹:「这个侯风也许可靠,我要证实。你假装一无所知,只管听他给你说的话,不要给他说任何事情。马宣有问题。你想办法再和乌鸦联系。」

        狱长穿着整齐的绿色制服,迈着一个人能想象出的威武而不失庄重的、标准狱长式的步伐。走到排好队的囚犯面前,他冷冷的朝最左边看去,慢慢用目光扫过众囚犯,一直到最右边的曾通。然后他轻轻地说:“报数!”

        “一……二……三……十七……十八……”

        曾通心里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当狱长看到自己的时候,似乎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那么冰冷而锋利了。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九……”

        趁众人报数的当儿,曾通仔细地观察着狱长。狱长夹着电棒,微微抿着嘴唇,眉头微缩,如同一个军人一样笔直地站着,不怒自威。

        “……七十三……七十四……”

        如果只是第一次见到狱长的人,一定会为他的精神面貌赞叹不已。但曾通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的目光空洞地朝着前方看去,好象在注视着面前的囚犯们,好象要把目光穿透囚犯的身体,又象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思索自己的事情。

        “……九十……九十一……”

        慢慢的,曾通看见狱长的目光聚焦了,狱长微微抬起头,看着斜对面的崖顶。他将双手背在后面,手中的电棒上下摆动宛如他在晃悠自己尾巴一样可笑。

        “……一百零九……一百一十……”

        要到自己了。曾通不再胡思乱想,开口说道:“一百一十二。”

        吴仲达一直站在曾通身旁,待曾通报完后,小步到狱长面前。这是报数的标准程序。他说:“报告狱长,犯人报数完毕。应到一百二十二人,实到一百一十二人。”

        这是例行的对话,狱长对这样的例行结果早有预料,但他还是问道:“还有十个人是生病了吗?”这是废话,这十个人中有七个是手指甲盖都老得掉光了的老犯人了,只怕一阵风吹来都能收了他们的老命。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放风和劳动,只是关在窑洞里面,随时等待被看守们放到监狱外面去和莽扑会面。

        吴仲达道:“是,其中七个健康状况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放风了。还有两个是昨天晚上发烧,应该是伤风了。还有一个是新来的,你……”

        狱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哼,七个老东西,我看也该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不然连太阳月亮是圆是方都快忘了。”

        犯人一阵哄笑。吴仲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对白不在程序以内。但狱长很快向前一步,接着对众犯人说:“今天之所以要集合,是要向大家宣布我们鹘山监狱管理制度改革的决定。鉴于现在的鹘山监狱内部管理不合理,已经不适合新的监狱管理章程,我决定对监狱内部管理进行改革。首先,我认为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劳动制度的问题。现有的劳动制度有以下几个弊端。第一……”

        狱长就是狱长,曾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随时随地都能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来。从这一点上看,狱长和那个变态杀人狂侯风颇为相似。当然,不同的是侯风的话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明明白白的歪理邪说,而狱长却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如果自己没有和狱长那种特殊的关系话,肯定会和身旁的囚犯一样,以为这是个兢兢业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好狱长。这回没事又要搞什么改革,天知道是不是他又无聊了要突发奇想再折腾犯人一把。

        犯人?曾通忽然一个激灵。伍世员不是生病了吗?可是刚才报数,一共来了一百一十二人。除开侯风和七个老家伙,剩下就两个。从数字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吴仲达说是两个犯人昨天刚刚发烧的,那么,伍世员到哪里去了?吴仲达在说谎,或者,伍世员压根就没有生病?

        曾通疑惑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狱长,又看了看狱长身旁的吴仲达。吴仲达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自己给狱长提过伍世员,狱长在纸上回应说伍世员的事情他来解决。怎么解决呢?狱长还在滔滔不绝:“……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每个工作,都能将每个工作干好。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将你们的工作重新分配。此次分配之后,除非另外通知,就一直执行下去。我仔细看了你们每个人的档案材料,我相信这样的分配是绝对合理的……”

        独裁者的口气,曾通想道。狱长冷酷专横的语调再套上他机器一般的外表,让曾通想起纳粹的希姆莱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人,应该会有水泵一样的强有力的心脏和钢丝一般坚强的神经吧?

        狱长刷地一声抽出一张纸,念道:“现在我开始宣布洗衣服工作人员名单,名单生效日期是明天。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要遵照今天的这个名单进行劳动。洗衣服的犯人是,曾通!”

        曾通一愣,大声道:“有!”

        狱长微微颔首,嘴角不为人察觉的淡淡翘起:“伍世员!”

        伍世员!

        没人回答!

        犯人们交头接耳起来,吴仲达脸上抽了抽,更加笔挺地站着。看守们不知所措地互相张望,似乎在意外狱长念出的这个名字。曾通愣愣地木然站着。他听到了旁边犯人的议论。犯人们的议论逐渐汇聚成一个疑问句:“谁是伍世员?你见过吗?”

        狱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伍世员!”

        马宣悄悄走到狱长身旁:“狱长。我们这里……没有伍世员这个人……”

        狱长皱眉道:“你确定吗?”

        马宣点头:“我确定!”

        狱长毫不在意地掏出笔,将纸上伍世员的名字划掉,既不做任何解释,也不压制下面议论纷纷的犯人。他继续念着下一个名字:“百羽!”

        “有!”

        ……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10

      曾通反问道:“我叫曾通。你笑什么?”

        隔壁那人哈哈一笑:“老子笑那个看守。他妈的,好了不起,人五人六的也不过是个狱卒,居然那么嚣张。可见哪,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了最小的权力也会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满足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侯风,诸侯的侯,狂风的风不是疯狂的疯。不过道上兄弟有叫我侯疯子的。对了,你叫曾通,你犯什么事了?”

        对这个问题曾通实在不远多谈,草草说道:“挪用公款。你呢?”

        侯风淡淡哼了一声,又道:“那你是读书人了?挪用了多少?总有个几百万才会被弄进这里来吧?”

        曾通不啃声,于是侯风继续道:“看得出你还是个雏儿,教你个乖,进来了就不要没事乱问个东南西北的。又不是天王老子谁他妈没有失手的时候,还兄弟我跟你很熟啊。我问你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也不见高兴给我说了?有什么好多问的?进鹘山监狱这种地方的人,谁他妈不是背了几条人命的?”

        尽管曾通很有心思和这个新来的侯风说说话,但没来由被抢白一顿,让他心里十分不快,于是他决定默不作声。不过侯风似乎很有说话的兴致,他不理会曾通的心理感受,自顾自的讲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嗯?权力,将最小的权力最大化的使用。谁说中国人没效率了?嘿嘿。不过话说回来,权力的满足感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东西,从这点上说那也无可厚非。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用。曾通你杀过人吗?”

        曾通一愣:“没有。”

        侯风嘿嘿笑道:“没有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这个监狱可不是为纯粹的经济犯准备的。这么个荒僻的地方都该是危险分子的家才对。不过没有关系,你不愿意说也罢。杀人,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钱?”

        “呸!”侯风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这种事情也有说的?我不是说那种败坏风气的行为,为了钱啊房子啊汽车啊女人啊去杀一个人,这样做实在有损形象,实在……下作!”

        “那该为什么而杀人呢?”

        “问得好!该为什么杀人?这句话你问出来,由此可见,你也觉得人都该杀,只不过要为什么目的罢了。钱能做什么?无非买吃的穿的用的,这点和动物之间的杀戮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人应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才对,不应该停留在简单的感官享受上,应该有更高尚的道德,更纯粹的艺术,更远大的理想……而杀人。”

        曾通听着这奇谈怪论,实在无话可说,只听侯风洪亮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所以了,为了精神需要而杀人,是应该被允许的,为了物质需要而杀人,则应该严格禁止,或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免得坏了规矩有乖人心。曾通你在听吗?”

        “扯淡!”

        侯风不怒反笑:“你没有杀过人,自然没办法了解我的感受。何况如果只杀一个两个,那也多半没有什么很大的改观。不过现在我手里倒没有什么东西说服你。就象我刚才说的那样,杀人有没有罪,而关键在于目的是什么。就好象有一天我们去作案,然后我出卖了你,于是我就不义,千夫所指。而如果两个国家接成联盟,然后一个出卖另一个,于是大家都会理解说,这就是政治。出卖别国的国家会有很多人认为自己国家政府韬略成熟,而被出卖国家的领导人则会被自己国家的人民诉为政治幼稚。杀人也一样,你去杀敌国士兵,杀多了是英雄杀少了是懦夫,你去为亲人报仇,报得了是好汉子报不了是不中用,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没有多大的联系。”

        “看来你已经赞同杀人目的论了,只是觉得和现实不能联系?联系大大的有。好,刚才我说到了,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纯洁的艺术,也是目的的一种,而且我认为也是非常值得赞同的杀人目的。”

        “我没有赞同你的什么什么杀人目的论!”曾通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侯风道:“你这是强辩,我才不理会。回到我们最先的话题,权力!什么是权力?什么是权力的满足感?那是一种精神感觉,和物质扯不上什么干系。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杀一个人,说穿了就是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在我看来这就是高尚的目的。不过遗憾的是现在不入流不争气的家伙们太多了,有人提把枪也去对着别人来满足自己。枪自然是权力有力的工具,不过这也未免太过分了,我把这些持枪杀人的家伙统统归为不入流又想附庸风雅一类。如果把他的枪一下,他就屁权力都没有。中古时期不管东西方都有一种决斗文化,双方武器相当且规则公平,得胜的自然是杀人者而失败的就该死了。这种杀人就非常非常的艺术化,杀人者的精神得到相当大的满足。但是这种杀人体制太过僵化,时代总是要进步的,我们要向前看。现在的杀人者和前辈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但是还是有少数坚持真理的人在孜孜不倦地追求更艺术化的杀人。你没有杀过人就不能理解,当你走到你的猎物面前时候,他的眼神惊恐,瞳孔收缩,嘴唇抖动,鼻孔张大,面色苍白,手足无措,一身冷汗,这时你就能体会权力的所在。前提是——你手里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武器。杀人不应该依赖于武器,而应该依赖于自己的意识。依赖于物质是虚无的,当你拿着把装有十发子弹的手枪沾沾自喜说我拥有十条人命,那把你的枪下了你还拥有什么?要做到什么武器也不拿也能说我拥有人命若干,那才是起步。要做到艺术的升华,就要想办法努力钻研,场面如何更血腥?对方心里如何更恐惧?怎样控制场面?怎样控制对方的反抗?怎样才能创新出更残酷更美好的杀人方式?这就要求杀人者自身的修为和智慧的提高。这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艺术话题。”

        “这都是非常变态的无稽之谈。”曾通小声说了一句,心里暗暗叫苦,怎么狱长弄了个变态杀人狂在自己旁边?

        “变态不变态只是外行人的评价,无关紧要。所谓隔行如隔山,你看来是不会懂的。当你把智慧作为你的武器的时候,你就会体会更大的权力感了。所以这就是我刚才大笑的原因,我认为权力的追求和享受并没有什么不当,可是刚刚我却被那个看守当成权力满足的对象了。虽然我敢打赌他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曾通道:“问你个问题。你杀了多少人?你就没有一点良心的过不去?”

        侯风冷笑两声:“奇怪,你凭什么说我杀了人?又凭什么说我有良心了?你看我的手,觉得象杀人的手吗?”说罢把手伸出房门上的窗口,来回晃动。曾通拼命把脸贴着自己房门窗口上的栅栏,隐隐可以看见油灯下几个手指指尖来回晃动。于是他说道:

        “看不清。不过——你没杀过人,那你怎么进来的?”

        侯风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没杀过人就不能进来?原来如此,原来这里是专门为杀人犯设立的监狱,那么,曾通原来你也是我的同行啊。你杀过多少?”

        曾通一时语塞,换个话题:“那么,就你那个什么目的理论而言,就象你说的,如果把你换成对方,又怎么想呢?”

        “我换成对方?你的意思是我被别人杀了?被别人杀了还想什么?我说了,杀人是权力的满足,重要的精神的愉悦和享受,如果你来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你还会有精神的享受么?你吓得跑都来不及呢。谁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来享受老子?再说了,如果我硬要死,毕竟人只能活一次,意味着也只能死一次,既然这样还不如好好享受死亡前的恐惧的好,到底机会难得。要说到良心,良心过不去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是掩饰得好与不好的区别罢了。那是杀人的副作用。”

        “仅仅是副作用?”

        “吃饭食道也癌变,喝水膀胱还结石呢,有什么好希奇的?”

        “你是变态!”

        “尼采也被人叫做疯子!”

        曾通扑通一声栽在床上,决定蒙头睡一觉,不理会这个新来的疯子。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9

        忐忑不安地出了门,门外的看守已经从马宣换成了吴仲达。曾通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并没有发觉有任何的不妥。谁会在偷听狱长和他的谈话呢?狱长居住在一条甬道的尽头的房间,除了狱长自己和看守以外,一般犯人不太可能走到这条甬道来。唯一可能偷听的,就是这些甬道里的看守了。长备给狱长的贴身看守就两个,一个就是现在在给自己带路的瘦瘦高高一脸死气的吴仲达,另一个则是已经被吴仲达换下的马宣。难道是他?曾通看着吴仲达的背影,昏暗的甬道里,油灯微弱的光将吴仲达衬托成一个缓缓前进的阴影。

        “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了曾通在不知觉间停下了脚步,吴仲达一脸不耐烦地回头训斥。

        曾通连连掩饰:“没,没什么。”换上张笑脸:“吴大哥你早来啦?”

        吴仲达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无奈曾通只好亦步亦趋,心里暗暗纳闷他冷冷的一哼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试探的一问并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来,只是心里吴仲达阴暗的色彩又加了一层。

        狱长房间到曾通的单人间并不近,曾通默默无语的跟着吴仲达走完黑暗中狭窄的甬道。回到自己的房间,曾通乖乖地站在原地。于是吴仲达将门锁好,正待转身离去,曾通忽然透过厚重木门上的栅栏——也是通气口——没头没脑叫道:“吴大哥。”

        吴仲达没好气地回头,仍然是一张死人脸:“又干什么?”

        曾通笑笑:“没什么。那么晚了,多谢。”

        吴仲达一呆,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道意味什么的表情,眼睛盯了曾通一眼,继而走开。

        鹘山监狱的看守一律穿那种老解放鞋。曾通便躺在床上,努力分辨吴仲达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最后如同他的人一样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狱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曾通开始漫无边际的寻思。有人偷听狱长和自己的谈话,怎么想,怎么不对。但不管怎样,狱长倒是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有效打发时间的问题来思考。在鹘山监狱,有可能什么都缺,惟独不缺时间。曾通庆幸自己好歹多念了几年书,有相当的知识来分析和思考问题。这是他找到的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有可能偷听的人,马宣是一个,然后就是死气活样的吴仲达。会是他们两中的一个?还是他们两都有问题?吴仲达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这种事情多半有他,尽管刚才没有问出漏子也没有找出证据。那么马宣有关系吗?曾通回想起马宣那张面对狱长讪笑的脸,说不出的讨厌。自从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囚犯和新上任的狱长关系好了以后,马宣就不再象一路押送他的时候那样粗声恶气随意打骂了。这种做法让曾通颇有不快,因为这说明看守对囚犯的打骂是常有的事情。曾通自己曾经分析马宣似乎跟狱长套近乎,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但不管怎样,马宣怎么看都象一个正常的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幻想,也许他是想让狱长以后调回城市的时候带他一起出去吧?这两个看守认识戈壁上的路,自然应该是当地人。人往高处走似乎也很正常。

        慢来,曾通忽然想到,到底是他们中的谁在偷听并不重要。关键是为什么他或者他们要偷听。他们为什么要偷听呢?狱长为什么采取那样的方式和自己交谈?是不是狱长说的事情不利于他们,于是他们要不利于狱长?他们既然要不利于狱长,那么会不会不利于自己?狱长说了什么?

        鬼!黑色墨水在黑色的“鬼”字上面打了几个叉。鲜艳的黑色,充满了怪诞而邪恶的诱惑。狱长在那张纸上留下的笔迹在曾通的脑海里一划而过,他的心脏顿时间似乎停住了。

        难道是,鹘山监狱,在闹鬼?

        一阵寒意从曾通胸口涌出,象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抚遍曾通全身。他连连摇头,试图摆脱这种可怕的想法。无稽之谈,这是无稽之谈。我是受过教育的人……曾通不断地安慰自己,将身子缩成一团,企图抵挡胸口的恶寒和那只看不见的恐怖的手。

        狱长说的是五年前的那桩事情。百羽他们的事情。对,就是这样。五年前来了四十五个人,死了四十个,非正常死亡,还有五个,但是有六人声称是五年前来的,伍世员多半有问题,他有什么企图?乌鸦和百羽是怎么回事?谁杀了他们?老舜?有鬼!监狱里有鬼!它们来了!它们在面前了!它们在注视自己……

        黑夜并不黑,至少在城市是如此。城市的夜空,在远处混成一片的喧嚣声中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猩红色。曾通坐在地板上,心灰意冷地叼着烟卷。烟卷上的烟灰已经比未燃烧的部分还长了,一个红环套在烟已经燃烧和未燃烧的交接处,还在不断的后移。

        远处一声警笛忽然响起,曾通一顿,是来抓我的吧?烟灰惨白的尸体滚落在大腿上。警笛越来越响,由远至近,正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呲的一声急刹车。警车在窗下停住了。窗边猩红的夜空被警灯映得一蓝一红,一蓝一红……

        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曾通扭头看着门,模糊间想看看那个来抓他的警官长得和自己的想象是不是一样。他突然想到:“我不是已经在鹘山监狱了吗?这是梦吧。”

        曾通睁开眼睛,果然,只是个梦。在梦里再被抓一次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只不过,自己好象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是个梦。曾通记得似乎在一篇什么杂志上看到过,人在梦中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看来这个理论已经被自己打破了。

        才睡醒,脑袋混混沌沌的不大好用,眼睛也不大睁得开。于是曾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耳边偶尔传来甬道外面呼啸而过的模糊风声,隔着厚厚的土层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威力,听上去遥远得象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晚上一定不会有城市里的猩红色吧?刚才想到哪里了?老舜?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叫骂声。是马宣的声音,似乎他在押送什么人过来。曾通侧耳听去,听见他叫骂道:“……娘球!那么鸡巴晚了还要做事!杀千刀的快些走!拖拖拉拉,瞧,有什么鸡巴好瞧的?”这几句词听上去颇为耳熟,仿佛当初自己进鹘山监狱的时候马宣也是这么骂骂咧咧地押送自己的。

        旁边一间房门打开,曾通听见马宣把犯人押进门里,解了手铐的手铐清脆的叮当作响。马宣对来人道:“别他妈捣蛋!老实点处着对大家都有好处。也别他妈想些什么鬼花样!今儿个晚了,明儿见狱长。看你那操行!”说完镀到曾通门上的窗口来张望。

        曾通奇道:“怎么了?押谁来了?”

        马宣嘿嘿一笑:“新来的,狱长吩咐给个单间给你做邻居。听说是杀过人的,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别弄处什么岔子来了。”

        曾通点头称是,于是马宣又回隔壁,只听他说:“别乱动啊,来的时候你也见了,咱这鹘山监狱,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就算你自己出得去,外面的戈壁你也见了,自己掂量掂量。有什么规矩不懂问隔壁的,老子看你贱样就有气,懒得给你罗嗦。”说完一步一摆地自管去了。

        在来到鹘山监狱之后,除了狱长以外就没有再有别人可以和曾通说话。如果说鹘山监狱对曾通来说什么最难挨的话,他一定不会选粗劣的伙食或者简陋的住宿,而是极端的孤寂。难得来了个邻居,曾通趴在门上,眼睛拼命地往外瞅,希望能看见隔壁的人说说话,却根本看不见隔壁。这条甬道是在主甬道旁开的短岔路,而且是死路,一共四个房间分列两旁。而马宣刚好把新来的犯人管在自己的隔壁。所以曾通再怎么拼命瞧,也只能瞧见对面两个空房间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一直待马宣走远到听不见脚步声,曾通终于开口问道:“兄弟哪里人?怎么称呼啊?”

        “哈哈哈哈……”隔壁传来一阵大笑,笑声高昂激烈,颇为爽朗畅快。曾通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隔壁那人不理他,自管自地笑了一顿,只听得空旷的笑声不断撞击着土墙又弹回来,震耳欲聋。他一直笑得没气了,才算作罢。曾通叹了口气,心想这八成是个疯子,来了鹘山监狱这种鸟不下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高兴的么?正想回头再睡一觉,隔壁那人忽然道:“隔壁的,你什么人?你问我犯什么事?你又怎么进来的?”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8

      曾通急了,不能又让这条线索中断在自己手里,他定了定心神,压抑着自己冬冬乱跳的心脏,尽量以平静口气问道:“你不觉得,这个监狱里有太多奇怪的事情?太多太多蹊跷?”

        乌鸦摇摇头:“你用词不当,不是奇怪的事情,是怪异的事情,也不是太多蹊跷……”忽然停住了。曾通道:“不是蹊跷是什么?你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乌鸦道:“这样吧,我也有问题,咱们不妨来交换,你问一句,我问一句,怎么样?”

        “好!我先问,你认不认识老舜?为什么大家都不提老舜?我问任何人,大家都象避开瘟疫一样避开这个问题。”

        “我认识老舜,老舜是个可怕的人,非常非常的——”乌鸦在非常两个字上面着重语气,“邪恶!”

        “邪恶?”

        乌鸦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是邪恶。该我问了。谁是伍世员?”

        “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一直没有看到他,连放风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也许是病了吧。”

        乌鸦点点头,道:“该你了。”

        “为什么说老舜是邪恶的?他做过什么?”

        “老舜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是他却可以预见很多事情。很多凶险的事情。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他预见的,还是他操纵的。所以大家都非常害怕他。你为什么要在地上刻画这些东西?你是自己穷极无聊想要调查这些事情,还是有人指示的?”

        这个问题倒是不好回答,曾通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开始是狱长让我调查的,但是他只是要我调查大家对放风时间缩减的反应。后来我开始发觉这个监狱里面似乎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东西,比如老舜,比如非正常死亡的那四十五人,于是自己就不自觉地开始……”曾通忽然想到一事,“你来这里多久了?你知道那四十五人是怎么死的?”

        乌鸦笑道:“你问对人了。我是五年前来这里的,和百羽一起来的。除了百羽和刚才他那三个兄弟,我们是五年前来的那批人中幸存下来的。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乌鸦忽然上前一步,他阴森地压低声音:“他们被其他人杀掉了!”

        “啊!”曾通大叫一声,“为什么?你……你……”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吓得说不出话来。

        乌鸦不为所动,又问道:“你为什么把这个叫伍世员的家伙和老舜,和五年前死的那批人在地上联在一起?我在这里五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伍世员,这个叫伍世员的人长什么样子?”

        曾通打了个冷颤:“你是乌鸦,你是五年前来的,又活下来的五个人之一,可是伍世员也告诉我他是五年前来的!五十个犯人,非正常死亡四十五,应该还留下五个!除开百羽他们四个人,应该只剩下一个!你们到底谁才是真正五年前留下来的?”

        “你在说什么?”乌鸦皱了皱眉头,“谁他妈是伍世员?如果不是百羽和我闹翻了,现在我们还是一伙,而不会让我给他洗衣服。你这小子他妈疯了不是?你发什么抖?”

        “可是……”曾通心里一回想,马上明白这个乌鸦说的是真话。这就是为什么百羽一伙人对伍世员视而不见的原因!因为他们也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伍世员!这个伍世员所说的什么五年前来的话全是假的!曾通马上想道,这个伍世员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他一定是在掩盖什么事情,他一定知道得很多!可是自从他和百羽接触之后,伍世员就不见了!他一定是在逃避,害怕他的谎话被百羽等人揭穿。也许他就是凶手之一,乔装成五年前的那批犯人以混淆视听。

        曾通顾不得再问乌鸦犯人到底是为什么被杀害了,也没有心情去管乌鸦到底是什么事情和百羽闹翻。只要找到伍世员,就能找到犯人被害的真相。至于这个乌鸦,反正他不可能跑出监狱,有疑问再找他也不迟。他一跃而起,朝看守跑去。现在伍世员一定在装病,只有找狱长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狱长斜靠在椅子上,握着他的茶杯耐心地听着曾通的叙述。在此过程中他除了皱紧眉头以外,没有任何的表情。

        “……然后我就想到你大概能够找出伍世员来,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曾通一口气说完,不由象完成某个任务一样长吐一口气。狱长拿出笔和纸,一边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以一种冷漠地腔调说道:“完了?”曾通注意到,狱长写字是用左手。

        “完了。”

        “就这些?”

        “就这些。你不觉得这些东西都很奇怪吗?”

        “我让你去看看这帮家伙们到底在对我上任以来的第一个行政命令有什么看法,你却东拉西扯,扯出一大堆事情来。” 狱长刷地一声将手中的纸举起来,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可以体现自己能力吗?你不要搞错了,这里是监狱,不是公司!我是狱长,不是老板。你不需要做额外工作来讨我的欢心以增加薪水或者谋求职位升迁,你唯一需要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执行我给你的命令,不管我以多么婉转的方式表达的!”

        狱长冷酷尖锐的话语纷扰了曾通的心神,以至于让他忽略了狱长手中的纸。直到狱长说完,他才看清纸上写的是什么。

        纸上赫然写着:「曾通,有人在听我们说话!尽量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尽量给我交谈。」

        狱长的笔迹恰如其人,潦草而又瘦骨伶仃,谈不上什么美感。可是他纸上的话却让曾通一身发冷。曾通接过笔,说道:“可是……你不觉得……你不觉得这些事情都太……不可思议?”他在纸上写道:「谁?在门外?他们要干什么?」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是却写了好久,而且说话也是吞吞吐吐。这似乎足以证明他曾通完全没有狱长的分心二用的才干。

        狱长在纸上写道:「你相信世上有鬼吗?」他忽然一摇头似乎自嘲一般,而后用笔将这句话抹掉,接着写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周围的人都不可靠,包括所有的看守。我说完之后在纸上写你想说的,嘴上敷衍。」

        黑色的墨水凝成的黑色“鬼”字,曾通心里一跳,但狱长一边写一边说道:“你刚才说的都有很大的疑问。老舜是我第一次听说,五年前那件事情前任狱长也没有提及,档案里也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东拉西扯,想方设法,是不是要证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他写道:「现在我确实不能确定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你说得对,这里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探听到伍世员,这个我来解决,你去想办法从乌鸦那里套更多的东西出来。」

        狱长看得出曾通不能象他一样一心两用,于是将笔递给曾通,自己接着说道:“我认为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道听途说,东打听西打听,打听的结果是浪费了我大量的烟草,把时间花在被那帮子老囚犯愚弄上,并且也没有打听出我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就你这样的无能,我很怀疑你的学历的真实性。我再说一遍,去打听打听那帮人对缩减放风时间的看法……”

        在狱长罗里罗嗦说话的当儿,曾通写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舜又是怎么回事?」

        狱长接过笔飞快地写着:「五年前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老舜的事情我知道得不见得有你多,我会一并告诉你的。」

        狱长接着道:“……我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天生好奇心重,还是已经和那帮狗卵子接成一伙了?如果是前者的话,还有商量余地。不过如果是后者,那你就等着倒霉吧。不管你明白不明白,我都要重申一遍,我,是狱长,你是囚犯,你的饮食,你的起居,你的空气,你的自由或者不自由,你的快乐你的痛苦你的肉体你的灵魂,都捏在我手心上……”

        曾通写道:「怎么联系你?」

        狱长写道:「我会塞给你香烟,烟盒子里。进一步的行动也会在里面。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写完他又说道:“……而我对于你的这些,并不能够因为我们一起闻了闻茶叶的香味就能够有所改变。这样说不知道能不能够提醒你,让你明白我对于你的重要性呢?”

        “当然能够。”

        “你知道要怎么做了?”狱长深有含义地问道。

        “明白!”

        “那你去吧。”狱长一只手拿起茶杯,另一只手抓起笔在纸上“不要相信任何人”几个字下面划了道着重符。曾通会意地点点头,于是狱长将纸拿起在油灯上点燃,对曾通摆摆手,“快去快去!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曾通站起身来,一瞥之间,看见狱长正专注地盯着手中燃烧的纸片。纸片燃烧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只深下一角,曾通分明看见,那是那个黑色的“鬼”,上面划着黑色的叉。火焰蔓延过来,吞噬掉了黑色的“鬼”。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贯而下,几乎让曾通瘫倒。他注意到狱长的脸上,似乎有一颗冷汗。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7

      等到放风的时候,在狱长装备给曾通的威力强大的楼兰烟的帮助下,曾通很快跟百羽一伙熟悉起来。百羽一伙人也不踢球了,大家拉这曾通在操场上绕圈子,嘴里叼这让其他犯人羡慕的白色烟卷。两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叫阿丁,一个一脸胡子的是老罗,这两个家伙原来是搭档。

        “搭档干什么的?”曾通有点好奇。

        “关你屁事!” 阿丁和老罗颇有些恼怒,多少有不好意思的成分。失手被抓住,那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百羽道:“那是他们点儿背,要是早点遇上我,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这是小崔,外号催命。保镖出身。”百羽拍拍旁边一个人的肩膀,看得出百羽非常欣赏这个小崔,拍拍他的肩膀仿佛在拍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小崔双眼放着精光,看得出来虽然饿得黄皮寡瘦,但是一身的好底子仍然在。着实的危险人物。曾通吞了口口水,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敢再多问。不过百羽自己介绍道:“这家伙分赃不均跟同伙干上了,完了自首,又把东西还了回去,算是被宽大处理到这里来。”

        既然老大百羽都接纳了曾通,一干危险分子也默认了这个事实。只不过他们还是对曾通不大理睬,表示以自己的身份,对曾通这种跟狱长拉关系的家伙不屑一顾。当然,都不是傻子,对老大百羽的这种举动大家还是能够理解的。

        百羽道:“咱们人不多,不过个个都是条汉子。在这里都是我说了算,从来只有咱们欺负别人,没有人敢在老子头上拉屎的。”

        “就这些人?”曾通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共才四个人,要在一百多号人中称王称霸,似乎有点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这些人都个个能干,还是老大百羽确实有几分魄力。

        “怎么?”百羽不满道,“嫌少?老实告诉你,咱们几个是五年前一起进来的。在路上大家就都说好了,进来肯定要被欺负。唯一的出路就是大家背靠背站在一起。就算这样,还也就只能将就混着,天天勉强吃点东西把命吊着……”

        曾通奇道:“怎么?你们吃得不好?我怎么觉得伙食还算可以,至少能吃饱肚子。”

        百羽恼道:“那是他妈的狱长在照顾你知不知道?这里粮食运进来那么困难,能有什么好的?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是敞开肚皮吃喝?”

        老罗呸了一口:“老子进来五年就他妈没有吃过饱饭!”

        曾通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五年前……五年前是不是集中进来了一批人?就是你们?”

        大家都看着他,曾通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把话说完:“听说五年前进来了五十个?哦,不,是四十五个?你们是四个,还有四十一个人呢?你们不是都在路上说好了要结成一伙吗?”

        众人都愣着不啃声,百羽的脸上尤其阴沉。小崔忽然对百羽道:“他知道的百老大,他在装傻!”

        “什么?”曾通口干舌躁。

        “过来!”百羽一把抓住曾通的领子,将他拖到一个背风的峭壁,狠狠地按在上面:“说!还知道什么你?”

        “什么知道什么?”

        “妈的!敢耍老子!”百羽叉住曾通的脖子,一偏头,“老罗你去看着看守的动静!”

        “我说我说。”对于这种直接肉体碰撞,曾通应付起来明显没有与狱长对话那么流畅。狱长说得不错,这是文明程度差异带来的结果。所以曾通马上投降。

        “说啊!”

        “我也是听道狱长偶尔提到的,”曾通颤声道,“他说他的前任曾经在五年前接收了四十五个,但是非正常死亡四十个。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其实是想问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们这里一共只有四个,还有一个人在哪里去了?”

        “够了!”百羽头上青筋暴露。但小崔在旁提醒道:“老大,让他说下去。”百羽瞪着曾通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还有呢?”

        “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屁话!你知道个球!”百羽恼怒道,“谁关心你知道什么鸟了?狱长还知道什么?”

        曾通不解道:“我怎么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

        “你这些话都是他要你来问的?”

        “不是,是我自己问的。狱长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宣布缩短放风时间,会有人感到高兴,而又有人感到恐惧。”

        “高兴?”百羽一裂开嘴,“那多半是见了咱们兄弟就吓得尿裤子的家伙们。高兴?谁他妈会高兴放风时间减了?”他一扭头,“喂,你们高兴放风时间短了吗?”

        小崔等人连连摇头。百羽回头道:“告诉那个家伙,这里没有人高兴,让他把放风时间加长些免得大伙儿有劲没处使就给他捣乱!”

        阿丁道:“老大,他没什么用,只有他听狱长吩咐的没有狱长听他的。”

        “有道理。”百羽颔首肯定。小崔又道:“他不是咱们的人。”

        大家一致点头表决通过了这句话,于是百羽双手一扔:“小子,算你走狗娘养的运,老子暂时把你的小命寄在这里。以后没事不要乱问这问那的。”说罢一摆手,一干兄弟跟随着他威风凛凛地走了。

        曾通暗叫一声可惜,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破坏了,满腔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过他心中的疑问不仅没有减少,而是大大的增加了。百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任何疑问,四十人是怎么消失的?怎么“非正常死亡”的?他故意问活下来的还有一个人是谁,其实他当然知道,还有一个人,应该是伍世员。按照伍世员的说法,他也是进来了五年,那么也肯定是和百羽他们同时进来的人。百羽明明说过他们在路上就约定好要结成一伙,而又死得只剩下五个,那么肯定彼此都很熟悉。伍世员不跟百羽一伙在一起,自然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可是百羽在放风时间里明明看到过很多回伍世员跟自己在一起,绝对没有道理提都不提。也就是说,百羽他们要么装做不认识伍世员,要么根本就不认识伍世员。这是怎么回事呢?曾通独自靠在峭壁上,默默地寻思这里面的秘密。

        一阵阵的风吹来,吹得崖顶上的那棵枯树吱嘎做响。枯树的枝干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这样的风,也许是长年累月的抵抗使得枯树在这样的风中——尽管摇摇欲坠——始终矗立屹然。每一次风掠过,它的枝条都挣扎呻吟,但每一次它又承受住了痛苦,靠着自己独有的韧性挺了过来,恢复原状。也只有这样有韧性的树,才经得上每天呼啸着袭过山崖的狂风吧。如果这棵树不能承受,那么它早就已经断裂开了。存在的必然性,这是个哲学问题。曾通抬头,看着摇摆不定的枯树。这棵树看来死了很久了。从枝条上看,已经看不出生前到底是什么树。这里传说有一种树能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烂,也许这棵树就是这样。那种树叫什么来着?胡杨?曾通记不清楚了。他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五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不知道这棵树死了没有。也许问问它可以知道真相?或者问问它的亡灵?

        一阵风袭进曾通的领口,让他打了个哆嗦。于是他蹲在地上,用一块小石头在地上乱划。老舜——非正常死亡——伍世员,其中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人人都象避开瘟疫一样忌讳谈论老舜?老舜的疑团还没有揭开,新的问题又跟着来了。非正常死亡的四十人也许狱长那里有前任留下的资料可以回答,可是伍世员的事情实在琢磨不透。现在的问题不在于那四十个,而在于这剩下的一个。曾通将石子在伍世员这个名字上划了个大圈,以表示重视。问题的关键在伍世员,看来需要问一问伍世员这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百羽一伙人会将他排除在圈子之外,并对他视而不见。曾通忽然想起,好象有很多天不见伍世员了。自从自己告诉他的老舜最后的动作,他就一直没有看见伍世员。

        一道阴影忽然盖住了曾通面前地上刻画的字样,“谁是伍世员?”背后一人问道。

        曾通霍然回头,看见一个面容猥琐一身邋遢的老头正站在他后面。

        “谁是伍世员?”那老头又问。

        曾通问道:“你是谁?”

        那老头道:“我是谁?你又是谁?你在这里划什么?”

        曾通无言以对,那老头看了看地上的字样,忽然瞪大眼睛又道:“老舜?你把老舜刻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瞎琢磨老舜的事情,新来的吧?”

        曾通点点头,不抱希望地道:“你认识老舜吗?”

        那老头怪异地一笑,并不回答:“听说新来的是个读书人,名字叫曾通,想必就是你吧?听说你跟狱长的关系不错?”

        才丢掉百羽几个的关系,不能凭白放掉这个老头,况且这个老头看上去神神秘秘,也许更有用处。于是曾通道:“我是曾通,你是谁?”

        “刚才看见百羽带着你过来,我就偷偷跟了过来。看看他又在折腾些什么。刚才我还在想百羽一伙真是一群蠢货,有你这样和狱长关系不一般的人都不巴结,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现在我倒是觉得他还算是明智。”

        曾通奇怪道:“为什么?”

        “因为看你在地上划的东西,就知道你在想弄明白一些问题。一些最好还是不要弄明白的问题。”

        曾通更加奇怪:“那又是为什么?”

        那老头道:“为什么?问题就出在为什么上。少问两个为什么,都象百羽那个白痴一样,也许大家都能活得更好。”

        听着这样的奇谈怪论,曾通忍不住大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就是因为你和狱长关系不一般,弄得我直到现在还要帮百羽洗他的臭袜子!”

        曾通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忽然想起来了:“你是乌鸦!”

        乌鸦一笑,默认了曾通的判断。曾通忍不住要跳起来了,看来自己运气还没有坏到家,竟然碰上了这个关键人物。他几乎喊着问道:“你就是乌鸦!你认识老舜吗?”

        “好奇心!”乌鸦一顿,“又是一个该死的好奇的人。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6

      牢狱的生活枯燥而单调,更显得时间的漫长。然而时间并不因为人的心理而有所改变,也不搭理生活是否枯燥或者丰富,依然以它固有的速度向前推移。如果没有狱长的话,曾通想必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然而,他没有。上一回狱长召见自己时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持久的辩论,辩论话题是世界的本源是混乱还是有序以及世界的走向是趋于混乱还是趋于有序,为此两人交换了不少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知识。但在此之后,曾通就再也没有见过狱长。不,准确的说,是狱长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但是曾通依然常常看见狱长,每天都见。不管是放风时间,还是劳动时间,曾通都能看见狱长独自一人背负着双手,或者端着他心爱的茶杯在监狱开阔的操场里缓缓踱着步子,有时候来回地走,有时候饶着操场边缘走,有时候埋着头急走,有时候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狱长尖锐的目光似乎由于迷茫失措而黯淡不少,偶尔看见曾通,甚至和曾通的目光对接,狱长都会把目光转移开去。然而,就在两人目光对接的一瞬间,曾通立即明白其实狱长并没有忘记自己。狱长这样做,其实是另有目的。

        在更深沉的潜意识中,曾通体会到了狱长心里的一中情绪。那是一种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恐惧。但是曾通很快将这个想法否定,然后抛在脑后。一个象狱长这样尖锐的人怎么可能恐惧呢?

        对狱长这个奇怪的行为,比见到伍世员在听到老舜最后时刻的动作而惊吓过度更加让曾通莫名其妙。按常理说,狱长既然吩咐过自己去探听其他囚犯的动静,肯定非常想知道结果。然而狱长却从此之后再也不单独召见曾通,甚至装做毫无印象,以至于让曾通一肚皮都充满困惑。曾通心里曾经无数次猜测,也许狱长是想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也许狱长其实想探听的人是他曾通自己,也许狱长有健忘症……各种借口都替狱长想到了,曾通甚至可以打赌,狱长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或者说出了什么事情。然而这样的猜测和赌博式的总结对曾通肚皮里的困惑依然没有多少建设性的作用。

        日子一长,曾通慢慢地也看出了鹘山监狱似乎也有点不对劲。其实,这个感觉在进监狱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觉,只不过曾通没有察觉到而已。

        粗粗一看,除了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以及由此导致的条件不太乐观以外,鹘山监狱与其他监狱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尽管曾通对监狱了解不多,慢慢的也发现了鹘山监狱与别处有很多的不同。这里没有其他监狱那种惯例的学习班,这里的劳动就是耕种那块地以获得必要的粮食蔬菜,以及洗自己的衣服;在墙壁那种其他监狱司空见惯的标语也没有。

        但是这些,都可以解释得过去,没有思想学习改造班,用没有阅读条件的话也说得过去;劳动很少,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很难想得出有什么其他劳动可以让人做;没有标语,自然也没有那个必要。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犯人甚至没有编号!这怎么解释呢?而且,没有其他监狱的那种氛围,那种森严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众人似乎都在逃避什么东西。

        也许是老舜吧?回忆起伍世员最后惊恐得几乎扭曲的面容,曾通的心里往往都要打一个颤。那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

        然而,这些话题都不能,或者说没有机会给讲给狱长。狱长尽管表面上把自己遗忘了,但是曾通知道这只是假象。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百老大一伙人直到现在都不敢来招惹自己,即便是见面,都是远远避开。所以曾通自然也不会去把狱长找自己的事情给任何人说及,那无疑于自伐头上的大树,着实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在鹘山监狱,劳动被分成几个时段,每个时段负责不同的工作。比如早晨有照顾庄稼,有拔草,有给庄稼浇水;下午则是洗衣服,或者打扫操场等等。这天早晨,曾通就按照前一天晚上看守给自己的抽签的安排分在了浇水这一组。

        大家都集合在操场上。随着看守把人分配好,一声哨声长响,大家一骨碌忙起来。巧的是曾通和百老大百羽分成一组,两人一根扁担中间跳一桶水。习惯了一人一根扁担挑两桶水的别处的庄稼汉可能会奇怪,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鹘山监狱饮用水奇缺,囚犯又多到无事可做,于是只好这样便宜行事了。

        曾通和百羽一撞面,百羽脸上颇有些尴尬。最近百羽一伙人老实了许多,不仅不敢欺负曾通,也不找别人的麻烦。曾通也不知道到底是狱长上任的讲话有了作用,还是确实敲打了他一回的,不过在他看来,不管哪样都是很正确的事情。

        两人从负责从井中取水的囚犯那里接过一桶,挑起来往田走去。百羽回头嘻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冲曾通一笑:“你小子,不错啊,跟狱长套近乎套得很不错嘛。”

        曾通无言以对,半天才道:“没有的事情……”

        百羽道:“少他妈装傻充愣,老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你,不要以为跟狱长走得近就好使了。狱长?狱长是个球!你以为这里是狱长说了的算么?”

        曾通奇怪道:“那谁说了算?”

        百羽似乎觉得自己失言,转过头去不再说话。曾通追问道:“谁说了算?老舜吗?”

        百羽回头瞪了曾通一眼:“别瞎说话,谁是老舜,啊?”

        曾通问道:“你见过老舜吗?”

        百羽低头不回答,曾通追问道:“你见过老舜吗?你不可能没有见过,连我都见过老舜。”

        百羽一惊:“你说什么?你见过老舜?”

        “怎么?”

        “那不可能!没有人见过老舜!”百羽眼神中有一丝慌乱,他回头忐忑不安地看着曾通,曾通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见过他?老舜又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们都很怕他一样。”

        百羽抓起曾通的领子:“你个混球,啥事不懂就会放屁!要不是看着狱长的面子,老子早就做了你!少废话,挑水!”

        埋头将水挑到田地,将水交给负责浇水的一组囚犯,两人又提着空桶往回走。在曾通看来这样的工作仅仅是形式而已,这样两人挑上一桶水,走上几步,毫无劳动强度可言。当然,如果考虑到这样的劳动是为了大家都有的吃的话,倒不能完全说是形式。以曾通的意思,似乎完全可以将这块田地扩大更多,让大家都能够将力气用在上面,免得众人精力过剩躁动不安而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低头忙了一会儿,曾通又开始琢磨怎么打开百羽这个缺口。忽然灵机一动,装模做样叹气道:“哎,这两天狱长又要把放风时间再减少了,可把我闷死了。”

        百羽回头嘿嘿冷笑:“那狱长有没有给你说有一天要取消放风?”

        “那没有,不过,狱长说这回大家意见很大,似乎也可以考虑把放风时间放长些。”曾通想反正百羽知道自己和狱长有关系,那不如直接公开,遮遮掩掩,反而要坏事情。

        果然听曾通如此坦白,百羽脸上好看了许多。看来百羽虽然凶狠强横,但是怎么也是江湖道上的,最看不起鬼祟之事。百羽点头道:“那是好事,我几个弟兄都要憋出个鸟蛋来了,如果……嗯?”

        曾通摸出一支烟点上,看着百羽眼睛发直,不由好笑。装做很慷慨的样子道:“要来一口?”

        百羽接过来一口猛吸,脚步不稳,想来是有些头晕。他拿起烟看看:“楼兰,好烟!他奶奶的好久不抽了!你哪里来的?”见曾通似笑非笑,一副“你说呢”的样子,恍然大悟:“哦,哼!他对你不错啊。”

        曾通避而不答,又淡淡道:“狱长那里还多着呢。”

        “有这种好处?他奶奶的!老子也去要两支!”百羽说完就知道自己错了,“哼!那还不先帮他舔卵子!”

        曾通一笑:“没有那么严重,不要以为人家都是你一个样的。”

        “好吧!”百羽一顿,“要我做什么?”

        曾通一脸诧异,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委屈:“什么做什么?我是看你是条汉子,交你一个朋友。”

        “球!”百羽毕竟不是傻子,一口痰喷出老远,“呸!他娘的,有路子不给老子说,有你好果子吃。”口中不住骂骂咧咧,让曾通不禁莞尔。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5

       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雨水依然淅沥,屠刀一般的寒风掠过戈壁上空,仿佛一刀又一刀地捅来,要把鹘山监狱肢解彻底,好露出下面大地的森森骨架。然而不管屠刀如何锋利,当伟大的放风时刻到来,当监狱的木门打开之后,在风雨中摇摆着地崖顶枯树的冷冷注视下,一股人流从门中涌出,灰色的囚衣宛如僧袍,清一色的光头则让人怀疑是否走进了哪家寺庙。众人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戈壁尘土气味的空气,享受雨点落在头上脸上的美好,释放自己压抑了一夜的心中的郁结之气。

        曾通和伍世员最后从门中跨出来,他们没有合同众人在雨水里狂欢,而是闲庭信步地沿着山壁慢慢镀步,慢慢走到另一个角落里。

        “知道吗?这里有很多事情不为外人所知。”伍世员接过曾通手中的半截烟屁股。香烟,也是狱长提供给曾通的有力的沟通工具,并且很快见效,至少赢得了伍世员不少的好感。

        “是吗?”曾通竭力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却竖着耳朵,抱着膀子,没有看伍世员,而是看着不远处一群人在争夺一个破旧的勉强可以称做足球的皮球。

        “是啊……”伍世员没有去看众人的足球联赛,自顾自地仰着头叹了口气,看着乌云密布的阴沉天空。乌云压得很矮,似乎压得山谷四周的众山都抬不起脑袋。

        “你来这里多久了?”

        “有差不多五年了,这五年的滋味,实在不好过。”

        “为什么?因为百羽他们?”

        “那没什么。哪个监狱里面不是这样?再说百羽他们嘴里闹腾得凶,其实也不敢怎么样。只不过是明知道自己活着出去的希望渺茫,找个发泄的地方而已。而且真正……”说到这里伍世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嘴。

        曾通好奇道:“怎么了?真正什么?”

        伍世员笑着摇摇头,在曾通看来,怎么看怎么象是在惨笑。伍世员接着道:“对了,狱长听说和你关系很近?”

        “也没什么,就是平时偶尔叫我去陪他聊聊天而已。”

        “聊天?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都是闲聊些科学或者艺术,怎么?”

        “科学,艺术……”伍世员皱眉看着面前一块石头。

        “怎么了?”

        “没什么,听有些看守们放出的消息,有时候……”

        “什么?”

        伍世员相四周看了一下,压低声音:“这话你千万别跟别人说起。有时候,狱长晚上并不在他的房间内。”

        那说明什么?曾通无力去想,天知道,也许狱长只是有晚上出恭的习惯。相比之下他对刚才的那个话题更感兴趣:“五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好过?”他仔细地看着伍世员,伍世员似乎许久都不曾洗澡,头发上尽是灰尘。

        “没有什么。不要了解太多对你只有好处。”

        “我是无期,没有机会再出去说给别人听了。但是总会有机会听到你所说的不要了解的东西。”

        “哦,无期,无期……” 伍世员忽然嘿嘿冷笑一声,道:“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么说给你听我想也不算坏了规矩。你才进来,恐怕没有听说过老舜吧?”

        “老舜?” 曾通疑惑地摇摇头。

        “老舜,是这里真正的老大,真正的!” 伍世员加重语气,表示对百羽的不屑一顾,“百羽之流,如果见了老舜,绝对都是点头哈腰怕得要死。别看百羽在放风的时候那么嚣张,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他害怕老舜。只要有老舜在,他马上就会变成孙子。”

        “谁是老舜?我是说,老舜在哪里?”

        伍世员看了曾通一眼:“老舜不在了……恩,在差不多前天你进来的时候,正好是老舜出狱的时候。”

        “他坐满了?”

        伍世员摇摇头:“老天爷让他满了。肝癌晚期,所以放了他出去。这里的规定就是,如果你得了绝症,那么你就会在一个天气非常恶劣的时候被放出去。不是放你走,是放你死!这鬼地方一年到头下雨绝不超过十天,但只要下雨,绝对都是下个不停。你运气不好,赶上趟了,这两天接着下大雨。一下雨,外面满地陷坑就都出来了,他们说那叫莽扑,专门吞人吃的。没有人能逃出莽扑的嘴,活着走出外面的戈壁。就算运气极好,没有陷进去,也会被饿死累死。就算既没有掉进莽扑的嘴里,也没有被饿死累死,那也差不多累得七七八八,得了绝症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那他还出去?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好了,还可以少受些罪。”

        “你不知道的,在这里关了几十年之后,就算明知道是送死,还是要出去看看,哪怕是看看戈壁也是好的。这里,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没有那么严重吧?”听到伍世员加重了语气,曾通心里一愣,道:“我倒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恶劣的地方。没有私刑,也没有虐待犯人的事情啊。”话虽然这样说,但他记起了狱长提到的非正常死亡。四十五人,死了四十人,曾通心里打了个突。

        “慢慢你自己就会明白,慢慢……”伍世员低声叹了口气,又道:“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人是什么?” 曾通哈哈一笑,“你不是人?”

        伍世员摇着头苦笑:“慢慢你就知道了,不用我说,你也会见到。尤其是现在,老舜走了之后……”

        “等等!” 曾通忽然想起了那个在铁丝网后面冲自己诡秘一笑的老头,“老舜是不是长得有点胖,下巴圆圆的?”

        “你见过他?” 伍世员一惊,“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我进来的时候,刚好看着一队看守押着他出去。”

        “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对你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 曾通奇怪道。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做了个手势。”

        “他做了什么手势!” 伍世员大声喊道,脸上豆大的汗珠顿时迸现。曾通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也许是声音太大了,不远处的看守都回头盯着他们。伍世员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说:“我太激动了,你说说他对你做了什么手势?”

        曾通道:“他指了指他自己,又指了指我,然后把手指插向自己的眼睛,又把手掌放在喉头来回磨,当时真的是吓了我一大跳……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你干吗那么激动?”

        看着曾通学着老舜的样子,把手掌平放在喉头上磨来磨去,伍世员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翻了翻白眼,然后喃喃道:“不,我不知道,你不要来问我。”

        “怎么了?”

        “没有什么,放风时间快完了,我要回去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曾通站在阴霾的天空下一个人莫名其妙。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4

       “怎样?”狱长将水注入杯中,很快,在杯子小小的空间里荡起了一个旋涡,旋涡上面漂浮着一颗颗茶叶顺时针转动着,一股茶的香味在小室中弥散开来。“什么怎样?”曾通耸耸肩膀。

        “我今天的新政策怎么样?”狱长将茶杯盖子盖好,“有够严厉?”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曾通抬头道。

        “当然,不然叫你来做什么?”

        “叫我来是因为你无聊你需要一个和你谈得来,至少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人谈话打发时间”当然曾通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于是他说:“好象没有什么必要。”

        “如果你是觉得你需要更多的放风时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实际上我无所谓,至少现在还无所谓。”

        “嗯?唔,想知道我那样做的原因吗?”

        曾通抬起头看着狱长,狱长尖锐的眼睛正盯着他,却透出探索的神情,两人对看了几秒钟,很快就很有默契地笑了出来。狱长笑道:“你猜到了?”

        “对,不然我想不出什么原因。”

        “不错,不错……”狱长语气低了下去,无意识地翻看面前的文件,“……任职期间接受犯人四十五个,非正常死亡四十个!啧啧,这就是我亲爱的前任干的好事。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乎他妈这帮杀人犯、强奸犯是死还是活,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已经被流放到这个地方来,就没有指望要在升迁!”

        “我能想象,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曾通感叹道。

        “那关我屁事?你猜想得没有错,我就是无聊,我会充分使用手中的权力来陪我解闷!刚才他们的表情你可看见了?在我宣布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分成四种。一种是忿忿的表情,也有很多是想你一样无所谓的表情;这两种都很好理解,但是还有很多人,他们居然有种窃喜的表情!最后一种甚至还有恐慌不安的神情!你能想到什么?”

        “当然那,忿忿的说明还心存幻想,还有想到反抗;无所谓的要不就是我这样还不知道好歹,要不就是已经麻木了;至于窃喜……恐慌?……不知道。”

        “也许说明他们害怕见到光,情愿躲在暗处?”

        “那又是什么意思?”

        “嗯……刚才你说,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自己能再出去了,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还没有想过。”

        “你没有说实话。不过,这个无妨。要喝茶?”

        曾通礼貌且理智地拒绝了,于是狱长道:“今天走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有个叫百老大的要我给他洗衣服。”

        “哦?看起来不是什么良善的收获……百老大?是百羽,我的前任告诉过我,这里犯人中的老大。他对百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真可惜,他遇上我了。你不用给他洗衣服,你高兴了可以叫他给你搓背,或者别的什么事情都可以。你也不用担心报复,你是在条件最好的单人房里,没人能惹到你,平时放风只要在看守视线之内就行了。”

        “那么,我要做什么?”

        “很好,读书人就是明事理,”狱长高兴地拍拍曾通的肩膀,“很简单,你的身份决定了你可以很快的靠近那些有着我们猜不透表情的囚犯。你帮我调查,他们到底在恐慌什么?或者在窃喜什么?我们可以试试以合作解决这个问题为目标来打发漫长的无止境的时间。”

        对于一个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狱长这个词在鹘山监狱有着类似皇帝一样的权威。不管是犯人还是看守,不管是杀人越货亡命的歹徒还是勤恳忠诚老实的看守——至少在曾通眼里看来是如此——都对狱长的话有着天生就该服从的思维惯性。所以从一开始,曾通就没有把狱长的吩咐当做耳边风,而是在内心深处决定认真地按照他的命令执行。尽管狱长吩咐他的事情多少有点无聊,“在这样的地方有聊的事情也不多,至少也可以让自己打发时间”,就是曾通给自己找的说辞。

        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做为一个出来咋到的囚犯,要进入老犯人的圈子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天在放风时间,犯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活动。于是曾通都去接近不同的犯人,试图和犯人们套上近乎。可惜不是被臭骂一顿,就是挨上不少白眼。碌碌无为几天,一无所获。

        唯一值得乐观的是,和狱长特殊而融洽的关系使得曾通进出狱长的房间无碍。虽然不能报告些有价值的情报,但狱长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做天大的事情。毕竟是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找点工作,没有多大的动力。于是曾通也乐得每天从狱长那里进出,扯些闲话,要几支烟来抽。相处时间长了之后,曾通发现狱长思维极端敏锐,眼光独到,有时候说话一针见血,但有时候又漫无边际东拉西扯。也许是出于尊重或者忌讳,狱长从来没有问过曾通犯事的事情,曾通也从来不问狱长从前。两人相对,更多的是闲扯些庄子或者卡夫卡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这也无形中形成一道隔膜,但曾通还是很乐意和狱长继续保持这样友善的关系。

        忽然有一天,看守们形影不离的配枪都不见了。曾通明显地感受到了看守们的不满。曾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来,也许是狱长又在搞什么玩意儿。狱长自然是不会把这些看守们的想法放在心上的。进出时间一长,曾通逐渐和狱长身边几个看守看眼熟起来。押送他穿过戈壁来到鹘山监狱的两个看守也是狱长的贴身跟班,一个叫马宣,一个叫吴仲达。马宣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平时十分机警的样子,而吴仲达年已经年近四十,平时阴沉沉的不大说话。平时白天都是由马宣将曾通领进来,再把他送——也可以说是押——回他自己的单人牢房。既然他是狱长身边的红人,看守们自然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又推又打娘球傻逼的乱骂。不过平时也绝少说话,毕竟在看守们看来,自己的地位自然要大大高过这些囚犯的。

        不过有一次和狱长聊得高兴,一路聊到晚上。从狱长房间出来,曾通正好遇见马宣和吴仲达换班。

        “今天说这么久?”马宣看见曾通出来,不高兴嘀咕了一句。在曾通看来,这纯属嫉妒。曾通看得出这个年轻的马宣服侍狱长十分殷勤,很有想往上爬的味道。虽然曾通觉得这都是可笑的努力。在鹘山监狱这种地方,你挤破头往上爬又能爬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让你当狱长又如何?还不是象现在的狱长这样每天无事可做,找一个囚犯来聊天骂娘发牢骚。于是曾通颔首。马宣接着道:“我下班了。这是吴仲达吴大哥,你见过,你进来的时候咱们三一块儿走的。你要小心了,他可凶得很。嘿嘿。”马宣皮笑肉不笑。

        吴仲达目光呆滞,瞧着一边,既不瞧曾通,也不瞧马宣,只是冷着脸哼了一声。曾通偷眼瞥去,马宣脸上变了变,就不再说话。

        那天曾通便跟着吴仲达回自己的单人间。吴仲达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凶”的事情,就象马宣说的那样。以后几次又有这种情况,曾通慢慢发现这个吴仲达行踪异常诡秘,总是在晚上出没,而且从来一副死气活样的神色。曾通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但吴仲达那副样子,确实也够让他心惊肉跳的了。曾通记得马宣脸色的那一变中,并品出了不少味道。

        也许,那个马宣很怕吴仲达?年轻人对同行的长辈有所敬畏是正常的吧?还是这个一张死人脸的吴仲达本身让人害怕?

    • 家园 【原创】《大地的谎言》3

      对于没有蹲过大牢的人来说,放风也许是件新鲜事儿。但是对于老犯人来说,这只是一道必要的程序。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交易,都在这个时间进行。所以了,除非有疾病或者其他什么理由,放风活动是神圣不可侵犯、不容动摇修改也不容不参加的。当然,如果没有招惹麻烦的话,这样的时间倒也不妨用于消遣——如果的确能找到有效的消遣方式的话。曾通跟着一群同病相怜的囚犯排成长蛇而出,猛烈的西北的阳光顿时扎扎实实地刺得他泪盈眼眶。然后,等他眼睛红过之后,他就清楚地看见了鹘山监狱的全貌。

        鹘山监狱坐落在四个大山之谷。也许是天然的,四面的山谷都呈不同程度的悬崖,即使是最低的南面的悬崖也是有近百米高度的断壁,这就杜绝了任何囚犯可能逃窜越狱的希望。考虑到外面巨大无比的大戈壁和大戈壁上面择人而噬的莽扑,这种悬崖大约不会是人为的。如果在空中看来,整个监狱其实是一处在大山之中突然出现的地陷构成。这就解释了通往外界的甬道的来历。监狱的建筑都坐落在紧贴北面,也是最高最陡峭的悬崖旁边。建筑与山壁相通,里面暗接甬道通往外界——那也是唯一的与外界联系的途径。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建筑都不是监狱的主体。犯人居住的监仓,包括曾通自己的单间都是在山体内部的甬道两侧开掘出的房间里。望着这些灰蒙蒙的房子,曾通心里估摸着昨天黑暗之中自己进去的狱长的居室到底是哪一间。看了一会儿,这些外表上一模一样的建筑实在不能给曾通道出更多的信息,于是曾通放弃了这种猜测的无聊游戏。

        除开这些连着山壁的房子,剩下的就是一个很大的操场了。操场并不平整,四周朝中央倾斜,似乎在预示着有一天会在现有地陷基础上来的再一次某种程度的地陷。操场中心是一处积水而成的,昏黄颜色的小湖泊以及紧挨着水源的十来亩田地。

        这里也许是这个地球上离文明世界最遥远的地方之一。没有什么建筑,没有别处监狱流行的钢筋混凝土,而是古老遥远的甬道和窑洞。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没有电网,因为根本就没有电线。最近的一条公路离这里尚有近百公里的路程,而且是穿越死亡戈壁。再没有经济头脑的人也不会把电线铺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甚至也没有了其他地方非常风靡时尚的了望哨塔,可能高高的悬崖长长的甬道以及外面方圆上百平方公里的戈壁已经很好的彻底地断绝了这里的囚犯逃出升天的任何期望,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再脱了裤子放屁,修建监视囚犯的什么了望塔一类的东西。

        象其他囚犯一样,曾通慢慢地在操场上镀步,四下打量四周的悬崖峭壁。悬崖犹如刀削,寸草不生,唯有悬崖顶上有一棵枯树长开四肢,坦然地或者绝望地拥抱着死亡。一群囚犯阻着他的去路:“嘿,新来的?”领头的人身子硕长,皮包骨头。

        曾通点头称是。领头的人骂道:“是个鸡巴!叫什么名字?”

        “曾通。”

        “我是百老大,是这里的大哥。你要叫我百老大,或者百大哥。听见没有?”百老大阴恻恻地冷笑。

        曾通愣了一下,旁边人推了一把:“装什么孙子?还不叫百老大好!”曾通忙道:“百老大好。”顺便瞟了一眼推他的那人,惊异的发现居然也是一张皮包骨头的脸。

        “嗯,看你还老实。以后我的衣服就你洗了!乌鸦那小子手脚不干不净,衣服都洗球不好!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周围一帮兄弟在一旁起哄:“对,老子早就想干乌鸦了。”“干乌鸦他妈去!”清一色的,皮包骨头的脸。曾通心里嘀咕难道这里伙食不良吗?可是从早上的早饭看来不错啊,虽然不会很好,但是分量绝对够填饱肚子。百老大阻止了众人的吵闹,回头对曾通说:“听见没有你?记得要洗干净!”旁边一个兄弟叫道:“还不快谢谢百老大!”于是曾通连忙点头哈腰:“谢谢百老大。”百老大随即挥挥手,带着一干兄弟去找那只倒霉的乌鸦的麻烦去了。

        但是他们高昂的兴致很快就被破坏了,因为一个狱警走到操场中间一块空地上,拼命地吹着响哨。尽管曾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大家都往那边聚集的情形很容易猜出是集合的哨响。于是他也跟着众人朝一个方向跑去。忽然一个人从背后冲上来,不小心踩到了曾通的脚。曾通身子一歪眼看就是个跟头,旁边一个人伸出手扶住了他。“多谢!”曾通感激地点点头,旁边那人没有在意道:“新来的吧?”

        “对。我叫曾通。哎——”曾通脚下一痛,低头卷起裤脚一看,皮被擦破了。

        “我叫伍世员。你别在意,这里,好多人的眼神都不大好。”伍世员笑笑,既而皱眉道:“今天这通哨子,可不大寻常啊。”

        “平常不吹哨子吗?吹哨子是什么意思?”

        “那自然是集合的意思,不过没有道理放风放到一半的时候吹。”

        “平时集合都是什么内容?”

        “没什么好,当官的要训话之类。但都是放风之前集合,这时候集合倒真少见。”

        两人边走边说,一大帮子人都到了空地上,一个狱警随即吼道:“吵什么吵?都给我站好了!不许说话!百羽,你再不把你的人看好点,老子就把你送禁闭去。”于是大家纷纷安静下来,百老大旁边的人也停止了鼓噪站定。狱警满意地看了看,然后叫道:“大家欢迎我们的新狱长!”随即退到一边。

        狱长向前跨了一步,他冷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开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我姓陈,以后,都叫我陈狱长吧。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见过我。”说着将目光移向曾通,很明显他锐利的眼睛早就发现了曾通,“不过,这没有关系。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里的总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犯下了杀人,持枪抢劫等等严重犯罪行为而又逃过了死刑的重犯,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我听说过,由于前任狱长的宽松政策,以至于在监狱里面仍然有人做着和监狱外面相同的事情。我甚至听说,这里还有类似的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存在。我要说的是,这个团伙的存在,是对我们鹘山监狱的侮辱。在此我要说一句,这些团伙分子们,你们搞错了。这里不是外面,可以凭力气将称王称霸,如果硬要说是团伙,那么只有一个团伙——鹘山监狱,这个监狱只有一个老大,就是我!所以,为了保持我们鹘山监狱的安定,我决定从今天起,加大劳动强度,缩短放风时间。除了劳动时间以外,每个人在外面待的时间由每天的三小时改为一小时——”说着一顿,满意地看着他面前的众人象他预料地那样小声喧哗起来,接着又道:“并且,对违规行为加大加重惩罚力度!听明白了?如果有谁不识相招惹上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们逃脱了死刑,并不意味着你们逃脱了惩罚,在这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要受到相当程度的处罚!有谁不满意的?”

        没人啃声,尽管曾通知道大多数人对这个新到的狱长如此飞扬跋扈心怀不满,但是毕竟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于是狱长两只手轮流抚摩着电棒的两头,满意道:“很好,今天放风结束!各人回房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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