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行万里路:在印度的日子 -- 风雨声
加尔各答是个有传奇色彩的地方。在大学时被泰戈尔的诗歌吸引,知道泰戈尔生长于斯。他的诗歌单纯、平静、富有智慧,《吉檀迦俐》中不少句子今天还记得,让我从虚无浮躁中归于平静。“如果错过了太阳你就哭泣,你还会错过月亮。”泰戈尔轻轻地用歌谣唱出印度古老的智慧。西孟邦如此贫困的地方培养出伟大的诗人,也许和Bengali人能歌善舞有关。印度人的声带仿佛和其他人种都不一样,他们的歌声如天外来音富有磁性,他们的舞蹈节奏强烈如痴如醉,却不显张狂。
我虽为加尔各答的贫困震惊,也为这里人们在贫困中能够保持简单、快乐、安详的心情而深受感染。在如此贫困的条件下,这样的平和在世界其他地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约翰内斯堡、圣保罗等地早成了犯罪之都,然而加尔各答居然是个安全的城市。因大面积贫困,西孟邦的执政党长期是共产党,此事仿佛鲜为人知。
我们在加尔各答停留其间,碰到BENGALI人最大的节日“Durga Puja”。那段时间到处都是庙会,夜晚的加尔各答装点得生动热闹。前英国殖民地总督府前车马依旧,大英的官员走了,他的马车和房子还留在这里。我和小傅由这马车拉着蹄蹄蹋蹋悠闲地绕着总督府广场转悠,看着总督府灯火摇拽,象是回到日不落帝国的时代。人们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夜夜笙歌、通宵达旦。那种感染力不让于巴西的嘉年华会。加尔各答人表达的方式更含蓄传统,虽没有膛胸露乳惊天动地的场面,却有小孩子们穿着崭新的衣服,一大家人扶老携幼其乐融融的温馨。
庙会期间,人们划出一大片街区,街上轻歌曼舞,香蕴缭绕。由当地行会和有钱人家搭建了很多棚子和舞台,外面罩着深色的帆布或油布,里面供奉着印度教中神的塑像。印度教的大小神址很多,人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敬拜的神也有所不同。DURGA PUJA敬拜的是一位印度教的天后,塑像有很多只手,手中握有各种武器,斩杀了一个半人半兽的魔怪。乍看有点样子有些微象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在诸多宗教中,印度教教义是较为宽松的一种,相信天下大同,人们可以通过不同的道路到达天堂。我好奇地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棚台之间,象走在迷宫之中,看着人们在神前烧香跪拜,对他们的虔诚也心生敬意。
神龛的外面是成群结队的小摊,摆着各式各样的印度传统手工艺,做钥匙链的,编手环的,做项链的……夫妇、恋人们让工匠在钥链上刻着的自己成双对的名字,以期带来好运。穿过一大群小摊,旁边就是游乐场。这里的游乐设施大多土制,一个大转盘吱吱呀呀转动,转盘上挂着很多椅子,两个人可并排坐在上面,柱子支撑着大转盘和上面的人们,看着有点害怕。至今让我感觉惊心动魄的是海盗船,木头做的船体挂在木头的支架上,船体前后晃荡。
带我们同行来的是GUPTA一家,老GUPTA没有来。他除了经营公司以外还开办一家医院,每天救助上千个无钱看病的穷人。在我们游乐的时间,老GUPTA还在医院过问管理情况。他的小儿子带着漂亮的太太、四个孩子和我们去游乐场。
我有点恐高,向来对游乐场惊险刺激的游戏敬而远之。他家四个漂亮的小男孩最小的那个AJAY当时才五岁,聪明调皮,总是要我的同伴小傅抱他,抛向空中。四个男孩争先恐后爬上了船,在船上大叫大喊让我们一起玩。小傅拍拍我肩膀说走吧,别让好多人都盯着我们,只好上了船。其实我们俩长得够显眼的。船上大多是孩子们和年轻人,呼闪呼闪的大眼睛都好奇而友好地盯着我们这两个外国人。就这么海盗船开始晃动,越来越高,船尾晃到顶的时候,我感觉几乎就要从船上倒着掉下去,在肌肉内腑的颤抖和头晕目眩的恐惧中,我哆索着跟孩子们挤成一团。AJAY的小哥哥在我身边叫:“SCREAM,you will feel better!”,于是我同他们一起疯狂地大呼小叫…AJAY今年该满十二岁上中学了,不知道他还记得他曾经和两个东方来的叔叔一起在海盗船上大叫大喊的夜晚。
从庙会回来,回味着这个节日真好,把人与人维系在一起,培养了人们共同的认同感。想到欧阳修笔下的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要是这些情景能重回中国就好了。现在我们的传统和民间世俗节日的流风余韵都快被淡忘。春节放长假除了串门打麻将,很难找到有意思的事情做。印度人虽然贫穷的程度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保留传统上做了个好榜样。
1996年底我奉诏回国。七年过去了,那段月华流光载歌载舞的日子恍如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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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印度人尤其是政治人物,不难发现他们对中国的感觉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当地人教我学会了一句印地语“HINDI CHINI BHAI BHAI”。这本来是一句标语,1962年以前刷在墙上处处可见,可以直译成“中印人民亲兄弟”,直到今天五十岁以上的人说起来大多还记得。双方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在世界贸易组织和京都议定书等很多大问题上有共同的利益。然而两国后来因1962战争和领土争端,西藏流亡政府和巴基斯坦问题而时有冲突。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印度不知为何总在媒体前面失宠。过去十来年,印度的政治人物看着中国在人权问题上受到国际舆论的围攻讨伐暗暗窃喜。而最近几年却又为国际媒体对中国“过于关注”而醋意渐生频频抱怨。
同样有意思的现象是中国人在一些领域同印度人的神似。相当数量的中国人和印度人都对对方抱有相似的成见,都比较傲慢,都瞧不起对方,而瞧不起的主要原因都是因为对方贫穷落后。而在美国的印度人和中国人,或许是同样来自于发展中国家,有相似的艰辛奋斗历程,在美国社会中扎根发展的心情同样迫切,公司里印度同事和中国同事能够友好相处的为数不算很多。
在印度,我目睹了中国人和印度人做生意的方式和漫长的过程。也许是太有礼貌,双方都不轻易直接说不,主人的意愿很难看清楚,在大宴小宴盛情款待下,让对手方雾里看花不停猜谜。在印度我开始理解美国式的说“不”为商业社会的效率的贡献,它避免了让对手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节省双方的时间。
瞥开情绪因素,印度的实力在东西方都似乎被忽略。印度是一个有核国家,它的导弹投放能力可以覆盖包括北京在内的所有中国大城市;印度近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在7%左右,考虑中国统计数字的弹性,比中国实际增长速度并不逊色多少;印度的软件业很发达,规模可能仅次于美国,中国目前还尚有较大距离;印度的电影业发达,模仿痕迹虽太重,Bollywood规模仅次于于Hollywood;印度的基础普及教育比中国差,文盲占全国的一半左右,但是在受过教育的那一半人中,受过良好大学教育的人数和比例远高于中国。印度的国际形象营造比较成功,被视为一个温和、民主和遵守国际游戏规则的国家,它在国际大国舞台上的崛起时遇到的阻力和摩擦会远小于中国。美英等大国对支持印度颇下工夫。
印度学者学生遍布美国名校,同中国学者一样在学术领域的卓有成就以外,在通往政商主流社会影响美国未来的法学院和商学院中,到处可见到印度学生成群结队的身影。今天中国学生在美国商学院中已经可以和印度的学生数量相比,但进入法学院攻读J.D.的还是寥寥无几。印度学生在融入美国社会的先天条件比中国学生更好。在被喻为世界上头脑最灵光的人组合的战略咨询公司麦肯锡的首席执行官是一个第一代印度移民。
2003年我在一个“新兴市场金融研讨会”见到Tarun Khanna讲印度和中国竞争力的问题。他在哈佛商学院教竞争战略,和一个MIT的中国学者黄亚生在《外交政策》上发表文章 Can India Overtake China? ,引起《经济学人》《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等最有影响的媒体广泛关注和讨论。此文的观点是印度的竞争力比中国强。
印度现行的政治体制在长远看没有颠覆性问题的困扰。如果能建立更清明的法治,普及基础教育,这个国家会在世界上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印度同学Kebbie和在印度的同事ROSEMARIE,他们是我见过的第一流的印度人。Kebbie善良友好举止优雅总让我想到甘地; ROSEMARIE为我生活在印度期间给我诸多悉心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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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从你的文中所提到的来说:
印度比中国跟西方接轨早,印度人来美国求学大大地早于中国人,(香港、台湾是特例,但太小),所以今天印度学者遍布美国名校。最早,印度人也是来读science,后来是工程、医学,然后是商学,现在再加法学。这也是中国人在美国发展的路子。十年前,印度人在华尔街上到处钻营,那是中国人在华尔街只是凤毛麟角。现在中国人跟印度人在华尔街上并驾齐驱。
如果我们只谈电影的出品数量,Bollywood规模不是仅次于Hollywood,而是远远大于Hollywood。印度一年可以制作600多部电影,几乎两倍于美国每年的电影产量。印度电影的投资小,制作周期短,很多电影在一个星期里杀青。印度有一种电影会员club,它的会员一个星期至少看一部电影。但印度电影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很小,这又另当别论。
虽然我也同意你说的:印度学生在融入美国社会的先天条件比中国学生更好。但是印度人融入西方的姿态与中国人不同。这一点,在美国与印度人同过学,共过事的中国人都深有感触。
Tarun Khanna那篇文章没有什么太坚实的证据支持他的观点。感觉像homegrown entrepreneurship的说客。江苏和浙江的例子似乎有误导的嫌疑。查了一下统计年鉴,江苏的GDP是浙江的近1.5倍。“Zhejiang was the poorer of the two provinces; now it is unquestionably more prosperous”,浙江至今都是较穷的那个。浙江的增长速度快一个百分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基数较小的原因。而不是什么所谓the contrasting strategies of Jiangsu and Zhejiang。其实纵向比,两个省发展较快的时候,FDI的增长也较快。
文中的观点说到底,就两条,1、如果中国政治改革不能平稳过渡,印度就可以趁机赶超。2、印度能吸引更多的FDI(包括human capital)。不过,Khanna并没有详细论证他的观点,说明这两条的可能性有多大,也没有太有力的数据支持。看起来就像一篇说客文章。
如果印度变成the world's technology lab,那日本人就要去要饭了,呵呵。
精心佳构,图文并茂,真可供回味再三的。
两个小问题请风兄指教。黑女近年也到过印度,也是走马观花一类的。德里和孟买也还罢了(说实话也实在不咋的),跑出去一点(哪怕是第三大城马德拉斯)仍象是在旧社会。要说印度现在年均GDP增长7%,那么财富都跑哪儿去了呢?(抑或印度人把财富都换成中国字画藏在家里?)
又听说印度扶持中小企业(中小企业税率比大企业优惠不少,好像还有其他优惠),因此印度并无什么真正非常有竞争力的大企业集团(我们为Tata做过项目),这一点好像也与中国很不相同(中国更多地是学习日韩,特别是在97金融危机以前)。这样做的关键出发点是什么?
粗粗看了一遍Tarun Khanna的文章,基本同意芥兄的“说客文章”的观点。
Khanna也过于小看了中国的民营经济,而片面夸大了MNC在中国的影响。在国内市场(甚至在周边地区市场)一些中国的民营企业已经对MNC造成了严重的威胁或打击。随便举几个例子,如家电(TCL、AUX、海尔等)、通讯设备(中兴、华为等)、日用消费品(娃哈哈等),比比皆是。Khanna一方面说数字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可从他的文章来看他对中国的行业/市场的真实发展实在也是知之甚少。
关于江浙之比较,补充一些自己的看法。由于工作原因,黑女最近几年在华东地区也做了不少的行业与市场调研。浙江无疑是国内最为entrepreneurial的地方之一(if not the most one),尤其是浙东南-宁波、温州一线,浙人的吃苦耐劳和机智狡黠创造了令人惊叹的私有制经济奇迹。单以宁波和温州为例,其人均GDP已超越京沪(记得可能不很准确了,但其增长速度绝对是惊人的)。而浙西相对就要落后一些。江苏(指苏南。苏北不足道,穷处有甚于安徽者)对FDI的依赖确实要比浙江高些。特别是苏州、无锡、昆山一线,开发区蔚为大观,吸引了大量质量不错的外国投资(和大量台资)。民营经济相对要落在外资的后面。如果要判断江浙哪个的经济活力和前景更好,我会不迟疑地投浙江的票。
尤其是给好面子的中国人印象很差。但是市容恐怕不是一个国家实力的主要体现。
象Wipro, Infosys等等这类软件企业,个头不是最大, 水平被视为一流。 印度很多最富的人称得上富甲天下, 不少人寄身与全球福布斯400, Chandrani Ghosh身价三百亿美元,Azim Premji身价70亿美元.....
中国大陆还没有人能进入全球福布斯排名。
“印度人融入西方的姿态与中国人不同”吗?
外交政策的文章不太可能写得象经济学论文,黄亚生
是在MIT的中国经济学者,应该不会太离谱。
those articles are too suspicious
我只不过懂点皮毛而已,看了那篇文章,只是觉得没说清楚。文章并不离谱,没有争论的文章不是好文章,呵呵。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呢。说一说,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