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水门事件(二十三) -- 梦秋
水门事件(二十八)
即使没有那两盘“失踪”的录音带,即使没有那被抹去了18分钟零15秒的录音,白宫提供的这7盘录音带也足以让人对总统的所作所为产生深刻的怀疑。
布兹哈特在刚刚开始按照时间顺序整理这些录音带的时候,他还没有发现太多的问题,只是觉得尼克松与迪恩、霍尔德曼等人的交谈像是在模模糊糊地影射着某种东西。迪恩作证说,尼克松在1972年6月23日就开始谈论到了掩盖水门事件的具体行动;而白宫送交法庭的声明却说,总统直到1973年3月21日才知道手下有人掩盖水门事件。究竟谁说的说法正确呢?至少,布兹哈特在开始整理这7盘录音带的时候,没有发现尼克松在1972年6月30日之前知晓掩盖水门丑闻的行为。作为总统特别法律顾问,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不妙了。在一盘1972年9月15日的录音带上,布兹哈特发现了尼克松说了这么一段话:
“(总统)选举之后,我可不希望爱德华.班奈特.威廉姆斯(《华盛顿邮报》的律师)还呆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们要修理一下这个杂种,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这么干的,因为他是个坏蛋。”(We are going to fix the son of a bitch, believe me. We are going to, because he is a bad man.)
另一段对话里,尼克松谈到了要给《华盛顿邮报》的电视台执照问题上找麻烦(见【原创】水门事件(十二))。他特别说明:“在这事上要干得痛快一点!”(It is going to be goddam active here.)
除了对《华盛顿邮报》不满,总统对税务署(IRS)也大发牢骚。他本来想通过税务署清查1972年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麦克戈文的政治捐款情况。但是税务署极其不配合,拒绝向迪恩交出有关材料。尼克松发誓说,在选举结束之后他一定会让税务署更听话一些。他要炒税务署头头的鱿鱼,还要炒掉负责税务署工作的财政部部长乔治.舒尔茨的鱿鱼。录音带当中总统是这么说的:“他(舒尔茨)不是凭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当上财政部长的。他能够干这个活是有人帮了他妈的一把。”(He didn’t get to b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because he has nice blue eyes. It was a goddam favor to him to get the job.)
总统滥用权力,从录音带的对话里可以得到证实。这些录音带如果到了法官手里,无疑会对总统的政治声誉构成巨大的消极影响。可是这一切毕竟与水门丑闻没有直接关系,法庭还不能用这些资料作为证据。布兹哈特怀着侥幸心理一直听下去,直到他听到1973年3月21日的录音带。
迪恩在参议院作证说,1973年3月21日,他与总统谈到了给亨特120,000美元封口费的问题。白宫提交的声明说,总统对此的回应是:“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不会有任何好处。无论怎样,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布兹哈特没有从3月21日的录音带中听到总统说过类似的话。相反,尼克松问迪恩,总共需要多少封口费。迪恩回答说大约需要100万美元。
尼克松答应想办法筹措这笔钱。经过商量,他们决定让米切尔去筹款。此后还谈到了如何给予这些被告总统赦免的问题。
这是不折不扣的掩盖行为,是在妨碍司法调查,是犯罪。这一切与迪恩的证词完全吻合。这样的录音带到了法官手里,尼克松算是完蛋了。
布兹哈特听到此处,心凉了半截。他总算明白过来,一直声称无辜清白的总统其实是个低能的骗子(他后来说总统是个transparent liar)。尼克松大势已去,遭到弹劾只是迟早的问题。与其坐等死期慢慢临近,还不如及早抽身,脱离是非,省得将来身败名裂。《疯狂的石头》里是怎样形容这个场面的?对了,早死早超生。
11月3日,布兹哈特和另外一位总统法律顾问加尔曼飞往比斯凯延。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劝说总统辞职。这是白宫内部传来的第一声要求总统辞职的呼声。但是尼克松躲着没有接见他们。
尼克松心情很糟糕。11月1日,司法部又任命了新的独立检察官接任被解职的考克斯。“星期六晚大屠杀”对于尼克松来说,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再也不敢玩这一手。尼克松一定很怀念米切尔和克莱迪恩斯特担任司法部长的时代。这两位在台上的时候,一手遮天,司法部断断不会冲在前面给白宫下套儿。可是眼下这两位全都丑闻缠身,十有八九要去蹲大牢。司法部早就不听使唤了。
说司法部不听使唤可能有点过分。毕竟新独立检察官的人选司法部最好还是白宫商量一下的好。原来理查德森选择考克斯的时候可没和白宫商量,结果斗得两败俱伤。尼克松坚决不要那些个“fucking Harvard professor”,坚决不同意和那些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书呆子打交道。经过忠心耿耿的黑格将军推荐,司法部任命了68岁的休斯敦律师加沃斯基(Leon Jaworski)担任独立检察官。
加沃斯基是个老资格的法律工作者,民主党人。早年在对纳粹的纽伦堡大审判中担任军事检察官。1962年曾经被当时的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任命为独立检察官处理民权运动事宜。他曾经担任过红十字会主席。1971-1972年间,担任美国律师协会主席。
美国律师协会在1972年大选当中站在尼克松一边。加沃斯基虽说是个民主党人,但却和总统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一点招来了外界的置疑,担心他在任职期间渎职包庇总统。为了表示自己的独立和公正,加沃斯基连秘书也不带上,只身一人来到华盛顿,全部留用了考克斯的助手和工作人员。黑格问他是否要和尼克松见面,加沃斯基也断然拒绝了。
说服加沃斯基担任独立检察官颇费了黑格一番口舌。不是前者架子大,而是有考克斯的前车之鉴,谁都不会去自找苦吃。加沃斯基提了不少条件,包括有权向白宫传唤各种证据,将解除独立检察官职务的权力从白宫移交到国会手中等等。黑格答应了这些要求。这样,除非有特别原因,加沃斯基会在任上一直干下去。上述情况表明,加沃斯基行事圆滑而不失原则,处世公正却又留有余地,比被解职的那个考克斯强太多了。
有这样的检察官,尼克松高兴得起来么?
布兹哈特从比斯凯延回来,一直在考虑是否将录音带的问题告诉这位新任独立检察官。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录音带上交给法官西里卡之后,法庭很快就会发现录音带被抹去18分钟零15秒的问题。要是加沃斯基从西里卡处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会不会怀疑是布兹哈特有意销毁证据?
1973年11月9日和11月12日,在没有和尼克松商量的情况下,布兹哈特在法庭上当着加沃斯基的面作证,承认录音带被抹掉了18分钟零15秒。11月21日,关于录音带“失踪”和被抹去的情况公之于众。检察官和法庭开始了冗长的听证,准备调查录音带事件。大量的证人被传唤到法庭解释录音带问题,连黑格也被迫出庭作证。经过两周的调查,证人们众口一词地说,“失踪”的录音带根本就“不存在”。至于那消失了18分钟零15秒的对话,总统私人秘书伍兹坚持说,自己操作失误抹去了其中4-5分钟,其余与她不相干。法庭多次追问相关内容,逼急了的伍兹女士干脆引用宪法第五修正案——即在法庭上,如果一个人遇到必须回答对自己不利的问题时,就可以引用第五修正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伍兹为此拒绝透露更多消息。
黑格在法庭上作证说,录音带上十多分钟的空白是“某种邪恶势力”造成的。最终,由于9盘录音带引发的案中案不了了之。究竟谁是“邪恶势力”,只能让局外人自己去判断了。
11月17日,尼克松在记者招待会上遭到记者质问。有人问他:总统是否还认为霍尔德曼和厄利希曼是他所见到的最好的公务员?尼克松回答:“我认为,除非有证据表明他们无罪,在此之前此二人及其他有关人士都是有罪的。”
有人追问,总统1971年总共才交了878美元的所得税,这是否和他的收入不符?总统分辨说,他的年收入也才47,000美元(实际上这是他1960年的年收入),他那辆1958年的轿车已经需要进行大修。
最后,尼克松用一句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作出了最苍白无力的申辩:
“我不是一个恶棍。”(I am not a crook)
怎么这么巧呢?
水门事件(二十九)
1973年年底,圣诞节。白宫内部一片愁云惨淡。圣诞节前,尼克松被迫公开了自己的财务状况,并补交了43万美元的个人所得税(这是因为他出售自己的副总统文件逃税的缘故)。也许是指望破财可以消灾,尼克松对自己能够成功地躲过被弹劾的命运又有了新的幻想。按照布坎南的说法,总统既没有亲手把封口费交给那些“水门窃贼”,也没有在事实上给予这些人任何总统赦免。既然如此,总统的行为仅仅限于口头,为何要负起刑事责任呢?布坎南的话给尼克松以巨大的安慰,也将他投入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
现实却是可怕的。齐格勒,尼克松手下的新闻秘书是个提前出生了几十年的萨哈夫,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着合众国记者们大放厥词,谎言滔滔。这个声名狼藉的年轻人遭到了众口一词的批判。要求他辞职的呼声越来越高。参议员戈德沃特是尼克松的铁杆支持者,圣诞节前也在《基督教科学导报》上发言,痛批齐格勒。尼克松的近卫军已经大半离散,齐格勒几乎是硕果仅存。尼克松当然不愿意放走此人。他就这么继续和舆论耗着,顽抗到底。
来自独立检察官的消息也不妙。加沃斯基在听完白宫上交的7盘录音带之后,认为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尼克松难逃法网。老于世故的检察官提醒黑格,尼克松需要一位庭审律师对付可能的起诉。黑格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科尔松(尼克松的老近卫军之一)的建议下聘用了来自波士顿的律师詹姆斯.圣.克莱尔(James St. Clair)。
别以为加沃斯基这么做是出于善意,他是个老讼棍,手腕多得很。黑格是个军人,脑袋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所以戈德沃特在痛批齐格勒的时候,也大骂黑格“不懂政治”),根本就玩不过加沃斯基。换取了黑格的信任之后,加沃斯基向后者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到白宫听一盘录音带。不多,就一盘录音带,以便决定此后是否还要传唤更多录音带或者到此为止。黑格听到“到此为止”四个字,乐得眉开眼笑,当即答应下来。
按照正常程序,加沃斯基要从白宫弄到录音带,需要通过法庭发出传票。加沃斯基把这一步省了,直接跑到白宫来听录音,听完之后空手走人。这样给人一种假象,这位检察官不像他的前任那样,穷凶极恶地带着一批警察冲到白宫来发传票,而是试图把自己的影响限制在最小范围。殊不知这一点正是加沃斯基狡猾之处。
加沃斯基听的录音带录制日期是1973年6月4日。这一天尼克松花了12个小时听取他和迪恩以前的历次谈话录音,并指示手下人对这些录音带进行文字记录。因此,1973年6月4日这一天的录音带被称为“所有录音带的录音带”(tape of tapes),是几乎所有证据的总索引。黑格将此事转告尼克松的时候,在一旁的布兹哈特警告黑格,如果让加沃斯基弄到了这盘录音带,他会要求白宫提供更多录音带。黑格却被那句“到此为止”弄花了眼,说服尼克松把加沃斯基放进了白宫。
1974年1月8日,加沃斯基来到白宫,听完这盘录音带之后,以录音带质量太差为理由要求带一份副本回他的检察官办公室。布兹哈特哪能答应这种得寸进尺的请求。加沃斯基一个电话打给远在加州克莱门特和总统度假的黑格,让他给布兹哈特下命令开绿灯。事情办完,这个总统特别法律顾问为此生了一肚子闷气。
布兹哈特猜得不错,加沃斯基的确是借机找茬。1月9日,他给白宫来了一封信,要求白宫提交另外25盘录音带,否则传票伺候。黑格为此很冤枉地在克莱门特给总统骂得狗血淋头。加沃斯基的这个要求当然被拒绝了。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强行索要。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不答应了。
传票眼下还不是最令尼克松害怕的东西,他害怕的是可以赶他下台的国会。在“星期六晚大屠杀”之后,国会共提出了22个与弹劾总统有关的议案。1974年2月6日,众议院以401票赞成,4票反对的投票结果,授权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启动总统弹劾调查工作。这是美国国会第二次启动弹劾程序对总统进行弹劾。上一次弹劾总统是在1868年,安德鲁.约翰逊总统因为与国会在权力分配上产生分歧被弹劾,不过最后在参议院以35票赞成19票反对,赞成弹劾票数未过法定的三分之二而涉险过关。
司法委员会当中有21位民主党人和17位共和党人,委员会主席是民主党众议员罗蒂诺(Rodino),负责具体查证工作的是来自威斯康星的共和党人、法律工作者约翰.道尔(John Doar)。道尔迅速组织起一支强大的律师队伍,对手头的证据进行分析判断,以便让司法委员会能够提出具体翔实的弹劾案。这支四十多人的律师队伍当中,有一位年仅26岁的耶鲁大学法学院女毕业生,名字叫作希拉里.罗德姆。我们都知道,后来她成为了美国第一夫人,并被迫改名为希拉里.克林顿。
按照美国宪法,弹劾程序分两步走。
由此看来,弹劾案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它倚仗的是各种政治势力的合力。
在合力弹劾总统这一点上,独立检察官和司法委员会有着共同的目标,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1974年2月份,在各种证据已经基本搜集完毕的基础上,加沃斯基决定向法庭起诉水门事件的当事人。但是在是否能够起诉总统这个问题上,他显得犹豫不决。总统享有司法豁免权,这是美国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利。如果对总统提出起诉,最高法院很可能介入并宣布此举违宪。但是总统参与掩盖水门事件的行为又违法了法律,究竟该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呢?加沃斯基指望司法委员会提出总统弹劾案。既然尼克松被褫夺了总统身份,司法豁免权这个法律障碍就不存在了。道尔领导的司法委员会也有自己的难题,那就是手里的证据严重不足,会影响到整个工作进程。道尔本人曾经在肯尼迪和约翰逊政府的司法部里担任过检察官,非常了解检察官的工作方式。结果加沃斯基和道尔一拍即合,迅速达成情报共享。这两部让尼克松瑟瑟发抖的国家机器开始加速运转起来。
1974年2月底,经过独立检察官们长时间艰苦工作,已经有多人向法庭承认自己在水门事件和其他政治间谍案当中违犯法律,他们是:马格鲁德、波特、塞格里蒂、卡姆巴齐、拉茹、迪恩和科洛(Krogh,总统国内事务副助理);共有八个企业或者有关组织承认向“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非法捐款。在华盛顿,查平被以伪证罪起诉。在纽约,米切尔和施坦斯以伪证、妨碍司法和非法捐款为名受到起诉。
1974年3月1日,独立检察官在和大陪审团协商之后,决定以妨碍司法为名起诉下列人等:厄利希曼、霍尔德曼、米切尔、斯特拉岑、科尔松、马尔迪安和“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律师帕金森。
尼克松没有受到起诉。但是老辣的加沃斯基不会就此放过总统。他还是给总统下了个绊子。他把尼克松列为妨碍司法行为中未被起诉的同谋者(unindicted co-conspirator),这个情况并没有向外界公开。知情者仅仅限于检察官和大陪审团。大陪审团的本意是连尼克松一块起诉。加沃斯基费了不少劲儿才说服了陪审员,免得到时候闹上最高法院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加沃斯基留的这一手到了后面果然派上了用场,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它的作用。
3月8日,处理水门丑闻的第二个大陪审团与独立检察官协商并决定,起诉那些阴谋闯入艾尔斯柏格的精神病医生办公室的嫌疑人。这些人包括:厄利希曼、科尔松、利迪以及三个古巴裔美国人,其中包括巴克。
看着这些人一批批地出现在法庭被告席上,白宫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3月6日,白宫宣布,它将配合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弹劾调查工作,主动将所有已经交给独立检察官的证据资料提供副本给司法委员会。这些资料包括700页文件,7盘总统办公室录音带和12盘其它录音带。
不管白宫作出怎样的姿态,地狱之门已经向它打开。
也许是以前中国老是称尼克松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下台之后女儿女婿访华居然还受到毛的接见,早年看基辛格回忆录的时候,看到尼克松即将离开白宫,最后两人散步谈话的时候,我居然对落寞的尼克松很是同情起来了
在他之后的里根运气可就好多了。现在的美国政要们也从水门案当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历史不会重演,想到这儿不免有些感慨。
政法政法,密不可分啊。
尼在政治上树敌过多,和传媒,和自由派知识分子都没有处好关系......具体手段上又太“蛮”......
说点题外话,看了关于中美建交谈判的历史,有种感觉:台湾很可能是这场美国国内政治地震的“意外”受益者。尼克松的继任者,谨小慎微的福特在建交问题上始终迈不开步子,缺乏尼的“魄力”。等到卡特,内外环境又变了,让人不由得产生这种联想:如果没有水门事件,在尼克松第二任期内谈成中美建交,台湾还能拿到“六项保证”和“台湾关系法”这样的条件吗?
我猜想,毛接见尼克松亲属时对于水门事件的抱怨,对于尼克松的“同情”,很大程度上是已经感到对他而言时间紧迫,对在自己生前很可能达不成建交协议的一种遗憾。
这一点现在看来基本上就是把文革那套思路搬到美国而已。不过尼克松下台的确是各种政治势力冲突和妥协的结果,是一种政治趋势发展的表现。即使尼克松没下台,也还会有其他的总统受到国会的掣肘,只不过不会闹到尼克松的这个地步。
关于台湾的问题,我倒和兄台的想法略有不同。以美帝玩手腕的能力,中美建交时即使没有六项保证和与台湾关系法,扬基佬还会在其余地方布下暗局,总之不恶心死你,也让你多年之后没个安生。水门事件恐怕改变不了这一进程。换不换总统,与台湾关系法照样会在国会通过。先帝爷想要在尼克松的第二任期内达成中美建交,大概是他老人家的理想主义心结作怪。我没仔细读过有关中美建交的书籍,以上姑妄言之。
第一次完整了解水门事件是7年前看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记得当时作者一直在强调正是由于美国体制的制约,才导致位高权重的总统想干点儿什么坏事都不容易,非得在政府体制外弄一堆烂人来帮忙,最后还东窗事发身败名裂。我一直有一个猜想,如果尼克松能够在第一个任期内完全掌控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比如说胡佛早死两年,尼克松是不是就可以利用国内特务机构为自己服务了。感谢楼主辛勤的劳动,楼主加油,快些把这个写完!
让总统们再连任下去,资本家、利益集团和金融寡头们就要换届了。
我写的这些东西,特别是第三部分也参考了大量的林达看美国的资料。不过我对那些所谓的“收银机理论”之类的先验论很不感冒。历史的合力促进了美国的演化,founding fathers们的高瞻远瞩毕竟看不穿长远的未来,否则美国宪法要那么多个修正案干啥。
谢谢鼓励,这篇文章还有几节就写完了,可以松口气了。
水门事件(三十)
录音带给尼克松带来了连绵不尽的噩梦。在正式开始对掩盖水门事件的七位嫌疑人进行起诉之后,独立检察官加沃斯基和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法律顾问道尔向继续尼克松索要更多的录音带,被白宫一口拒绝。这一次两个人就没那么客气了,开始动用手中的行政权力逼宫。1974年4月11日,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以33票对3票的表决结果,向白宫发出传票,要求对方提供42盘录音带。一个星期之后,加沃斯基有样学样,向白宫发出同样的传票。他的胃口更大,要求对方提供64盘录音带。
要是尼克松再次拒绝检察官和司法委员会的要求,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出来。加沃斯基那一头还有司法豁免权可以抵挡一阵,但是惹恼了司法委员会,他们提出个藐视国会的罪名出来,尼克松照样要被弹劾。总统决定,优先对付司法委员会的传票。
“对付”,就是其余的事情好说,录音带绝不能交出来。这是底线。特别法律顾问布兹哈特和总统律师克莱尔都劝总统交出至少部分录音带,但是此举遭到了齐格勒强烈的反对。最后总统采纳了黑格的折衷办法:对司法委员会要求的那部分录音带进行编辑,全部转成文字记录,然后录音带留下,文字记录上交。司法委员会给出的最后期限是4月25日,这段时间里,尼克松要做的事情就是听录音,然后发动手下所有秘书对录音进行文字编辑,同时还要考虑删除某些敏感的内容。这是一份繁重的工作。删改录音带的文字记录秉持的原则是:凡与总统行为无关的内容一律删除。尼克松亲自守在录音机前,指挥秘书们对录音带的文字内容进行大幅度的修改。
同时,总统和他的手下还经过缜密的商量,决定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公关活动,扭转白宫和总统在民众当中的不良印象。所有经过编辑的“洁本”录音记录将在提交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同时向公众公开。在向公众公开这些内容之前,尼克松将发表一次电视讲话,用自己的版本再一次对水门事件作出解释,提前营造有利于自己的媒体氛围。这又是一次挟民意制衡国会和法院的行为。类似招数在此前考克斯已经成功的使用过一次,效果非常明显。但是,考虑到录音带的内容实在过于阴暗,齐格勒和布坎南担心此举会严重损坏尼克松的信誉。他们对这个公关行动极力反对。可是尼克松这头连总统宝座都快保不住了,还在乎什么脸面问题。如果不采取任何反击,任由国会和检察官漫天发传票,这个总统和那些藏头缩尾的老乌龟又有啥区别。
由于录音带编辑工作量实在太大,白宫在4月25日之前没法完成。不得已,黑格请求司法委员会将最后期限延至4月30日。司法委员会对这个请求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大概是觉得整理录音带不会这么费事(他们怎么知道尼克松打的小算盘)。本着和白宫减少摩擦的想法,委员会还是同意了黑格的延期请求。
4月27日,从纽约方向传来一个好消息。当地法庭宣布,用于起诉米切尔和施坦斯的接受非法捐款罪名不成立。虽然这两位还会因为伪证和妨碍司法继续受到起诉,但是这个消息仿佛一针强烈的兴奋剂,让尼克松陡然产生侥幸过关的幻觉。
4月29日晚9点钟,按照事先拟定的方案,尼克松通过电视直播向全美国发表讲话,将自己准备向司法委员会提交录音带文字记录一事公之于众,并且保证这份文字记录将能够向新闻界公开。尼克松在电视讲话当中以前所未有的坦诚向公众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同时也委婉地指责对总统的弹劾将在历史的关键时期把美国推入“严峻的考验”之中。尼克松承认自己提供的录音带文本当中删除了部分内容,因为这些内容与总统本人的所了解的情况无关,也不在总统的行事范围之内。最后,尼克松公开恳求美国人民:
“我将这些(录音带文本)交与你们——把我的错误以及全部交与你们——是因为我将我的信任置于美国人民所拥有的基本的公平理念之上。”
有多少人能够料到,这些坦率、真诚甚至略带忏悔的语言来自一份修改过14次的演讲稿,而这份演讲稿出自白宫十余个撰稿人、秘书以及公关人员的集体努力。这些努力,又只是精心策划的公关活动的一部分。而这次公关活动,是尼克松为自己免于弹劾而作出的最后一次公开的尝试。
4月30日早上,按照白宫的惯例,本来要举行一次例行记者招待会。但是齐格勒和白宫通讯部主任克劳森取消了这次招待会。这天早上,白宫同时做了两件事情:首先将20万字的录音带记录送交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以及参众两院两党领袖,其次,让总统律师克莱尔向新闻界发表声明,对录音带记录的内容进行解读。请注意到这一点,克莱尔的声明通过新闻界的传声筒传出去的时候,媒体本身还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录音带内容的消息。实际上克莱尔的解读先于媒体解读到达公众,以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大大地削弱了媒体以及公众的批评性解读的能力。
直到4月30日下午,在所有晚报截稿时间前两个小时新闻界才拿到录音带文本。这样,在整个4月30日,媒体的报导都随着白宫的指挥棒乱转。而真正的,有实质性内容的东西要到5月1日才见报。此外,4月30日这一天开始,白宫通讯部主任克劳森向所有白宫职员提供了全美国主要城市电台的谈话节目清单。白宫职员在这些谈话节目进行期间纷纷打电话到电台为总统申辩。这样的精心安排的确显示出白宫老练的媒体策略。
这次的公关活动取得了短暂但是巨大的成功。总统公布的录音带文本被迅速印制成小册子(实际上在提交司法委员会的时候有1,000多页),很快就卖出了上百万本。受到尼克松电视讲话的影响,美国民意开始转向同情尼克松的一边。国会的共和党人纷纷表示对尼克松的支持,就连一度痛骂黑格和齐格勒的议员戈德沃特也认为向司法委员会提供录音带文本是“公平的、合理的”行为。新任的副总统福特虽然因为其敏感的地位常常保持沉默,此次也公开站出来力挺尼克松。当然,在大家认真读完了录音带“洁本”之后,事情的发展又倒了个个。所谓“洁本”,其肮脏的程度依旧超出了普通美国民众可以接受的范畴。污点无法抹去。
1974年5月1日,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投票表决是否接受尼克松提供录音带文本的行为。投票结果是20票对18票表示无法接受。18票当中有17票来自共和党议员,外加一个反水的民主党议员。表面上看过来,尼克松并没有说服司法委员会对自己免于弹劾,但是想想在两个多星期前,要求尼克松交出录音带的投票当中有33票赞成,仅有3票反对。从这个对比来看就可以理解尼克松的公关活动取得了多大效果。黑格不禁欣欣然地想,如果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尼克松很可能躲过一劫。
因此,甫入五月,看到了一线希望的白宫再次强硬地表示,绝不交出录音带。
白宫幕僚们没有看清,在支持者的欢呼声中,总统在弹劾案上并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收益。这次的公关活动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录音带文本无论怎样删改,也无法炮制出总统没有违法的假象。不论电视讲话有多漂亮,媒体策划有多出色,最本质的录音带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决。就算是他提供了录音带文本,总统在其中也大玩偷梁换柱、避实就虚的猫腻。他只编辑了司法委员会传唤的42盘录音带当中的31盘。这让司法委员会如何接受?
在国会里,虽然赞成和反对的票数相差不远,司法委员会照样要求总统交出录音带,而且这次不但要求总统交出原来的42盘录音带,还要交出另外141次录音记录。最可恶的还不是司法委员会,而是加沃斯基。经过和大陪审团的陪审员商量,加沃斯基决定向白宫公开大陪审团在3月1日作出的秘密决定:尼克松被认为是“未受起诉的同谋者”。按照法庭的规定,“未受起诉的同谋者”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提供法庭传唤的证据。5月5日,加沃斯基与黑格和克莱尔会面,直接威胁道:要是总统再不提供录音带,那么这个秘密决定将会向新闻界公开。到时候全美国都要看总统是怎样和法庭对着干的。这对双方都没好处。
不想丢脸?这个好办。加沃斯基说,这一次检察官也不打算坚持原来的做法,非要传唤那原定的64盘录音带,白宫能够提供15到18盘录音带就可以了。加沃斯基这个做法未免太卑鄙了一点。这种狙公喂猴子的做法现在连峨眉山上的山大王都蒙不了。黑格和克莱尔都看出加沃斯基是在敲诈总统。谁呢保证明天这位检察官不拿出同样的理由要求白宫提供更多录音带呢?
加沃斯基这一头还没对付过去,国会里又后院起火。
5月7日,在仔细阅读了白宫提交的录音带文本之后,参议院共和党领袖休.斯科特(Hugh Scott)一改前两日对总统的支持,抨击录音带文本记录的都是“可悲的、恶心的、站不住脚的、不道德的表演”(a deplorable, disgusting, shabby, immoral performance)。这位共和党领袖在一个星期之内的政治态度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让白宫猝不及防。这四个形容词每一个都像大铁锤一样敲打着白宫。黑格因此愤怒地打电话给斯科特,结果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共和党内部已经严重分化,反对尼克松的力量越来越强大。5月8日,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乔治.布什与斯科特通电话,告诉后者党内在支持还是反对尼克松的观点上分歧太大,他已经无法维持表面上的一致,因此考虑辞去自己的职务。参众两院的共和党领袖以及几个重量级的共和党议员开始私下讨论总统辞职的可能性。
这一天的下午,尼克松登上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总统游艇,在河里漫无目的地漂流。晚餐时分,有人看见总统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目光呆滞地看着河流静静向远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