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五)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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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五)

    刀劈程道合(上)

    从骑兵在濮阳的驻地赶到卫河蔡村渡口,需要穿越整个内黄县,沿途有卫河岸边的敌人据点,还有日伪重兵把守的楚旺镇。乘骑秘密开进需要严格执行行军纪律,尽量避开村镇、减少休息次数,而且不能向战士们传达任务内容。

    这个时期,冀鲁豫八路军进行了大规模扩充。当时步兵团有个“新三三制”的说法:即部队成员中老战士占三分之一、入伍民兵占三分之一、投诚伪军也占三分之一,骑兵团尽管单纯一些,但同样也补充了不少地方部队的同志。这些来自于本乡本土的新战士打仗没问题,却存在着容易泄密的缺点,平时,驻地附近亲朋好友往来不断,部队一旦有行动,十里八乡的很快就传遍了。鉴于以往的教训,保密行动首先就要从内部封锁消息做起。

    黑夜里,虽然不知道行军目的地,但战士们一直朝着敌占区走,自然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凌晨四点,一连抵达蔡村。斥候分队报告说,村里没有敌人,只有一家农户因为母牛产崽还没有休息。刘大爷立刻布置了伪装哨和暗哨,把战马隐蔽在青纱帐里,命令一排守马桩、二排进村、三排监视河滩渡口,把附近的道路都封锁住,发现行人就扣留起来。

    村子里静悄悄的,战士们守在各个路口。那个忙着接生小牛犊的老头儿出门打水,正迷迷糊糊地摇辘轳,忽然看见旁边蹲着俩人,水桶“哐当”一下就掉到了井里,八路军帮他把水挑回家,这一家人也就暂时不能出门了。

    河滩上情况正常。有个战士躺在地上哼曲儿:“说声汉奸不长久,日本打猎你当狗,赶走鬼子吃狗肉,看你还有啥奔头……”,扭头发现连长在背后,吓得吐了吐舌头。

    “唱得不错嘛,是你自己编的?”

    “他会编个蛋,人家儿童团唱的,他跟着瞎哼唧”,三排长杨继录在旁边揭发。

    “管他谁编的呢,好听就中,是不?”战士笑嘻嘻的无所谓。

    这是个新兵,刘连长以前不认识:“你叫啥名字?”

    “刘合根”

    “是本家呀,和气的和?还是合作的合?”

    “随便,都中”

    “字辈不一样,咋能够随便?”

    “反正俺也不识字,可不是都中嘛”

    大伙全笑了。

    刘大爷寻思,既然控制了渡口,那肯定是要过卫河了,这一带水面看起来比较平静,不知道乘骑泅渡有没有困难,于是想派几个水性好的战士先试一下。刘合根说:“不用试,我是在本地长大的,知道从这儿能游过去,再往上走两三里地,骑着马都能过河”。

    刘连长说:“那好,你带三排过去,把河对岸也控制起来”。

    安排完这些事,忽然村口响起了枪声。刘大爷赶忙跑过去,却遇到团部参谋边乔,他手臂负了伤、脸色铁青,劈头就问:“为什么不按命令佩带标志?”

    原来,当天传达命令时,况玉纯副司令员要求:“一连控制蔡村渡口,动作要快要秘密、行动时把白毛巾扎在右臂”,可是,通信员吴立然以前没见过况玉纯,也听不懂他的南方话,结果把“白毛巾扎右臂”误当成“白马在右边”,再到刘连长这里,就干脆理解成“三连在右翼”,所以谁不知道佩带识别标志这件事。

    侦察参谋边乔带着先遣分队接近蔡村,发现村外的便衣游动哨没带白毛巾,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正动手的时候,又被一连的暗哨发觉了,哨兵立刻开枪,导致一个战友阵亡,边乔也挂了彩。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惊醒了河边的村庄,幸亏一连提前控制了卫河对岸,要不然这动静会传得更远。

    祸闯大了!等小吴弄明白原委,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刘连长也挺自责的:只觉得小通信员聪明能干,怎么就没想到他不熟悉首长的口音呢?

    一时间也顾不上批评谁,赶紧布置战士们安抚老乡,防止奸细趁乱出去报信。

    东方发白的时候,团部到达蔡村。听完刘连长的汇报,况玉纯说:“其他事情先别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动作要快,既然一连已经有部分人马过了河,那就赶紧出发,骑兵本队随后跟上”。边乔请求随前卫连一起行动,李政委看他伤势不重,也就答应了。

    一连徒涉过河,边乔对大刘说:“咱们这次是要去打程道合”。大家都觉得诧异:“咦,怎么改规矩了?”

    程道合是伪治安军二师第三旅的旅长,手下有两个团一个特务营3000多条枪,长期占据着安阳以东、卫河以西、大名以南、故城以北的几十个村庄。前几年,八路军和他打过几仗,各有胜负,后来双方经过谈判约定:程旅长开放冀鲁豫到太行根据地的通道,九分区部队不攻击卫河以西的第三旅,三旅也不到河东来骚扰。所以,这两年骑兵团很少在河西活动,也没和程道合打过仗。

    行军途中,边乔参谋向大家说明了情况:

    鲁西“东平战役”结束后,冀南军区准备发动“成(安)临(漳)安(阳)战役”,定于当天(45年6月30日)发动袭击,围歼魏县、回隆的日伪军。但就在头一天(6月29日),九分区接到内线送来的紧急情报:冀南军区的作战计划已经被敌人掌握,日伪军正在楚旺镇集结,准备北上支援。

    楚旺位于内黄县西北,与魏县、回隆相距不远,目前集中了日军一个中队、程道合治安军第三旅,还有伪军“李木头”一个团,如果让这股敌人顺利北上,势必将对冀南部队形成夹击、给“成临安战役”的实施带来极大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九分区当然也就顾不上什么“协议”,决定先派部队把敌人援军截下来再说!

    情况来得太突然。由于楚旺和冀南之间的交通比较方便,一旦我军的打援意图暴露,有可能使得敌人提前行动,所以,分区强调部队行动要快、要保密。驻内黄的十六团已经连夜急行军穿过敌占区、插到楚旺以北的桐梧村设置阻击线,骑兵团的任务是赶过去和他们汇合,共同把敌人援军挡住。

    任务明确了,一连长和指导员一边行军一边向战士们做思想动员:这一次,敌人出动了两千多人,还有日军的炮兵小队和机枪小队,气势汹汹。大家要拿出姜庄战斗的拼劲,坚决啃掉这块硬骨头,消灭日伪军,缴获重武器。

    刘连长发现通信员小吴的情绪不高,就命令他说:“从现在起,注意跟着我行动,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的侧翼”,吴立然赶紧点头。

    其实,大刘的目的只是想让小吴放开手脚。新兵头一次乘骑作战难免会紧张,总是盯着马脖子看、总是担心战马不听话,顾虑一多身体就发硬、做动作也比平常更使劲,这么一来,不仅真的会弄得战马乱跑,还不能发挥自身的战斗技能。刘连长让通信员跟随自己,实际上是帮助他把注意力从马匹转移到人身上,更好的观察战场环境。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骑兵们加快行军速度赶往桐梧村。上午十点多钟,一连听到了枪炮声,可奇怪的是,从声音上判断,战场似乎不在桐梧方向,正在纳闷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一群散兵。

    这些人是十六团的战士,路边蹲着七八个、田埂上还坐着十多个,有的受了伤、有的没受伤,看上去都比较慌张。边乔问他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阵地在哪里?”

    “我们是昨晚到的,一开始在桐梧,后来敌人改道了,阵地就转到代宋村”

    “敌人太多了,有鬼子、还有炮,早上就攻了三次,我们团长也牺牲了(实际上是负重伤)……”

    边乔打断他们:“部队还在战斗,你们就要逃跑了么?”他指着枪响的方向,大声喊着:“集合!跑步走!回到阵地上去!”

    听说战斗局面比较被动,现场的情形有些混乱了。这时候,一连队列里响起了歌声,本来,骑兵行军是很少唱歌的,可这一次,却是指导员张凤翔领了头——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是我们的国家,不挂免战牌!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有我们的祖先,住了几百代!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地方是我们的,决不让出来!

    …… ……

    激昂的歌声中,那几个惊慌的战士也重新振作起来、拿起武器和骑兵一起奔向了战场。

    一连接近了代宋村,可以看见村庄已经被炮弹打得燃烧起来。敌人正向十六团发起攻击,烟火弥漫的阵地上不仅传出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还有肉搏时发出的嘶喊声。

    “那边在拼命了”,边乔显得很焦急。

    其实当连长的也十分着急。刘大爷当时是头一次指挥一连作战,对连队的战斗骨干和战术风格都不很了解,对面的日伪军有两千多人,自己一个连冲过去,到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真是没把握;另外,先前在蔡村渡口已经把事情办砸了,现在没有得到团部指示,擅自下令冲锋是否合适?他也拿不定主意。

    过了好一会,骑兵本队还是没有来,边乔更急了:“瞧瞧!那边已经在拼刺刀了,不知道还能顶多久”,他只是个侦察参谋,没有权力给一连下命令,只好盯着大刘看。

    大家都盯着连长看,刘连长被看毛了,心说:这个连长真难当,大不了再犯个错误不干了。

    “全连都有——队型散开——火力预备——徐步——走!”

    攻击命令发出,立刻就要面临着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刘大爷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刚才应该和指导员商量一下的,连忙看看张凤翔,人家早已经带着机枪手跑到前面去了;再看看身边的团部参谋边乔和通信员吴立然,都是一付毫无畏惧勇往直前的样子。

    那好吧,咱们冲上去,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骑兵一连!出刀——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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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八)

      刀劈程道合(下)

      程道合两个团的建制被打乱了、装备也丢了不少,可人员基本上还在。一千多伪军乱哄哄地向楚旺镇撤退,一开始还能使劲跑,后来没力气了就三三两两的拖着枪走。道路上、田野里到处是败兵,被几十个八路军骑着马来回驱赶着,那感觉就象是放羊的一样。

      公路上的伪军比较密集、意志也顽固一些,远远看到八路军还敢放几枪抵抗一下,而分散在田野里的就没这个胆量了,见骑兵过来了连跑都懒得跑,把枪一丢往地上一坐双手住抱头,一副傻乎乎可怜兮兮听天由命的滚刀肉模样。

      骑兵们也不想为难他们,讲话挺客气的:“兄弟,有子弹么?拿几颗来”

      伪军倒也大方,浑身上下地掏口袋:“给你给你,都拿去”

      “就这么几颗啊!找找看还有没有?我们急等着要用呢!”

      “对不住,真的没了,子弹袋早就丢了,谁还背着那玩意跑路呀……”

      “行了、行了,你们今天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坐在这里别乱跑啊”。八路军收缴了俘虏的枪栓,接着去打仗。等骑兵离开以后,无人看管的伪军们又扛起破枪继续朝楚旺镇走,这帮家伙都是些混军饷的老油子,既不愿意替鬼子卖命也不想过穷八路的苦日子,反正不管打赢打输,只要回到据点就能领钞票,所以他们觉得当“治安军”也无所谓。

      眼看着俘虏逃跑了,刘连长也没办法,骑兵人太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跑一阵,副指导员耿仁玉指着前面说:“连长,那里好象是敌人的指挥部”,果然,两三百米开外的公路上,一群伪军簇拥着十多匹骡马,看见骑兵追上来,那帮家伙立刻挤在一起护住中间的人,长枪短枪一个劲地乱打。刘连长随即命令战士们拉开间距、瞄准对方骑马的进行交叉射击,几排枪过去,伪军官们不敢骑马了,混在士兵中间走路。

      连长和副指导员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伪军头子,当即决定先不理睬其他败兵、集中力量咬住这堆人,想办法揪住敌人的头头再说。于是,骑兵们就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地绕着一百多号伪军打枪,搞得这帮家伙一会上公路、一会进庄稼地,不敢散开也跑不快,来回折腾了几趟也摆脱不掉八路军的干扰。

      走了没多远,前面快到车固庄了,这个村子距离楚旺镇只有不到十里地,骑兵们又抢先占据了村口的要点,准备逼迫敌人离开公路到野地里绕村而行。这时候,聚成一堆的伪军突然在马路上停下不走了,还“哒哒—嘀呖—哒呖—嘀哒”吹起联络号来,使用的居然是八路军的号谱,意思是“停止射击……”。

      骑兵们正莫名其妙,从伪军中间跑出一个没带武器的中尉军官,来到刘连长面前一本正经地传达指示说:他叫杨德荣,是冀鲁豫军区敌工部的干部。一连拦阻的这伙人是伪第三旅的旅部机关,而八路军目前正在做程道合部的策反工作,如果这时候把老程打死可就不好办了。因此,他要求骑兵们把伪军官们放走。

      这无凭无据的一番话,把骑兵连的刘连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德荣接着说明自己是谁谁谁派来的、他们的领导又是谁谁谁……讲了一大通,提到的那些人物倒都是挺有名的,可惜大刘却只听说过名字从没见过真人,所以也闹不清这个“地下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正在犹豫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通!”地打过来一颗手榴弹。

      程道合的部队里配备了不少“满洲国”制造的小掷弹筒,这种“手炮”能打炮弹也能发射手榴弹,近的能打个几十米、远的能打到百米开外。当时,四周围有不少分散逃跑的伪军,他们看见八路军骑兵突然不打仗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象是在开会一样,有个捣乱的小子就趁机偷袭了一家伙。

      用掷弹筒打手榴弹,准确度其实很差,骑兵们早早就闪开了。可不曾想,这颗榴弹蹦起一块瓷片正扎在三排长杨继录的大腿上,起初看上去好象问题不大,杨排长自己把伤口扒拉了一下,鲜血一下子喷出来两米高,他“哎哟”一声栽倒在地就不行了。这下子,骑兵们怒了,拔出战刀吼叫着要砍了面前的伪军中尉。

      杨德荣吓得脸煞白:“我、我、我真的是地下党,你们这样搞,是、是、是要犯错误的……”

      通信员小吴根本不信他那一套:“你要是共产党,老子就是昭和天皇!”

      大刘可以断定吴立然不是裕仁皇上,可他真不知道杨德荣是个啥人物。指导员张凤翔和侦察参谋边乔都受伤了,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新任连长觉得实在头疼:今天怎么尽遇到这些棘手的事情?

      心里没主意,干脆踢皮球:“我没权力答应你,有什么事去找团领导说吧”。

      最近的团领导离这里起码也有十多里地,在混乱的战场上,枪子可没长眼睛。杨德荣满脸为难:“叫我一个人去呀……你们可别打我的黑枪……”

      “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一过我可管不着了”

      杨德荣还想再提什么要求,旁边的吴立然已经“一、二、三……”念起数字来,可怜的地下党只好撒腿就朝代宋村方向跑。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闹钟手表之类的工具,所谓三分钟也就是用嘴巴数二百下,不抓紧时间可不行。

      其实,老杨真的是冀鲁豫军区的干部。当时程道合的部队里既有国民党特务也有共产党的卧底,国军军统方面的头头是副参谋长程碧之,而八路军敌工部的负责人就是这位旅部中尉书记官杨德荣。

      共产党的意图是通过开导副旅长程道生(程道合的弟弟)、达到统战策反的目的,可没料到程道合这老狐狸平时装得稀哩糊涂,实际上对各人的身份背景早已一清二楚。代宋村战斗刚打响,程旅长就把旅部的几个地下党全抓了起来,跑到车固庄这里被骑兵缠住脱不了身,他就对杨德荣说:“老二(程道生)和共产党联络我是不反对的,可现在八路想要我的命却不行。快去和你们的人说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于是老杨只好来找刘连长“谈判”了。

      杨德荣和骑兵谈话没有结果、去代宋村找十六团的路上更是凶险万分。后来老杨在一次开会的时候遇到了老刘,说起当初的情形还颇有抱怨。刘大爷呵呵直乐:“有意见?你该烧高香才对!当时要不是我拦着,砍了你也是白砍!”,弄得杨书记哭笑不得。

      唉!干哪一行都有受委屈的时候啊。

      这时候,守在车固路口的刘连长也觉得挺委屈的。杨德荣刚离开不久,三排长就断气了,杨继录是一连的老排长、很有威望,虽然大家嘴里没说什么,但大刘看得出来,因为放走了“伪军中尉”,战士们对他这个新连长挺有意见。副指导员耿仁玉板着脸问:“你说,现在怎么办?”。

      “新官上任头把火”就搞得这么不顺畅,刘连长心里十分窝囊,可他这时也确实不知该咋办才好。程道合旅部的人还在不远处的公路上等消息,有几个伪军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被大刘看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跃马扬刀冲到路中间大吼:“都给我滚回去,谁上前砍死谁!”

      通信员小吴骑着边乔的战马也跑上来喊:“滚回去,滚回去!”,那几个家伙吓得赶紧跑回人群里蹲着。

      一连的战士看见连长如此英勇,立刻都来劲了,策马举刀整整齐齐排成两队分列左右。烈日下,战刀闪闪发亮、夺人心魄,伪军们都吓得不敢再动弹。其实,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骑兵的战马发挥不出冲击力量,如果步兵围攻上来,一连的这点人马就十分危险了。但是,人少力薄的八路军战士硬是用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震住了伪军,使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刘大爷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要数那天的情况最特别。当时的场面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敌我相距四五十米,三十多个八路在路口摆开仪仗队,一两百号伪军站在对面傻看,双方大眼瞪小眼、不打枪也不挪窝,谁也不表态、谁也不动手。

      在周围野地里散乱逃跑的伪军看到这奇怪的情形,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也停下来不走了,有的人坐在田埂上喘气休息,有的人慢慢靠过来想问个究竟……

      据说,程道合这时候也傻了。有的部下建议赶紧突击,有的(主要是那几个地下党)劝他不能再冒失了,而他却只是一个劲地抱怨参谋长:“不应该听你小子的话,今天不该出门的,害得老子吃这么大的亏”,参谋长是他堂弟,被骂急了顶嘴说:“是你自己不敢得罪日本人,关我什么事”,俩人差点没动手打起来……就这么着,还没等程旅长拿定主意,骑兵团的本队人马赶到了。

      东北方向尘土飞扬,八路军骑兵大部队终于来了。

      可是,从车固庄路口远远望去,骑兵队列前的先导旗是卷着的。战士们都知道,旗帜招展是宣布准备战斗,而旗子卷起来时则表示处于行军状态。现在到底是要打仗还是不打了呢?一连的指战员们一时间没弄明白。

      程道合那边也是稀哩糊涂。有的人想跑,有的人却喊:“不要乱,不要乱!八路是过来谈判的”。骑兵越来越近了,突然,一彪人马从本队中杀将出来,先头的战旗猎猎飘扬,四连在前、二连和五连在两侧,大队骑兵摆出三角翼形冲锋阵型,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呐喊声,象凶猛的浪潮一般涌向呆立在道路和田野中的敌人。

      伪军们大叫:“上当了,上八路的当了!”,一边哭骂一边慌乱地四散奔逃,可怜啊,现在才想起逃命已经太晚了。

      其实,敌人上的这个“当”还真是碰巧了。骑兵团绕了一圈弯路、是从桐悟村那边开过来的,所以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敌我双方“谈判”的事,当然也更没想到程道合居然会在车固附近“等”着八路。骑兵团各连正在搜索行进,发现敌情之后紧急转换成攻击阵型,原本应该在侧翼的二连临时跑到了最前头,这才造成了先导旗没有打开的“假象”,谁知道竟然会把敌人给“骗”了。

      眼见大部队冲过来了,刘连长顿时有了主心骨,战刀挥舞,高呼着“抓住程道合!”,带领战士们杀向敌群。这时候,伪第三旅旅部的卫兵也顾不上保护长官了,哗的一下炸了窝,纷纷四下逃窜。

      战马猛冲、敌人乱跑,人和马很快绞在了一起。骑兵们一会儿砍杀、一会儿捅刺,或者干脆策马冲撞,嘴里喊着:“缴枪不杀,抱头蹲下!”。刘大爷一心惦记着要抓程道合,于是就四下寻找军官打扮的人(治安军将校制服是米黄色的),冲杀了一阵,发现前面有个穿浅黄衣服的胖子正越过公路向西跑,身后还跟着个拎手枪的壮汉,周围的伪军看见他俩都纷纷让路,刘连长顿时觉得这俩人不一般,一边喊“站住!”,一边追了上去。

      后面的汉子刚跑到马路牙子上,通信员小吴“突突突”地一梭子,把他打了个趔趄。吴立然使的是连长的备用枪,这种德国造二十响虽然火力猛、气派大,其实是很难操控的(刘大爷说,电影里演的那种“甩开大镜面、一枪一个准”的场面他从来没见过), 所以,新兵小吴打一串连射,能做到不误伤连长还打中了目标,算是很不错了。

      那伪军官身穿黑狗皮,动作还挺敏捷,大刘撩一刀被他闪开了、只割下半边耳朵,本来想就此罢手饶他一命的,可那家伙居然捂着脑袋“啪”地还了一枪。子弹在“公鸡”的腹部擦出一溜血槽,惹得骑兵连长大怒,当即侧身挥刀划出一道弧形的寒光,从他的下巴颏一直砍到了脖子根。

      米黄色短袖衬衫的胖子还在野地里逃命,他身上背着个大水壶,裤带松了、裤子垮到了屁股上,跑着跑着就绊一跟头,骑兵没费什么劲就追上了他。通信员跳下马将这笨家伙摁住,刘连长问:“你是程道合么?”

      胖子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 “我不是军人!我是文艺人、我是文艺人……”

      “程道合在哪里?”

      “他……就是……”,他指的正是先前被大刘砍翻的那个家伙。

      一连冲杀了几趟,车固庄村口的路面上布满了死尸和血迹,侥幸活命的伪军都抱头跪着直哆嗦,他们也知道自己没得跑了,周围战场上,两队骑兵(第一波二、四、五连;第二波是六、七、特务连)、近千匹战马正排成横队如暴风一般猛扫过来,谁敢乱跑谁就是个死。

      刘连长也认为这场战斗即将结束了,他喊来几个伪军、蹲在路边确认那具死尸是否真的是程道合,通信员小吴把“公鸡”牵到一边检查战马的伤口。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机枪射击声,密集的子弹哗哗地扫过来,吴立然吓得一哆嗦,手指头戳到了战马的伤口上,“公鸡”吃痛不过,抬起蹄子把小吴蹬了一跟头、挣脱缰绳跑掉了。

      机枪是从车固庄西面的乱坟地里打来的,那里聚集了日军的两挺重机枪和伪军的九挺机枪,领头的是“指导官”高野和日军机枪小队的一个准士官,另外还有五个日本兵。从代宋村阵地败退下来的时候,这七个日本人没有跑散,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逃跑途中把部分伪军纠集起来,凭借着道路西侧三百米处的一片乱坟地设置了阻击阵地。

      刘大爷说,他也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时候跑进那片坟地的,但应该不会是在骑兵团大部队到来之前,因为,如果一连和伪军对峙的时候机枪就架设起来了,只要随便扫射一番,列队站在马路上的骑兵根本就剩不下几个人。但即使是在现在,突然开火的十一挺机枪也给骑兵们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车固庄村口的公路路面比两侧的田地高出两尺左右,人马在路面上的目标十分显眼。敌人机枪一响,公路上的几个骑兵就倒了,副指导员耿仁玉也摔倒在地,有战友想去救护,他刚喊了声:“别过来,快闪开!”,胸口就被打了个大洞。

      骑兵本队的攻击队列也受到敌人密集火力拦阻,四连连长王元力的战马被打倒,连指导员蔡修仁接替指挥又中弹落马,三排长赵玉亭再接过先导旗冲在前面、不幸牺牲……骑兵一时无法接近敌阵地,进攻队型被迫散开了。

      到处可以看见慌乱逃逸的惊马,有的空鞍、有的驮着负伤的骑士……这时候,战场上出现了危险的临界点:骑兵部队暂时失去了控制,先前蛰伏的敌人却再度蠢蠢欲动,如果不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局势就有可能发生逆转。

      一连的战士蹲在路边,战马已经卧倒了,可他们身边却还有上百个东张西望的俘虏。发觉情况不对,刘连长大步跃上公路,指着两侧的伪军呵斥:“老实趴着,都不许动!”。身后,敌人的机枪扫过来,在路面上砸起一串串尘土,大刘当时真觉得下一颗子弹就可能打到自己了,可他依然顽强地站在路中间。吴立然也跑上来和连长在一起,大刘看见他肩头出血了(被马蹄踢的),问他是怎么回事,小吴在弹雨中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却始终没有离开领导。

      在连长的鼓舞下,战士们都端枪站起来看守住俘虏,一连的局面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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