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百个人的战争 -- 苹果核的复仇

张成山的队伍被日本人包围在山头上。日本人攻了几次，没攻上来，便牢牢地把整个山头团团围住，大队长熊川的算盘是我上不来，你也下不来，但是你一团人马在这个荒山头，围个一天左右就会因为饥渴撑不下去，要么是全军覆灭，要么乖乖地投降。治安军反水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以前都是班排建制的跑，象张成山这样敢拉着一团人马去投八路的还是第一次，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特地打电话来要严惩不待，以儆效尤。另外增援的炮兵中队还有半天就赶到了，山上的人这么密集，一颗炮弹下去就得死不少人，所以熊川认为歼灭张成山只是时间问题，他甚至婉言谢绝了司令部派飞机轰炸的提议。如果熊川面对得是重庆军，他会不顾一切的强攻，因为重庆军的战斗意志一旦动摇，那么就会一溃千里，但是面对的八路的话就要大大地头疼一番，这些穷得象叫化子一样的军队，每人只有五颗子弹就敢打一场袭击，然后等皇军回过神来又消失地无影无踪。熊川曾经一本正经地写过一份战书，请人捎给对面的八路军军区司令，除了表示对对手勇敢的敬佩外要求打一次符合军人身份的堂堂正正的交手仗，人家倒是回了信，信上写着八个大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而山上的队伍，几天前还在城里一个门进出，张成山看到自己又是敬礼又是点头哈腰，熊川很讨厌这样，认为他没有一个军人的气节。如果是一个合格的军人的话，就该死战到底，不该投降，为了活命而当了华北治安军，是符合帝国的利益的，但是从他自己的理解，张成山和他的军队不配做一个军人。

山上的气氛一样紧张，张成山已经亲手枪毙了好几个主张投降的手下，他气呼呼坐在一块卧虎石上，眼前倒着刘三。踢了踢刘三的尸体，大声的说：“谁，谁他娘的再敢说一个降字，就，就他妈和刘三一个下场”手下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张成山打心底里也想放刘三一条生路，毕竟这小子在沈阳的时候就当了自己的马弁，九一八进关再到七七事变，后来降了日本人，他一直都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边，可是前面刚说谁敢投降就毙了他，这小子就冒出一句“叔，我看咱们降了吧，我快渴死了”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不杀就压不住军心。张成山带了那么些年兵知道这个时候军心动摇意味着什么。

汉奸这顶帽子，张成山带了好几年，用他的话来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当年也是被日本人包围，师长要降，他这个团长主张死战到底，打算自杀殉国被卫兵下了枪，参谋长劝他就是关老爷也屯土山约三誓，身在曹营心在汉，后来不是还有过五关斩六将重回汉营这一出吗。所以张成山这几年里家里一直供着关公，日本人只知道关公是中国人的军神，而他们是最崇拜军神的，不但没有生疑反而大大地赞许。

张成山想反正想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军和八路都在拉拢他。城东是国军的游击区而城西则是八路武工队的天下。国军那边带来了重庆的委任状，许诺一旦队伍拉过来，马上就给个抗日挺进军的师长当，而且还奖大洋三千块，说得他心很动，毕竟那是国际承认的正统政府。而八路那边就来了几个年轻的书生，给了他几本书，又讲了很多抗日的道理。他听听觉得满有道理，看看书也觉得写的是那么回事情。后来城里修了铁路，日本人从一个中队变成了一个大队，这反正的事情就暂时搁置起来了。渐渐的八路那边人越来越勤，而国军那边就没怎么来。听侦缉队的说国军那片地都叫八路给占了，几个乡团什么的都让土共给收拾了。而且张成山发现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向着八路了。这熊川大队前脚刚出动扫荡不久，后脚张成山就拉着队伍出城投八路去了。

两只脚没有四个汽车轱辘快，在走出五十几里路，终究叫日本人给追上了。好在周围山头多，占了个山头，一时间日本人还上不上来。

派下山去联系八路的人还没有消息，这让他也有些烦躁，但是再降一次日本是再也不可能了，汉奸，中国人最鄙视的称谓，自己顶了好几年，从秦桧到吴三桂，带着汉奸帽子的没有不被人吐口水的。这次就算是豁出去命也不会再把这帽子拣回来了。

“团长，你看，日本人在那里摇旗”一个士兵指着山下，果然，两个日本人，一个军官，一个士兵，打着白旗上山来，边走边摇旗边喊，“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军使”

张成山吩咐人下去把他们带上来，一看认识，军官是新来的小队长小野少尉。小野白白净净，一点不像其他日本军官一副粗象，平时人也客气，没有什么趾高气扬的架子，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中国人也挺客气的，说是什么庆应大学的学生官，其他日本军官挺排挤他，觉得他丢了日本军官的脸，不过张成山对他的印象不错。

小野爬上山头，气喘吁吁，但是依然站得笔挺，鞠了一躬：“张团长，熊川大尉请贵团放弃无谓的抵抗，立即投降，皇军保证对贵团既往不咎”

张成山抓了抓剃得光光的头皮“小野先生，我敬你是条汉子，今天我老张是死也不会投降的”

“可是张团长，生命是可贵的，我和张团长在一起同事，很开心，请张先生务必考虑一下”

“小野先生，我敢问你一下，你们日本人到我们中国来做什么”

“这个，这个，张团长，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果您能放下武器投降我很乐意和您讨论这个问题”

“不成，小野君，你得回答这个问题，才能知道我会不会降”

“那好吧，在我们日本，有个ABCD包围圈的说法，就是美国英国中国荷兰把日本紧紧包围起来，如果日本要生存，就要寻找新的空间，再者，我们亚洲到处都是白人的殖民地，我们皇军就是要解放这些殖民地，整个大东亚共存共荣，这样回答张团长满意吗”

张成山哈哈大笑，“那么小野君，现在是你们日本人说你们要生存，就跑到我们中国来生存了，反倒是你们生存了，把我们中国人逼得没了活路，我问你我们中国军队可曾踏上日本的土地去求生存”

“这个倒是没有，张团长，你说的都是共产党的理论，希望你不要受他们的迷惑，皇军对张团长是尊重的”

“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不管什么党，但是他们他妈的都是中国人，死了也是中国鬼，要老子宁肯今天做中国鬼，也不会再做一天日本人的狗”

旁边的士兵一片叫好，有人大声提议把两个日本人杀祭旗，张成山一摆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送客”

小野深鞠一躬“张，你是真正的军人，请保重”

“小野先生，你也保重，跟个熊川没得混，还是早点回日本去吧，不送了”

熊川听了报告，半晌没说话，最后挤出两个字：“进攻”

仗打了大半天，日本人在付出重大代价后最终攻上山头，山上一个活人也没有，张成山死在那块卧虎石上，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熊川用指挥刀发疯似的劈砍着张成山的尸体，直到精疲力尽。

八路军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救出张成山的部队，只是在路上伏击了熊川大队，熊川大队最终回城的时候，几乎己经失去了战斗力。武工队在山上找到了张成山的一个卫兵。他受伤后躲在草丛里而没有被日本人发现。据他说张成山在最后的时刻，一直在反复念叨着，“我不是汉奸，我不是汉奸”

不晓得苹果核有没有这边的预算安排？

第四个故事 教导员的日记

教导员刘方平查完哨回到自己的宿舍，营长卢大海早已呼声如雷，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到写字台前，拧亮了台灯，摊开日记本，准备写下今天的日记。

“五月二十九日 晴 上海解放已经两天了，部队开始修整。昨天处分了两个随地小便的战士，”写到这里，刘方平停了下来，虽然当年作为一个初中生参加抗日，被部队上当作喝过墨水知识分子，但是除了自己出生的县城，也没有见过啥大世面，反倒是在部队里东征西杀跑了不少地方。进了许多以前只是听说过大城市，可是都没啥停留，上级一路上就叫追击追击再追击。过了南京，大家都在传说要去打上海，说是解放了大上海革命就胜利了，这个说法在各单位都传得很广。上海在一切关于城市的传说中居于王者的地位，补充来的国民党俘虏把上海说得神乎其神，那些胶东来的愣头青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打上海，怎么进上海成了从中央到基层部队都无比重视的问题。全速追击的部队在丹阳嘎然而止。

政委在师里连以上干部大会上讲了足足两个钟点，反复强调了城市纪律和外事纪律，而师长则高度总结成两个字违反纪律的一律“枪毙”。卢大海和刘方平拿着会议记录直犯愁，不能进民居，不能进外国人的住宅，这个到好办，反正野营也习惯了。不能随地撒尿，洋灰路面怎么挖厕所？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吧，听说上海人上厕所用种玩意叫抽水马桶，但是谁也没见过那玩意，更加不知道怎么用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市区居然不让用重武器，连炸药包都不让送，林林总总几十条，往常打那座城市都没那多规矩。革命军人没啥说的，逐条传达，严格执行。

二十三日，部队路过一个警察局，出来几个穿黑衣服的警察声称是地下党要找部队负责人，战士对穿着制服的警察很警惕。上海的地下党极其活跃，要配合好地下党活动，这是以前传达过的。但是刘方平也吃不准他们是不是地下党，只是让封存了警察局里所有的武器，派了两个战士留守在那里等接管人员来接管。刘方平以前参加学生运动的时候被警察打过，对这身制服怀着天生的敌意。

二十四日，部队推进到苏州河一侧，大家对高耸的大楼，坚硬的洋灰路面和城市上空密如蛛网的电线甚至当当作响的有轨电车都失去了兴趣，对面的邮电局大楼，国民党青年军驻扎在里面，整座大楼就像一座巨大的堡垒，几次组织冲锋都告失败，连长金贵急得直跳脚，跑到营部红着眼睛骂辣块妈妈，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要求送几包炸药包进去，只要几包就保证把那幢资产阶级的大楼送上天。刘方平黑着脸指出这座房子现在虽然是资产阶级的，但是马上就是人民的了，你小子舍得炸人民的房子？虽然这些话是从团政委那里批发来的，他在团部刚挨了同样的批，他实在舍不得那些兵啊，那些从山东和苏北一路杀到上海的兵，倒在革命胜利的门槛上，都是爷娘养的，一下子就没了，在徐州，在渡江战役，在南京他都没怎么感觉，可是这个时候，他真的舍不得这些兵就这么牺牲了，要是拖门炮来，问题就都解决了。听参谋说团长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让军长给骂了。苏州河最后还是过去了，牺牲了整整一个排的战士，这个排过长江的时候是冲在最前面的。

二十五日，苏州河以南已经全部解放，团被安排在大马路一带警戒，两个战士跑到路中央的绿化里撒尿，正好撞上检查群众纪律的政治部主任，主任黑着脸把两个兵和他们羞红了脸的指导员带到刘方平面前，刘方平也很尴尬，当即就给了两个战士一人一个记大过处分，指导员警告处分。主任答应将上厕所的问题上报师里，很快师里给联系了附近一所中学作为临时宿营地，同时解决了睡马路和上厕所两个难题。

现在这个皮面日记本是在徐州从营长卢大海手上抢下来的，这么好的簿子，卢大海打算撕了卷烟抽。昨天路过一家文具店，大玻璃橱窗里有很多更大更漂亮的本子，还有非常漂亮的美国派克笔，这让刘方平羡慕不已，口袋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北海币，这是他从津贴费里省下来打算买书的，革命胜利了到北平去读大学，象他几个表哥那样，然后做一个有学问的教书先生是他从小的梦想。

刘方平把前几天来不及记的日记一口气写了下来，然后合上本子，心想，这么好的地方，现在属于人民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