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二)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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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二)

    骑兵伤员的救护工作比步兵要麻烦得多,这不仅因为战场范围广、伤号散落面大,还因为骑兵移动速度快、攻防转换频繁,救护人员跟不上。步兵打仗的时候,担架队经常可以在火线上抢运伤员,可对骑兵就很难做到,除非是轻伤战友乘骑自救,否则一般要等到战线转移或者战斗结束之后,才能到战场上四处搜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大爷感觉有人推他,还有只手伸到他裤裆上摸了一把,大刘的眼睛被血污糊住了看不见,但他知道这是担架队的同志来了,就赶紧呻吟几声,果然就听见有人说话:“还行,快抬上”。

    战场上昏迷的人从外表上不大看得出伤势轻重,有的浑身是血其实还有救,有的外表没伤口其实已经不行了。担架队首先要运送那些还能抢救的,有个土办法就是摸一摸裤裆里是否干净,如果发现大小便失禁就先不抬,这倒不是怕脏,而是根据当时的医疗条件,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就救不活了。

    接下去的时间里,刘大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担架上还是马车里,只觉得身子晃晃悠悠的很不舒服,于是就开始呕吐,别人不停地用毛巾把他脸上的污物擦去,他就不停地吐。虽然很难受,但刘大爷心里挺踏实的。因为这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还活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体底下已经不晃悠了,但眼睛依然睁不开看不见,舌头好象也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样,只能用鼻子发出点呻吟声。

    “大刘,大刘,你醒了么?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刚才有好多人来看你你一直睡觉,现在医生都走了你却醒过来真稀奇……”

    “喂喂,大刘,我俩这是在军区三所是在濮阳的医疗所里,你哪里不舒服可以喊医生我帮你喊没关系的……”

    “喂喂,你怎么光哼哼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呀你能听得见吗你说啊……”

    可怜的大刘只能再哼哼两声。

    “哦,你看不见也说不出话来了。那我告诉你吧,你受伤了知道不?你胸口中了一枪流了很多血,你那件棉袄可能要换新的了上面全都是血肯定没法穿了,你头上也受伤了,你现在脑袋就象个南瓜一样。喂喂,你头上受伤脑袋不会坏吧,你现在脑筋还清醒么?”

    “喂喂,大刘,我是夏武杰,连部的文书小夏你还记得么?记得就哼两声”

    于是大刘哼两声。

    “那还好,你还记得我表示你脑袋还好用,还没影响到脑筋你说是不是?”

    大刘连忙多哼几声,表示十分赞同他的判断。

    “大刘,我跟在你后面我看见你受伤的,看见你手一挥就摔下来,后来又打了几个滚又被马撞到了,你要是不打滚就好了就不会被撞到”

    大刘这回没哼哼,心里想: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打滚的。

    “大刘你真厉害啊,你跑最前面领先我们起码三十多米,李营长说要不是你带头冲那么快敌人不会乱,那么我们四连的伤亡还要大……告诉你,这一仗打得可痛快了,分区表扬了我们,军区还要表彰我们团呢,李政委说,你猛打猛攻开了个好头……喂喂,你又要睡觉了?”

    “大刘你没牺牲真好,当时我们以为你牺牲了,李营长还喊为刘排长报仇呢,政委一开始说大刘可惜了后来知道你还活着他也好高兴……喂,大刘,知道你受伤以后是谁指挥二排的么?告诉你是我呀,是周连长叫我接替指挥的,他说……喂喂,你睡着了啊……”

    大刘又睡着了。

    四连动作迅猛,没等敌先头部队做好防御准备,骑兵们就从秦辛庄南街冲了进去。伪二十二团疯狂极了,他们的突击队人手一把鬼头大刀,在“打将”杨芝仑的带领下迎着八路军的战马反扑,双方在大街上对砍起来。

    不一会,骑兵五连也赶到了,由于街道狭窄、马匹多了施展不开,五连就全部下马徒步参战。三排长李恩波集中了五挺轻机枪,堵住街口一通横扫,把正向秦辛庄靠拢的敌后续部队挡回了野外,五连长司家荣高喊着“拔刀跟我冲!”,率领战士们杀入战团。

    大街上的伪军突击队顿时抵挡不住了,有的跟杨芝仑退进了民房院子,有的四散各自为战。

    分散抵抗的敌人也十分顽强,他们遇到骑兵人多时就丢下武器抱住头,过一会趁八路军混战不注意,又拣起刀枪继续反抗。接连伤害了几个战士,李树茂急了:“都是些死硬分子,全给我砍了!”,于是,秦辛庄里一个俘虏也没留。

    杨芝仑带着几个部下跑进民宅,老百姓把正屋房门顶上了,伪军来不及找掩体,就在院子里倚靠柴房、牲口棚继续顽抗。李树茂命令四连二排上房顶攻击,可二排刘排长正躺在村口人事不省,周开树就让文书夏武杰接替指挥。

    连部营部的文书通讯员平时经常跟领导们在一起,对如何进行战斗动员如何组织突破见多识广,因此临时指挥突击行动往往比一般的班排长更有办法,周开树本人是警卫员出身,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夏文书果然聪明能干,不带马刀不拿长枪,拎着一口袋“小号手榴弹”就上了房。

    45年冀鲁豫的军工生产已初具规模,兵工厂的同志们也经常琢磨点“技术革新”,比如手榴弹,除了正常型号的以外,还造大号、小号的。把装药量增加两三倍,再配上根长棍,就成了个带竹竿的小炸药包,步兵攻坚时用起来挺合适;小号的是一种马尾手雷,药量减半、圆头、无柄,揣在衣兜里也看不出来,民兵值勤放哨、便衣侦察行动、干部出门壮胆……携带比较方便,骑兵们也喜欢这种手雷,觉得甩起来比普通手榴弹更灵便,因此每个人的马鞍子上都挂着半袋这种小家伙。

    小夏带人上房顶甩手雷,炸得院子里满地开花,柴房崩塌了牲口棚也起了火,敌人没地方躲,发一声喊往外冲。有个端机枪的家伙咋呼得挺凶,夏武杰就不客气地举起驳壳枪打了一梭子,事后查明,击毙的正是二十二团一营营长杨芝仑。

    杨芝仑是副军长杨明卿的儿子,素以勇猛好战闻名,有新五军“打将”之称。

    41年,新五军和日本人在辉县作战(那时候他们还没当汉奸),小杨杀得兴起,不听团长的命令从十八盘阵地一直追到县城,结果被日军一个回马枪搞得损失惨重。他亲爹老杨为严肃军纪,下令把儿子拖出去责打四十军棍,他干爹孙殿英听说此事,亲自跑到前线指挥部为义子求情,老孙说猛将犯错情有可原、要打军棍连他孙老殿一起打,搞得杨副军长无可奈何。

    小杨最后被批评几句了事,从此打仗更加玩命,不过这一回撞到骑兵团手上,他算是终于玩到头了。

    杨芝仑和突击队被堵在秦辛庄,隔在外面的二十二团一营其余人马就拼了命地往里冲。骑兵五连李恩波排长把五挺机枪打得象刮风一样,好不容易堵住了街口,可这帮家伙真是凶悍,愣是打通了几间民房,狂喊着“营长在哪?弟兄们来了!”,又掏洞破墙地从街上窜了出来。幸亏李树茂早有提防、迅速指挥火力把突破口封锁住,敌人顽强地冲击了几次,尸体堆得象小山一般,最终也没能冲过来。

    (战斗结束以后,军分区考察秦辛庄战场,看见一个突破口,临街的外墙掏出个一人高的洞,墙根下的血浆积了有半尺深。破洞外侧四周弹痕并不多,但里面的内墙却被打成了筛子,弹头摞弹头密密麻麻,说明当时机枪交叉射击的时候,子弹全是从洞口灌进去的。在如此火力下,敌人有多大能耐也出不来。大家惊叹骑兵团射手的水平,张国华政委也评价说:“这样的射击精度,说明大练兵是有成果的”。)

    孙殿英二十二团一营终于被骑兵团二营打趴下了。六连、特务连和团部也从秦辛庄北面进了村子,敌人争夺村庄无望,掉头撤退。

    李庭桂政委命令一、三营追击,却把李树茂喊来训话:“俘虏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执行政策的?”(不知道是谁这么快打了小报告)。二营长吕兆清也是刚进村,刚开始莫名其妙,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叫周开树代理指挥四连,留下李副营长挨骂。

    这时候,三营已经按计划向滑县县城方向机动。这个迂回动作的目的,一是截断敌人退路,二是防止县城敌后续部队的接应。可是,等团领导们爬上房顶一望,发现敌二十二团并没有向滑县退,而是转个弯朝浚县方向去了!这样一来,三营的机动就失去了意义。

    一营先前的任务是牵制敌本部,配合二营抢夺秦辛庄。现在伪军开始撤退,他们的三个连就排成突击队型展开进攻。在一般情况下,骑兵冲击败退中的步兵并不困难,可这一次怪了:一营冲锋,二十二团就摆出个大方阵、用密集火力还击,逼得一营向左右两侧闪开;骑兵让开路,二十二团就接着跑,搞了两三次都是这样。一营冲不进去、又不能放弃,只得在前后绕着放枪,伪军则埋头加速赶路。

    敌人受挫之后不回老窝,反而舍近求远向浚县撤退,是不是浚县日伪增援已经出动了?团领导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候,高陵县大队的同志们来了。原来,民兵们在阵地上守着没事干,又知道骑兵这边正打得欢,就跑了十几里路过来帮忙。李政委和万副团长一看见他们就急了:要是浚县援军来了怎么办?要是滑县浚县敌人汇合了怎么办?要是姜庄敌人趁机往外突围怎么办?你们县大队这时候离开阵地,简直是要命嘛!

    高陵县干部回答:浚县的敌人没出来、十六团的包围圈没问题,我们是配合骑兵行动的,不来这里帮忙去哪里……李庭桂也不好责怪县大队,反正他们的人马已经四下分开,抓俘虏、抢救伤员忙得不亦乐乎,估计一时半会也收拢不了(刘大爷就是这时候被民兵们抬下去的)。

    既然如此,就决定由高陵县大队接管徐营、秦辛庄,防止滑县县城的敌人再派出后续部队;骑兵三营立即返回姜庄、后赵户村一线,向浚县方向防守;二营再度投入战斗,配合一营追击敌二十二团;留下一营一连和二营六连当预备队。

    一连的战士们听说要他们撤下来,气得哇哇叫,但仔细想来领导们其实也是没办法。四连伤亡比较大,团里现在必须保留一连这个拳头以防万一,否则,如果出问题让敌人冲进了包围圈,打援再多也是有罪无功。

    二营四连和五连在营长吕兆清的带领下杀向奔逃中的二十二团。这时候的敌人约莫还有八百多人,虽然丢盔卸甲却并没有溃散,骑兵试图截断他们,分成两个集团反复冲杀,伪军也立即结成多个密集方阵进行抵挡。

    二十二团的重武器和辎重已经在逃跑途中丢弃了,一旦组成方阵,他们就靠在一起采用卧姿、跪姿、立姿齐射。骑兵三连是第一集团的先锋,连续冲击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排长程中桂负伤以后被马拖着跑,几个战士拼死上前才抢救下来;副班长靳士敬想用机枪加手雷打开缺口,带领几个战士强行冲上去投手榴弹,结果马中枪、人中弹英勇牺牲,连武器都被抢走了。

    相对而言,第二波攻击集团受到的火力威胁要小一些,但即使能接近方阵也没有用,面对密密麻麻亮晃晃的刺刀,战马根本就不肯往前窜,四连也只好丢几颗手雷就闪到侧面去。

    打了不一会,几个连长都喊:“这么打不行,这么打不行”。的确,冲了几次,各连的战马都损失过半,再冲下去的话,骑兵恐怕就要改步兵了。

    于是骑兵停止冲杀,二十二团呼啸一声,丢下伤兵拔腿就走。

    再往前走就进了沙区,这时候刚好起风,狂风卷起黄沙铺天盖地,弄得徒步逃跑的步兵狼狈不堪。身体壮的在前头顶风猛走,体弱有伤的在后面一瘸一拐地骂,加上骑兵前后左右不停打枪“护送”,掉队的伪军就越来越多。

    周开树带领四连绕着敌人转,他说:“照这样打,再走上十几里地,只要不和浚县敌人碰头,起码能把二十二团搞掉一半”。

    李政委早就把骑兵团特务连派到前面警戒敌情了,这时候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浚县出来一个日军小队和四百多伪军,遇见骑兵连袭扰,小鬼子打了两炮、伪军一枪没放就退回县城了”。听到这消息,骑兵们都乐疯了:“二十二团落单了!搞掉他,搞掉他!”。

    万副团长赶上来向营连长们布置新战术,团部参谋边乔在风沙中使劲喊:“各连机枪手,过来集中!”。

    骑兵们停止绕圈骚扰,在二十二团的侧后方跟进。

    边乔指着敌人正在翻越的一个沙丘,命令:“拦阻射击!”,轻机枪哗哗的扫过去,前边的大部队没受影响,加快步伐继续逃命,但沙丘后面的一百多“尾巴”被挡住了。万怀臣副团长手一挥,一二营四个连的骑兵一起冲向落后的敌人。面对人数、气势占绝对优势的骑兵,这尾巴上的百把号伪军知道再搞什么阵型也没有用,很快就举手投降了。

    把这些俘虏看管起来,再重复刚才的动作——每次都让前边的先走、把后面的一百多“尾巴”收拾掉,步兵跑得再快也甩不掉骑兵,这尾巴多斩几次就差不多要杀到脑袋上了。

    还剩两三百人的时候,二十二团终于撑不住了,哗啦一下彻底崩溃。当官的当兵的都开始四下乱跑,骑兵也随即以班排为单位分散追击。三连追得最远,把跑在前面的几十个人也歼灭了。

    二营长吕兆清不停地喊:“抓俘虏,要活的!”,他听说三连砍死了个当官的,赶紧去询问,得知那不过是个副营长,连说“还好,还好。咱们接着找”。

    四连战士彭文通拖着个尸体向连长报喜,周开树听说这死军官就是孙老殿的另一个干儿子、二十二团二营长李兴川,顿时暴跳如雷:“谁让你把他杀了的?”,“他不肯缴枪,我就砍了两刀……”,“他顽固,你也不能弄死他啊?为什么不抓活的?”, 搞得彭文通莫名其妙,心说周连长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不一会,五连那边欢叫起来:“抓住敌人团长了”,二营长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派人押送到团部去。

    从上午十点开打,到下午两点多钟,号称“精锐之师”的孙殿英二十二团就被冀鲁豫骑兵团全歼,从团长到勤务兵无一漏网。

    二营通讯班向团领导报告:“首长,我们送俘虏来了”,然后照着营长的吩咐说“俘虏是敌人的团长,他放下了武器,我们就优待他了”。

    李庭桂政委很高兴:“好,好,你们执行政策好,要表扬你们,要给你们记功”。接着又对伪二十二团团长讲:“你看,我们的战士多好,不打不骂优待俘虏,你不要怕”。

    倒霉的王鸿勋只好回答:“这个我知道,我不怕。我只是没想到败得这么快……”

    团部门外,五连长司家荣缠着政治部主任周家鼎:“你看,政委表扬我们执行政策好,那么,秦辛庄那里应该没事了吧,我们李营长也应该没事了吧”。

    周家鼎只是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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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四)

      连长和通信员

      这次回家,吴立然收获不小,翻翻挎包里的东西:吃的、穿的、笔记本、书籍……什么都有,全是姐姐给他准备的。物品之丰富,搞得当领导的在旁边看了也十分羡慕:有个姐姐真不错呀。

      “不过,要那么多鞋子没用,咱们骑兵不费鞋,还不如多做条裤子”

      “可是我姐只会做鞋,妹妹只会缝鞋垫,没办法”

      “你妈是军服厂的劳模,她肯定能够做得好啊”

      “正因为她在军服厂工作,反而就不能为我做军服了嘛!”

      连长想一想也是。不能假公济私,那时候根据地的人都挺自觉的。

      四五年五、六月份,冀鲁豫军区实施了“东平战役”,相继收复山东东平、东阿两座县城,消灭了周边地区的日伪军和顽军孙秉贤部。这次战役以八分区和十一分区部队为主力,其他分区提供支援,九分区骑兵团也被“借”去担任警戒、打援任务,在鲁西南一带活动。

      刘连长和通信员赶到东明县,半道上遇到了二营的人马,老战友们欢聚在一起,告诉他俩战役已经结束了,部队正陆续归返原建制。王元力这时候已经是四连连长了,他得意地拿出一把蒙古刀,这小刀是在刚结束的巨野战斗中缴获的,大约有半尺长、牛角刀柄、刀鞘上镶了个银质的马头,十分漂亮。指导员蔡修仁说:这是四连集体送给大刘的纪念品,刘排长在四连期间负伤两次、立功三次,配得上这把锋利的钢刀!

      告别老连队,走到东明县官寨附近,看见路边上坐着俘虏兵、远处还有骑兵分队在搜索警戒,一连指导员张风翔和战士们正在帮老百姓清理被战马踩踏过的庄稼。见到新连长,大家都很高兴,告诉他说:刚才“搂草打兔子”,在行军途中消灭了一个伪军警备大队。

      原来,东明县有个伪警备大队,队长姓封,外号叫“三截棍”,早年在济南当过镖师,江湖上人称“一对骡子一对枪,一对夫人一对娃”,意思是说这家伙腰间一把盒子枪、手中一杆红缨枪,本人是骡子脾气、坐骑也是匹大青骡子,家里有俩老婆还有俩双胞胎儿子。

      “三截棍”带部队如同开镖局一样。手下三百多号人来自三教九流,从二三十岁到五六十岁的都有,拖家带口、各有副业。当兵的每天早晨出操练武,跟着长官“混——哈!唬——哈!”地比划一番,然后就牵着孩子回家;轮上值勤的时候,士兵在城门站岗、他老婆就在边上摆摊,一人握枪一人拿秤、当差做买卖两不耽误。这样的汉奸队伍,除了祸害百姓就没有其它本事了。

      到了45年,“三截棍”觉得再替鬼子办事靠不住了,就联系上国民党山东二区专员孙秉贤,于是,孙专员(兼二区保安司令)送给他十把德国造“快慢机”、还委了个国军的番号。“东平战役”开打以后,东明县的日军都出动去和八路军打仗,城里就只剩下一家日本买卖人,“三截棍”一看时机不错,就把这倒霉的小鬼子抓来杀掉,然后扯掉伪军旧徽章、换上“山东第二行政区警备团”的新胸标,宣称是起义了。

      不过,虽然起义当了国军,这小子干的却还是老本行——不上战场打仗,专门下乡抢粮。谁知道运气太差,忙着翻箱倒柜的时候,偏巧正遇上了路过的八路军骑兵。

      巨野战斗打垮孙秉贤主力之后,骑兵团奉命归建。一营当天的宿营地是东明县吴屯村一带,部队经过官寨附近,有群众报告说伪军正在抢粮食,营长张存有、教导员张剑东随即命令部队暂停行军,先把这帮家伙消灭了再说。

      一连主攻,二三连迂回两翼,骑兵策马冲杀过去的时候,“三截棍”的部下指着自己胸口的新标牌大叫:“别打,别打!是友军”。

      骑兵们一开始也被闹懵了,搞不懂这“第二行政区警备团”是什么意思,等弄明白原来是孙秉贤的部下,又挥起马刀继续砍:“打的就是你这个友军!”。

      警备队被撵得东逃西窜,跑进一片果林,又躲在里面喊:“别打了、别打了,双方休战,你们赶路、我们回家”。

      “先交枪投降,再放你们走”。

      听说要缴枪,林子里就有人骂开了:“破骑兵!别太得意了,刚才是没认真打,小心把老子惹毛了,你们一匹马也剩不下”。

      这一下先把骑兵们惹火了,集中火力朝着树林里一阵射击。里面又猛喊起来:“八路别打了,真的别打了!我们打不过,愿意缴枪”。

      “知道打不过八路军,为什么刚才不投降?”

      “刚才骂人的是我们队长,现在被你们打死了”。

      这一仗,从变换行军队列到结束战斗不过半个小时,三百多人的伪警备队就被骑兵一营消灭干净。“俘虏”中还有个三岁的小男孩,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手里抓着把枣子浑身又是汗又是土好象个泥猴子一样,原来,这孩子的娘死得早,当爹的站岗值勤、行军打仗还得把他带上,是个随军娃娃。

      张教导员训了几句话,留下当官的送地方政府甄别,其他的喽罗兵都放了。骑兵没有伤亡,缴获了一百多条枪和十多挂大车,当然还有“三截棍”的那匹大骡子。

      当天夜间,一连驻扎在吴屯村,刘连长正式上任,虽然是到新连队任职,但大家都是骑兵团的老人了,彼此并不陌生。晚上,指导员张风翔抱来几把刚缴获的盒子枪,刘大爷选了把八成新的快慢机,要在以前,德国造二十响手枪必须先上交军分区、再由上级统一分配,如今缴获增多政策也就放宽了。

      按当时的习惯,连长和指导员可以有一枝备用枪,这枪平时是由通信员背着的,有时候,判断一个连队的战绩如何,看通信员的装备就知道一半。

      红军出身的干部喜欢把身边的工作人员叫做“小鬼”,到刘大爷他们这一拨已经不这么称呼了,但干部和通信员的关系依然十分亲密。身边有个能干的通信员,当连长的能省不少心,吴立然是个爱整洁、有条理的小伙子,平时总挎着两支匣枪两个公文包,外带挎包急救包水壶饭盒子,身上鼓鼓囊囊满是东西,从文件地图铅笔记录本、到香皂牙粉香烟茶叶应有尽有,把连长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开始的时候,俩人住在一起并不习惯,通信员是学生出身,有读书写字的爱好,可当连长的却拿起笔就头晕。刘大爷说,别人都是领导熬夜办公、随从陪着犯困,只有他俩是倒过来,通信员看书写笔记弄到半夜三更,他这个当连长的守在边上陪着打瞌睡。不过,刘大爷从没有反对过吴立然的学习,虽然自己不喜欢看书,但他知道爱学习是件好事,很希望小通信员今后能有大出息。吴立然牺牲以后,他要求继任的通信员警卫员都要读书写日记,渐渐地,连他自己也养成了做笔记的习惯。

      当排长的时候只要带头打仗就行,当连长以后需要管的事情就多了。

      安排警戒放哨、组织行军作战,这些工作对刘连长来说都好办,比较头痛的是后勤管理。骑兵连一百多号人、一百三十匹马,无论走到哪个村都是惊天动地的,“号房子”首先就是个大问题——群众觉悟不同、经济条件不等,有的很积极热情有的需要做思想工作;谁家房子大、谁家女眷多,事先也要调查清楚;还要考虑马厩设在哪里、伙房设在谁家、连部在什么地方办公……稍有差池,不仅影响连队宿营、还会破坏部队形象。

      这些事,吴立然办得挺好。行军时派他打前站,连队到达目的地,早就有干部在路口迎接了,一大群小孩也在村口挥着手喊:“一排一班的叔叔到我家来”、“二排一班在哪里?我给你们带路……”,有的人家没安排住宿,那家的孩子就羡慕死别人了,哭着喊着非要拽几个战士回去不可。

      连长、指导员和通信员住的地方也就是连部,一般屋里能有张大方桌、屋前有个比较宽敞的院子。干部们安顿下来就要准备吃饭问题,当时,骑兵的粮草主要依靠就地征集,每个连一天大概需要一千斤粗粮、两千斤草(包括烧饭用的柴草),筹集粮草的工作就在连部办理。

      把大方桌在院子里一摆,儿童团员们就纷纷跑来向吴立然报告:“俺爹说拿一百斤干草”、“俺娘说交五十斤玉米”、“我家有二十斤面粉” ……小吴根据各家的情况开具收条,再由连长盖上章,这些物资就算是八路军借用的了,凭这个收条可以向地方政府领款或者抵偿公粮。

      小吴通信员把条子交给儿童团员,然后一本正经地敬个军礼:“同志,谢谢你!一定要小心保管好八路军的收条”,小孩们顿时激动万分,赶忙立正敬礼、捂住口袋撅着屁股跑回家去了。

      原本麻烦的事,让通信员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连长到各家去感谢群众,发现妇女儿童们对小吴都挺拥护的。这也难怪,吴立然从抗敌中学毕业后就在公安大队工作,公安队的任务是教育群众、肃奸除恶、维护治安,他是个小八路,一直负责联系妇救会和儿童团,当然对如何发动女人孩子很有经验了。

      时间一长,骑兵团的干部们都知道一连通讯员是个孩子王,能指挥着小娃娃到处跑,也曾经有好几个指导员来打小吴的主意,刘连长当然不肯放他走。

      六月底,骑兵团回到沙区休整。29日白天,从濮阳方向开过来一辆小汽车,那时候这玩意比较少见,战士们都围上去看稀奇。车上坐着九分区副司令员赵东寰和况玉纯,他俩遇到骑兵也很高兴:“你们正在训练啊,那好,来一个冲锋表演,看看谁威风”。

      一连排成两列纵队,把小汽车夹在中间,赵司令员一按喇叭,大家就开跑。汽车在黄河故道上开得“卡嘣卡蹦”直响,扬起漫天黄沙。战马刚开始对旁边的怪物还有点害怕,过一会就放开了,越跑越来劲,纷纷超越了汽车。比赛结束,赵东寰操着东北口音说:“不错不错,冲锋速度够快的,到战场上也能这么快么?”,战士们回答:“比这还要快呢!”,司令员很满意,开着车子往团部去了。

      刘连长估计:分区首长到骑兵团来,绝不会是为了赛跑比威风,肯定是又要打仗了。果然,过了不多久就传来命令:各连通信员到团部待命。

      吃过晚饭,通信员小吴带来了行军指示:一连夜间拔营,担任团队前卫向楚旺方向开进,秘密控制蔡村卫河渡口后,等待团部命令。另外还有两条:一是行动要快要保密,二是行军时,白马在右边。

      一连都是黑马,刘大爷以为“白马在右边”是指三连(白马连)在一连的右翼,所以也就没在意。不过,既然是担任前卫秘密开进,就要封锁行动消息、行军线路也要尽量避开村庄。他向各排长传达行动计划、强调了行军纪律,天黑以后,一连首先派出伪装成便衣的斥候分队,然后紧急集合、上路出发。

      这一仗,是刘大爷当连长后第一次上阵,可这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部队是要去哪里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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