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上)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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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上)

清道光二十八年春。广西桂平县城。

“便是这家啦,秀清!”

杨秀清正在低头想着事,忽听身边的曾钊扬一声吆喝,抬头一看,前方果然是一家米铺。只听曾钊扬一边指点着那门上的匾牌,一面说:“长丰米铺,王玉昆说的就是这里了!”(注1)

三天前,杨秀清和许宗扬,曾钊扬等几个兄弟带着紫荆山两千多拜上帝会会众筹集的巨款来到桂平县城,为营救关押在县牢里的冯云山而奔走。

以“科炭”筹银行贿,打通关节----这原是会中骨干曾玉珍从帮他写过讼状的桂平县讼师王玉昆处讨来的“锦囊妙计”。故而杨秀清等进城第二天就上门拜访了王玉昆,和他商议具体事宜。(注2)

杨秀清本拟洽谈之后,就将钱款交付王玉昆代为打点,不料回到住处却又平生枝节----原来,贵县赐谷村的会众首领、洪秀全表兄王盛钧、表侄王玉绣刚刚携了贵县会众筹措的钱款赶到,请他一并收齐。

本来,杨秀清很感激他们的信赖,谁知双方在打通关节的细节上却发生了分歧。

杨秀清的看法是,王玉昆为讼师多年,对官场中的这门行道远比他们这些一辈子没打过官司的人熟悉,又是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曾玉珍所力荐,在理在情,将钱款全部交他处置都是最好的选择。

王盛钧却有异议。他认为,虽然曾玉珍对王玉昆十分推崇,但也不过因为受过王玉昆的恩惠,他对王玉昆的为人未必了解。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王玉昆身为讼师,象这样刀笔吏一流的人物,十成里少说九成半是势利小人,几千会众的心血,不能这样随便委诸他人。他主张分批把钱交给王玉昆,而且一定要问清楚钱的去处。

对王盛钧的说法,杨秀清不以为然。冯云山的官司不好打,旁人听了都往边上躲,唯恐沾上是非。而王玉昆并非拜上帝会信徒,从旁献计献策,代为筹划,至今连一文钱都没收过。既要请他出力,又信不过他,推己度人,难道不会心寒齿冷?听曾玉珍在言谈之间对王玉昆颇为看重,认为拜上帝会中人品才干可以与之相媲者不过寥寥数人,自己虽然和王玉昆之间过一面,但也觉得是个值得力争入会的人选,如果现在不能以诚相待,他日又何从争取?退一步,如果王玉昆真的别有居心,存心使诈,要编造一番谎话哄骗几个外行人还不是举手之劳?

但是,王盛钧是洪秀全的表兄,又是拜上帝会最早的元老,而自己虽然借“天父”之名在会众中取得很大号召力,毕竟还没得到洪秀全本人的点头认可,论资历,论地位,论和洪秀全的密切关系都不及王盛钧,又不好对他的意见全不理会,一意孤行。无奈之下,唯有推说再想一想。

使用“科炭”的方式一时难以决定,他只好先从另一方面着手----这次谈话中,王玉昆透露给他,王作新听说拜上帝会在积极准备营救冯云山后,也频繁活动,联络了不少缙绅准备向县衙施加压力,因此建议他在诱之以利的同时再胁之以力----具体说来,就是在县太爷王烈的独子王福身上打主意。王玉昆还告诉他不少关于王福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这家“长丰米铺”。

据王玉昆介绍,“长丰米铺”是王家的产业,王烈利用他县太爷的权力操纵城内米市,赚足了油水。而这家米铺,也就成为桂平米市的头号招牌,可以说,桂平城的米价完全是跟着“长丰”走。半年前,王福到省城时迷上一个青楼女子,替她赎了身,带回县里,宠爱无比,但王烈坚决不准她进王家的门。后来经过王福一番力争,加之听说那女子读过些书,有点才干,便让她做了米铺名义上的老板娘。王福隔三差五便会到这里来和老板娘厮混。

听了王玉昆的介绍,杨秀清意识到“长丰米铺”的确颇有利用价值,故而和曾钊扬一起前来探看。眼见门口穿梭不息的买米人群,桂平第一米铺的名声当真不虚,可是,要如何利用它呢?掳走王福并不难,难的是必须做得隐秘,否则反会弄巧成拙----万一外人知道王烈之子落入拜上帝会手中,就算他想徇私,王作新也不会善罢干休。可王烈是桂平的父母官,想不留一点线索绑走他的公子,谈何容易?

“兄台,测个字么?”

杨秀清正瞅着米铺发愣,冷不防有人在耳边问了一句,扭头去看,原来是个卖卜先生。

看他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一身蓝衫,意态闲雅,器度不凡,倒和一般的江湖术士不太一样。

但杨秀清大字不识一箩筐,向来对着些玩弄文字的伎俩没有兴趣,何况此刻身负要任,心事重重,那有闲情理会?遂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那卖卜先生却抢上一步,拦在面前,说道:“兄台莫急,我看你步履踌躇,似有难决之事,何妨测上一字,以断进退?”

杨秀清甚不耐烦,略带讥诮地道:“先生,你不怕我没钱给你么?”

卖卜先生笑道:“不才见兄台相貌堂堂,仪态不凡,相遇也算有缘。既是有缘,不才就奉赠一卦,不收卜资,兄台以为如何?”

曾钊扬读书不少,知道古来有不少能人异士都曾隐为相士之流,见眼前之人风度翩然,已经有些心动。又听他说不收卦金,更觉不凡,于是从旁鼓动道:“秀清,就测上一卦,信不信还在你我嘛。”

卖卜先生点头道:“这位仁兄说得不错,测字的虽是我,取信与否却在各人。兄台就请出个字吧!”

杨秀清无奈道:“那就请测一个“清”字吧。”他识字寥寥,只得说了自己的名字

卖卜先生问道:“敢问兄台说的青色的“青”,还是轻重的“轻”?”

曾钊扬看了杨秀清一眼,忙道:“都不是,是“清水”的“清”,“两袖清风”的“清”。”

“原来如此”,卖卜先生又点了点头,说道:“此地说话不方便,二位稍移几步若何?”说着指了指米铺对面的一家茶坊。

三人进了茶坊坐下,卖卜先生拿手沾了茶水,在茶桌上写了一个“清”字,而后问:“不知二位是要测人呢,还是测事呢?”

曾钊扬仍是看着杨秀清,杨秀清道:“测人。我们想找一个人,不知在哪里找他合适?”

“测人。。。。。。”卖卜先生看微微一捻胡须,说道:“这个“清”字,右边是个“青山”的“青”,古语有云,“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这个“青”就是兄台要见的人。他在一条水的边上----兄台,你要到水边方宜相见。”

“水边”?曾钊扬脱口说道:“莫非是浔江边?”

卖卜先生没有回答,却似笑非笑地望着杨秀清,道:“兄台以为如何?”

杨秀清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我改主意了。我不测人,测事。我想请问你,我在何时去找这人妥当?”

“还是测这个字?”

“不错,还是这个“清”字。”

“其实方才在下还没有说完”,卖卜先生又笑道:“右边的“青”字,上为一“十”加一“二”,合起来就是十二,下面是个“月”,自然是“月明”之时。兄台要找这个人,选在本月十二日,也就是大后天晚上水边最宜。”

曾钊扬虽不太相信他真有指点迷津之能,但见他才思敏捷,侃侃而论几乎不假思索,目光中不由露出几分钦佩,小声对杨秀清道:“看来这人还真有点能耐。”

杨秀清却觉得他越说越玄,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位先生竟有如此神通,连我们要见何人,要办何事都不知道,时候地方却都替我们选好了。只可惜我又改主意了。我不测事了,还是测人。”

“不知这次要测何等样人?”

“就是鄙人。”杨秀清挑衅地望着那卖卜先生:“先生若有本事,就请测测我的身家来历。”

卖卜先生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问道:“当真要测么?”

“自然是真的。”杨秀清的目光此时已经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先生若能测出我的来历,我就相信先生。”

“好!”卖卜先生断然说道:“请问是否还测这个“清”字?”

“正是。”

““清”字。。。。。。”卖卜先生似乎有所沉吟。

“怎么样先生?不好测么?”

“这倒不是。”卖不先生摇头道:“兄台既然要问,就请容我照实说了。”

“正要请先生直言。”

“这个“清”字。。。。。。”卖卜先生见原来的字迹淡去,又重用水写了一遍,而后指着桌上的字说道:“右上边是“王”字出头,兄台你命里不凡,眼下虽是布衣粗食,不日----”他压低声道:“将可凌驾至尊之上!”

曾钊扬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又朝杨秀清看去。杨秀清心跳也骤然快了起来,但仍强作镇定,面不改色地往下听去。

卖卜先生又道:“王字出头,外形像一个“主”。”他说着在旁边写了个“主”字,继续道:“可是外形虽像,它终究不是。”说到这里,听了下来。

“然后呢?”杨秀清急忙问道,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不屑一顾。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卖卜先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道:“兄台你似“主”而非“主”,你是一个不是“主宰者”却看似“主宰者”之人!”

“你----”绕是杨秀清身历百变,此刻也再沉不住气,失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哈哈!”卖卜先生笑道:“我和兄台是有缘之人呐!”见杨秀清犹然惊疑未定,又道:“兄台还不要往下听呢?”

“哦----”杨秀清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说道:“先生请继续。”神色间已毫无轻慢。

““清”字的左边是“水”,右下边是“月”,这便是兄台的命数,”卖卜先生说到这里,身子朝杨秀清侧了侧,用只有他一人听得清楚的声音低语道:“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必亏”,请兄台务必放在心上----你凌驾王者,俨然主位,已是不世之遇,但千万不可过盈过满,否则,过犹不及,悔之晚矣!”

杨秀清听得悚然心惊,竟有半晌说不出话来。忽听那先生又道:“兄台以为在下测得可有些道理?”这才恍然,急忙说道:“先生说的是至理之言,在下自当谨记。请问先生,卦金多少?”

“我说过了,和兄台是有缘人,这一卦是奉赠的。”卖卜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掏出几文钱交给茶坊小二,又道:“只盼兄台记住在下方才的话。”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杨秀清愣了一下,急忙追出,在他身后喊道:“先生请等一等!”

卖卜先生止步回身,道:“兄台还有何指教?”

杨秀清想,这样的人既然遇见,不能争取入会太可惜了。于是问道:“如果在下还有事想请教,不知如何寻找先生?”

卖卜先生再次仰天而笑,笑罢,说道:“我再给兄台测上一卦吧!“清”字左水右“青”,便是绿水青山。我与兄台有缘,有山有水的地方自能再见。兄台好自为之,多多保重!”说完快步走去。

正在这时,只见一人匆匆奔至杨秀清面前,说道:“秀清哥,王盛钧又来找你啦!”

杨秀清一怔,回过神来,问:“王盛钧?”

“是啊,他说有重要的事。我知道你要来“长丰米铺”,就叫他先等着,自己来这儿找你啦。”

“知道了,回去吧。”杨秀清吁了口气,说道。

“那米铺的事----?”曾钊扬忙问。

“先回去再说。”

一路之上,曾钊扬连连嗟叹,惋惜未及问明那卖卜先生的姓名,杨秀清却道不然。他听出卖卜先生最后那两句话,分明含有“后会有期”之意,又想他日拜上帝会一旦举事,四方豪杰势将一呼百应,那卖卜先生若真是有才有志之人,不愁不来投效,因此倒也不甚觉得遗憾。

心里七上八下的,却是不知王盛钧何以又再找上门来。如果他是来催自己决定,该当如何回答?

主意还没拿定,已经回到客栈。刚一进门,就见王盛钧迎了上来,说道:“秀清兄弟,你回来啦!”

杨秀清忙笑道:“听说王大哥有要事找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说话间二人都坐下来。王盛钧道:“其实也没大事,就是想当面和秀清兄弟说一声,那科炭的事----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杨秀清惊喜交集,正想问他何以改变了主意,却听他已然说道:“今天上午我遇见一个老相识,他在这儿住了十年啦。他跟我说,王玉昆是桂平县过去十年里最好的讼师,缠上官司的穷苦人都把他当救星,信他的话没错!所以我赶着来找你----还是兄弟你有眼光,有决断!”

“王大哥过奖啦!”杨秀清心中一块大石落在地下,笑容也舒畅了许多:“既然这样,就请王大哥明日和我一起去见王玉昆吧!”

“这就不啦!”王盛钧忙说道:“昨天说那些话,现在想想都脸红,哪还有脸去找人家哩!”说着站起身来:“银子已经送到,赐谷那边也还有事等我,明天一早我就回去啦!救云伯的事,就请秀清兄弟多多费神啦!”

意料之外的困难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解决,杨秀清觉得好像真有神助。又想到那个卖卜先生的话,虽然仍是不太相信,却多少有些心动了。他吩咐同来的许宗扬,带几个兄弟日夜留意县衙门口,准备看看王福的动静再作定夺。

第二天,他带着会众筹捐的巨款来到王玉昆府上,托他全权处理,王玉昆一口应承下来。

又隔了一天,终于到了十二日。

注1:本故事已1848年春拜上帝会营救被关押在桂平县牢中的冯云山为背景,“科炭”指的是以紫荆山烧炭工为主体的拜上帝会会众集资贿赂官府,疏通关节的活动。王玉昆,即太平天国前期高级领导人黄玉昆,司职刑部尚书,封卫天侯。其女嫁翼王石达开为王娘,故又称“翼贵丈”。

注2:诉师,即帮人写状子,打官司者,类似于今天的律师。

通宝推: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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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本来想写历史小说,谁知写着写着越看越象武侠的风格

这也就是不大敢贴的原因。----既然版主号召了,偶就大着胆子发上来,但是版主务必帮忙把把关,如果不合适搁这儿,看看转到哪个版比较合适?-- 不可以看偶的笑话的说。

家园 pls cont
家园 历史背景:“科炭”一词来历和太平天国的人名避讳

拜上帝会在成立后五年中并未建立作为活动经费的公基金,因此为营救被捕成员,往往发动会众自发捐款,积少成多,汇成巨资,用以贿赂官府。这一行动最初源于1848年对冯云山的营救。“科炭”一词来自天地会隐语“科合”,所以称为“科炭”,是因为这种互济活动最初由紫荆山烧炭工发起,他们坚持每卖出一百斤炭就抽出一部分的炭钱积贮起来,集腋成裘,用以营救被捕兄弟。

“科炭”是太平天国正式文书的叫法,也叫“科财”“科钱米”,除了营救冯云山外,比较著名的事例还有1849-1850年营救贵县赐谷会众王为政,吉能胜等,如《天兄圣旨》言,“总要兄弟齐心,科钱米救政、胜二人。有一升米.都要分半升救政、胜二人也”。

由于参与“科炭”者绝大多数都是贫苦农民,自身尚且饥寒交迫,自愿捐钱营救同会兄弟殊为难得,故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后,由东王杨秀清颁发诰谕,遍访“科炭”有功人员,加封职衔。洪秀全也为追叙“科炭”功事赋诗降诵,有“思量人者有福矣.当前科炭今何如”之句。

又:根据太平天国避讳制度,所有“王”姓一律改为“黄”,故太平天国文书中记载的“黄”姓人多数原本姓“王”,其中较著名者如黄盛钧,黄为政,黄玉绣,黄玉昆等。

家园 写的很不错
家园 【文摘】历史背景2:拜上帝会早期权力斗争--珠堂事件

摘自吴良祚 《“珠堂事件”探微 》

(一)《天兄圣旨》关于“珠堂”的记载

“珠堂”一词在《天兄圣旨》的四条记载中出现次,逐一引录于后:

(1)庚戌年七月十六日萧朝贵决定与韦正、蒙得恩去贵县迎接洪秀全及其妻来金田韦正家。十八日在桂平白沙祝多堂,萧朝贵假“天兄下凡”召洪秀全对话:

天兄谕天王曰: “秀全,尔还去珠堂么?”天王奏曰: “他们十分礼重,小弟永不敢回踪矣。”

(2)庚戌年七月十九日仍在祝多堂

天兄因珠堂人多为妖惑,欲天王等起马仍回金田,爰降圣旨谕天王曰: “秀全,尔几人斟酌,那样起程也?”

(3)庚戌年七月二十九日在洪山(书中亦作洪化山,即鹏化山),“天兄”与洪秀全有一段重要的对话:

天兄曰:“秀全,当前朕话谁人想出?”天王奏曰;“是朝贯妹夫想出也。”天兄曰: “是他想出, 他都做得事。”天王奏曰: “天下万邦(国,下同)都靠秀清、朝贵二人,岂有不做得事!”天兄曰:“他二人又不识得多字墨,云山、韦正方扶得尔也。况天下万郭又有几多帮手,又有珠堂扶得尔也。”天王奏曰: “这边帮手不是十分帮手,秀清、朝贵乃真十分帮手。至珠堂,有好多人未醒,何能帮得手也!”天兄叹曰: “秀全,朕天父、天兄若不是差秀清、朝贵二人下来扶尔,尔实难矣。”天王秦曰: “小弟知得天父、天兄看顾扶持之恩矣。”

(4)庚戌年八月二十日“天兄”在平山(书中亦作平在山,即鹏隘山),又一次提到“珠堂”。

天兄欲韦正等宽草,不准东王往金田安福,并恐贵县兄弟为珠堂人诱惑,爱降临。……又访赖培 英、张维??曰: “贵地(县)有三位兄弟在此,尔同他到尔那些各处完(玩)开下。”

这四条记事都在庚戌年七、八月间。当时洪秀全已经下令团营,积极准备武装起义,而上帝会内部的领导权问题尚未确定。历来学者只注意到杨秀清、萧朝贵与冯云山位次的改变,而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珠堂”问题。

(二) “珠堂”事件的起因

贵县赐谷村是洪秀全、冯云山在广西传教的第一个落足点,是太平天国运动的“最初发轫之地”。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四月洪秀全第一次来赐谷村,在舅家表兄王盛均家的热情款待和恳切要求下住了半年。他在这里白天教书,晚上讲道,在赐谷、长排和附近村庄的客家人中进行活动,为群众排难解纷,题诗斥责六乌神.特别是禀于知县营救王盛均的儿子王为正,在群众中树立了威信,不但王盛均全家人入教,而且在短期内贵县“皈依受洗礼者逾百人”。王为正更成了上帝教的忠实信徒和积极分子。洪秀全在家乡进行理论创作和在广州向罗幸全“学道”之后,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七月第二次入桂,还是先到贵县赐谷王家。听说冯云山经过几年的艰苦创业,己在桂平紫荆山区建立了上帝会,发展会众成效卓著,在赐谷村住了几天,就由王为正伴随到紫荆山去会合。这年九月,洪秀全、冯云山选择高坑冲卢六家建立领导机关,并率曾云正、卢六、陈利等远征象州,捣毁甘王庙, “传闻甚远,信从愈众”。至十一月初旬,洪秀全又别冯云山,在曾玉?Z护送下第三次到贵县赐谷村,还是以赐谷村为自己主要的活动基地。《太平天日》叙事到这里为止,杨秀清、萧朝贵虽经冯云山发展入会,但直到此时其名还是不见经传。可见赐谷王氏同洪秀全渊源深长,关系密切,在上帝会中资格比杨秀清、萧朗贵为老,当时的地位比杨、萧为高。

这种情况,在冯云山于道光二十七年十三月被捕入狱后起了很大的变化。洪秀全于次年(1848年)二月回广东营救,广西上帝会群龙无首,面临危机。会内有的人利用当地民间降僮形式假借神灵附体传言。这年三月三日,杨秀清第一次假托“天父下凡”,安定会众情绪,与王玉昆等发动‘科炭”,筹集资金,贿买官府,组织营救。冯云山配合狱外斗争进行申辩,得以释放。冯于这年五月在解送途中脱归紫荆山,旋又离开紫荆山到广东找洪秀全。而洪秀全在广州想利用清政府允许传教的法令,借助教会营救冯云山的活动失败,又第三次来广西,与出狱回广东的冯云山途中不遇。这年九月九日萧期贵开始假托“天兄下凡”传言。据《天兄圣旨》记载,洪秀全在这年十月二十四日,承认了萧朝贵的“天兄基督”代言权。而在这之前已经承认了杨秀清的“天父上帝”代言权。这样,杨、萧以“天父”、“天兄”名义编造符命,扶持洪秀全为“真主”,并被洪秀全确认为“军师”,在上帝会中超越洪、冯以外的任何人而占有显赫的地位,于是就施展神通,逐步地铲除异己势力,排挤冯云山,架空洪秀全,而夺取领导权了。冯云山被捕出狱以及出狱后回去广东,脱离实际斗争将达一年半之久,己酉年五月偕洪秀全再来紫荆山,上帝会内部的惰况已经大变,他和洪秀全一样承认了既成事实,不但军师位次逐步降到杨、萧之后,而且与洪秀全奉“天兄”之命一直“藏沉”、 “避吉”,实同靠边。这个问题,已有好多同志论述,这里从略。从《天兄圣旨》看来,当时上帝会内部与“高老高兄”打斗的“妖宿”、 “妖降”尚非个别,而资格较老、有一定实力欲与杨、萧抗衡,争相“扶主”的,只有与洪秀全渊源深长、关系密切的“珠堂”,亦即贵县赐谷王家。因此杨、萧与“珠堂”之间的斗争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三)“珠堂事件”的经过

关于“珠堂事件”,《天兄圣旨》记载比较隐晦,但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为了行文方便,我们还是略依时间顾序来说。

(1)早在戊申年九月,萧朝贵初以“天兄下凡”名义装神弄鬼时,就遇到黄姓人以降僮形式的抵制: 有一天,黄二妹自外入厅,西王见有一妖跟入。西王奋身战妖,连战数场。

我们对照一下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的一段记载:

萧朝贵则以耶酥之名传言,而其言则比秀清之言较为和蔼。黄氏有族人出言反对耶酥教训, 离道,此人即被逐出拜上帝会,其言即被定为假的,为魔鬼附身而说的。

《太平天国起义记》中的这个“黄氏”族人,与《天兄圣旨》中的“黄二妹”当是一人,很可能是赐谷王氏族人而在紫荆山上帝会中活动的。他之所以披认为有“妖”附体是因为“出言反对耶酥教训”。所以在萧朝贵针对他“战妖”数场后,就被逐出上帝会了。

(2) 还在戊申年十二月初七日,黄玉绣,黄盛通,黄为政就到平在山见洪秀全,经“天兄”同意,恳求“天父”“准洪秀全早坐金龙殿”。“黄为致”即洪秀全表侄王为正。“黄(王)盛通”为洪秀全表兄弟辈。“黄玉绣”幼主诏旨作“黄玉?L”,原名当是王玉秀,是当时贵县上帝会的骨干分子。由此可见赐谷王氏从龙之心甚切。联系后来庚戌二月二十三日洪秀全“穿起黄袍”,被“天兄”说了一顿,命他“避吉(即避风),不可命外小见”,可知洪秀全也是迫不及待地要“早正大位。而萧朝贵以“天兄”名义要洪秀全“守分待时”,主张利用矛盾,等待时机成熟,然后起义称王。比之“珠堂”人,杨、萧老谋深算,无论是革命策略还是内部斗争,都要棋高一着。为了安抚和开导“珠堂”人,杨秀清、萧朝贵和洪秀全在这年十二月中旬到贵县赐谷、大陵活动。己西年正月十八日, “天兄”在平在山又警告黄(王)盛通:要“炼真去奸”,“若有奸心,难逃云中雪(刀)矣。”所谓“奸心”,就是不信实“天父天兄”。这年正月下旬洪秀全回广东,三月十六日杨秀清在贵县以“天父”名义降旨:“高老山山令遵正,十字有一笔祈祈。”这是一首离合体隐语诗,意即:“天父出令遵正,千祈”。这从反面说明,当时贵县的上帝会众有不遵令的,所以杨秀清要老远跑到贵县去做工作。

(3)己西年五月下旬,洪秀全、冯云山一起从花县回到紫荆山见过“天兄”,旋即去贵县,寓石达开家。据调查资料石达开曾到赐谷、长排一带活改组织拜会,当时和“珠堂”人是站在一起的。可杨秀清、萧朝贵以“贵县不信真道,乱语传扬”,与韦正三人商量,由萧、韦两人去贵县接洪秀全、冯云山“到金田藏沉,使之脱离“珠堂”人的影响,置之于杨、萧的控制之下。这年八月初八日,萧、韦到长排,萧朝贵以“救世主基督”的身份命韦正:“即要起行,不得在此停也。”长排,赐谷密迩相连,此行避开“珠堂”人,当天到了石达开家,即命石达开一起护送洪、冯离贵县进紫荆山。在石达开家,“天兄”认韦正为“共条肠”的“同胞”,韦正遂参加领导核心,成为杨、萧的得力助手。(numzero注,这次事件中,太平天国首义六王中的五位都在场,很有些意思。用一位专家私底下的话来说,“天兄”得知洪秀全和冯云山居然在石达开家里住下来,当即“醋性大发”,不惜“杀上”门去把洪冯“劫走”。从此以后就紧盯着洪秀全,唯恐他再“擅自行动”。而这次事件也显示出杨萧已经从洪冯手中攫取了决定起义核心领导人的权力,韦昌辉由于善拍天兄MP,就在这次事件中被“天兄”当场认为“胞”,也就是确定进入核心领导集团,而洪冯早期物色的骨干中只有石达开一人搭末班车进了核心领导集团,其他如曾玉珍一族,王盛钧一族,陈利等人不但都被排斥在领导集团以外,而且都成了闲职人员)

(4)己酉年八月下旬,黄为政(王为正)、吉能胜被捕系平南县狱,上帝会众人心惶俱。萧朝贵到桂平、贵县和平南各地奔走以“天兄”名义安抚上帝会众,要他们“齐心坚耐”,发动他们“科炭”集资,并派叶享才、吉能财到平南营救政、胜二人。其间,萧朝贵于九月二十七日到长排,与黄玉绣(王玉秀)有一场严肃的对话:

天兄因黄玉绣有嗟怨之意,爰降圣旨谕黄玉绣曰: “尔有嗟怨尔三星兄乎?”黄玉绣曰:“我未曾嗟怨他也。”天兄曰: “现有天父上主皇上帝作主,尔们要三星回来作甚么?三星避吉,是遵天父命也。”王为正的被捕,对赐谷王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赐谷王家在困难的时候,希望洪秀全能够回来做他们的主心骨,而洪秀全不回来,当然难免要“嗟怨”。当时“天兄”要搬出“天父”之命来压服他们,可见对杨萧抗衡的势头还是不小的。

(5)己酉年十二月,石达开指挥贵县上帝会众打败六屈地主周凤鸣,萧朝贵和韦正也从平在山“带兵到六屈”,赶来助战。《天兄圣旨》已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记周凤鸣巢穴己破,畏惧他逃,萧朝贵以“天兄”名义命令“班师回朝”,韦正附和,而石达开和王玉秀则“俱说不可班师”,粮草问题两人可以顶起。 “天兄“厉声”也压不服,只好作了妥协, “远处兵在本日暂且班师。有愿留者分发一二十人在此,至近处兵,要停顿在此,待后天然后回归也。”换句话说, “近处兵即贵县奇石乡、长岭乡一带,石达开、王玉秀的家族、戚友和乡里中的上帝会武装,他们担心逃掉的反动地主卷土重来,反对立即收兵。萧朗贵一时拿他们没有办法。接着萧朝贵到紫荆山搬了洪秀全,于庚戌年正月初二来在贵县,按照“天兄”意旨,处理了贵县之事,把那些与杨、萧争雄的人叫做“妖宿”,非但不领他们“扶主”之情,反怪他们是来“破阵”的。还恳请“天父”、 “天兄”拿稳大权,这真是正中下怀。事后,“天兄”并命刘文明、叶享才二人回贵县, “转谕达开宽草(心)放胆,不好信儿挑唆”,拉拢石达开,孤立“珠堂”人。

(6)庚戌年六月,洪秀全的家属从广东花县接到广西,六月二十日觐见在六合“下凡”的“天兄”之后,和洪秀全寓于贵县赐谷王姓亲戚家。七月五日,萧朝贵就急不可耐地与韦正计议到贵县去接洪秀全及其妻来金田韦家,生怕洪秀全在赐谷逗留过久。七月十八日和十九日, “天兄”在祝多堂接连“下凡”,对洪秀全施加压力使他不敢再回“珠堂”。 “珠堂”人对洪秀全“十分礼重”,而萧朝贵却说“珠堂人多为妖惑,欲天王等起马仍回金田”,以免为“珠堂”人所惑。七月二十六日,洪秀全又被转移到平南县鹏化山区山人村胡以晃家,此后远离了“珠堂”人,一直没有再回过赐谷。

(7)前揭庚戌年七月二十九日的重要对话中,洪秀全明确承认杨秀清、萧朝贵的地位和权威,连冯云山都已经“不是十分帮手”;而“珠堂”人,还有许多人尚未醒悟“真道”,也就是杨、萧以“天父”、“天兄名义所作的战略部署与斗争策略等等,就更加帮不得手了。只是洪秀全仅说是“未醒”,而萧朝贵则认为是“反草”。就在这时,“天兄”允准赖培英等以同洪秀全妻赖氏同姓来“认亲”,但警告他们,“尔赖家总不好照人反草(心)样也。”这话中话,恐怕就是影射洪秀全的舅家老亲戚赐谷王家吧。

(8) 前揭庚戌八年二十日记事,萧朝贵“恐贵县兄弟为珠堂人诱惑:,命赖培英,张维??陪同三位来到平在山的贵县兄弟各处玩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珠堂事件”到此已到尾声,其意在处理善后了。此后阶级斗争日益激化,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正在积极进行。虽然杨秀清还在“养病”没有出山,萧朝贵却已在幕前发号施令。关于“珠堂”其人其事,就在《天兄圣旨》中消失了。

(四) 结束的话

综上所述,萧朝贵在戊申(1848年)九月初次假托“天兄下凡”之后,也同杨秀清一样善于施展权术。他和杨秀清一起,用制造符命,拥护“真主”的手段,取得洪秀全的信任,然后假借“天父”“天兄”名义发号施令或者“挟天子而令诸侯”,威压洪秀全按他们的意旨行事。他们三番两次要洪秀全离开贵县,脱离“珠堂”即赐谷王家的影响而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并让洪秀全与二次入挂的冯云山隐居避风,实际上是靠边站。由于杨、萧恃有代“天父”、 ‘天兄”传言的优势不但制服了那些不信他们的“妖宿”、“妖降”,而且通过培植党羽韦正,拉拢和赐谷王家一起战斗的石达开,架空教主洪秀全使赐谷王家陷于孤立,在几个回合中轻易地击败了他们。自庚戌年七月“天兄”迫使洪秀全不敢回踪“珠堂”之后王玉秀、王盛通等人也就消声匿迹了。后来“天兄”以“超升”的宗教仪式赐福老兄弟时,名单中也没有他们。直到庚申十年(1860年)九月幼主颁诏,王玉秀才以“平在山勋旧”追封义爵。王为正早期追随洪秀全往来平在山,著有劳绩,被捕坐牢,九死一生,而到天京后也不过是殿前丞相副理机匠。王盛乾、盛坤、盛爵辈只以国戚而为闲散官员。其间也透露了一些消息:当初虽然因为与洪秀全的渊源关系,赐谷王家没有象“象州妖降”李来得或“大胆乱言”的谢享礼那样被严厉处置,但在争相“扶主”失败被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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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细细想来,太平天国里确实没有姓王的,原来如此

姓黄的很多,还以为是因为广西黄为大姓。

细节虽小,见功底

家园 不是一般的好
家园 不一般的漂亮。
家园 【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中)

这天从午后开始,杨秀清就有些坐立不宁。他自然知道自己心浮气躁的原因是卖卜先生那一番话。本来他对这些向来并不相信,何况拜上帝会斥一些神佛仙道之说为妄言,事情若成还好,可以说是上帝指引,万一不成,流传出去,自己身为“上帝”代言人,竟将江淮相士的骗术当真,岂非成为笑柄?

可是,那人的气质谈吐,尤其是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神色,又使杨秀清觉得无法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更隐隐地感到,那人口说是测字,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许是有江湖朋友在暗中相助,以测字为名,行暗示之实?

虽然他并没听说有那股江湖人介入了此事,但拜上帝会人员成份复杂,结交范围也很广泛----王为正不就无巧不巧地在这里遇上了老朋友,得以冰释了对王玉昆的怀疑么?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既然可能是个机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只要谨慎行事,最多也不过空跑一趟而已。

据监视县衙的兄弟回报,今日午后王福都呆在衙门里,没出过门。

那么,如果他晚上真会出门,会走是前门还是后门呢?

杨秀清想来想去,将心一横:既然要信那卖卜先生的话,就索性一信到底。不管走前门还是后门,县衙到浔江只有一条路,半路等他就是!

初更刚刚打过,许宗扬忽地耳语一声“来了!”

杨秀清精神一振,借着半轮月光看过去,果见一座轿子在数名差役的前后簇拥下走了过来,又直朝浔江而去。

那个卖卜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真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吗?

但是,这里有一二十名差役,如何下得手去呢?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杀人,而且杀死官差也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留下目击者,却又极有可能留下后患。

杨秀清一面思索,一面已经跟踪王福一行来到浔江边上。那些官差将王福送到江边,忽然四散开来,驱逐附近原就不多的行人。

杨秀清见壮,低声说了句“上树!”,便和同行的几个兄弟各自找了一棵大树栖身。他们身穿夜行衣,左近又无灯火,黑暗之中,一时不易察觉。

眼见行人都已散去,连江边停泊的两只小船都远远划开,那些差役竟拥了轿子,纷纷走开了。只留下王福和一个贴身随从,提了两盏灯笼立在江边。

杨秀清一时未明其意,不敢轻举妄动,等了一会,忽见一只带了船篷的渔船悠悠驶了过来,蓬中亮着烛火,仿佛有人。

王福一见这只渔船,顿时在江边踱起步来。看来,他正是为了此船而来。

杨秀清还是想不太出,王福大晚上的只带一个亲随来到这里,又把四周的人全部赶走,究竟想与何人见面。思忖之间却见那船已经靠岸,船上走下一个艄工来。王福和艄工说了两句话,立时走上船去。

杨秀清心想,此际千载难逢,这船不大,看那轻飘飘的样子,里面至多一两个人,自己和几位兄弟足以将其制服。然而溯江而行,可以省下许多麻烦。心念至此,打了个唿哨,众人立时全部跳下树来。杨秀清命两人留作接应,自己同许宗扬及另外四名兄弟飞快地朝江边奔去。

冲到近前时,只见王福出了船篷,刚踏上岸,嘴里还骂着什么,迎面见几个夜行人举刀扑来,吓得顿时呆了,只是不断告饶:“好汉饶命,有话好说!”

杨秀清命两个兄弟把刀架在王福和那亲随颈上,朝四下环顾一下,奇道:“咦?那艄工呢?”

众人这才留意,就这一眨眼间,方才那个艄工竟已不见了踪影。

杨秀清心里一沉,忙命道:“上船看看!”

许宗扬低应一声,带了两名兄弟上船查探。

船篷里空无一人。

杨秀清不由懊恼自己太过轻敌,在己方占据如此优势的情形下,竟然放走了活口。但也有些疑惑:能这么多身手眼力俱佳的人眼皮底下溜走,那人真是一个普通艄工么?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众人将二个俘虏押到船上绑好,而后兵分两路,半数走陆路返回,半数朝江心驶去。。。。。。

经过对拜上帝会的“以力胁之,以利诱之”,经过王玉昆的从旁煽动,王烈终于屈服了----他透过王玉昆传递了决定不将冯云山押往省城守审,并必设法开脱其罪名的意向。只是王作新将此事闹到了他的上司顾太守那里,尚须时日奔走斡旋,他希望杨秀清能先回紫荆山,以遮众目。

这一要求原在王玉昆和杨秀清意料之中,他们相信王烈秉性怯懦,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番既已通过筹款和绑架二事见识了拜上帝会的力量,惧怕激出变故,当不敢自食其言。

到得这一日,曾钊扬已和几名兄弟在城外雇好了船只,王玉昆便来送杨秀清出城了。

二人并辔而行,许宗扬则稍稍落后,以不打搅他们的交谈,同时警戒左右。

“玉昆兄来送我,不会有麻烦吧?”出城里许之后,杨秀清问。

“不妨事,”王玉昆笑道:“实不相满,我是奉了县太爷的密令前来相送的。”

“哦?好大面子啊?不派人亲眼确定我走了,这位王老爷只怕晚上要睡不稳觉吧?”

“哈哈哈。。。。。。”

二人一齐仰天大笑。

笑罢,王玉昆又问:“王福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王烈的另一个要求是,请拜上帝会无论如何先放回王福。虽然冯云山尚未获释,这样做未免有点冒险,但王玉昆相信王烈不过是爱子心切,并无他意。杨秀清也觉得,万一王福被扣之事传扬出去,反而更多麻烦,故已应允。这时听王玉昆问起,遂答道:“还有两名兄弟留在城中,再过三五天,便会放了王福。”

王玉昆暗暗点头,心道杨秀清处事果然精明----县衙封锁王福被绑的消息,对外说他出城走亲访戚去了。如果杨秀清一走,王福马上出现,难保不引人怀疑。正想出言夸赞,却忽听前方一阵喧哗,随即听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救命!”

王玉昆和杨秀清对望了一眼,立即双双催马朝前赶去,路上有人边跑边叫:“有强盗!劫人啦!”

转眼已经来到近前。但见劫匪共有两人,都是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一旁停了两匹黑马,一顶暖子。二名轿夫和三个差异坐倒在地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惊恐地在旁发抖,附近行人多已逃去。而这二个黑衣人则刚将一女子架到一匹黑马上----那女子头戴蓑莅,面罩轻纱,看不清楚容貌,但从衣着看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少妇。

杨秀清此行重任在肩,临走实不愿再生枝节,但就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区区二个匪人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持民妇女,胆大嚣张可想而知。他不由起了义愤之心,跃下马来,许宗扬这时也已兵刃在手,走到他身边。与此同时,王玉昆也下了马,从差异身边捡起一把佩刀。

“把人留下,放你们走!”

杨秀清威严地喊道。

黑衣人对视一眼,放开了马匹。那少妇却不知是否唬得呆住了,既不再呼喊,也不敢下马。

“快点放下兵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秀清再次喝道。

黑衣人不为所动,反而走近了两步。

杨秀清忍无可忍,纵身杀向其中一人,许宗扬和王玉昆则朝另外一人冲去。

初时只道两个江湖匪类,不出数招便可解决。两三个回合下来才知大谬不然----这人武功竟和自己棋逢对手,难分高下!他使出九成功夫,依然无法取得优势,瞥眼看去,但觉另外那人的武艺似乎犹在对手之上,许宗扬和王玉昆的身手都不算弱,而他以一敌二,竟还占了上风!

杨秀清不禁暗想,俗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不假。前有那个卖卜先生,眼下有这两个劲敌,谁料桂平旦丸之地,居然卧虎藏龙!

正在揣度对方来历,这黑衣人却忽趁侧身之际低声说道:“兄台不记得在下了么?”

杨秀清一惊,好耳熟的声音!难道对方竟是。。。。。。

他在交手间错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手,虽然黑巾蒙面,看不清相貌,但那双眼睛----

没错!就是他!

辨出眼前之人就是当日那卖卜先生,杨秀清既惊且疑,出招顿时有了一丝滞乱,但对方却未乘虚而入,仍然保持着和他旗鼓相当之势。杨秀清心下一?C,暗思这人气度不凡,才识出众,又对自己若有相助之意,看来不像宵小匪类。他和同伴劫持这妇人,或许别有深意,自己贸然出手,说不定已坏了人家大事。。。。。。想到这里,又朝对方打量一眼,刚好见他也向自己看来,二人目光甫一接触,随即又错开去,却听那人又小声道:“十招后踢你右肩!”

杨秀清不暇细想,但觉此人可以信赖,十个回合转瞬即过,眼见对方果朝着自己右肩踢来,当即看准来腿,就势朝后一跃,跌倒在地,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许宗扬和王玉昆只道他已为敌所伤,齐声惊呼道:“秀清!”只听“呛,呛”两声,另一个黑衣人抓住他们分神力弱之际趁隙已经将其兵器打落,接着一跃上马,骑在那少妇身后。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卖卜先生也上了马。

二匹快马惊尘溅泥,绝尘而去。

许宗扬王玉昆不及理会,双双来看杨秀清伤势。杨秀清假意伏在许宗扬肩头,踉跄起身,却低声道:“我没有事!”一面看着马蹄踏起的烟尘,眼中现出凝思。

变起突然,虽然不是大事,三人却都认为启程不宜再拖。王玉昆将二人送到江边,曾钊扬早已在此等候。

众人简单话别,正要拔锚启锭,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喊道:“那边船上可是去紫荆山的客人么?”

但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杨秀清已一眼认出马上的青衫骑士正是当日那位卖卜先生,也就是刚刚和自己交手之人,忙叫靠岸,自己当先走下船来。跟着,曾钊扬和许宗扬也下了船。

来人在几步以外勒马而下,走上前来,一见杨秀清便笑道:“兄台,我说过,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们自能再见,这可不是么?”

杨秀清一阵惊喜,已知对方必是同道中人。再看他少了颌下三绺清须,顿时显得年前了好几岁,只是从那自信傲然的笑容里,依稀犹可见到卖卜先生的影子。

“幸会!幸会”,他回答着,心下却犹有疑窦。略一思忖,决定单刀直入,遂开门见山道:“只是不知阁下与方才那位姑娘有何挂葛?”

听他这么一问,许宗扬和王玉昆才知眼前这人就是刚刚的“劫匪”,眼神之中也都露出疑问。

“这个么,”来人又是一笑,“几位自己看过便知了。”

说着,朝后一指。

众人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不觉一亮。

原来他们刚刚都只注意了眼前之人,却没留意不远处何时出现了一马一轿,似乎正朝这边走来。

轿子由二名轿夫抬着,迤逦而来,显是女子乘坐;轿旁又有二名随从样人跟着。一匹白马伴在轿侧,徐徐而行,马踏銮铃,发出清亮的响声。

直到离得近些,才看清马上是个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但见他身姿挺秀,仪态俊雅,器宇不凡。目光朗若星辰,两道剑眉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走到十几步外时,伸手一挥,轿子顿时停住。继而翩然下马,来到轿前,低头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伸手掀开轿帘,果见一名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再看这女子,十八九岁年纪,明眸秀发,顾盼生辉,竟是一位容貌异常姣好的佳丽。

她刚一抬头,便听王玉昆脱口惊呼道:““长丰米铺”的老板娘!”

众人闻言,皆是一呆。一时之间全都有些糊涂了。

却听青衫男子说道:“不错,她本是王福的爱妾,“长丰米铺”的老板娘王陈氏,也就是我们刚刚劫持的那位姑娘----她叫陈秋月。”

杨秀清毕竟见过些世面,应变甚快,只一瞬间已收起惊异之色,向青衫男子郑重一礼,说道:“到了现在,兄台也该真人露相了。可否赐教贵姓高名?”

青衫男子微笑还礼:“不敢。鄙姓张,草字遂谋。”

“张遂谋?!”杨秀清心头一震,重复一遍,目光下意识地朝那少年望去,“那么,这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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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下)

只见那少年几步上前,朝众人遍施一礼,朗声说道:“秀清哥,黄先生,各位大哥,小弟石达开在此有礼了!”

“啊!”“石公子!”

杨秀清早已猜到九分,并不讶意,他的身后却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几个月前,被会众奉若神明的洪先生和人人敬仰的冯云伯联袂登门访请贵县北山里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事情轰动了整个拜上帝会,传得沸沸扬扬,以致连在那些长居深山消息梗塞的会众之中,石达开的名字也已颇为响亮。人们都很好奇,年纪轻轻便得洪先生、冯云伯如此看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此时听说眼前之人便是,纷纷还礼的同时都不免多打量几眼,曾钊扬和许宗扬也上前自报名姓,连道“久仰”。闲话半晌,才言归正传,说起石达开与张遂谋到桂平的经过。

原来,冯云山被捕的消息传到贵县,当地一些早对石达开鼓动农民抗租,反对土豪筑坝拦水敢怒不敢言的地主立即趁机对官府煽风点火,施加压力,想效法王作新故伎将石达开拒拘捕。但拘令尚未下达,石达开早已得讯,乃将会中事务交给族兄石祥开(注1),命他联络同在贵县的赐谷会众,见机行事,自己携了张遂谋和几名兄弟前往武宣暂避。县里拿人不到,只得下令通缉。

由于石达开在贵县深孚人望,通缉令下不久就迫于民间的强大压力而被撤销,那时石达开已离开武宣到了桂平----一方面,是出于“中隐隐于市”的考量,另一方面,他料想拜上帝会总部紫荆山的会众定会设法营救冯云山,决定先行一步做些顺便,以期来日予以配合。后来,他得知杨秀清一行来桂平,又从王为正处悉知了杨秀清的住处,及其绑架王福的想法,估计杨秀清一定会去“长丰米铺”,才由张遂谋扮作卖卜先生在米铺门前演了那一场戏。接着,又模仿陈秋月的笔迹给王福写信,约他十二日晚在浔江边上幽会。陈秋月是风尘出身,因此王福对于这样安排丝毫没有起疑,当晚依信赴约,还把差异和左近的人全部驱走。

听到这里,许宗扬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江边的陈秋月,说道:“我还以为老板娘和石公子是一伙的哩!这年头,就凭一张纸就这么糊里糊涂一头撞上门去,我看就算我们不抓那王大少爷,他也早晚真被山贼绑走。”

“石公子果然妙计!”曾钊扬接道:“只是,万一王福不尽相信,去找老板娘核对,又或虽然信了,那晚之前又和老板娘见面提起,不知又当如何呢?”

“不会的,”石达开微笑道:“王福不会生疑的----因为信是我在当日午后才亲手交给他的。”

“啊?你----”

“过去一个多月,石公子都在“长丰”帮工舂米。”张遂谋这时插话进来道。

石达开没有理会众人益发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和王福里里外外也照过数面,他认得我是“自己人”,哪会还有疑心?我对他说,老板娘特别叮咛,此事切不可对他人提起,而且定要待到晚上才肯相见。王福对老板娘百依百顺,又心痒好奇,焉有不从之理?”

说到此处,对许宗扬道:“宗扬哥,那日午后你曾监视王福行踪吧?----可还记得曾和小弟打过照面?”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说道:“王福看信之后心情甚好,瞧,这是他给的赏钱,慷慨得很哩!“众人听得都笑起来。

只有杨秀清没有笑,望向石达开的目光却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一丝钦佩。

一直以来,他对洪秀全、冯云山访请石达开“出山”一事颇为不以为然。虽然他也听过石达开的名声,但总觉得洪冯此举不外读书人的装腔作势,说穿了就是洪秀全想做姿态,显示一下自己“礼贤下士”。然而选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为对象,未免有些哗众取宠。

然而现在,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了。

这倒不是因为佩服石达开的机智----石达开的想法和他自己基本上是不谋而合,所以能够步步抢先,只是因为来得较早,情况熟悉。在计谋上,至多可算平分秋色。再说,石达开向有文武备足之名,这点伎俩,也还不足使人大惊小怪。

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张遂谋提到石达开进米铺帮工这件事时,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

杨秀清知道,米铺雇人帮工舂米,通常是连砻谷和舂米一起做,有时还要额外帮忙挑运,是件既苦且累的差事。尤其“长丰米铺”是大店铺,又是县太爷的私家营生,管事者的盛气凌人与刻薄阴狠更是可想而知。

石达开完全可以命令其他兄弟潜入米铺,自己坐听消息。只因“长丰米铺”是个重要眼线----王福少爷脾气,口无遮栏,他身边的跟班,甚至衙门差异也都把老板娘看成半个少奶奶,喜欢嚼舌讨好。加上说话比县衙里面少了顾忌,打探起消息只怕比进衙门卧底还要灵便----向来丰衣足食,不须看人脸色过活的石达开为了着实利用这条对营救冯云山而言可能十分重要的途径,竟然不辞险苦,亲自去做“卧底”,这才是令杨秀清刮目相看的原因----仅此一点,便可看出在他英秀和文雅的背后,其实有着过人的坚忍和宠辱不惊的心志,绝非好高骛远沽名不实的夸夸其谈之辈可比。那么,洪秀全和冯云山会对其如此看重,也就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杨秀清不禁又想起来一事----当日王盛钧原本对王玉昆疑虑甚深,却又突然冰释。现在想来,恐怕并非“碰巧”见了什么“老相识”,而是被石达开所说服----从他矢口不提曾与石达开在桂平见面便可窥其端倪。石达开一行在桂平城里潜伏一个多月,目的是为营救冯云山探路,对于县内知名典吏讼师的风评定会加以留心,尤其是在得知王玉昆介入此事以后,更会暗中探听他的一贯为人。而当王盛钧说起和自己对王玉昆看法的分歧之时,石达开也一定会以所知相告----这才是王盛钧突然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吧!

王盛钧依仗自己是教主表兄,又是会中元老,谁都不大放在眼里,却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同乡少年如此信服,难道没有原因吗?----至少他让王盛钧代表贵县会众出面,对查谈王玉昆底细一事毫不居功,便是缘故之一吧!还有张遂谋,以他的文武之才,胆略见识,足可自立门户。而这样一个自视颇高之人,竟也甘以客卿身份跟随石达开左右,光凭这点,也足以让杨秀清侧目,甚至觉得有点嫉妒了!

石达开听到王福的跟班来向陈秋月“告密”,说少爷几天之内就能回来,料知杨秀清等已将事情办妥,自己不日也当离开米铺。想起当日曾经模仿陈秋月的笔迹诱使王福上钩,不由为其处境担忧:万一王福认定是她,岂非死路一条?思之再三,觉得她是无辜卷入,不能弃之不理,于是决定实言相告,劝她远走高飞。

“老板娘不听劝告,所以你们决定用强?”一个兄弟抢着问道。

石达开笑了一笑,未及回答,已听一个银铃般声音说道:“没那回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说话的是陈秋月。她虽坐在数步以外,却一直听着众人说话。说完这句,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来,又道:“王家少爷。。。。。。他骗我说,会明媒正娶我。。。。。。只怪我年幼无知。。。。。。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我。。。。。。”

石达开见她有些发窘,忙接过话道:“城里认识秋月姐的人太多,我们担心她不易混出;而且王福以为她是卧底,见她忽然失踪,说不定会迁怒米铺中人,以为有谁和她串通。所以我们想了这个法子,让秋月姐以到西山为王福进香祈福为名大方出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劫走”。王福以为是山贼所为,自不会去为难米铺中人,也不会再追究她的下落。”

“你们“劫”了她后,立即换了装扮、马匹、坐轿,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谁都道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夫妻外出赏春踏青,哪里想到马上坐的是“劫匪”,轿里乘着县太爷的儿媳?”王玉昆不禁翘指赞道:“好计策,有胆识!”

石达开本来一直侃侃而谈,这时被他一夸,却竟有些腼腆起来。好在许宗扬恰在这当大声插话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啦!早就听说石公子的武艺出类拔萃,今天一见,许八输得心服口服----石公子,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啦!”

又是一阵笑声,石达开却恢复了原先的从容,待众人笑罢,神色认真地道:“秀清哥,各位大哥,你们在明,小弟一行在暗,相认多有不便。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不要见怪!”

王玉昆听出他是因为一直未向杨秀清等表明身份,怕其心生芥蒂,方才有此一说,不禁又对他打量了几眼----瞧不出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话做事竟能如此细心。而最为难得的,还是从这两句赔礼之言和陈秋月事的前前后后中,处处可见其为人着想的胸怀!----难怪年纪轻轻,侠义之名已经遍传遐迩!

杨秀清对这两句话也很满意,忙道:“王作新的耳目多半就离我们不远,石公子顾虑得有理,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这样客气!”

“既然秀清哥不怪罪小弟,那小弟还有一个请求,不知秀清哥可否应允?”

“石公子请讲。”

“秋月姐!”

陈秋月闻声,低头踱了过来。石达开待她走到近前,说道:“小弟在桂平还要耽搁两天,但秋月姐越快离此是非之地越好,既然秀清哥在此地,可否烦请带她一同上路?”

杨秀清一怔,问:“不知陈姑娘要去哪里?”

“她已经是无家可归了。”石达开叹道:“这两日小弟与她商议,她说愿意加入我们拜上帝会,所以小弟想再麻烦秀清哥,帮她找个容身之地。”

杨秀清低头细思,此事虽略棘手,但应无大问题。他又想到,以石达开在贵县的声望人望,欲替陈秋月作一妥当安排必可办到。而他肯将此事托付于己,不仅表示了对自己的信任,更是把自己看成了一方首领。

心念至此,忽又记起那日张遂谋给他算的卦来:“王字出头,俨然主位”----字虽然是张遂谋解的,却暗示了石达开明知自己这“上帝”是故弄玄虚,仍然有意承认自己的地位----无论作为上帝代言人,还是拜上帝的一方之首!

杨秀清在冯云山被捕之前只是一名普通头目,并未跻身高层。此番虽借“天父传言”在紫荆山会众中赢得了巨大威望,却毕竟尚未得到洪冯认可。而且会中假扮“附体”之事层出不穷,各地首领多持观望态度,对杨秀清的“传言”既不质疑,也不承认。石达开虽然入会资历尚浅,但毕竟是得到洪冯认可,名正言顺的一方领袖,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无疑是个有力支持。。。。。。。想到这里,杨秀清不由升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毅然说道:“石兄弟对秀清如此看重,秀清敢不从命?陈姑娘既愿入会,便是我等的姐妹,她的事情,包在秀清身上!”说话之间,已将“石公子”的称呼改了。

“那就有劳秀清哥了!小弟先行谢过!”

石达开说罢,转对陈秋月道:“秋月姐!秀清哥为人豪侠仗义,定会为你安排妥当。拜上帝会的兄弟姐妹,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只管宽心便是!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往后多多珍重!”

陈秋月嘴唇歙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而在一个兄弟陪伴之下上得船去。

杨秀清见状,说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玉昆兄,石兄弟,遂谋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石达开,张遂谋,王玉昆一齐说道:“后会有期!”

没过一会儿,两叶小舟已然驶向江心。船儿飘飘荡荡,仿佛不是被江水所摇,却是晃动了满眼的青山绿水。

忽然,一阵清亮的歌声打从江上飘了过来,石达开定睛一看,原来陈秋月正坐在船头唱歌。----她没有看任何人,却像望着很远很远的远方。恍然想起她原是青楼出身,能歌善唱本不稀奇。只是认识她的这些日子,从未听她唱过什么,就连王福来时也没有过。

她的歌声婉转悠扬,并无丝毫轻佻。细听之下,却是一首唐诗:

。。。。。。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

注1:石祥开,即太平天国名将石祥祯,因避讳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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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历史背景3:石达开是怎样进入拜上帝会领导层的及其他

“科炭”小说中涉及了石达开和杨秀清的早期关系,这也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话题。通常人们关注石达开之加入拜上帝会,注意力都集中在“访石相公”上----也就是洪冯联袂访请石达开“出山”的掌故,而往往忽略了在杨秀清萧朝贵攫取“天父”“天兄”代言权后,也攫取了决定进入核心领导层集团的人选的权力。原来洪秀全冯云山发展的骨干曾玉珍,王盛钧,陈利等人都被彻底地排挤,不但排挤出了核心集团,而且始终没有得到重用就是明证。而冯云山获释以后才加入拜上帝会的韦昌辉成为核心领袖仅仅一年之后便一跃进入核心领导层也系由萧朝贵一言而定。所以,无论洪冯原来多么看好石达开,如果他不能得到杨萧的首肯一切就都是空谈。而且,石达开既是洪冯看重的人,又和一直想跟他们分庭抗礼的“珠堂”同在贵县,有着亲密的关系(见同主贴下“珠堂事件”探微一文),杨萧对他一直十分提防,且不说“天兄”在得知洪秀全冯云山住在石达开家中的消息后醋意大发,不由分说赶去将洪秀全“接走”,即从韦昌辉进入核心领导层不久后发生的那次空前绝后的顶撞天兄事件中亦可看出韦石在对待“天父天兄”态度上的鲜明反差:

天兄曰:韦正,圣兵现下设法如何?

韦正奏曰;小--弟--总--是--听--天--兄--吩--咐。

天兄曰:朕主意既定,但朕欲看尔设法如何?

韦正奏曰:据小弟意见,既毁破他巢穴,他畏惧遁去,现应暂班师回朝,朝见太平王也

天兄曰;尔说是也。尔差人去唤达开、玉绣也。

。。。。。。

救世主基督谕享才曰:叶享才,尔说不可班师,尔能挪得粮草么?

享才奏曰:达开哥及玉绣说顶起等粮草也。

天兄曰:石福隆,石贤隆,石镇交粮草将尽,尔还不知么?

俄而,翼王,玉绣至。

天兄曰:韦正,达开,玉绣,现圣兵尔三人意见如何?

韦正奏曰:现大军既破周凤鸣巢穴,他畏惧遁去,大军现宜回朝朝见

天兄曰:尔说是也。

翼王,玉绣俱说不可班师

天兄曰:据朕子爷在高天看来,都无些指甲事情。尔等何竟毫无胆识也?石福隆等家粮草将尽,尔还不知么?

翼王,玉绣二人奏曰:小弟二人在后顶起也。

天兄不答,转谕韦正曰:韦正,远处兵在本人暂且班师,有愿留者,分发一二十人在此。至近处兵,现停顿在此,待后天然后回归也。

韦正奏曰:遵命。

天兄曰:尔宽草,放草,朕回天矣

在这种背景下,石达开之能够进入核心领导集团就很不寻常了。由于现存的完整版的《天兄圣旨》中完全找不到“天兄”将石达开接纳入核心领导集团的言论,因此这只能是“天父”传言决定的(这一时期的《天父圣旨》至今未发现)。从种种情况看,石达开极有可能是在金田团营时期才确定核心领导人的地位的,(从参与高层教务的频繁性和与杨萧的密切关系看此前,秦日纲的机会似乎比石达开更大),果真如此,就是杨秀清在筹备起义的最后阶段一锤定音,确定了由石达开而不是秦日纲成为最后一位核心领导成员。

杨秀清吸收石达开进核心领导集团,原因应该非止一端,推想起来公私因素或许都有,但无论如何,他能“钦点”和洪冯关系一向比和他与萧朝贵关系更密切,且“不甚理会邪教俚语”,甚至曾出言顶撞“天兄”的石达开成为洪冯早期物色的骨干中唯一跻身核心领导层的成员,对于太平天国的事业显然是有益的。

又:小说中写到石达开在桂平潜伏于“长丰米铺”一事,是根据石达开在冯云山被捕期间曾外出做过舂米的民间口碑虚构的----以石达开的家庭环境,别说一两个月,就算坐吃山空起码一年半载也不至温饱有虞,何况他人虽在外,家中田地却并没荒废。即便退一万步,真到过不下去日子的时候,当个书手,帮人写写家信,或者卖个对联,哪怕当街卖艺,进镖局帮忙,糊口总不成问题,何至于到需要给人舂米的地步?(他回家以后还是过得不错,可见远远不到没钱过日子的地步)。

因此,对于这个口碑,只有2种解释:第一种,口碑本身不实,是后人编造的。第二种,石达开是“有所为”而来,另有不为人知的用心。是什么,历史上没有记载,口碑中没有流传,小说中就凭想象力,人物特点和历史背景去做合理虚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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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篇是不是不应该放这里?写得很好。
家园 好个石达开!恨不早生百十年。。。
家园 虎子兄明察秋毫、烛照千里!用与时俱进的话来说,就是

高屋建瓴地指出了文章究竟应该发在什么版面的问题

窃以为这文章应该是文化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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