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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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转载】长平之战1

第一次犯难了,赵括在行辕大帐反复转悠着揣摩着,竟总是不能决断。

  赵括之难,在于选定一个确定的进攻方位。斥候反复密探,证实秦军主力集结在老马岭营垒与丹水南三陉营垒,西部沁水营垒不是重兵;秦军丹水营垒已经北进三十里,与另两

道营垒隐隐然形成了三面照应,似乎只给赵军留下了上党东部的回旋地带。从大势看,赵军在长平关外与丹水两岸已经集结了五十余万大军,背后又有十多万大军防守百里石长城营垒,大军退路以及与邯郸粮道的畅通是完全可靠的。说起来,赵括也不是全部放弃了防守,而是在确保背后营垒的前提下,集中南路大军攻秦,态势上是进可攻退可守,不失为完善方略。更重要的是,秦军总兵力也是五十余万,与赵军大体相等。赵括精熟兵法经典,回忆一番,谁也没有对军力对等之时的战法有过论述,能记起的只有《孙子》一句“敌则能战之”。而《孙子》此句,说得恰恰便是兵力对等时要设法战而胜之!也就是说,对等之时最能体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根本就没有拘泥一道之战法,唯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这便是战胜敌方!赵军之长原是轻锐猛攻,若充分施展大举进攻,便有极大优势。《孙子》又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据此论断:秦军兵力既不能包围赵军,也不能进攻赵军,更不能分割赵军;但要决战,便只有三种情形,或对峙互守,或相互进攻,或一方主动进攻;时至今日,两军对峙已经三年,秦军依然没有进攻态势,剩下的便只有赵军猛攻了,否则便是永远地在上党对耗下去。赵括对秦军战略意图的判断正在于此:名将不在,攻取上党没有胜算,便长期对峙,以国力拖跨赵军!敌之所欲,我自不为也。秦军要久拖,我便要速决,否则,赵国陷入泥潭便是甚事也不能做,第二次变法更是梦想了。

  方略既定,剩下的便是进攻时机与进攻方位了。反复思忖,赵括将开战日期定在了八月初日。此时白日晴空万里,夜来却是月黑风高,昼夜皆对攻方有利。然则,这第一拳打向何处才能打得最为响亮?赵括却是颇费思量。

  “禀报上将军:斥候营总领急报!”

  中军司马急促的声音使赵括恍然醒悟,只一挥手便坐到了帅案前。斥候营总领匆匆进帐便是一躬:“禀报上将军:我营斥候乔装老韩民进入秦军营垒,探得老马岭新建了六座粮仓,隘口处有重兵布防!我斥候在山中带回一个老韩药农,熟知粮仓四周地形!”

  “请老人家进来。”赵括平静地吩咐一声,便站了起来步下帅台,对着走进来的干瘦的白发老人便是一拱手,“老人家,请入座。来人!军食一案。”片刻间一案军食便抬了进来,老人说声多谢,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马奶子干肉黄米饭团竟一股脑儿扫了进去,末了便是抹着嘴角一声长叹,秦人虎狼,饿煞老韩人也!赵括问起粮仓之事,老人便摆起案上碗筷盘盏做比方,细细地将六座粮仓的山势水流地形说了一遍。赵括才思挥洒,当场便用木炭在木板上画了下来,看得老人直是啧啧称奇。送走老人,赵括一番转悠揣摩,不禁便是放声大笑起来。

  太阳初升。薄雾尚未消散。长平以南的赵军大阵出动了。

  这是赵括的第一波试探攻势。中央步军十万,两翼骑兵各五万,总共二十万红色胡服大军,便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中央方阵是赵括的攻坚主力――分做三个梯次的步军方阵:第一梯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牛皮盾牌弯刀兵,第二梯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长矛投枪手;第三梯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强弩弓箭手。如此九万人方阵之后,便是赵括亲自统率的一万最精锐的刀矛两备的步军与那个千人飞骑队。方阵两侧各有一座三丈余高的望楼云车,猎猎飞动着巨大的“赵”字红色纛旗。两翼骑兵尽皆阴山胡马,人各一口长刀一张弯弓,千骑一旗,部伍极是整肃。二十万大军之后,便是分驻长平关南北的两大营三十六万主力大军。如何投入这三十余万主力,赵括要视今日第一次攻势战况而定。毕竟初次大战,孤注一掷是没有必要的。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秦军营垒的大军出动了,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看阵势,秦军大体也是二十余万,连阵式都与赵军大体相同,两翼骑兵中央步兵。这是实力堪堪抗衡风格却是迥异的两支大军:秦军是坚甲重兵,步卒是又窄又高的乌铁盾牌;赵军是轻锐灵动,牛皮盾牌又大又园;秦军是阔身短剑,赵军是弯月战刀。两翼骑兵之不同,在于秦军铁骑之战马有护甲,骑士也是铁甲长剑背负长弓,而赵军骑士却是轻便的紧身胡服牛皮软甲。秦军中央纵深处的云车上一面黑色大纛旗,大书一个斗大的“王”字。王??立马云车之下,轻蔑地望着赵军只是冷笑。秦军大阵隆隆推进之时,阵后却是烟尘大起,加上薄雾遮掩,老马岭营垒竟是完全被湮没在烟尘秋雾之中。

  赵军阵中便有一将高声道:“上将军,秦军后阵不清,须提防有诈!”望楼云车下的赵括一摆手冷笑道:“烟尘向我方飘动,秦军增加兵力而已。任何诈术,都挡不得雷霆万钧之一击!”说罢举起手中令旗,大喝一声:“起!”令旗便断然劈下。

  陡然之间,鼓声号角大起,云车大纛旗在空中不断向前掠动,两翼红色骑兵顷刻发动,山呼海啸般向对面松林卷地包抄过去。中央步兵方阵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一般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必大声喊“杀!”竟是从容不迫的隆隆进逼。

  与此同时,王??手中令旗劈下,凄厉的牛角号声震山谷,秦军的两翼铁骑也山呼海啸般迎击上来,中央重甲步兵同样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仿佛黑色海潮平地卷来。

  终于,两大军阵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若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阔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铺天盖地,沉闷的杀声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这是战国之世最强大的两支铁军,都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撞,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塬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没……

  大约半个时辰,望楼云车上的赵括眼睛骤然亮了。遥遥看去,红色赵军显然在缓慢进逼,黑色秦军已经开始向后蠕动!赵括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大旗将令:中军策应出动!一举破敌!”随着红色大纛旗猛烈摆动,云车四周的一万最精锐步军呼啸呐喊着扑入了战阵。

  艰难死战的黑色秦军渐渐退到烟尘边缘,眼看就要被红色浪潮淹没了。赵括在云车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容,兀自喃喃赞叹着:“秦锐士真铁军也,竟能与我相持一个时辰。”正在此时,却见秦军后阵烟尘中杀声大起,冲出两支骑兵,杀入红色黑色交合点,秦军步兵竟从生死搏杀中脱离接触,纷纷隐没在烟尘之中。

  赵括脸色骤然一沉,对身旁中军司马一声叮嘱:“你来掌旗,立即调遣长平主力参战!”便飞身跳出望楼,灵猿般飞步下了云车,飞身上马一声高喊:“千骑队掩杀――!”那支一色林胡野马做战马的精骑便风驰电掣般扑向了无边的烟尘之中。

  黑色秦军在烟尘掩护下边战边退,旗帜阵形已经散乱不整。赵军士卒眼见上将军飞骑队一马当先,顿时一片欢呼雷动,遍野呐喊着便追了下去。秦军虽在撤退,却是杀一阵退一阵,那“王”字大旗总是时隐时现地飘飞着,眼见又一个时辰过去,赵军虽是步步紧追,却还是无法包抄全歼这支秦军。便在此时,遥闻丹水东岸杀声震天马蹄如沉雷动地,显然是长平的赵军主力杀到了!陡然之间,便闻散乱秦军中一阵凄厉号角,秦军大肆呐喊着:“快跑啊!赵军援军来了!”便一队队消失在漫天烟尘之中。

  烟尘渐渐散去,秋日暮色之下,眼前却是连绵横亘的老马岭,沿着山麓便是南北一望无边的秦军营垒,苍黄的山腰旌旗招展,营垒后山谷的几座粮仓竟是隐隐可见。赵军漫山遍野地压了过来,四野旗号都在询问上将军号令,是进攻还是后撤?

  “原地扎营!明日攻敌!”赵括一声令下,大军便在暮色之中忙碌扎营造饭了。

  陆续赶来的各路大将正在向赵括禀报战场清点结果,便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在辕门前陡然停止,几名都尉大步匆匆进帐急报:山口被攻占的一座秦军粮仓是空仓,秦军有诈!赵括思忖一阵冷笑道:“将军便说,何诈之有?”为首老都尉挺胸高声道:“末将等以为:秦军败退,是有意诱我军入伏!”赵括便有些不悦:“你等都是这般看么?”“是!末将等都以为秦军有诈!”八名都尉竟是异口同声。赵括脸色更见阴沉:“那你等说,该如何对策了?”老都尉赳赳高声答道:“立即退回丹水东岸,坚守长平,寻机再战!”

  “岂有此理!”赵括终于忍无可忍,“分明是秦军不敌我军战力,如何便成诱敌?王??好勇斗狠之徒,能抛下三万多具尸体诱敌么?一座空仓,有何诈术?秦军建了六座粮仓,能在旬日之间都装满了?老马岭之下,我军大占优势,兵力倍敌,纵有小诈,能乃我何!”

  “上将军差矣!”老都尉扑拜在地,“末将等追随马服君抗秦多年,又追随廉颇老将军与秦军对峙三年,素知秦军战法:不战则已,战则无退!绝不会伤亡三万余,反退回壁垒坚守不出。秦军图谋,显然是要吸引我军聚拢在此,好围而攻之!”

  “愿上将军纳谏!”八名都尉齐齐跪拜在地。

  “老将军,你等当真滑稽也!”赵括哈哈大笑,“围而攻之?兵法云,十则围之!你等只说,秦军有多少兵力?五百万么?王??却拿甚来围我?说甚战则无退,那是遇上了廉颇与你等怯懦将军!三万伤亡而不出壁垒,便是吸引我军聚拢么?那是怯战!不敢出垒!我军正是要聚拢猛攻老马岭,纵是他要诱我,我便不能反客为主?我便不能将计就计?亏了你等追随先父多少年,阏与血战之胆识没有留下,倒是跟着老廉颇学了一副软骨头!”

  这一番凌厉斥责直是嬉笑怒骂极尽揶揄嘲讽,八名老都尉不禁便是面色惨白,默默起身一拱,便都悄无声息地出帐去了。赵括也不理会,转身便忙着各营巡查去了。将近三更时分赵括刚回到辕门,便见斥候营总领飞马前来,下马便是一声急报:营后河谷,八都尉一齐剖腹自杀!

  赵括大惊,立即上马随斥候营总领飞驰而去。穿过大军营地一箭之地,便见一道清波滚滚的河流横在眼前,这便是赵军的目下水源。河边已经是火把汪洋了,一片圆滑的白色大石后,八具怒目圆睁的尸体人各直挺挺跪坐在一张草席上,临水列成一排,双手紧握着插进腹中的短剑剑格,鲜血溅得白色鹅卵石点点殷红!一幅大白布横在河滩,赫然便是八个大血字――老夫八人,绝非软骨!万千士兵们在火把下铁青着脸色,竟没有丝毫人声,只有秋风吹动着火把的呼呼声,只有小河流水的哗哗声。赵括紧紧咬着牙关跪了下去,抱着老都尉便是嘶喊:“老将军!何至于此啊!”

  萧瑟秋风中,赵括骤然起身大喊:“将士们,赵括轻言,致使八位老将军蒙羞自戕!大战之后,赵括情愿一死报偿!将士们毋得寒心怯战!我军仍要大破秦军!只有大胜,才能安抚八位老将军在天之灵!”

  “大破秦军!大破秦军!!”河谷山野便是震天动地的呐喊呼啸。

  次日清晨,当太阳挂上山顶薄雾散去之时,赵军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猛攻。这次赵括兵分两路:第一路二十六万大军,自己亲自统率,向西进攻老马岭;第二路二十五万大军,由副将赵庄统率,向南开进二十里,攻取秦军大将蒙骜镇守的丹水壁垒。其所以如此部署,在于赵括算定,即或秦军两道防线以最密集之兵力计,最多也只是五十万,自己兵力完全可两面大举施展,使秦军不能为援。

  先说老马岭。这里原是赵军之西垒,即西部防线,三年前被王??初战夺得,至今已经固守三年。这道壁垒横亘老马岭将及山顶处,南北八十余里,中段便是高平关要塞,两端便是连绵山岭与壕沟壁垒。白起的山洞秘密行辕,便在老马岭南端的光狼城外的狼城山。赵军步卒方阵汹涌冲上山坡,第一道险关便是距离营垒半箭之地的山腰壕沟。秦军在壕沟中早已塞满了树枝干柴,赶赵军先头士卒堪堪铺垫好壕沟车而后续大队即将过沟时,突然战鼓大作,山顶秦军营垒便是火箭齐发。这火箭箭头缠布,布疙瘩渗满火油,壕沟中事先浇了猛火油的木柴树段一遇火箭,骤然间便是烈焰冲天黑烟滚滚,山坡林木连带燃烧,赵军士卒顿时便陷入满山火海。与此同时,高处营垒的石敌与磙木擂石轰隆隆密集滚砸下来,赵军士卒的冲锋阵形大乱,一时便海水退潮般哗的退到了山下。饶是轻灵快捷,士卒也多有死伤。

  看得一时,赵括高声下令:“全军后撤三里,尽烧山坡剩余林木!大火熄灭后再攻,看秦军有多少猛火油!”片刻之间赵军后撤,上下齐烧,老马岭顿时成了汪洋火海,沿山连绵烧去,竟是整整烧了一日一夜!次日清晨,老马岭已经变成了焦黑丑陋的一道山墚,烟雾漫卷草木灰随风旋舞,竟是遮天蔽日一片混沌。将近正午,烟雾渐渐散去,却见老马岭山顶营垒一片寂静人影皆无,连秦军的黑色旌旗也没有了。

  赵括在云车上了望良久,断然下令:“再度攻垒!”

  红色大军潮水般卷上山坡,山顶营垒依旧一片寂然,秦军似乎当真被山火烧退了烧死了。然则便在赵军要越过壕沟之时,突闻隆隆战鼓惊雷般响起,焦黑的营垒齐刷刷冒出大片黑黝黝松林,一面“王”字大黑旗迎风猎猎,顷刻间便是磙木擂石夹巨敌当头砸来。同时一阵响亮急促的梆子声,秦军强弩万箭齐发,箭雨裹挟着尖利的啸叫倾泄而下。秦军强弩全部是连弩机发,箭杆粗长几如儿臂,箭头粗大几如矛头,任你坚甲厚盾也是锋锐难当!更有奇者,此等粗大长箭,便是收敛拣起,赵军士卒的膂力轻弓也无法使用,这对于精于骑射的赵军当真是无可奈何。眼看秦军犹在壁垒且防守战力有增无减,赵军只得又一次退下山来。

  正在此时,斥候司马飞马来报:“赵庄将军南线受阻,无法攻克秦军壁垒!”

  南部丹水防线,却是蒙骜大军在十日之内赶修的营垒。这道营垒西与老马岭南部壁垒隔河相接,从丹水东岸向东北伸展数十里,恰恰搭在太行山西麓山岭上。虽然是紧急赶筑,却也是深沟高垒器械齐备,丝毫不亚于西线老营垒。由于有丹水阻隔,老马岭山火并未烧到丹东山地,赵庄大军的猛攻便是轮番不休。蒙骜原本以稳健缜密见长,将器械兵力之交互配置部署得天衣无缝,任赵庄大军轮番不休的猛攻,十五万大军的营垒竟是岿然不动。

  接到南路受阻消息,赵括心下便是一沉,如此攻法,眼看是无望突破秦军壁垒了,然则不攻又当如何?赵括竟一时没了主意。思忖一番,赵括心中一亮,下令休战后撤十里扎营,同时下令赵庄大军也向北后退十里扎营,大军重新聚拢。赵括的谋划是:明日若再不能攻陷老马岭,便原地扎营对峙吸引秦军主力,而后派出五万轻骑东出滏口陉进河内,突袭秦军背后!

  暮色时分,两军刚刚聚拢,炊烟堪堪升起,行辕外马蹄骤响,便见斥候营总领一马飞到,铁青着脸色急报:秦军一支铁骑插入石长城背后,切断了赵军与邯郸腹地之通道!赵括尚未回过神来,又是一骑飞到急报:秦军王陵率一支铁骑插入长平背后河谷,切断了长平大军与石长城营垒的连结!

  突然一阵眩晕,赵括几乎要踉跄倒地,却被身旁司马一把扶住。回过神来,赵括强自镇静心神,又询问了一遍战报,便是一阵长长沉默。若不能尽速歼灭插入两秦军,赵军便是大险之势:东面与赵国腹地隔绝,便没有了后继粮草兵员;石长城营垒是上党赵军的总后援仓廪,一旦与长平大军隔绝,长平大军便立成无本之木!良久,赵括突然一跺脚:“秦军插入兵力单薄。立即下令:前后夹击!全歼王陵嬴豹两军,打通我军通道!”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此时赵括大军已经与秦军营垒鏖战四日四夜,两路秦军骑兵已经牢牢地钉在了已经构筑好的营垒上。

  便在赵军猛攻三日后的夜里,白起秘密下令:蒙骜南路军抽调三万步卒兼程北上,归入王陵营垒;王??西路军抽调一万步卒兼程东北,归入嬴豹营垒。白起严令王陵嬴豹两将:死守要道隘口,若赵军攻克连通,提头来见!与此同时,白起下令做总策应的桓??部派出一万铁骑,专司护持向两路穿插大军输送粮草。

  两路之中,以“遮绝赵军两垒”的王陵军压力最大,要承受南路赵军与北面石长城营垒的两面夹攻,只要南路赵军不能攻克王陵防线,石长城背后的嬴豹大军便只是一面防卫,赵军东去本土腹地的通道便也无法打通。白起做千夫长时,这王陵便是铁骑百夫长,后来便一直是秦军的骑兵主将,非但剽悍勇猛,且又狡黠灵动不拘常法。白起但出奇兵,首选大将便是王陵。赵军第一次猛攻之时,王陵便亲率先头五千铁骑秘密插入了长平关背后的山麓河谷,立即连夜构筑壁垒。次日两万铁骑主力抵达,王陵便下令战马隐蔽山谷,一万铁骑警戒不测之敌,一万骑士改做步卒构筑壁垒。两日之后的深夜,三万步卒开到,立即全部进入壁垒并继续扩大加固,全部骑兵则隐蔽山谷林木之中待命。

  赵庄的八万大军从南路扑来之时,石长城营垒也出动五万步军从北面压来。秦军三万步军据守壕沟营垒,倚仗诸般大型器械两面防守,堪堪一个时辰便是险情百出。正当此时,王陵的山谷铁骑从营垒南北同时杀出,猛攻两支赵军侧后!南北赵军同时受到两面夹击,阵形顿时大乱。北路赵军较弱,又没有骑兵掩护,被王陵一万铁骑驰突冲杀得根本无法再攻,丢下万余具尸体便仓促退回了。南路赵军却是步骑混编的主力大军,又是人怀死战之志,骑兵迎击王陵铁骑,步军便是死力猛攻!饶是王陵的北路骑兵加入战阵,也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蒙骜的主力大军开出营垒,在赵括大军背后发动了猛攻。与此同时,王??主力大军也出动骑兵五万,飞驰突袭赵庄大军。长平南北四面混战,杀声震天。苦苦撑持两个时辰,赵庄大军终于溃败南撤了。

  秋日残阳吻上了山原,谷地中累累尸体黑红交织,遍野焦木冒着青烟,壁垒中的黑旗大部分变成了破絮,在暮色秋风中缓缓飘动着。兵士们在血迹烟尘中忙着清理壁垒,伤兵满荡荡倚着壁垒等待军医包扎。王陵头上缠着白布,额前渗着血渍,却是大步在壁垒间连声大喊发令:“造伙营,要?A饭!快!”

  一个辎重营军吏从忙乱的人群中窜出,灰土满面一头大汗,匆忙回复道:“禀报将军:将士随身军食已经?A光!粮道运来的只有整车整车生面团,做熟到口,要等一个时辰!”

  王陵怒声大喝:“如何如何?一个时辰?饿死弟兄们哪!早做甚了!”

  军吏拭泪唏嘘着:“造伙营五百兄弟,全数加入激战,死了两百多人……”

  王陵顿时默然,思忖片刻突然问:“大面团都运上来了?”

  “面团尽有!干肉也还有一些!”

  “鸟!不早说!”王陵大手一挥,“有办法!伤兵每人一块一干肉,现?A!全活兵人各一大块面团子,自己动手!”

  “自己动手?”军吏大是惶惑,“没有忒多锅啊。”

  “鸟!”王陵哈哈大笑,“要锅做甚?急有急法,铁盔架火自己烤!”

  军吏恍然大悟,跳脚便是一声大喊:“弟兄们,领面团子了!架火!”

  河谷篝火之下,兵士们顿时哗然欢呼,竟是比有现成军食还兴奋。一时间面车一辆辆从夹道士兵们中间驶过,一把把短剑在喧闹声中纷纷伸出,人人都抱着一大块生面团子嬉闹着去了。王陵站在土丘上便是一声大喊:“不准出壁垒!架火烤面了――!”

  八月初旬的瘦月下,兵士们支起了一个又一个火架,火架上倒吊着兵士们的精铁头盔,一堆堆篝火便如同一条横贯谷地的火的河流。王陵也在篝火边支起了一个架子,将面团子拍得又厚又圆,“啪!”的丢进头盔,高声大笑着:“鸟!就这样!还怕?A不上么?”兵土们对这新奇的造饭方式大是刺激,整个营垒便是一片嗷嗷笑叫。片刻之后,一个兵士用短剑将面团从铁盔中插起一看,竟是一面焦黑,便大喊起来:“哎!糊了!有香味了!”又一个士兵也笑叫着将面团子从盔中倒出,尖声叫喊着:“呀!头盔一样!弟兄们看了!”便将焦黑似黄的饼盔往头上一扣,却烫得双脚跳起,饼盔顿时飞向空中。旁边一兵士笑着叫着用短剑向落下的饼盔一挥,饼盔顿时成两片分开,冒着腾腾热气落下。两人一人抢着一块,便是一口大?A。

  “烫!”

  “香!”

  营垒中一片轰然大笑。火光中,士兵们纷纷从盔中将分明还是半生的焦黑带黄的面团子倒出,便喊着笑着大?A起来。便有人一声大喊:“哎,这物事却是怪也!总该有个名字了!”炊营军吏笑道:“王将军法子,王将军取名字了!”“对!将军起名字!”兵士们便是一片喊声。王陵正捧着一块焦黄面团子边?A边端详,便晃悠着手中一个大坑的焦黄面团子高声笑道:“以盔为锅,似锅似盔,我看哪,就叫锅盔!”

  “锅盔!”“妙!”“彩!”“粗面锅盔!”“便是锅盔!”营垒中纷纷叫嚷。

  炊营军吏笑喊:“我便来唱几句歌!对了,就叫锅盔歌!”

  “好――!”锅盔歌――!”几名军尉便从怀中摸出陶埙,吹起了悠扬激越的秦风曲调,炊营军吏便舞着手中锅盔唱了起来:

   锅盔锅盔 麦面锅盔

   铁盔硬面 焦黄香脆

   烟薰火燎 又厚又黑

   千古战饭 大秦锅盔

  秋风掠过河谷山塬,篝火伴着萧萧马鸣,“千古战饭,大秦锅盔”的激越和声响彻了整个营垒,弥漫了长平战场。

  (未完待续)

家园 长平之战2

旬日过去,便在秋月最亮最圆的时候,长平战场的大势也完全明朗了。

  赵国四十余万主力大军,被五十余万秦军困在了长平河谷山塬里!消息传开,天下各国始则惊骇莫名,继则啧啧称奇――华夏自有战事以来,何曾有过五十万大军围住五十万大

军这等战例?等而围之,分明便是千古奇迹!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生生让这白起做成了,如何不令人乍舌变色!一时间天下议论蜂起,纷纷揣测秦军究竟能否吃掉赵军?等而围之难,等而吞之更难!无论如何,秦军毕竟已经完成了等而围之,难则难矣,却是无须揣测了。然则究竟能否消灭赵军,却是大大的未可知也!五十万大军啊,那可是小诸侯一听都要闭气的数字也。纵是赫赫七大战国,除了秦赵两家,谁又开得出五十万大军了?若是别个还则罢了,偏偏是与秦军同样剽悍善战的赵军,纵然一时陷于困境,充其量赵军也只是落得战败,多折损些许人马而已,秦军断然不能一口吞下这支赫赫雄师!

  惟其如此,战国邦交风潮又一次旋风般卷起。赵国使节奔走求援,秦国使节处处狙击,山东五国则费尽思量的拿捏情势,盘算着在这最微妙的关头将这份最要命的邦国大注押在何方?押在赵国,若秦国灭军战胜,则立时便是灭顶之灾!押在秦国,若赵国奋力脱险,纵不立即复仇,也必是牢牢记住了这笔最危机时刻的落井下石之仇!于是便有了种种奔波周旋,便有了连绵不断的虚与委蛇,便有了种种穿梭般的刺探,便有了谁也看不清楚的云遮舞障,便有了邦交历史上闻所未闻的哼哼哈哈王顾左右而言他。

  诸位看官,请暂且抛开这邦交波澜,还是先来看看这亘古未见的大战场。

  中军行辕的灯烛彻夜煌煌,赵括第一次不说话了。整整一夜,赵括都伫立在那张两人高的板图前,不吃不喝不挪脚,却是越看心越凉,越看越没有了狂躁之气。渐渐地,赵括终于明白了目下赵军的处境,嘴角一抽搐,竟是长长地一声叹息,赵括啊赵括,你熟读兵书,自认天下莫之能当,却竟不知“因地而战”之理,实在是愚蠢之极也!

  赵军被困的这片山川,便在长平关以南,在老马岭以东,在丹水以西,在蒙骜营垒以北,方圆数十里的有山有水有平地的上党腹地。论军力,秦军自是无法围困与自己相等数量的一支善战大军。然则赵括对长平之地形一番揣摩,竟是恍然发现:长平战场虽则广阔,四周出口却是极少,若有几支大军封死隘口出路,除了吃掉敌军战而胜之,纵是大军数十万也插翅难逃!

  此中根本,便是上党腹地之特殊地形所致――

  首先,有王??的老马岭营垒,赵军西出河东的通道便被堵死。

  其次,有蒙骜的南线营垒,赵军沿丹水河谷突围南下的通道也被堵死。

  再次,有王陵的北插营垒,赵军与北部后援基地石长城的连通顿被掐断。

  再次,有嬴豹插入石长城东北的营垒,东出太行山的通道便整个被堵死。

  最后,东面是连绵高耸的太行山,直通邯郸的滏口陉一旦不通,眼看便是万山屏障无可逾越!

  从谋划之道说,也还有一则方略,这便是赵国立发援军入上党,突破滏口陉,与石长城固守赵军会合而攻陷秦军北垒,长平赵军同时向北夹击,纵是不能战胜秦军,至少可全部撤出大军。然则,这第一步便是要赵国有兵可发。就实而论,赵国大军已是全军西进上党,唯余云中两万边军苦撑匈奴林胡,李牧能保得不败已是万分不易,如何能空关南下?若征发新军,仓促无训,如何能有战力与虎狼秦军搏杀?如何能突破秦军防守的滏口陉?这一方略,显然便是与自己一般的书卷谈兵,不可行也!

  就赵军目下处境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被围,而是粮道被遮绝。四十万大军被围,浴血大战何惧之有?若仅凭血战,秦军根本不可能奈何得赵军猛士。然则赵国腹地无法向上党运粮,石长城仓廪无法向长平大军运粮,这便立见危机!赵军随身军食至多撑得旬日,石长城营垒若纵是通畅,最多也是两个月粮草。如此便很明显,攻不下王陵营垒,旬日之后大军便是饥荒断粮!攻下王陵营垒,便得两月粮草周旋。

  “便是死战血战!也要攻陷王陵营垒!”赵括狠狠一跺脚,望着秋雾蒙蒙的曙光,嘶声喊道:“来人!聚将升帐!”

  将军们很快聚齐到行辕大帐,疲惫沉重写满了每个人的脸膛。当赵括提着一口长剑从大屏后赳赳大步出来时,看到大将们的沮丧,一时竟愣怔了。默然片刻,赵括对着将军们慷慨便是一拱:“诸位将军想必已经明白,我军两垒已经被秦军分割,长平大军陷入困境。事实如此,无须隐晦。赵括要说得是:我军失利被困,将之罪也!战不算地,拒纳良策,便是赵括之两大错!”一声沉重叹息,赵括对着众将便是深深一躬,“八都尉含冤自戕,六万余将士死伤,全军陷入困境,赵括愧对三军将士。大军脱困之日,赵括自当向赵王请罪伏法,绝不推委!”抬起头时,赵括已经是两眼泪光了,“今日赵括一请:我军主力尚在,但请诸位公推一谋勇之将统帅全军破围!赵括自请一军死战开路,以赎罪责!”

  偌大的聚将厅一片寂然。大将们眼见傲视天下的赫赫上将军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坦诚地承担了全部罪责,本来就已经宽宥赵括了。军旅之风,从来崇尚敢作敢当。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个三军统帅如此认罪,还要如何?毕竟,赵括也不是平庸之辈,更不是一无是处,那胆识之过人,见事之机敏,战法之果敢,决断之快捷,连同今日自省之明,确实都是三军诸将无法望其向背的。这些久经战阵的将领们,对一个将军是否大将之才有着天生的直感,几次行令他们就看出了,若假以时日再经几次大战,此人一定是赵军最为杰出的统帅!及至赵括请诸将公推大将而自己领军死战,将军们竟是深深被震撼了。大军主将能有如此大公胸襟,能有舍身赴死而救全军之气概,夫复何言!

  副将赵庄扫了一眼大厅,转身便是拱手高声:“拥戴上将军!统率三军,杀出血路!”

  “拥戴上将军!统率三军,杀出血路!”聚将厅便是齐齐地一声吼喝。

  骤然之间赵括泪水盈眶,心头第一次生出了深深融入大军血脉的坚实感觉,老父当年的话语竟闪电般掠过心头,“战场唯艰险,轻言者必败也”,而今三军大将这一声真诚拥戴,便是将五十万大军的性命压在了自己肩头了!也是第一次,赵括的心头一阵猛烈地颤抖,“将者,三军司命也”这句兵谚竟轰轰然砸进了心田。也是奇怪了,如何自己原来竟丝毫没有如此沉重之心绪?假若往昔有今日之三分戒惧,八都尉何得丧命?大军何得如此困境?是了,往昔自己所虑者,唯在施展才智以证实自己天下无敌,而今自己思虑者,却在五十万将士之生命!霄壤互见,赵括啊,往昔的你却是何等浅薄,何等无知!思绪纷纭飞动,一种肃穆的深沉的使命弥漫了赵括,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诸将以三军生死托于我身,赵括责无旁贷!”对着众将一拱手,赵括便是坚定而清醒,“我军主力尚在,战力尚在,脱困之路,便在血战!前次未能攻陷王陵壁垒,在于未能同时阻截南部西部之秦军主力侧击,致使我军中道而退。今次之谋划:我军主力兵分两路出击,第一路,我亲率十五万大军北出,轮番猛攻王陵营垒;第二路,赵庄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同时对秦军西部南部发动猛攻,锁敌主力于营垒之中,使其不能出击!诸将以为如何?”

  “谨遵将令!”面对赵括第一次询问,将军们异口同声地赞同领命。

  “诸将回营,厉兵秣马,午后立即出战!”

  “嗨!”轰然一声,将军们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八月中旬,广袤的上党山地晴空万里,苍黄的山峦在碧空下连绵起伏,片片河谷正弥漫着最后的阳春气象。一到正午时分,竟有些热烘烘的气息。便在这时,长平谷地骤然响起了阵阵凄厉的号角,大片红云般的旌旗向北向南分做两路疾飞,隆隆的马蹄腾腾的脚步便如没有尽头的沉雷,轰轰震撼着连绵群山。赵国主力大军四十余万倾营出动了。

  北线王陵营垒立即陷入了空前恶战!

  赵括将十五万大军分做三路:主力步军十万分做两阵,半个时辰一换,轮番进攻,不给王陵营垒以任何喘息之机;五万精骑两翼守侯,专一截杀王陵隐蔽在山谷的突袭骑兵。此时赵军上下都已经明白了此战关乎全军生灭,自是人人鼓勇拼死。赵括大旗在山丘一挥,五万步军便随着战鼓号角展开阵形呼啸着扑向了秦军营垒:两侧弓箭大队箭雨掩护,先头大队立即涌上将木板与壕沟车压上壕沟,但遇火沟段,便立即有无数密集土包砸入;冲过壕沟,云梯与各种木梯便蜂拥搭上壁垒,弯刀盾牌长矛勇士便汹涌而上!堪堪半个时辰,前阵稍感力怯,立即便有第二阵替换猛攻。如此山呼海啸杀声震天连番血战,四个轮次下来,王陵营垒已经是大大吃紧了。要命处在于,王陵隐蔽在山谷的两万五千铁骑,在赵括五万优势骑兵拦截下,全然失去了突袭赵军侧背的作用。更兼赵军间不容发地轮番猛攻,机发连弩、猛火油柜、巨石敌等大型器械但有故障便无暇修复。饶是王陵机变,当即放弃了北面防守,又将一万骑兵改做步军投入营垒,全部六万步军都转向了南面壁垒之防守,仍然是险象环生。此时若有北面石长城赵军杀来,王陵壁垒几乎便是必然陷落!

  堪堪暮色将至,遍野火把点燃,赵军攻势仍是一浪高过一浪,其狠勇之势压得剩余三万多秦军眼看便是支撑不住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石长城出动三万余步军喊杀攻来,秦军营垒顿时被两边的红色巨浪淹没!王陵披散着长发挥舞着长剑血狮子般跳出壕沟嘶声呐喊着:“老秦兄弟们!死战了!杀――!”瞬息之间,所有秦军都放弃了器械跳出了壕沟,挥舞着刀剑长矛开始了最惨烈的直面搏杀。

  恰在这万分危机之时,战场形势又一次发生了骤然变化!

  还得从南线主战场说起。大军据守要隘而困住赵军主力,秦军将士都是一片欢腾,白起却是没有丝毫懈怠,立即向全军颁布了一道训令:“困兽之斗,历来兵家所畏,固有围师必阙之古训。今我将士围此四十余万大军,实是圈猛虎于咫尺之内,与虎谋皮,何能轻乎!今晓谕我三军将士:真正血战,自此始也!但有懈怠轻慢忘乎所以,军法从事!”训令一出,大军无不肃然生出戒惧之心,秦军上下又是整肃如故。对斥候连番密报做一番思虑之后,白起昨夜在狼城山洞穴幕府第二次聚将,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整整部署了一个时辰。部署完毕,白起又一如既往地与几员大将做了单独商讨,四更时分方才散帐。

  正午时分,赵庄大军两路出营杀向秦军营垒,谁料前军开出不到两里地,便遇秦军主力大军迎面隆隆开来!西面老马岭前是“王”字大纛旗,南面丹东河谷是“蒙”字大纛旗。秦军开出营垒迎战,分明便是不想被赵军堵在营垒之内。赵庄也是百战大将,一见秦军阵势,便知今日必是死战,立即下令:“两路大军分头迎击秦军!绝不使秦军主力越过长平关!”一时战鼓大起,两军四路便在长平河谷展开了暴风雨般地恶战。

  大战一开,白起便登上了狼城山望楼。白起的部署是:南路蒙骜大军猛攻赵军,西北王??大军只须顶住即可;王??大军须分兵六万突破赵军,北上增援王陵营垒。白起对王??说得很是清楚:此战之要在王陵营垒!赵军南线主力出动,真实图谋在于封堵秦军主力不能北援;秦军不守营垒而出阵,便是摆脱被锁营垒之困境,保持快速增援之可能;惟其如此,秦军之要害不在长平谷地击败赵军主力,而是全力突破赵军阻截,保得王陵营垒不失,从而久困赵军!其所以要王??分兵,是因了王??一军以猛勇见长,冲锋陷阵势不可当。然则眼见一个时辰过去,王??铁骑竟硬是不能突破赵军的骑兵大阵,白起渐渐便皱起了眉头。王陵营垒所处河谷狭窄,虽则利于防守,却是无处囤积重兵,巩固这道要害营垒的唯一办法,便是随时保持重兵增援。目下看来,竟是到了最要紧的时刻,赵括亲率十五万大军轮番猛攻,王陵便是死撑,只怕也到时候了!

  “禀报武安君:王陵营垒告急!”中军老司马一指望楼下急速摆动的一面红旗,竟是锐声急喊,满脸青筋都暴了起来。

  看看红日西沉,白起脸色倏地一沉:“下令桓??部立即出动!”

  “嗨!”老司马立即急速转动望楼上的一面大红旗,这是秦军对总策应大军的紧急号令。与此同时,白起已经快步下了望楼飞身上马大喝一声:“铁鹰剑士出动!”一马下山,幕府山岭的三百铁骑便飓风般卷了下来。到得山下大营,桓??的五万铁骑已经隆隆去了。白起一马当先,便带着铁鹰飞骑?ノ布弊飞先ァ?

  赵庄大军正与秦军主力死死纠缠,却见侧后烟尘大起,心知不妙,却是根本无力分兵,竟眼睁睁看着黑色铁骑怒潮般掠阵北去了。便在赵军一分神间,王??一声怒吼身边将旗前冲所部铁骑便是奋力冲杀瞬间突破赵军便漫山遍野冲了出去!赵庄大急,一声断喝,立率一彪骑士影插过来,竟又是死死堵住了秦军后队。如此这般冲冲堵堵,王??部铁骑陆续冲过赵军的大约也有三四万之多。赵庄本想分军尾随追击,却又被蒙骜部的几万步兵绕道侧后结阵拦截,密集箭雨呼啸而来,正面又是步骑混战,双方竟是谁也不让对方脱身,几十万大军便死死混战纠缠在了一起!

  桓??大军风驰电掣般杀到北战场时,恰逢赵军南北会合攻入壁垒之际。桓??遥望秦军旗号湮没,便知大事不好,一声大吼:“死战号角!”身边三十多支牛角号便短促激烈地凄厉响起,这支一直没有参战的生力军便排山倒海扑向了营垒!赵括五万铁骑本已在攻垒步军之后布好阵势,却硬是抵挡不住这黑色洪流般的冲击,堪堪从背后卷上掩杀,却恰逢白起的铁鹰飞骑队狂飙般杀到。这三百骑士是秦军中真正的重甲骑士,人各重铠面具,马各铁甲护身,人手一口特铸的十五斤重剑,但在平川冲锋,便是当者披靡!更有奇特处,便是这支铁骑既无旗帜,又无号角,也不喊杀,却只是展开队形山岳般向赵括中军大旗压来,实在令人惊骇莫名!

  赵括本在号令骑兵全数从秦军之后向营垒掩杀,以与步军夹击桓??铁骑,陡然便听得山坡千骑将军一声高喊:“百人队护持山丘!千骑队随我截杀!”赵括转身一看,一片凶猛地黑色浪潮正无声地向这座小山包压来,一看气势便知这是秦军赫赫大名的铁鹰剑士!骤然之间赵括热血沸腾,举刀大喊:“全体上马!截杀铁鹰骑士!送他们去见白起!”便飞身上马挥舞战刀率领最后一个百骑队冲下山来。

  为将以来,白起但上战场,从来都是铁甲面具无旗号不显露主帅身份。也是每当此时,战场全局已经不需要他来号令,最需要的便是他这支铁鹰剑士队的冲锋陷阵。行伍之时,白起便是军中猛士,十五斤重剑便是他为铁鹰剑士的特铸兵器。这支铁骑上阵,从来不需要整体号令,寻常都是单人独骑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直到完全杀光身边对手。今日对手却是赵军,白起在路上只大喊了一声:“今日战场三骑阵!”便算部署了面临最强对手的战法。

  赵括的千人飞骑也全部是赵军一流骑士,其坐下战马更是天下绝无仅有,况且兵力又超过百起两倍有余,便在山下四面包抄与铁鹰骑队硬碰硬搏杀起来。赵军飞骑队以轻猛见长,秦军铁鹰骑队以重甲见长,更兼双方主帅都在阵中,双方将士也都是第一次遇到势均力敌之对手,便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搏杀!赵军飞骑虽多,怎奈铁鹰剑士的三骑阵配合得流畅有如神妙机关,威力有如绞杀机器,饶是赵军飞骑十对三也占不得先机。而在秦军铁鹰骑士看来,赵军飞骑直是天上流云,眼看在你身边,四尺特长剑一伸却便没了踪影,收剑回身之际,他却又如影随形般杀到,若无演练精熟的实战配合,还当真难以抵挡这支眼花缭乱威猛凌厉的骑射劲旅。

  便在这半个时辰的搏杀中,猛将王??率领的四五万铁骑陆续赶到,一看铁鹰骑队缠住了赵括飞骑,竟是毫不犹豫地便全数扑向攻垒赵军。先到的桓??铁骑虽则是生力军,兵力却毕竟只有赵军四成,赵军兵力虽优,却是激战半日且伤亡惨重,如此两军便在营垒上下展开了反复纠缠厮杀,一时竟是谁也无法得手。及至王??大军陆续杀到,情势立时大变,秦军立即反守为攻,两个冲锋便将战场推到了营垒以南。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虽有中秋明月,战场之上却也是朦胧无边。赵括虽在战阵之中,心却在营垒攻防,见王??大军杀到,便飞骑出阵驰向步军边缘大喊:“退兵!骑兵冲杀!步军先退!”听得赵括公然号令,铁鹰骑队便有三骑冲杀出战阵飞驰到王??大骑下,片刻之间秦军号角大响,步骑大军列阵于营垒之南,却不冲杀,竟是眼看着赵军撤回了长平关以南。

  秦军点起火把清点战场,营垒守军战死五万余,其余两万步骑人人浴血重伤!当兵士将一具血人抬到王??大旗下时,白起骤然掀掉面具,大喊一声:“王陵!”便将血人抱了起来。血人却是呲着白牙嘶哑地笑了:“武安君,狗日的赵军,果然有种,杀,杀得来劲……”一语未了,便昏厥了过去。

  见军医紧张救治王陵,白起对王??低声下令:“立即调遣蒙骜八万步军来替换王陵,桓??铁骑补充蒙骜兵力,桓??代替王陵守垒,接防妥当后,你部便回老马岭!”王??领命之后,白起立即召来桓??一阵秘密叮嘱,桓??所部铁骑便立即从营垒河谷偃旗息鼓地北上了。

  白起回到狼城山洞穴幕府时,天色堪堪放亮,刚刚?A完一顿军饭,老司马便匆匆进来禀报:嬴豹桓??两部夹击,石长城营垒已经攻陷!

  “好!”白起猛力拍案一声长吁,“此战已是六成也。”

  (未完待续)

家园 长平之战3

  石长城营垒陷落的消息传到长平,整个军营都沉默了。

  赵括立即下令赵庄带领两万步军进入长平关做大搜索,看能否有意外发现。然则三日过去,两万士卒搜遍了民居、仓廪与所有房屋,最后便是掘地三尺,也只寻刮了十来车仓底

土谷与一些早已经风干如铁且爬满了蚂蚁的兽肉。这长平关原本是韩国上党的十七座城堡之一,因处上党腹地冲要,自然便有囤积军粮的大仓。但在秦国夺取河外渡口之后,上党的河内后援基地野王便成了一座孤城,韩国眼看上党难保,便停止了向野王输送粮草。韩国早成贫弱之国,其上党驻军历来只有两三月粮草储备。在冯亭周旋将上党献给赵国的那段时日里,十七座城堡的粮草已经是难以为继了。及至上党交接,韩国的上党民众悉数接受赵王赐爵一级,全部迁徙到了赵国腹地,上党的冲要城堡便没有了士农工商诸般庶民,全部成了大军驻扎的军营。到了秦赵两方百余万大军进入上党对峙的三年期间,更连最是靠山吃山的猎户药农都流奔异乡了。此等城堡,如何有暗藏粮草之奇迹?

  便是这些实在算不得军粮的土谷铁肉,赵括也下令交付辎重营严加保管,只供断粮之重伤士兵每日一餐。此事安顿完毕,赵括便下令清点全军随身携带军食。整整查了一天,赵庄与军务司马报来的结果是:目下全军活口三十万人,大约一半将士随身军食可保三日,有七八万人大约可保两日,有五六万人仅余一日军食,还有两三万人已经断粮,全部伤兵三日前已经断粮!

  “伤兵食量小,为何断粮反而早了?”赵括脸色骤然便沉了下来。

  “行伍生死交,伤兵军食,都让给能打仗的弟兄们了……”赵庄哽咽了。

  “还有,”军务司马嗫嚅着,“方才之数,都是以每日一餐计的。”

  良久默然,赵括拿开了捂在脸上的双手,咬牙切齿道:“升帐聚将!”

  大将聚齐,赵括站在帅案前只凛然一句:“三日连番大战!拼死突围!诸位以为如何?”大将们没有丝毫犹豫便是同声一喊:“追随上将军!死战突围!”赵括便立即做了部署,事实上,突围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北出死战,打通王陵营垒与石长城营垒,再东夺滏口陉出太行山。部署完毕,将领们便匆匆回营连夜备战去了。

  一连三日,赵括三十万大军全部出动,分成两部背靠背大战:南部赵庄阻截秦军,北部赵括猛攻营垒。然则,不吃不喝不扎营潮水般猛攻三日三夜,却仍然不能攻陷秦军壁垒。到了第三日深夜,饥肠辘辘却又灌得满腹河水的赵军士卒遍野瘫卧,再也无力发动攻势了。赵括长叹一声,便下令回军。说也奇怪,赵军退兵大锣一响,南部秦军便立即收队让道,竟不做任何追杀,任赵军大队缓慢地蠕动去了。

  三日大战,赵军战死十万余,全部活口二十余万,竟是人人带伤!

  赵括自己也是身中三剑,头上裹着大布,臂膀吊着夹板,却咬着牙走遍了二十多处营地。所到之处,躺卧在枯黄草地上的士兵们,都只是木然地望着这位形容枯槁的上将军,不期然便是嚎啕大哭:“上将军,兵娃子不怕打仗,就怕饿死人啊!”赵括总是硬生生挺着自己,嘶声安抚着这些曾几何时还是生龙活虎的精壮后生:“弟兄们,挺住了,赵王正向列国求援,天下战国不会看着赵国大军覆灭!撑持得些许时日,赵括定然领着弟兄们回到赵国,重振雄风,向秦人复仇!”士兵们都只静静地听着,似乎是再也没有了气力做慷慨激昂地回应了。

  这一日,赵括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回到行辕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卫士们要他骑马,他却摇摇头:“战马也没了粮草,还摇驮着我等冲杀,让它们也歇鞋了。”卫士们要抬着他巡营,他却笑了:“伤兵都要打仗,有人抬么?”便固执地自己走路了。原本贵胄公子,动辄便是高车驷马,赵括何曾有过如此艰难地徒步生涯?一日半夜走下来,伤口火辣辣疼,身子却酸软沉重得直是要瘫倒。当那个少年兵仆为他洗脚时,捧着赵括满是血泡的一双瘦脚,竟哭得话也说不出来了。赵括朦胧瘫到军榻,一个呼噜却又猛然坐起:“来人!立即请赵庄将军!”

  赵庄匆匆来了,见赵括肃然端坐在帅案之前,惊讶得连参见礼节都忘记了。赵括却只一摆手请赵庄席地坐在了对面,便淡淡一笑道:“我军粮尽兵疲,秦军却不攻我,将军以为其图谋何在?”赵庄思忖道:“秦军虽则困我,却也是伤亡惨重,显是不想逼我军做困兽之斗,却要生生困死我军……除非,我军降秦。”赵括冷冷一笑:“王??好盘算!只可惜还没到山穷水尽处,我还有一法撑持,力争拖到战场外有变。”“上将军是说,拖到列国援兵来救?”赵庄兴奋得声音都变调了。“正是。”赵括沉重道,“举国之兵皆在长平,赵王安得不心急如焚?平原君定然也在列国奔走,我便将计就计,以拖待变,若撑持得到那一日,诚赵国之大幸也!”说着便是一声粗重喘息,“我军首战大胜后,平原君回邯郸报捷未及归来,此不幸中之万幸也!否则,我军便是无救了。”

  “上将军但说,何法可固守待变?”

  “车城圆阵。”

  “车城圆阵?”

  “正是。”

  “闻得这是孙膑阵法,早已失传,上将军如何通晓了?”

  “人言赵括熟读天下兵书,当真汗颜也。”赵括淡淡一笑,却是百味俱在,“少时曾得《孙膑兵法》一读,与老父论争车城圆阵之效用,至今言犹在耳……”骤然之间,赵括眼圈红了,“老父言说,此等阵法唯守不攻,绝地之用也;孙膑生平未曾一试,实效如何,却是不明……如今我军已是绝境,赵括也是尝试,将军多有实战,若以为可行便试之,否则……”赵括骤然打住不说了。

  “只要上将军记得此阵摆设演化之法,自当可行!”

  赵括顿时精神一振:“孙膑有言,此阵山岳难撼,摆成无须演化!至于摆设之法,也是简便易行。你来看!”顺手拖过一张羊皮大纸,提起笔便画了起来。赵括原本智慧过人才思敏捷,边画边说竟是条缕分明,不消半个时辰,便将这车城圆阵说得个淋漓尽致。

  “大哉孙膑也!无愧实战兵家!此阵大是有用!”赵庄啧啧赞叹,不禁便是一声感喟,“若在寻常时日,便当为此阵浮一大白!”

  “好!”赵括一拍帅案,“那便明日摆阵!”

  次日清晨,赵军开始轮番忙碌轮番歇息,将长平城堡内所有老旧战车与可用物事都搬运了出来,整整五日劳作,一座旷古未见的车城圆阵终于巍巍然矗立在了长平大战场!

  赵军只要不出营激战,秦军便不做理会。然则车城圆阵一起,立即便惊动了秦军。远处秦军竟涌满了山头营垒观看指点,人人啧啧称奇。白起接报,立即带领众将登上狼城山最高处了望。远远看去,这座大阵几乎便是方圆十余里的一个巨大的火焰圆圈,旌旗错落,金鼓隐隐,马鸣萧萧,若非赵军杀气已经大减,这座军营城堡当真震慑心神!

  细看半个时辰,白起下得望楼竟是一声感喟:“秦赵大决,此其时也!若赵括此战不死,必是天下名将,大秦?w星!”王??便笑道:“武安君却是高估这小子了,此等劳什子经得甚折腾?有五万铁骑,两个冲锋便踹翻它!”白起却扫视着将军们淡淡冷笑道:“诸位都是百战之身,谁能说出此阵来历?所长所短?如何打法?”又目光炯炯地看着王??,“五万铁骑踹翻?只怕五万铁骑死光了,你却还是一片懵懂。身为大将,便是邦国干城,盲人瞎马便踹将上去,能打胜仗?今日诸位便说,谁能说得个子丑寅卯,便是我秦国大幸,我秦军大幸也。”

  虽然白起并不激烈,甚至从来没有过声色俱厉地指斥将士的个例,但却有一种谁也说不清的威严,便是高爵如王??、王陵、蒙骜一班大将也对白起敬畏有加,从来不敢公然谈笑。然则,最重要的却是全军上下对白起的无比信服。发于卒伍的白起,做卒长时便是铁鹰剑士,骑战步战以及各种器械无不精通,但在校军场走得一圈看谁一眼,便必是此人技艺有差。寻常大将但有此长,士卒便服。然则白起又远远不至于此,战场算计之精到,战法部署之高明,杀敌勇气之丰沛,决断胆识之果敢,几乎是样样炉火纯青!三十多年来,只要是白起领军,任是大战恶战,秦军都是战无不胜。久而久之,秦军士兵们都将白起说成了上天派来秦国的军神。军营便流传开一则兵谣:“但跟白起,惟有老死。若得战死,天命如斯!”说得便是跟白起打仗死了也不冤枉。便是如此之白起,偏偏却是从来没有狂躁倨傲之气,永远那般冷静,永远那般清醒,永远那般孜孜不倦地揣摩敌人。除了一个“神”字,当真是解无可解也。

  今日白起如此肃然,大将们方才还浮动在心头的那种对败军之将的蔑视,便是荡然无存了。一时寂然无声,王??便红着脸抓耳挠腮道:“嘿嘿,武安君如此考问,肯定是谁也不行,还是请武安君明示了,我等只管打仗便是。”

  “也好,借这里看得清楚,我便说说这阵法了。”白起在地上点着那口战时总是拄在手里的长剑,“古战无阵。战而有阵,发于春秋之期。晋平公大将魏舒于晋阳山地骤遇戎狄突袭,毁弃战车,将甲士与步卒混编为方队大败戎狄骑兵。阵法之战,由此而生。然则春秋以车战为主,无铁骑,阵法仅为非常之用。故春秋之期,常战无阵,《孙子兵法》亦无战阵之说。进入战国,战车淘汰而铁骑大盛,天下兵争皆成步骑野战。步骑快速多变,是故阵法应时而生。所谓阵法,即以兵士之诸般队形变化,或辅以地形,或辅以器械,而列成整体为战之势。小如我军铁骑之三骑配伍,大如中央步军成方而两翼骑兵突出的常战之法,皆为阵法。阵法之变,以三形为根本:一曰方,二曰圆,三曰长。天下所有阵法,皆以方圆长三形相互组合,再借地形、器械、旗帜、兵器之特性而列成。然则,兵无常形,水无常势。阵战有长处,亦有短处。阵战之长,首在能将全军结为整体,尤其能使兵力单薄之一方,依靠整体之变化配合,而抗击兵力优势之一方。三骑配伍精到,可抗十骑。是故我军三百铁鹰骑队能抗击赵军一千飞骑也。大阵之短,在于僻处一隅,过份借重地形与已成器械,不能快速转移作战,缺乏对战场全局胜负板荡之影响力。战国之世,大战频仍,却无一次大战为阵法之战,更无一次为阵法制胜。此中根本,便在阵法之短也。惟其如此,非常阵法便多为兵处弱势而用以自保,却无法改变战场之大势。”

  将军们听得入神,无不频频点头,却有王陵突然问道:“武安君,末将曾听得人说,孙膑兵法有十阵之说,不知赵括此阵可在这十阵之内?”

  白起看看满身包裹白布犹自血迹斑斑的王陵,目光中流出一片欣慰:“战国之世,孙膑为实战有成且兵法有著之唯一大家。然孙膑一生,未曾一次用阵战,唯留下十阵之图形,其用如何,未尝明也。所谓孙膑十阵,即方阵、圆阵、一字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行阵、钩形阵、玄襄之阵、水火阵。此十阵者,前三阵为常战阵法,实是孙膑以实战入书也;最后之水火阵,也是实战中水战火战之法,并非阵形也;其余六阵,当为孙膑所创,然如何使用,却是没有定式,因人因地因器械,变化多多也。目下赵括此阵,便是依据孙膑十阵,以圆阵配以壕沟、战车、步军而成,名曰车城圆阵!”

  “车城圆阵,威力大么?”桓??便是摩拳擦掌。

  “你等便看。”白起长剑遥遥一指,“这大阵共是五层:最外围一道壕沟鹿砦,第二道便是战车固定相连的车城围障,战车后配有刀盾步卒;第三道是有序间隔的步兵阻截方阵;第四道是连绵军帐,驻扎换防士兵与伤残老弱;第五道便是中央那座十余丈高,有一面“赵”字大纛旗的金鼓军令楼,主将居上号令全军。车城圆阵之威力,在于结全军为配伍,全军将士流水转圜之间相互策应;我军若集中兵力攻其一处,则其余卷来攻我侧后;我军若全部包围而攻之,则兵力拉开成数十里一个大圆,顿时分散单薄,何能攻破营垒?”

  “如此说来,便奈何不得这小子了?”王??顿时大急。

  白起冷冷一笑:“天下兵争,胜负常在战场之外。任他金城汤池,我只不理会他便了。”转身又是长剑拄地,“传我将令:全军营垒坚壁防守,封堵百里之内所有隘口!赵军不出圆阵,我军不战!赵军但出圆阵,我军全力逼回!但有轻敌而疏于防守者,军法从事!”

  “嗨!”方略如此简单,大将们顿时胆气,便是齐齐一声虎吼。

  (未完待续)

家园 长平之战4

从此,赵军大营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进入九月,这番大势便是谁都看得明白了。秦军是下死心要活活困死赵军了。你有车城圆阵,他却不来攻你。你若攻出突围,那精锐铁骑便便如潮水般逼你回阵。这不分明是要

你回到阵中挨饿等死么?前心贴后背,整日气息奄奄,当真还不如死了!若来攻,赵军尚可在拼死搏杀中抢得一些战马军食,可他偏是不来,你却奈何?倏忽旬日,赵军的车城圆阵已经完全丧失了开始的些许欢腾,陷入了一种无边的宁静恐慌之中。

  赵括几乎瘦成了一支人干,颧骨高耸的刀条脸,两支眼窝陷得黑洞一般可怕,乱蓬蓬的胡须连着乱蓬蓬的长发毫无章法地张扬开来,昔日紧身合体的胡服甲胄,如今竟空荡荡地架在身上。曾几何时,最是讲究尊严的一个倜傥公子竟是面目全非了!饶是如此,赵括依旧在终日奔忙,查军情、抚伤兵、分配军食,竟是没有片刻歇息。

  这夜三更回帐,赵括仍是久久不能平静。目下最让他刻刻在心又大为头疼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处置越来越多的军食纠纷,二是搜集越来越渺茫的援军消息。军食越来越少,纠葛便越来越多,昔日情同手足的战场兄弟竟大是生分了,各营各队常常为了一片挖掘出来的草根山药争得你死我活,连将军们都卷了进去,每次都让赵括心惊不已费尽心力,回到行辕犹是唏嘘不已。但最揪心的还是援军无望,乔装的秘密斥候派出了一拨又一拨,虽然回来的不多,零星消息毕竟还是有的,但每次消息都让赵括心惊一次心凉一次。先是魏国韩国首鼠两端,信陵君强争救赵被罢黜;再便是齐王不纳建蔺相如与老苏代苦谏,拒绝出兵出粮;后来又是楚国冷落平原君,对秦赵大战作壁上观;最可恨的是燕国这个早已经变蔫了的夙敌,竟在此时谋划要偷袭赵国,夺黄雀之利!如此看去,这列国援兵当真便是画饼充饥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邦国无恒交,惟利是图耳,如此等等之寻常时日赵括大为蔑视的诸般谚语格言,此刻都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心中竟如鼎沸般百味俱出。

  蓦然之间,赵括竟想起了平原君说给他的一个故事:

  老廉颇当年被贬黜,回到邯郸宾朋门客尽去,竟是门可罗雀。后又复职,宾朋门客骤然俱来,又是门庭若市。老廉颇喟然长叹:“客如潮水,来去何其速也?令尔等退去,一个不见!”一老门客长吁一声从容笑道:“此乃人心世道,君何见之晚也?天下以市道而交,君有势客则从君,君无势客则去,此固常理也,何怨之有?”是啊,天下以市道而交。“市道”者何?唯“势利”二字焉,岂有他哉!势则为利,利可成势,无势无利,所交者何图?

  猛然,赵括打了一个冷颤!

  “上将军,你一整日没吃饭了。”少年军仆站在案前,锃亮的铜盘中却只有拳头大一块焦黑的干肉、一块烤得焦黄的芋根、半盏已经发馊的马奶子。

  赵括罕见地笑了:“小弧子,你还只有十五岁,都皮包骨头了。你吃了它!”

  “上将军,这如何使得?”少年军仆哽咽了。

  “如何使不得?来!这里坐下吃!”

  “上将军……”少年军仆大哭拜倒,“你是三军司命!小弧子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夺上将军之军食啊!”

  “那好,我俩人各一半。否则我也不吃!”赵括拿过案边切肉短剑,将干肉芋根一切两半,“来!吃也!”

  少年军仆哭着吃着,突然便跳了起来:“上将军你听!”

  夜风呼啸,刁斗之声隐隐可闻,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却有沉闷的惨嚎一声又一声传来,清晰而又恐怖!赵括凝神侧耳,脸上渗出豆大汗珠,面目狞厉地霍然跳起大喊:“中军飞骑队出巡!”提起战刀便大步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赵括带着一支稍微能大跑一阵的百骑队,终于冲到了一座有微微火光的帐篷前。一阵奇异的腥膻肉香远远便随风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倏忽之间,百夫长的脸便唰地白了。赵括飞身下马便是一声大吼:“包围军帐!挑开帐门!”骑士们哗地围住了大帐,当先一排长矛齐出顿时便挑开了帐门,赵括挺剑大步抢入,一望之下却是目瞪口呆。

  小小军帐中,两具尸体血淋淋地摆在草席上,四肢已经成了带血的白骨架!小地坑中燃着粗大的干木柴,铁架上吊着的铁盔兀自淌着血水咕嘟嘟冒着蒸腾雾气!十余名兵士正在埋头大啃带着血丝的白骨肉,脸部扭曲变形,狰狞可怖之极!

  “他们吃伤兵!”百夫长指着尸体嘶声大吼。

  “全部!斩决!”赵括尖啸一声,战刀便砍翻了一个食肉者。百人队一齐涌入,吼叫连连长矛齐伸,所有食肉兵士顷刻便被钉在了地上。

  赵括一声大喝:“急号!三军集合!”

  牛角大号凄厉地响彻了军营,杂乱无力的脚步漫无边际地向中央金鼓将楼下汇聚着,整整磨蹭了半个时辰,二十万大军才聚集起来。昏黄的军灯下兵士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人人青黑干瘦,全然是望不到边际的排排人干,灯光暗影里闪动着片片幽幽青光。所有的战马都被集中在旁边,它们也是瘦骨嶙峋,微弱的喷鼻声不断起伏着。

  赵括站在一辆战车上,手拄长长的弯月战刀,嘶哑的声音骤然炸出一句:“将士们,我等是人!”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良久,赵括抬起头来,“弟兄们,秦人有一首军歌,叫做《无衣》,有人会唱么?”全场死一般的沉寂中,赵括嘶哑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荡起来: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与子同仇 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王于兴师 同死共生……

  说是唱,毋宁说是悲愤激越的嘶喊。万千兵士们先是低声饮泣,接着便呜咽着一齐哼唱起来。虽说这是秦人军歌,却也是天下流传的军营血肉之歌。赵人原本便是多有慷慨豪迈之士,最看重的便是军旅骨肉之情谊,谁堪如此通彻心脾之惨剧?唱着唱着,喊着喊着,万千将士便是放声大哭……

  “弟兄们,别哭了!”赵括战刀一举,:“我军已经撑持四十六天,再不能等死了!今晚,杀掉所有战马,全部煮掉吃光!而后收拾备战两个时辰,我等兄弟开营突围!再作最后一次冲击!”

  虽然没有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喊怒吼,但那片晶莹闪烁的幽幽青光与那迎风挺直的干瘦身板却告诉赵括:将士们是有死战之心的!赵括向脸上一抹一摔,“各营杀马。”便跳下战车,向将楼下的战马群走来。这是赵括千人飞骑队仅剩的六百匹战马,每匹都是边军精心挑选的阴山野马驯化而成,对于骑士,那可当真是血肉相托万金不换的生死伴侣。尤其是赵括那匹坐骑阴山雪,身高一丈,通体雪白,大展四蹄便如风驰电掣,曾引起不知多少相马师与骑士的啧啧叹羡!当真要杀死这些战马,三军将士们心头颤抖,竟在瞬息之间无边无际的跪了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上将军――!不能杀阴山雪!不能啊――!”少年军仆小弧子尖声喊着飞也似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赵括双腿,“上将军,阴山雪是我喂大的!小弧子愿意替它死啊!上将军……”小弧子从战靴倏然抽出一口短刀,便向自己小腹猛然一捅!赵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短刀便是一声喝令:“架开他!看好了!”待百夫长拖开哭叫连声的小弧子,赵括便走向了那匹碎已瘦骨棱棱却依旧不失神骏的雪白战马。

  百夫长与几名老兵突然疯狂地冲进马群,扬起马鞭乱抽狂喊:“马啊马!快跑吧!跑啊――!”饶是如此,战马群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无声的低头打着圈子。

  阴山雪咴咴喷着鼻息,一双大眼下的旋毛已经被泪水打湿得拧成了一缕,马头却在赵括的头上脸上蹭着磨着,四蹄沓沓地围着赵括游走。赵括紧紧抱住了阴山雪的脖颈,热泪竟是夺眶而出。阴山雪仰头一嘶,萧萧长鸣竟是久久在夜空回荡。赵括退后一步,双手抱着战刀对着阴山雪跪倒在地。良久,他起身猛然后跨一步,回身一刀洞穿马颈,顿时鲜血如注将赵括一身喷溅得血红!

  百夫长大嚎着:“马呀马!升天吧!来生你杀我――!”

  次日清晨,太阳爬上了山头,广袤的河谷山塬一片血红一片金黄。赵军的车城圆阵中凄厉的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便如沉雷般在河谷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全部打开,大片各式红色旗帜如潮水般涌出。“赵”字大旗下,赵括冷酷木然地走在最前列,短衣铁甲,长发披散,一口战刀扛在肩上赳赳向前。身后便是无边无际全部步战的赵军将士,长矛弯刀一律上肩,视死如归地踏着鼓声轰隆隆向秦军北营垒压来!

  白起在狼城山了望片刻,便断然下令:“打出本帅旗号!列强弩大阵正面拦击!”

  山头望楼上黑色大纛旗急速摆动,号角战鼓连绵响起,四面山川顿时沸腾起来,秦军营垒的铁骑步军一队队飞出,顿饭之间便在长平关以北列好了横贯谷地的一道大阵。阵前一杆“白”字大纛旗迎风招展,旗下战车上顶盔贯甲黑色金丝斗篷须发灰白一员大将,赫然便是白起!

  赵军大阵隆隆压来,堪堪一箭之地,秦军明是万千强弩引弓待发,却竟是一箭不射任赵军轰轰走来。走着走着,将及半箭之地,赵括一声令下:“停!”端详有顷,突然便是哈哈大笑:“天意也!天意也!”战刀一指便是高声喝问:“秦军战车上,可是武安君白起么?”

  “赵括,老夫正是白起。”

  赵括便是一阵冷笑:“白起,你既名震天下,却何须称病隐身,兵外诈战?”

  “赵括,兵争非一己之私斗。老夫不称病,赵王如何能任你为将也。”

  “白起,长平之战,若是王??统兵铺排,赵括佩服也!”赵括战刀直指,“既是你亲自隐身统兵,如此战法便是多有疏漏,赵括不服也!”

  “愿闻少将军高见。”白起却是平静淡漠。

  “其一,上党对峙三年,不攻不战,空耗国力多少?其二,以先头五千铁骑分割我军,全然是铤而走险,若我早攻,岂有你之战绩?其三,等而围之,又是孤注一掷。若我军粮道不断,抑或列国救援,此等野心岂能得逞?其四,既困我军,却不攻占,便是贻误战机!若我军有一月之粮,你破得车城圆阵么?”赵括侃侃评点,竟是不假思索。

  “少将军经此一役,仍有就兵论兵偏离根基之痕迹,诚为憾事也!”白起浑厚的声音随风飘来,却是不紧不慢,“尝闻马服君之言,少将军轻看兵事,今足证也!其一,上党之地易守难攻,老廉颇深沟高垒,堪称善守如山岳,何攻之有?然则若不对峙,则赵国必在天下成势也。这便是不攻又不退之理。其二,五千铁骑虽少,却是轻刃初割不为你看重,待你察觉来攻,我军已经增兵五万,谈何铤而走险?其三,等而围之,亦是借重兵外之地利也。老夫相信,少将军已经揣摩透了这个道理。至于粮道不能断绝,列国能来救援,此乃少将军不察天下也。若我军不围赵军,列国或可来援,而我军既围赵军,列国便必不来援。邦国之道,雪中不送炭。少将军何独天真至此?最后,长平大战,我军也是伤亡惨重,能围能困,何须血战?兵士鲜血,毕竟比战机更重要。只要能最终战胜,白起宁愿保持兵力。”

  默然良久,赵括对着战车深深一躬:“赵括谨受教。”

  “在我坚兵之下,少将军能绝粮防守四十六天,且大军不生叛乱,已是天下奇迹也!”白起喟然一叹,“老夫今日出阵,便是念你有名将之才质,让你来去清明了。”

  “多谢武安君了。”赵括冷冷一笑,“今日赵括若突围而出,三五年后便于你白起再见高下!若赵括死了,我来生仍要与你为战!”

  白起淡淡一笑:“为大秦计,少将军今日必须死在阵前。至于来生,老夫没兴致再做将军了。”

  “好!今日最后一战!”赵括战刀一举,大喝一声:“杀――!”赵军便红色海潮般呼啸卷来。

  王??令旗一劈大吼一声:“强弩大阵起!”便见阵前万千强弩齐发,粗大长箭便暴风骤雨般迎着赵军倾泻而去,两翼铁骑尚未杀出,赵军浪潮已经哗地卷了回去。中军司马便是一声惊喜地喊叫:“武安君,赵括中箭了!眼看五六箭,必死无疑!”白起冷冷一挥手:“各军仍回营垒坚壁!赵军不出,我军不战!”

  赵军又退回了没有彻底拆除的车城圆阵。身中八支大箭的赵括被抬到废墟行辕前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的身躯,兵士们不敢将他放上军榻,只有屏住气息将他抬在手里,一圈大将围着赵括,外面便是红压压层层兵士,人人浑身颤抖全无声息。

  赵括终于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喘息着挤出了一句话:“弟兄们,赵括,走了,投降……”便大睁着一双深陷的眼洞骤然摆过头去,永远地无声无息了。大将们哗地跪倒了。兵士们也层层海浪退潮般跪倒了,软倒了。便在这一刻,赵军将士们才骤然发现,这位年青上将军对于他们是何等重要!若没有他在最后关头的非凡胆识,谁能活到今日?赵军早就在人相食的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了。

  次日清晨,一面写有血红的一个“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中央将楼楼,近二十万赵军缓缓涌出了车城圆阵。在原来两军的中间地带,秦军列成了两大方阵,中间是宽阔通道。赵军沉默地流动着,流向了黑色甲士林立的大山深处。

  秦军没有欢呼。降兵没有怨声。整个战场竟是一片沉寂。

  (未完待续)

家园 请版主删除

不好意思

原本只是想给大家一点乐趣。

只是该文为SINA独家转播,为免连累CC,还是请版主删除该贴,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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