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随想随写,我的父母和童年的伙伴,总五 -- 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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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随想随写,我的父母和童年的伙伴,总五

    不得不承认,在新疆,没有办法不感觉到“人”的渺小。巨大高耸的山脉,宽阔无边的土地,既让人觉得透气,心胸也随之宽大了好多。

    在我的记忆中,新疆的童年里有五彩斑斓的景物,有可爱的动物,有那么多神秘地方可以探索。于人的印象反而不多。童年景物写了三节,不知道和人相关的能写多少。我想,也许是因为和那片土地之大相比,人显得太少的缘故。我们连队也就那么几十户人家。其他的连队虽然也有小孩,但是离我们也有相当的距离。我们已经可以蹬着三角档的自行车四处跑,但是要跑到附近的连队找人玩,毕竟还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我的玩伴基本上是我们连队里的小孩子。

    父母对我没有什么约束,能够让我有很多的机会在外面瞎跑而不被责骂。固然是因为我是老小的缘故,也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年龄已大,对我这个儿子,也就比较宝贝一些。

    很遗憾,我的父母并不是当初就地转业的那一批,也不能算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而几乎可以算是逃难来的。我父亲初小毕业,在我们老家的村子里,算是少见的一个有文化的人。我爷爷是地主成份。因为以前的一些纠纷,被邻居中伤而受到批斗。家里人也受牵连。我父亲看情况不对,就想离家到外躲避。我爷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对我爸的想法很支持,并且叫他不用担心我妈和我的哥哥姐姐,先一个人出去看看,回头再说。

    就这样,我父亲离开了家乡。到了火车站,也不知道去哪里,就在那里打听消息。听人说兰州好找工作,就搭上了去兰州的火车。到了兰州以后,有太多的人听到同样的消息来到兰州,很难找事做。有一天在街上走的时候,被人拉住偷偷的问,要不要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不但管饭还有工资。我父亲当时对新疆没有概念,想新疆也就在甘肃的隔壁,能远到哪里去?兰州都来了,新疆有什么不好去的。就跟人走了。后来,我父亲告诉我,上了火车才觉得不对,这新疆怎么就那么远呢,火车要走几天几夜才到,都可以从上海到兰州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上海到乌鲁木齐,兰州是中点。但是,上了就上了,走哪里也都认了,回?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不知道我父亲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也许是绝望和希望夹杂着。从后来我母亲的抱怨中,我可以体会到我父亲当时的决定会有多难。新疆,离老家浙江实在是太远了。到了乌鲁木齐后,人群被编组分派,我父亲是去了工一师,好像是到了库尔勒那里挖矿。因为我父亲是初小毕业,作过会计,就在那里当了一段时间的会计。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工一师离开,来到了农六师,最后到了三连,继续作他的会计。相比于内地而言,那个时候的兵团可算是天堂,可以吃饱肚子,还有工资拿。对我父亲而言,已经是非常非常满足了。安定下来后,我父亲写信给我爷爷,叫我妈也过来。我妈很犹豫。一来是对我哥哥姐姐们不放心。带着走,不放心,谁知道新疆到底会怎样,也担心路上出事,留下就更不放心了。二来,也是因为我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听新疆那么远,自己就先怕了。我父亲叫我妈过去,我妈害怕去,两个人都辛苦的在两边支撑着,几年下来,就有了矛盾。我父亲总是埋怨我妈不早点到新疆,我妈总是辩解有实际的困难。人生给我的第一课,是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要分开,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一定要在一起。

    过了好几年,老家一时之间看不到改观,新疆那边还是比较有保证,我母亲终于带着我的姐姐们来到新疆和我的父亲团聚,留下我的哥哥们在老家和我爷爷奶奶在一起。我在我们家里,是唯一一个出生在新疆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我受到了父母的宠爱。我小姐姐和我的年龄差的还不是那么多,小时候除了我父母照顾我以外,她是照顾我最多的人了,也因此小时候我和她很亲。我小姐姐说,她小时候经常带我出去玩,常常是让我骑在她脖子上,扛着走。有一次到人家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一进门,大概是看到什么东西给吓的,我就直接在她脖子上尿了,把她给气的。我记得我常常是躺在被窝里,大叫她的名字:“把我的鞋拿过来”什么的。我姐都很好脾气,我嚷什么她就拿什么,也不生气。长大了,我都觉得她当时怎么忍受得了我。

    四岁之前,我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在我四岁的那年,我爷爷病重,我父亲带着我回到了老家。我已经记不得在这之前是不是已经回过一次。不过,可能性应该不大。据我的表姐讲,她带着我出去玩,不小心把我给弄丢了。找来找去找不着。回到家里,她正被大人训着呢,我屁颠屁颠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截糖杆子。在老家的那段时间离,我唯一能记住的,是和我爷爷在一起的情形。我和他坐在一起,他把饼干给我吃。那个时候,饼干可是很好的东西。我拿了饼干,掰一半分给他。他虽然吃不下,但是高兴。四岁之前的记忆,就是我和我爷爷在一起分饼干吃。后来,我爷爷去世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外婆,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到过。在我出世之前,我外婆就已经去世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拼命的想象我外婆的样子。说来也是,在很多人的童年里,外婆往往是最可爱的人了。我见过我祖母的照片,而且是那种很大尺寸的,和现在的招贴画差不多。虽然有了一定的年纪,人看上去很漂亮。据我爸讲,我祖父是个大高个子,人称青老长子。我爷爷就有些败家子,好赌,但是在地方上很有人缘和影响。

    四岁的时候,我对浙江老家没有什么印象和记忆。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浙江老家,在九岁那年的某一天,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改变了我的一生。

    也许是小时候的玩伴太少,在六岁那年,我突然发神经一般要去上学。因为年龄不到,一开始学校还不让我上。我一再耍赖,老师大概看着好玩,说是要考考我,考试通过了,就让我上,不通过,就回去。出了几道数学题,大概也就是加加减减的计算,我手脚并用,通过了考试,正式成为了一个读书郎。我喜欢冬天的时候去教室生炉子,因为我可以顺便把我的土豆放在最好的地方烤着。冬天真的很冷,起那么早,没有烤熟的土豆的诱惑那是绝不可能的。小孩子凑在一起,就喜欢捣蛋。捉弄女孩子,大概是男孩子的本能。不过女生也很厉害,经常是我们躲在门后吓唬她们,她们从门框上面浇水下来!有时候我们也好奇,会躲在厕所里学着抽烟。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听广播里的评书。学校得天独厚的优势,是有一个喇叭就在学校的房子那里。每次都听的很入神。好像是有《李自成》有《林海雪原》有《杨家将》,有没有三国就不记得了。同学之中,有个叫陶满江的,真的很神。经常是放学之后,我们一起聚到连队的废弃的大会堂那里,听他重新把广播里的评书再说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带动作,指手画脚,打上打下。所有的人当中,就他一个会这个。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们要穿白衬衣,黑裤子,集合作表演。这一天,真的很快乐,很多时候,会有新衣服穿。记得有一年,我和我们邻居家的两个小女孩拍照片,当时正好是我大门牙掉了,我就不肯笑,憋了张嘴巴。我姐在旁边故意逗我笑,我很生气,照片上是满脸的严肃。后来我姐每次提到这个事情,就乘机笑话我。

    我父亲给我订了好些杂志。印象最深的是《富春江画报》,大概还有《连环画报》。每次拿到新的期刊,我做的第一个事情,不是自己看,而是拿到老远的那个朱胖子那里和他一起看。朱胖子在我前面的童年时代里提到过。他比我大很多,脾气很好,家里有一条大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喜欢那条大狗,所以和他套近乎。他也喜欢看连环画,所以那个时候,我的连环画报的第一个读者往往是他,他看完了,再给我解说。我呢,顺便和他家的大狗一起玩一会。他家是看机井的。机井都在垦地边上,有时候会很远。他家负责的那个机井,就在很远的地方。每次我都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他那里。对他我的内心里一直是很感激。在我新疆的童年中,他是我可以信赖,甚至是可以依靠的一个朋友。

    我父亲很宠爱我。相比之下,我的小姐姐的待遇就要差一些。但是因为我和我小姐姐的关系,我也常常找机会给她好处。有时候是从父亲的兜里掏几颗糖,有时候是去买菜的时候,扣下几毛钱给我小姐姐。甚至,还替我小姐姐递过小纸条。

    我的童年,应该是很幸福的童年。可以不受约束,可以四处闲逛,可以有好多好吃的,可以有人关心我,可以有很好的伙伴。只是,因为我父母之间因为前面所说的问题,关系变得不好。两人之间也常常争吵,常常吵架。因为我是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的,几乎每一次的吵架,我都会第一时间的知道。我不知道在当时我有没有害怕,但是若干年后我对我父亲的一次爆发,说明了当时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但是的确是受到了影响。也是因为这种影响,我一直对我父亲有所埋怨。毕竟,在任何争吵中,一个人往往会首先同情母亲,而对父亲有所看法。长大之后,我慢慢的也开始同情起我的父亲,并开始谅解。

    然而,在那个时候,父母之间的争吵,虽然于我已经没有什么记忆,却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人生的第二个经验,是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小孩子面前吵架。虽然我的父母对我宠爱依旧,但是,在九岁那年,我作了一个影响一生的重大决定:我要回浙江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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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鳖还得继续扛着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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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真诚的文字,很感人,铁兄原来是这样的。
    • 家园 很感人。没想到老大的年纪有这么大了。

      敬仰

    • 家园 相似的出身

      我的父母并不是当初就地转业的那一批,也不能算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而几乎可以算是逃难来的。我父亲初小毕业,在我们老家的村子里,算是少见的一个有文化的人。我爷爷是地主成份。

      我的父母算是移民吧,都是小学文化,50年代由外地跑到一个新建的农垦区,也就是如今我的老家,就是没有新疆那么远。我的外公只因为多了几亩薄田,也划了个地主成份,虽然也只是辛辛苦苦的种田人而已。

    • 家园 老铁知道尉犁吗?我姨妈一家就在那里,从小我就很向往

      新疆的辽阔,但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去一次。

      我姨妈他们一家应该算得上是被革命卷进去的人。我姨父解放前在南京国民党政府作一个小职员,无非也就是一份工作嘛。解放的时候因为顾家,就没有跟着国民党政府去台湾,而是回了重庆乡下。肃反开始后,被人告发曾在国民党政府任职,结果就被弄到新疆劳改,以后就在那里留场定居了。我姨妈和两个大表哥相继也去了新疆,后来姨妈、姨父都相继去世了,现在表哥们还在那里,几个侄儿、侄女现在倒是回内地了,但都不是很如意。

      看了你写的这些儿时的事情和家事,很让人感慨。

    • 家园 【原创】随想随写,童年,回老家的路上,湖北。总八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每个人也许都有不同的答案。于我而言,不是因为感情的受伤,也不是因为得不到想要得到的,而是,当你身上痒痒的时候,你无法挠到,或者你根本就不能挠!

      我姐姐他们的行程是先到湖北再到浙江。我因此也跟到了湖北。路上转了几次火车,让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最后一站到了后,我姐他们找了一种车,具体记不得了,大概是马车或者牛车或者是人力车。把行礼放在上面拖着走。一开始我跟着,很快就犯困了。就躺在车上睡觉。中间迷迷糊糊的看到我姐姐姐夫他们在远处走。有一阵居然觉得我和他们走丢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镇子上了。街道、建筑都和新疆的很不相同,天地似乎完全变了样。在新疆每天是那么的晴朗,在这里我看到了阴天,看到了雨天。到达的当天,姐夫的父母就到镇上去买东西。我印象最深的是藕。

      在那里住了大概一个月。每天享受着探险和发现新东西的乐趣的同时,我也很快陷入一种困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那里以后没多久,我开始过敏,或者说是“水土不服”。身上开始长大量的水泡,很大的水泡,象个小气球,而且很痒。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去挠,挠破了,又痛,越挠越难受。白天还好,有很多事情可以让我减轻一些痒的感觉,但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是一晚上痒的没法睡觉,只好哼哼唧唧,也没有半点用处。

      我姐夫的弟弟是当地的小学老师。为了不拉下功课,我跟着在他们学校里上学。只记得在课堂上用他们那的方言普通话念“日照香炉生紫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识了松球。可惜的是,从来没有找到过松子。这很让我纳闷了一阵子:松鼠抱着松球啃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学校的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情。一个是我姐夫弟弟的同事们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到现在都很难忘。还有一件事,是我姐夫弟弟对我的照顾。前面说过,到了晚上,我身上的所有水泡都开始发痒,往往让我无法入睡。挠痒痒的结果,是身上前疮万疤,不停的流沥水,有的还流脓。洗又不好洗,一则洗不干净,二则洗起来实在是很痛。只好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停的哼哼。我觉得我那个时候一定很讨人厌烦,姐夫的弟弟却对我非常的好。那段时间里,我是睡在他的宿舍里。每天晚上他都会用高锰酸钾的水帮我洗身上的那些水泡。在我哼哼唧唧的时候,很耐心的对我。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的好的。就这么个很耐心的人,有一次,我看到他在课堂上不知道为什么摔了书本。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他的发火并不完全是因为课堂纪律,而是因为在谈恋爱中的烦恼。可惜,我没法帮助他。

      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事们送了我一些本子,我很高兴。

      我姐姐和姐夫举行婚礼。那天晚上,我却偏偏遇到了一些麻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天晚上我的舌头突然肿大,塞满了整个嘴巴,连说话都有困难,就到屋子里去睡了。后来被叫醒,说是一定要到酒席上“舅舅”的位置上去坐着。后来我姐姐告诉我说,虽然我就屁大的一个小孩,毕竟是娘家的唯一的舅舅,辈份还是很大的,姐夫家的人一定要我坐到上座去。

      姐夫家前面有个水塘,里面有鱼有虾,和新疆的水塘完全不一样。我学会了钓鱼,钓虾。不过,更多的时候,我是拿了个罩子,放一点食物在罩子里,然后放到水塘里,等一会,就可以拿起来。往往在罩子里面有一些鱼和虾。虽然收获有限,但是快乐是无穷的。

      就这样,在湖北呆了将近一个月后,我带着满身的水泡和伤疤,踏上了回浙江老家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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