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一 -- 大驿土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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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四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四

      老话讲:“要想学打人,先要学挨打。”哈军工教学员作战技能也是从“挨打”学起的。

      知道要挨揍,硬抗肯定不行,挨打也要有挨打的技巧。尤其是现代战争,火力凶悍,大口径火炮的狂轰滥炸甚至可以轻易改变山头的标高,血肉之躯要想在这样的弹雨火海之中生存下来,就要按着两千年前武圣的主意办——“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拼了命往地底下钻。当然也不能瞎钻,挖战壕、修工事、建坑道,防守也要有一定之规。这些规矩,都是朝鲜战场上用数万条生命的代价、无数血的教训凝结而成的,是经过美国佬百万吨计的炮弹、炸弹考验过的。

      战术课上,讲授土工作业的教员是真正在三八线上打过阵地战的,喜欢结合战例讲解如何构筑工事。讲着讲着一时兴起,说到了上甘岭战斗中迫不得已,拿尸体垒工事的事情。那是上甘岭战斗打到了后期的时候,志愿军在夜战中不再执着于恢复表面阵地,而是不断往坑道里屯兵,积蓄反击力量。美国大兵也不傻,知道你想要干什么,而且对那几个坑道的位置也门儿清得很,就下死力气往里攻。虽说大炮使不上劲了,但是老美的火力依旧猛烈。每个坑道口都是一二十挺机枪堵着打,你要躲在坑道里不反击,他就摸到跟前,什么炸药包、毒气弹、喷火器都招呼上来,就算烧不死、毒不死,炸塌了洞口也憋死了。可是守在坑道口,四面都是石头,跳弹横飞,二次杀伤让志愿军伤亡大增。有限的沙袋根本不够封洞口的,逼得没招了就把战友的尸身堆了上去。据说美国的7.62x63步枪弹威力巨大,非得铺上三四层尸体才能够勉强挡得住两百米内M1918A2轻机枪和M1919A4重机枪的扫射。而且也不是简单把死人码起来就成,死了十几个小时的尸身僵硬,可以做工事的构架,撑出射孔的位置,刚死不久或死得太久的尸体柔软,就摞在外层,还要在里层铺垫上一层被子,防备子弹溅起的尸水——那是尸体腐烂淌出来的水。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特别容易腐烂,流出的脓水不但恶臭难闻,而且具有腐蚀性,粘到身上轻的把皮肤烧出块块白斑,重的会让人腐烂脱皮,如果崩到眼睛里会疼的你恨不得把眼珠抠出来,除了拿水冲没别的办法,可上甘岭上缺的就是水……惨烈的故事听得猴爸爸他们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11月2日,五辆卡车把二连的学员拉到了沙曼屯,参观野战工事。沙曼屯是军工战术演习场的所在地,层层叠叠的筑垒工事样式齐全,从散兵坑到坦克掩体,从猫耳洞到装得下一个加强连的地下坑道,什么都有,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就花了六个小时。

      介绍的重点,是一个连在野战中临时构筑的战斗工事。虽说是临时的,但是掏挖得也是十分的讲究:战壕和交通壕都是折线型的,每隔15到20米就有一个90到120度的弯,而且壕沟的交叉口相互之间起码要隔8到10米,防打防炸。百米多长的战壕前后有三道,纵深四百来米,后边还有迫击炮的掩体。堑壕之间有交通壕连接,交通壕里还有掩蔽部,深深地挖在地下,原木加强的洞顶距地面足有一米多,出口还要拐个弯,是防冲击波的。跟想象不同的是无论战壕还是交通壕都不宽,也就六七十厘米,但是很深,在壕里站直喽都看不到外边,战壕的胸墙下有个土台,站上去才能进射击掩体,每个掩体下都掏出个猫耳洞,要来不及进掩蔽部就躲在这个洞里防炮。比较特别的是一线战壕侧前方五十至一百米远,设有数个散兵坑,一来可设置警戒哨,二来作侧射火力点,据说美国佬特吃这招,屡屡败在这三五个人的侧射火力上。

      光看不练不出真本事,土工作业练习是少不了的。进入11月份,地冻得虽说还不像三九天锹砍上去只能留一道白印,但是挖开来也带着半米来深的冰碴了,要掏一个立姿掩体能累得汗透棉衣,几天缓不过劲来,所以考核项目一般都是敌火下构筑个人卧姿掩体。考试时,全排匍匐进入场地,步枪放到左手一臂距离之外,枪栓朝下把枪斜着支起来,这样是为了防止枪机进土。然后趴低身子,用步兵锹把左边身下的土铲起来往头前面堆,挖出一溜沟之后侧着身子藏进去,再把右边的土往前边铲,二十厘米深、一米七长、八十厘米宽,带八十厘米厚、三十厘米高的一道土墙的卧姿掩体三分钟之内挖成的才算优秀。这边吭哧吭哧刨坑,那边排长也趴地上监视,谁要是抬头、撅屁股让他看见了,一点名就算不及格。还好,这活不算难,大家全部顺利通过。虽说只干了三五分钟,一个个也是累得满脸的热汗,摘了帽子头上都是白气蒸腾,好半天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学了防守,接着就要学进攻。每个班补发了一挺机枪、两支冲锋枪,因为都是军官,所以每人又发了一支手枪。虽然编制如此,但每个人每种枪型都要会用,还要实弹射击一次,记录考核成绩。

      手枪是五四式,有名的“大黑星”,大家都知道的。射击考核时猴爸爸班上出了个小事故,闹出了笑话。按惯例进射击线前,都要验枪,所以手枪的套筒都拉开来挂在后边,上弹之后,一按空仓挂机,套筒弹回子弹上膛。有位老兄粗心大意,抠着扳机就按了空仓挂机,结果一枪射在自己脚前边,脸都吓白了,被直接取消了射击资格。手枪考核时,预科的一位连长给大家表演了一回左右开弓:两个靶左右拉开,与人的夹角起码在90度以上,那位连长两支手枪同时开火,25米距离5发子弹,左手42环,右手48环,就这样还说左手退步了。据说能够这样玩手枪的在军工最少也有十几个,甚至有人可以双手分打移动活靶的,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打法。

      冲锋枪也是五四式,仿苏联PPS—43型冲锋枪,全枪结构都是钢板冲压而成,枪托折叠后只有六十多厘米长,卡上35发弹夹也不到8斤重,十分轻便。只是这枪的保险不大管用,扳机前简单的一个钢片,推上来就会卡住枪机,只能在待发状态下保险。可是如果你在枪栓没拉开的情况下把枪竖起来一蹾,沉重的枪机会自动后座上膛击发,造成走火。这毛病在实弹打靶时没有发现,到了演习场,连蹦带跳的一折腾,东一个西一个就乒乒乓乓走了火,气得排长直骂,好在都是空包弹,没有伤人。排长一个挨一个嘱咐,拉开枪栓上保险,射击前再打开保险。这样倒是不走火了,可是枪膛里容易进沙土,不是炸壳就是打不出连发,战术课还没上完,有两支枪就打不响了。只好拆开清理,好在苏联货都挺结实,撬出炸裂的弹壳后居然还能继续打,真不知道这么难伺候的枪苏联人二战时是怎么使唤的。

      机枪是五三式,仿苏联的德普式PDM轻机枪,带一个47发的弹盘足有二十几斤重,没把力气实在玩不动它。而且这枪的弹盘实在不怎么样,挺大的面积却薄薄的,稍微一压就容易变形。弹盘一瓢机枪就打不连了,打一枪拉一回枪栓,比步枪好不到哪去。如果弹盘弯得厉害,枪栓都拉不动,只好竖起枪来拿脚踹大栓,如果装的是实弹,这又是个找死的动作。所以练班组进攻的时候谁都不想当机枪手,端着这么沉的东西跑不动不说,每回卧倒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宝贝弹盘,实在是遭罪。

      射击考核结束,就是投弹考核。投实弹之前大家都有点紧张,毕竟手榴弹这种爆炸的玩意儿比打枪的危险性要大。投弹那天,考核的地点就在现成的连级防御工事里。全排都进入第三道堑壕,每次一人从文书手里领一颗手榴弹,走到迫击炮掩体中,排长站在右边,指着前方15米处插着的一排工兵标地雷的小三角旗说,“不用太使劲,投过那排旗就行了。”然后把手榴弹柄的盖子拧下来,捅破油纸把拉火绳挂在小手指上,铆足了劲扔出去,低头蹲在掩体中等手榴弹炸响。猴爸爸感觉真正的手榴弹要比训练用的假弹轻一些,很轻松就可以扔出二三十米。据排长讲考核中投得最远的一个扔出了五十多米,这可是不带助跑原地投出的成绩,相当优秀了。

      战术课上最折磨人的就要算越障碍了,这回学的不是野营地练的翻板墙、过独木桥什么的,就学一样——过铁丝网,主要是两类:屋型铁丝网和蛇腹型铁丝网。战场上一般使用爆破筒或者直列炸药包把铁丝网炸掉,打开进攻通路,可是万一没有这东西,就要步兵自己想办法过铁丝网了。土猴在电影里经常看到各国的大兵们在齐膝高的铁丝网下四肢并用老鼠一样爬过的镜头,可猴爸爸说中国的兵从来没那么练过。屋型铁丝网高及胸、低及膝,宽达两米以上,中间纵横交错,绝没可能像电影里那么容易就爬过去,猴爸爸他们那时候学的是如何从铁丝网上边飞过去。没错,就是飞过去!过高及胸口的屋型铁丝网要一个人低头站在铁丝网前,步枪枪托朝上竖着压住铁丝网,另一个人低头抱住他的腰,后面的人跳起来第一脚踩在抱腰者的腰挎上,第二脚踩在直立者的肩膀上,然后一个大跨飞跃三米以外,着地一滚,跟玩杂技一样,全班飞过铁丝网也就十来秒钟的事。过齐膝高的屋型铁丝网只要一个人跪在铁丝网前,步枪竖压在铁丝网上撑住上半身,低头拱背,猛一看像爬在铁丝网上似的,后面的人就踩着他跳过去。比较难掌握的是过一米高的蛇腹型铁丝网,需要一个人马步蹲在铁丝网前边,低头拱背当人桥。可是蛇腹型的铁丝网一压就扁,步枪压上去根本借不上力,只有把步枪斜着拄在地上作支撑,这样一来位置就不易确定,蹲得高了后面的人不容易上肩,蹲得低了又不容易跳过障碍,蹲得远了加大了跨越距离,蹲得近了铁丝网的刺又容易挂着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个项目上吃过亏,撕破了棉袄是小事,经常被铁丝网上的刺在手、脸上挂出血来,让猴爸爸他们好好总结了一回血的教训。

      这种过铁丝网的方法,是志愿军在三八线上攻坚时摸索出来的,据说战场上冲锋时每个班还要带上两床被子,叠成三层卷成一卷竖着背上,遇到跳不过去的,就挑开绳子推开一抖,在铁丝网上铺出一个通道来,人在被上一个滚翻就可过五六米宽的铁丝网。冲锋时速度就是生命,过障碍快一秒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这个办法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过铁丝网的技巧了,比依靠爆破筒炸开通路都要快,就像是中国空军的“摇—摇”战术到了美国人手里发展成了“动能—势能转换理论”一样,美国佬有样学样,把这一招也学了去编进了他们的作战手册作为冲击战术动作一直使用到现在,土猴在海湾战争时看到美军训练的电视镜头中就有这个动作,好象也有了变化,穿上了防弹衣的美国大兵可以满不在乎的直接趴在铁丝网上当人桥了。

      要说预科的战术课上最有意思的科目,就要算班组进攻了,尤其是到了最后全连合练时,真有些上战场的感觉。这班组进攻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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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三(1)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三

      在军工,预科的学员最容易辨认,因为只有预科学员的军装不是破破烂烂就是缝补得七扭八歪,冬天里的大多数时候还脏兮兮的,猛一看跟叫花子似的。没办法,摸爬滚打的军事课太多,天又冷,军装洗了不易干,实在干净不了。至于训练中衣服上刮开几个口子更是常事,一群爷们对针线活都不甚精通,往往是缝补赶不上撕扯,粗针大线缝上,没几下又挣开了,浑身上下总有张嘴的地方,有的棉花都露出来了。等到星期天发回狠,密密麻麻缝得抽抽巴巴像一群毛虫趴在军装上,结实倒是结实,难看也是真难看。好在几年下来,预科的学员都是这个形象,全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说在野营地的教育是为了把一个老百姓变成个兵,那在预科的训练就是为了把这个兵变成战士。在一年的时间内,每个学员都要完成从班组战术到连排指挥的全部训练科目,比起步校的毕业生,或许训练的强度不够,但是考核的内容一点不少。要命的是,这许多的考核都算到一门战术课里,只要一项不及格,就算这门课没过关,比起其他的课程,战术课是最叫人兴奋也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课了。

      战术课在军工教学中是贯穿始终的一门课,不但预科要学,本科还要学,而且不管什么兵种,都是从陆军的战术学起。比如空军,要先学完陆军的团级合同战术,再学空军的专业战术内容。而陆军的学员要学完师一级的指挥,再学习本专业的战术。之所以如此,据说要让未来的军事工程师们对我军如何打仗有一个切身的体会,这样才能够研制出军队需要的装备来。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根本不能成立,在装备的研发上世界各国的做法都是军队根据未来的战场想定提出装备的设计指标,然后进行方案招标,在投标的设计局或者企业中选出几个符合要求的方案投资研发,做出样品来进行比较、筛选,根据试验情况将优胜者小规模生产,发给部队试用,研发人员依据部队使用中发现的问题对装备进行修改,最后的定型装备大规模投产,为部队换装。整个研发过程中,设计人员是否具有优秀的军事素质对装备的研制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那么军工学院为什么要投入如此多的时间,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培养学员们的军事技能呢?这就要从军工学院为什么而建说起了。

      当年志愿军入朝保家卫国,战场上同美国佬打得炮火连天,虽说是一上来就节节胜利,但是手中的武器明显比人差了个节气,火力不足一度使得我军伤亡大增。为了缩短与美军的技术差距,中国从苏联进口了大批的先进武器投入战场。可是让部队学会如何使用先进武器容易,要维护、维修这些技术装备就让人犯难了,不提飞机、坦克,就是能修汽车的人搜遍全国都凑不齐需要的数量,这不但限制了先进武器的参战规模,也使得装备的损失率居高不下——很多可以修好的东西因为没人会修只有报废。当时中共高层是下定了与美国人打持久战的决心,要长年累月地打下去这么糟塌东西肯定不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中央军委下定决心要建军事技术学院,培养出足够的技术人员去保养那些花了大钱才弄来的宝贝。可见哈军工最初的定位是给全军的技术装备培养保姆,拿现在的眼光看,充其量也就是个高级技校,没啥稀奇的。可是放在那个时候,高小毕业的在部队都能算是个知识分子了,会修飞机、坦克的技术员绝对是全军上下恨不得供起来的宝贝疙瘩,比现在的博士后都牛,你说能教出这样的牛人的技术院校该算是多么高级吧?那肯定是要多高级有多高级呀!于是乎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的军工学院自筹备之日起就抱定了不惜工本,集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心思,不知不觉中距离其应有的定位高出了许多。

      建国初期,科技人员寥若晨星,而过高的学校定位使得挑选教职人员时更是精中掐尖。陈赓大将受命筹备建院时,全国院校找了个遍,合乎要求的只拉到了62人(基础课教师36名、专业课教师26名),其中有39人是声望颇高的教授、专家,如卢庆骏、周明鸂、孙本旺、曾石虞、曹鹤荪等,都是能独挑大梁的人才,常常是指名请调原单位也不放,往往要打通天的官司才能搞定。比如卢庆骏是浙江大学的数学教授,是苏步青先生的得力助手,中央组织部、高等教育部、军委总政治部和总干部部三番五次下调令,浙大就是坚决不同意,几经周折,最后是周恩来总理亲自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师资力量不足,三军各兵种独立建院当然不现实,于是就出现了全世界独一份的将海、陆、空三军各专业放在一所学院内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战争时期,办事效率惊人,52年6月决定建立学院,委派陈赓全权负责,8月确定集中建院方案,10月接收了哈医大已建成的4.7万平方米的房子,12月聘请的国内专家有29人到达,53年1月一期987名学员就进校了,4月份军工校舍破土动工,到了5月份,国内外的专家们就都到齐了。要说陈大将军的品行真是没得挑,那时候哈尔滨市委的领导都是一人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洋楼,按陈赓的级别,还不是要什么样的房子就有什么样的?可是陈院长带头,所有校领导都住在坟茔满地的待建校区之内,一人一间8平方米的平房,起居、办公都在里边。平房里连个室内厕所都没有,那可是大冬天呐,晚上气温可以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可以想见领导们生活上的艰苦程度。而请来的专家、教授们都被安排到道里区中长街原来铁道部招待苏联专家的公寓里,来校的苏联专家更是住到了当时哈尔滨一流的宾馆大和旅社里(现在好像叫龙江宾馆,离火车站不远),两相比较,这样的作风如何不叫人服气!

      学校是边建设边教学,力争早日为朝鲜战场提供技术力量。一边是松江省建筑公司的五千建筑工人三班倒,在总经理边敬带领下昼夜施工,风雨无阻。一边是一期学员们为了在四年时间里完成苏军院校五年零八个月的课程而满负荷地苦学。那时学员每周课业时间(上课和自学、作业时数)高达66至68小时,有的专业甚至达到71小时,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为了提高教学效率,让中国教员们尽快掌握教学内容,苏联专家负责指导中国教员集中备课,再由中国的教员给学员们上大课,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为军工培养出了一大批素质一流的教员和助教。

      第一、二期学员都是从军队中选拔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像一期的学员,虽然经过了八十多天的高中文化补习,8月份能通过笔试、口试进入本科学习的只有679人。为了扩大生源,从第三期开始,军工学院就面向全国的高中招收应届毕业生了。高中生的军事素质当然比不上军中选优的一、二期学员,而需要在一线部队服务的军事技术人员必须具有基本的作战技能,而且军工的毕业生都是挂尉官衔的军官,作为前沿的后备指挥人员,同样需要基本的指挥能力,于是学院开设预科,按照步校生的标准加强了学员的军事技能训练。

      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中国面临的武装冲突更多地发生在浙江、福建的对台前线,这种海天之间的作战样式对于指挥人员协调调配各种技术装备的能力是一个大考验,部队不但需要维护先进装备的技术员,更需要对战术和技术都有着深刻理解的技术参谋。于是军工的教学计划再次调整,随着学制时间的加长,战术课的比重也大幅增加,本科课程中的中高级合同战术成为了不可缺少的内容,军工学院从单纯培养军事技术人员的高级技校,发展到技术维护与技术指挥并重的综合性学院。

      俗话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当初远高过实际需求标准的师资选拔,使得聚拢在军工的都是各路的精英,很快掌握了相关专业的军事技术的各位专家们对教育培养以维护、维修为己任的高级技工这一类的简单重复性劳动开始感到难以满足起来,难以遏制的研究欲望不断推动着专家们在各个军事技术领域深入探索,新中国一穷二白的状况让他们很容易的得到了大批的研究成果,填补了大量的技术空白。比如203教授会代主任鲍廷钰副教授,找到了无后座力炮内弹道学主要问题的解法和简求膛内最大压力的计算方法;助教卢景楷在备课中用数学解析法找到了计算弹丸膛内运动时间的简便方法;副主任浦发副教授和助教张松研究出《炮兵在各种气象条件下的射表》,经国家靶场试验后被炮兵司令部采用;他们编写出的外弹道教材,甚至解决了苏联教材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助教张本良研究出低伸弹道分段计算法,比旧法精确、简便得多……这样的成绩自然让喜出望外的军工领导们不断地加大对技术研究的支持力度,一个又一个专业实验室建立起来,一批又一批研究设备采购了进来,到了57年,累计投入两千五百多万元,为全院83个教授会(院属10个基础课教授会和系属73个专业课教授会)建立了399个实验室(含专修室68个、陈列室18个和实物教室31个),良好的科研环境反过来促进了专家们的研究工作,仅57年一年全院就有57个教授会承担了239项科研任务,当年取得科研成果的就超过了20.9%。于是57年军工学院将科学教育部分建为教务部和科学研究部,进一步突出了科学研究工作的地位,加强了对科学研究工作的组织领导,军工学院开始逐渐地向着军事技术研究院的方向转变。

      按说军工学院的定位从高级军事技工学院到军事技术指挥学院再到军事技术研究学院的一系列变化是步步登高,是大好事,可是老话说得好,过犹不及呀!无论是培养军事技术人员还是军事技术参谋,各个专业都是与军队紧密相连的,军工学员毕业后进入部队继续服役,学以致用,人尽其才,是相当顺畅的因果关系。可是拼命往高、精、尖的军事科研方向发展,非要搞高级技术装备的研发,这一步就迈过界了。且不说研制此类大型装备是否是一所学院能够独立完成的事情,单单研发装备这件事,就与学院是否必须直属中央军委,是否必须处于军队序列,研究人员是否必须现役,是否必须具备军事作战、指挥技能没有什么关系,所学与所用出现了脱节。其实军工学院提升科研能力的确应该鼓励,但是在57年之后片面地强调高、精、尖的技术研发,而且不管不顾地强力推进这一发展方向,甚至不惜改变办院方针,调整学院结构,这是直接导致军工脱离军队序列的主要内因,也是军工走向衰败的开端。客观地说哈军工这样的改变与58年后全国上下“大跃进”的狂热气氛不无关系,在那样的氛围之中,能够冷静面对而不好大喜功的人放眼全国亦屈指可数,要求军工的领导们具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算计,岂不是强人所难?因缘际会,哈军工的跌落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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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三(2)

        办院方针的转变,导致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在57年后,取消了预科——因为设计装备的军事工程师是不需要到前线打仗的。其次在60年前后,将科技含量不高的炮兵工程系、装甲兵工程系、工兵工程系和防化兵工程系陆续迁出独立建院,划归各兵种司令部治下,这一举措直接导致了军工学院与军队的关系渐行渐远。淘汰了低技术,就是为了发展高技术。军工自“大跃进”时期开始陆续设立了原子工程系、电子工程系、导弹工程系,将原空军工程系改为航空工程系;海军工程系改为舰船工程系;将舰船工程系和电子工程系的电子计算机专业合并,成立了电子计算机系;后因留学生逐年增加,为便于组织教学,原外国留学生队扩建为外国留学生系。这些眼花缭乱的改变,让军工学院毕业生的分配去向从下部队变成了进院所,开始更多的向国防科委治下的各所学院看齐。可是如此一来,军工的学员上学就算参军,毕业就要退役的情况比起普通的技术院校来不但复杂而且没有必要,于是在66年4月1日,军工学院全体人员一朝解甲,全部退役,学院脱离军队序列,划归国防科委管理。哈军工作为一所军校的生涯自此结束。

        军转民后的哈军工渐渐变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一方面自以为是全国资格最老的军事技术院校,玩的又是高科技,而且学生中红色贵族成帮结伙,高层消息不绝于耳,是整个东北文化大革命斗争方向的风向标,难免矜持自恋一些。另一方面哈军工在国防科工委圈子里是个新到的外来户,人家热热闹闹的一伙自己人对这个偏居一隅可又老觉着高人一等的家伙实在难起亲近之心。这样到了69年10月,突然接到了林彪的“一号命令”,要求军工战备疏散。原以为是整体搬迁,哪成想70年3月国防科委根据军委办事组的决定派王松龄为首的调研组到达哈尔滨主持军工学院的“分建”和搬迁,把空军工程系划归第三机械工业部,迁往西安,并入西北工业大学;原子工程系划归第二机械工业部,迁往重庆,与哈尔滨工业大学有关专业合并,组建重庆工业大学;海军工程系划归第六机械工业部,拟迁武汉,后留原址改建船舶工程学院;风洞实验室改为第三机械工业部的一个研究所;其余电子、导弹、计算机三个工程系和基础课部、综合实验工厂以及院直属机关划归第七机械工业部,内迁长沙,组建长沙工学院。可怜呐,投入巨大的一个学院,就这么分崩离析了。在这个过程中人员的离散,设备的损毁,造成的损失无可计算。比如调研组根据国防科委关于内迁人员要越少越好、越纯越好的原则,对去长沙的人员逐个进行审查,将上千名认为不符合条件的干部、教师、工人留在哈尔滨,成立留守处,等待分配、处理;王松龄又根据新学院规模越小越好的原则,亲自到长沙选点,选定已经停办的工程兵学院6万平方米的院区为校址,说“根据干打垒精神,完全够了”。可是军工经过多年的发展,就算丢掉90%的家底也不是区区6万平方米能够装得下的,大量运到的设备由于无处安置,只有露天堆放,风吹雨打,大多毁坏。其中有许多是苏联进口的设备,损坏之后无可替代,直到八十年代以后,科研条件才渐渐恢复到军工原来的水平。

        嗨,不知不觉话题扯得太远了,接下来咱还是说说猴爸爸他们是怎么学打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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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老帖有宝。老铁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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