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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正是男儿驰骋时,羡煞红颜--秦淮八艳之寇白门小记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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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正是男儿驰骋时,羡煞红颜--秦淮八艳之寇白门小记

多余的话:真正的甲申三百周年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即西元一六四四年四月廿五日,但某位尚未堕落的才子的那篇著名的祭文却刊发于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九日的《新华日报》,以至这个日子俨然成了“文赤壁”,似乎比四月廿五日更能作为那场大变的纪念日了。好在本来也只是选个纪念日而已,不是非选在某人的死期不可,模糊一点问题应该不大,毕竟甲申年的事是因为那篇文章才引起了近现代以来最广泛的关注。

正文:

眼见又要到了甲申三百六十周年,那场大变已经事隔整整六个甲子,想写一点关于南明历史的东西,但有关那段历史人们实在已经说过太多,以致思来想去,最后留在脑海里的却是一个不为多数人知的青楼女子----“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

但凡对历史有些爱好的人,对“秦淮八艳”这一称号多半不会陌生。然而提起这一称号,人们通常想起的总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桃花扇底送南朝”的李香君,因陈寅恪大师一部别传而声名雀起的柳如是,还有那个至今仍被民间传说让顺治皇帝爱得出了家的董鄂妃的“真身”董小宛。。。。。。对于寇白门,即使听过这名字的人,也往往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从少年时便爱好历史的我而言,“寇白门”也是“秦淮八艳”中最后一个知道的名字。

源起是一部名为《秦淮八艳》的八集电视系列剧,每集演一个人,由不同的导演执导,并有不同的主题曲,我只看过其中四集,印象最深的便是史践凡导演执导的“寇白门”那集。

至今仍能清楚地背出主题曲前的开场白:十里秦淮,这红极一时的仙都乐土,是胭脂染红的,美酒映红的,鲜血染红的。河旁妓家临次,水中火龙灯船。多少公侯名士在此传歌唤月,醉卧红杏,或慷慨陈词,结党明志。清代一个画家画出了最出名的八个青楼女子,于是有了“秦淮八艳”之称。寇白门,就是以其娟娟静美,跌宕风流,豪爽兼古侠士风为世人称道,列为“八艳”之一。

然后是首词意十分贴切的主题曲:烽火狼烟,河山半壁残,秦淮十里风流散。青楼黯,何须叹?正是男儿驰骋时,羡煞红颜!饮马大江边,请君听阵阵,琵琶轻弹。

剧情从扬州被围,史可法部将韩岑突围求救演起。为求救兵,韩生来找正对白门纠缠不清的保国公朱国弼,一番慷慨陈词虽未能打动醉生梦死的官僚,满腔爱国热忱却听得帘后的白门怦然心跳。于是她乔男装,骑骏马,登门拜会,畅论兴亡。言谈之间,有人善意提醒“当此兵凶战危之际,还是早寻去处为是,否则又是一个陈圆圆”时,白门慨然答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古红颜多薄命,白门一身已无所顾忌,只是可惜你们这些男儿”,直听得须眉汗颜,从此与韩生结为知音。其后,福王不顾国事方危,醉心选美,白门为免入宫,迫嫁朱国弼,过门始惊托身非人。再以后,国破家亡,筹金自赎,恢复自由之身,几经辗转,又与韩生相逢,谁料朝思暮想之人竟为大清豫王多铎选美而来。面见亲王之日,正韩生受赏之时,白门愤极而笑,自请为其擞发。一刀在手,韩生汗流浃,而白门唯以冷笑置之。多铎若有所感,竟令将其遣还。。。。。

因为被这个故事所打动,以后每看那段历史时,总会情不自禁地留意“寇白门”这名字,渐渐地,终于对于历史上的那个曾和陈圆圆柳如是一般风云一时的奇女子有了一些了解。

寇白门大约生于崇祯元年,她本名寇湄,但时人多以她的表字“白门”相称呼。

历史上的她,和电视剧中的一样,“娟娟静美,跌宕风流”,一样性格豪爽,喜爱骑马,有男儿之风。而且“能度曲,善画兰,相知拈韵,能吟诗”,歌喉尤其出众,有“寇郑歌喉百啭莺”之誉。只是为人率真,身为青楼女子,“滑易不能竟学”。

记载中的她,却没留下什么轰轰烈烈的的事迹,无论是国事还是爱情方面。最让她出名的事情,说来只有两件。

一是在她十七八岁时嫁给了声名显赫的大明勋臣保国公朱国弼,成亲之夜,朱国弼命五千甲士手执绛纱灯,自钞库街武定桥直至内桥朱府沿途肃立迎接花轿,一路之上照耀有如白昼。场面之盛大,轰动整个南京,咸为掌故流传于巷尾街头。

另一件则是1645年清军南下,掳明宗室胁往北京。朱国弼此前早已投降,这时与家眷同被软禁在京,只好靠卖掉家中歌姬婢妾渡日。卖给谁呢?大率是北京城里的满清新贵们。寇白门意识到自己不久也必被列入遣名单,她自幼与江南士大夫相交,耳濡目染,深怀民族大义,当然不甘“落沙吒利之手”,对于那些满清显贵之家,更是一点也不稀罕。于是向朱国弼提出:“公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老实说,朱国弼并不太相信寇白门。这也很容易理解:我放你走,万一你有了钱后一去不回,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但是思来想去,寇白门说的也是实情,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只有设法凑钱自赎方为长远之计。无可奈何止下,还是放她出去试试吧!

常言道:“时穷节乃见”,这次事件充分显示出了寇白门的“女侠”本色。本来,她嫁给朱国弼后,生活并不如意。朱国弼只把她当成玩弄对象,毫无真情与尊重可言,玩腻之后立即抛诸脑后。现在又有心将她买出换钱,二人之间可说早已恩断义绝。就算她真一走了之,撒手不管,也无可深责:你堂堂保国公,保护不了自己的姬妾,有何颜面叫一个弱女子对你负责?你身为大明宗室重臣,屈膝投降异族,社稷君恩民族大义一概抛诸脑后,又有何资格要求别人对你讲道论义?在那种国破家亡的情形下,多少须眉男子弃忠孝仁义如鸿毛,有谁还能对一个无名无分的青楼女子指责些什么?

但寇白门的品格也就体现在这儿:尽管乱世当前,尽管你对我绝情,我却不能对你不义。她只带一名婢女,身佩弓箭,短衣匹马,千里南下,从北京回到秦淮河畔,历尽艰辛筹得白银二万两,而后恪守诺言,将朱国弼赎回南京。世人因慨其行曰:“想当时有黄金作屋,伊谁堪并,而今省马上弓弯,幸踏南归镫”。寇白门以其义赎朱国弼之举赢得了江南人的尊重,遂有“侠女”之称。

朱国弼脱身之后,一方面大约还是觉得如此美女不舍丢开,另一方面可能也真受了点感动:危难之际能够如此重义的女子并不易寻,便想和寇白门重修旧好。然而今时白门已不同往日,不再是他的掌中玩物,她正言相告:“当年你用银子赎我出青楼,如今我也用银子把你赎回,你我互不相欠。”从此与之一刀两断。

寇白门进朱家后一直忍垢含屈,走的时候却极有尊严。这尊严不仅仅是用二万两银子换来的,更是凭她重义守信,一诺胜万金的高洁品行博得的。时人作诗叹曰:

短衣风雪返金陵,

红豆飘零弱不胜。

尝得聘钱过十万,(又作“过二万”)

哪堪重论绛纱灯。

这以后有关寇白门的记载就趋于平淡了,据《板桥杂记》,她“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耳热,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既从扬州某孝廉,不得志,复还金陵。老矣,犹日与诸少年伍。卧病时,召所欢韩生来,绸缪悲泣,欲留之同寝。韩生以他故辞,执手不忍别。至夜,闻韩生在婢房笑语,奋身起唤婢,自棰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欲啮其肉。病甚剧,医药罔效,遂死。”

她没有和大清豫王多铎打过交道,也没有痛快淋漓地羞辱汉奸贰臣,最后只因一个负心之人而一病不起,这就是记载中寇白门的“后事”了。

不过,要是仅仅如此而已,她断不能令我如今日般念念不忘。实际上,倘若寇白门的作为仅止于此,她是否有可能得到当时众多前明遗老遗少们一致的推崇,被交口称誉为“女侠”,也是十分值得怀疑的。

其实,当时寇白门的年纪并不大,她死的时候才不过三十来岁,一般女子也尚在风韵犹存的年龄,何况是绝代名姬。与她相交往的,更不仅仅是“诸少年”。如当时有名的明朝遗老方文在《涂山集》中就有诗云:“旧人犹有白门在,灯下相逢欲断肠。一到南中便问君,知君避俗远尘氛,此番不见幽人去,惭愧秋江与暮云。张生图晤甚艰难,此夕相期分外欢。只当论诗良友宅,不应概作女郎看。”(《偕张苍水李屺瞻饮寇白门斋头有赠》),与寇白门的交往和对她的敬重一望可知。由此看来,寇白门虽日与诸生为伍,所为却似不尽是“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之事,否则便无所谓“知君避俗远尘氛”“不应概作女郎看”了。

当然,光凭这一点线索做推测,那是牵强附会,小说家编剧们可以发挥想象力,历史需要的则是证据。但在那个年代,有很多事情又偏偏是时人不敢轻易留下证据来的。好在还有一个大才子吴梅村(就是写《圆圆曲》那位,《鹿鼎记》里和韦小宝一起被陈圆圆并称为当世仅有的两大才子),最擅寓史于诗,他的很多诗歌是可以当史料来看的。于是其《赠寇白门》诗中那句“一舸西施计自深,今日只因勾践死,难将红粉结同心”,就很耐人寻味了。

西施不是一般的美女,在祖国越国亡于吴后,她以身事敌,旨在助勾践雪亡国之耻,这是妇孺皆知的故事。吴梅村这样的大才子,断不会糊涂到错用这种典故。何况诗中还提到了勾践,写到了“计自深”。故而编纂这首诗的程穆衡直言诗中所指寇白门的活动为“极有意”。

是何种“意”呢?吴梅村的诗写于顺治九年至顺治十年,正是大江南北民众,尤其是知识份子们为响应江浙闽海抗清义师出钱出力,往来奔走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吴梅村说她““一舸西施计自深”,程穆衡说她的行为“极有意”,所暗示的是什么呢?

当时又有一位文人闵华在寇白门死后为其画像题诗时写到:“身世沉沦感不任,蛾眉好是赎黄金,牧翁断句余生记,为写青楼一片心。百年侠骨葬空山,谁洒鹃花泪点斑?合把芳名齐葛嫩,一为生节一为生。”较之吴梅村,他的诗句说得似乎更加明白。

“身世沉沦感不任,蛾眉好是赎黄金”,指的是义赎朱国弼之举,牧翁即钱谦益,他“为写青楼一片心”都写了些什么,下文再谈。接下来两句是“百年侠骨葬空山,谁洒鹃花泪点斑”,寇白门从北京南归后便有“侠女”之称,但首联已经叙过此事,不应跳过颔联,到颈联再作重提,且“百年”一词和“千秋”一样含义厚重,不轻许人,仅仅赎回朱国弼这样的作为也很难担得“百年侠骨”之誉,“鹃花泪点”更是典出蜀王杜宇亡国的往事。而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最后一句“合把芳名齐葛嫩,一为生节一为生。”葛嫩,即葛嫩娘,是和寇白门同时期的秦淮名妓,嫁飞将军孙临,共为抗清奔走,被时人视为当代梁红玉。后以兵败被俘,斥敌而死,是秦淮名妓中唯一一位在抗清活动中慷慨罹难的。闵华以葛嫩娘比寇白门,说她虽然没有抗节而死,却堪与葛嫩娘齐名,这比吴梅村用“西施”比寇白门,就更进一步,也更明确了。

从吴梅村和闵华的诗来看,寇白门南归后的活动当不仅仅是是迎来送往倚门卖笑,她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正和西施一样,以美色为手段,以国难为所急,和柳如是同样是以其特殊地位交往各色人等,为反清事业奔走,所以才能被时人共誉为“女侠”。只是反清是极为机密之事,了解内幕者固然只有少数同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便不敢明写,所以《板桥杂记》对寇白门返回金陵后的记载才如此隐讳不明。

最后再看寇白门死后钱谦益悼念她的诗作:“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识寇白门,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这首诗中的“女侠谁识寇白门”恰与上文闵华诗中说钱谦益“为写青楼一片心”互为映照,所指显不止于众所周知的侠义行为。正因为多数人都不识其“女侠”肝胆,才会有此一问,才会“为写青楼一片心”,才会写寇白门“丛残红粉念君恩”,更写她心系华夏山河“黄土盖棺心未死”。

从吴梅村,程穆衡,闵华,钱谦益用“西施”“葛嫩娘”来比寇白门,并纷纷使用“计自深”“极有意”“念君恩”“心未死”“百年侠骨”来形容她看看,认为寇白门重返金陵后一直以其名妓身份为掩护,从事抗清地下活动,联络往来,通款消息,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行文至此,又想起那首主题曲来,“正是男儿驰骋时,羡煞红颜。”若柳如是寇白门之侠骨丹心,倘为七尺男儿,定可驰骋疆场,生以建功,死以报国。可惜身为弱质女流,当逢乱世,望戈浩叹,惟以其特有方式,于沙场之外为国家民族进一己绵力。虽然如此,其肝胆能不愧煞无数卖国求荣苟且偷安之须眉男子耶!

----“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若将依,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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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写的好,痛快!
家园 洋洋洒洒,大手笔嘛!顶一下!!!
家园 写得好

关于秦槐八艳,记忆中只有一部《白门柳》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一直就只看到第一部,也不知道后面还写没写。

家园 击节赞叹。中国从前有这等奇女子!
家园 问个问题:陈寅恪为什么要选柳如是作传呢?柳如是与寇白门很有一点,一文一武的味道。
家园 那白门在离京南归之后一个月里是如何得到赎金两万两的呢?

一是在她十七八岁时嫁给了声名显赫的大明勋臣保国公朱国弼,成亲之夜,朱国弼命五千甲士手执绛纱灯,自钞库街武定桥直至内桥朱府沿途肃立迎接花轿,一路之上照耀有如白昼。场面之盛大,轰动整个南京,咸为掌故流传于巷尾街头。

拿朱国弼用这等排场娶白门为妾不一定全部都是因为显摆自己而做吧?最起码表明拿白门在朱国弼心里非同一般。至于是否‘朱国弼只把她当成玩弄对象,毫无真情与尊重可言,玩腻之后立即抛诸脑后’呢,我看只有当事者才真正冷暖自知,外人最多不过一个猜测而已。

关于您文章中所说:‘只好靠卖掉家中歌姬婢妾渡日’,飘飘则认为这表明曾经声名显赫的大明勋臣保国公朱国弼在国破家亡的时刻被迫受降后那种痛苦无奈的心情。所谓卖掉不过想给自己的女人们找个好人家,因为自己乃一名降将,会受到明朝子孙万代的指责,女人跟着自己也会蒙受骂名的。

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理解,全无跟您抬杠之意。

家园 朱国弼屈寇白门的排场是第一,给她的待遇却可以排老末

他要真的爱寇白门,尊重寇白门,就该给她“妻”的地位,像龚鼎慈,钱谦益也都是有了妻室的人,且都是显赫士大夫,他们都能给给顾横波,柳如是以“妻”的地位。而朱国弼不过是把寇白门当小妾取而已。

这且不论,他娶寇白门后不出数月,便把寇白门丢到一边,继续走马章台,寻花问柳,传歌唤月,醉卧红杏去了。而寇白门则不得不独守空门,而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如果说他对寇白门有一丝真情在,如此作为叫寇白门情何以堪!抛开上面说的龚顾钱柳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不谈,秦淮名妓所嫁之人中也有风流成性者,也有变迁不一者,但无论侯方域之待李香君,冒辟疆之待董小宛,还是吴三桂之待陈圆圆,孙临之待葛嫩娘,申绍芳之待卞敏,杨龙聪之待马婉如。。。。。。无论为妻为妾,至少过门后很长时间都是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像朱国弼这样刚娶了寇白门掉头又去和其他女人厮混,别说秦淮八艳里绝无仅有,就是遍查当时的出名的秦淮名妓,也很难找出第二位来。

再说朱国弼在北京卖婢妾,那是因为寄人篱下,清人索财,不给钱就没安生日子过。他要为这些女人着想,大可以在南京将破的时候将她们遣散,胜于跟着他一起作清军的俘虏,亡国妾妇。这些女人都被逼着跟到北京了,还能说替她们着想?再说他要遣散,随时可以遣散,拿女人卖钱,就是把她们当奴隶当东西看。她们不但没有选择归宿的权力,连选择去留的权力都没有。这种彻底抹煞人格的作法能解释为“为她们好”?更何况,当时买这些女子的不是八旗子弟就是降臣新贵,八旗子弟,在当时绝大多数汉人的眼里是蛮夷,是野人,汉族女子嫁给他们简直就是送给禽兽蹂躏,我们不讨论这种看法是否适当,但朱国弼作为明朝显赫的宗室之臣,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至于卖给降臣新贵----如吴三桂洪承畴,还不是一样跟着挨骂?以寇白门来说,他如果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不愿意放她走是可以理解的,不征求她的意见就把她卖掉却无论如何是解释不通的。

花大把银子买回来“金屋藏娇”,却从未表现出丝毫的尊重,当初那种排场这不是摆阔还能是什么?

如果说“冷暖自知”,那么寇白门的所作所为最能说明问题。当朱国弼还没有卖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到朱国弼有卖她的打算了,所以自己先给他把话挑明了,可见对朱国弼的寡情早有清醒认识。其后放白门归,朱国弼既非主动,亦非情愿,而是境况所逼“无如何”也。寇白门历尽艰辛赎回朱国弼,却拒绝与他重修旧好,这一行为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她所感受到的“冷暖”,仅仅用朱国弼投降这一点是解释不过去的。

秦淮名妓大都是有“侠气”的,最讲究患难与共,如董小宛追随冒辟疆颠沛流离,百死无悔,顾横波在龚鼎词在他被诬下狱,死生难测之际表现得情比金坚。李香君为侯方域守节惊天动地,葛嫩娘追随孙临起兵抗清更是艰险万重。即令如柳如是之刚烈,在钱谦益仕清,自堕清名的情况下也未忍弃之不顾,寇白门不仅有“侠气”,更被成为‘侠女”,论情论义,她绝不输给以上诸位,她在自己已经获得自由的情况下千辛万苦酬得万金,而且毫不吝惜地为朱国弼赎身这一行动已充分证实了这一点。何况朱国弼虽然死节,毕竟没有仕清,寇白门与朱国弼之间若尚有丝毫情义可言,断不至在赎朱国弼南归后绝决而去。

至于酬银子的办法,明末清初江南市风在某些方面是非常开放的,名妓酬钱的办法大抵和现在的一些名人搞募捐相似。

家园 因为柳如是的事迹材料多嘛

陈寅恪对柳如是当的推崇首先是把她当成“才女”,柳如是的确极有才华,但也是因为她生平交游广泛,故有大量诗文流传。再加上她嫁给钱谦益后,社会活动范围圈子更大,也地位也更高,所以留传下来值得考评的东西也就特别多啦。

寇白门在秦淮名妓中的经历其实算比较单纯的,她嫁给朱国弼时才十七八岁,过门后又不能象多数姐妹那样继续保持社交,直到从北京南下之后社交范围才 广了一些。但“一舸西施计自深”所为甚隐秘,知者甚少,言者更少,加上去世时才三十一二岁,以致生平事迹只能从少数“知情人”的诗文中寻找只鳞片爪。(葛嫩娘的爱情与爱国都不逊色于秦淮八艳,但死得太早,所以记载更寥寥)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因为寇白门是秦淮八艳里唯一生平未遇知音的人,没有一个对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为她撰写平生吧。

家园 另一个原因,陈寅恪在当时环境中别的人都已经很难写了,

写柳如是和钱钟书用古文写管锥篇有异曲同工的地方。这总不会有人来纠缠政治问题了吧。

家园 嗯,有道理。我看到另有一个原因说,陈寅恪写柳如是其实是意指陈夫人。

详情不太清楚,好像是陈夫人曾经劝过陈寅恪去台湾,这就有点像柳曾劝钱不要仕清,钱后来又因文字狱而受牵连的故事。有人就说,陈寅恪写柳如是是有感而发。不知有没有道理呢?

个人觉得钱柳也并不幸福,有种说法是柳另有心上人,嫁钱很大部分是为了政治上的考虑,毕竟钱在江南士大夫中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可惜,也是所托非人。钱竟然借口水冷而不愿投水自杀殉国,很有点周星驰的风格,呵呵

家园 不禁想起了桃花扇中的李香君、杜十娘中的杜十娘、红楼中林妹妹所语...

还有宋代女诗人朱淑真“待封一掬伤心泪,寄于南楼薄幸人”的诗句。

唉,一封纸函,又怎能盛的下日夜悲泣,可怜一代才女佳人,就此梦归仙游,只余下一腔幽怨,诉于世人。似自悔、似自怜,悲天有声而欲哭无泪,花开花落之中,私有一种凄婉的笑容,无言、无奈、却恸人心肺。多少言语,自在不言中。

据传,朱淑真为贵人女,嫁与官宦之家。因丈夫负心薄幸,另觅新人,郁郁终于闺中,时年22岁...

为啥红颜就一定得薄命呢?哎

家园 补充:葛嫩娘事略

葛嫩娘的事迹文字记载很少,只知道她字蕊芳,和梁红玉一样出身将门,其父原是一员边将,民间传说葛嫩娘也自幼习武。后其父抗清殉国,家破人亡,唯葛嫩娘一人得免,流落青楼。据记载,她“双腕如藕,面色微黄,眉如远山,瞳人点漆”,有“才艺无双”之誉。

时人有姓孙临名克咸者,出身世家,能文善武,“倚马千言立就;能开五石弓,善左右射”,自号“飞将军”,向有“封狼居胥”之志,念念不忘于效李广卫霍抗虏建功,但恨报国无门而终日流连歌台舞榭。他先曾中意于一个叫王月的名妓(此女也是以性豪爽,爱骑射出名),后王月为他人仗势而得,孙临在抑郁寡欢之时见到了葛嫩娘。二人一见钟情,孙临当即为葛嫩娘赎身,彼此卿卿我我,连续一个多月行影不离。

就在两人情浓意切的时候,清廷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图赖领兵进攻浙,闽,意以消灭南明隆武政权。兵部侍郎,浙闽总督杨文骢久闻孙临之名,邀其共抗清军。孙临终于等到了报国的机会,立即启程赴闽,而葛嫩娘为了表示对孙临的支持,毫不犹豫地舍弃在南京的安逸生活,跟随孙临从军。孙临到福建后,任监军道副使,成为杨文骢的副手。

当时南明的将领和官员见清兵势大,很多密结清军,隆武帝有一次命锦衣卫突然搜查,竟一下子搜获二百多封投降书。杨文骢是少数立场坚定,一意抗清的高官。奈何独力难支,尤其是坐拥泉州的隆武重臣郑芝龙不但见死不救,反而出卖明军,秘导清军轻取浙闽边界的天险仙霞关,乃至长驱直入福建。杨文骢与孙临在内忧外患之下独力难支,兵败殉国。

当时郑芝龙密结清军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传说大兵压境之时杨文骢与孙临曾二次向郑芝龙求救,请他共击清军,而他们派出的使者就是葛嫩娘。因为她是女子,不易引人注目,又娴于骑射,加之是嫁于监军,是合适的人选。但郑芝龙早与清军勾结,当然不会理会。而葛嫩娘明知外援不至,凶多吉少,仍毅然返回军中,誓与全军共存亡。

清军俘获孙临和葛嫩娘后,葛嫩娘怒目严斥,咬碎舌头,将血喷溅到清将脸上,清将恼羞成怒,举刃杀之。孙临见状,大笑曰:‘孙三今日登仙矣!’亦抗节殉难。

顺便说一句,《桃花扇》中把南明党争的责任全部推给马士英阮大诚等人,而对东林党人意气用事,不顾大局,国难当头执著于内耗及史可法庸碌无能,怠误国事的行为只字不提,是不公平的。近年来有许多史学家都指出过这方面问题,尤其是顾诚《南明史》一书考证尤详。而杨龙友在《桃花扇》中的形象也似一趋炎附势之小人,明显存在丑化。历史上的杨龙友曾于扬州失守之后扼长江与清兵对峙,在金山力锉其锋,后来在福建抗清中坚贞不屈,父子三人,满门妻妾仆从三十六人全部殉难,无一投降者,在气节上比当了清朝官的侯方域强之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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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有妻如此,死无憾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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