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历史离我们很远么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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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历史离我们很远么

古人把“雪夜闭门读禁书”当作一种特别的乐趣,如今大夏天儿的开了空调,乘着孩儿睡着的时候读读老六的《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大体感觉也是一样。

不过,这一读,就勾起一段往事来。

上中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特别淘气的女生叫猴二,好像是因为小动作极多,被老师调到了前排就座。一天学校大扫除,说是某位部长要来参观。我的座位靠窗,第二天正上着课,外面忽然来了很多人,不问可知是部长已到。

部长同志身材魁伟,电视里面经常见他露面很是好认。此人站在窗外却不再走动,目光炯炯地向里看,眼珠都不错一下。好奇之下跟着视线望去,终点却是那没心没肺的猴二。

萨不听课去看部长属于正常好奇,部长不听课去看猴二属于哪一出呢?

当时感觉十分怪异 -- 部长同志眼中竟有些深情脉脉,沧桑苦乐,纵然半懂不懂的年纪让人心中跟着猛然有一凛的感觉。

下课了,请部长大人给中学生们讲几句话。勉励了学弟学妹几句,部长忽然跑了题,指了指教室一角,道:“当年,我也是在这个教室念书,也是钱老师(钱金荣先生)讲课。。。我就坐在那里” 又看了一眼猴二,道,“郝建秀当时就坐在这个座位。。。”说着意犹未尽地看看猴二,用手比了一下 – “也是这样长的头发。。。”

说完又比划了一次。

“也可能还要长一点。”

下来猴二说 –- “我怎么觉得全身都不得劲儿呢?”

那一天以后好长时间,总觉得教室变得有点儿不寻常,看猴二的时候也有点儿走样。

更深藏的想法,要好久以后才整理出来,是那种忽然猜到了某种八卦后庸俗的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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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老教师讲,郝建秀在校的时候,并不是外表很出众的那种,只是性格开朗待人大方而已,所以我的推测其实不大站得住脚。

之所以有这样一段回忆,自然是因为读了老六的书,读了一段想揍他的文字。

老六这本书里,被人议论最多的是他的毛片。其实,老六写东西时候,会变成那种自己有一缸才舀给你一瓢的周扒皮,此人不经意间撒落的文字,经常让人读得有想揍他一顿之感。

这段属于不经意被老六撒落的文字,在“关于读书的记忆碎片”里面,老六写道 – “工作后先住单身宿舍,室友毕业于兰州大学,非常勤学。他说起在兰州大学图书馆的逸事,经常会借到好些年没人动过的书。有一本书借书卡的上一个名字是顾颉刚,令他唏嘘良久。

按照推断,顾颉刚建国前在兰州大学执教期间借阅过的书,时隔半个世纪,才被另一个年轻人捧在手中抚摩,盯着借书卡上那个名字发愣。这一情景要让余秋雨老师知道,肯定能写出一篇很人文主义、很“大文化”的佳文。

而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尚在学校就读的弟弟妹妹们,看看你们手中的书,有没有先哲的体温和指纹?“

老六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可能脑筋正好开小差,于是就如同杨过的黯然一掌一般,令人扼腕。

顾先生借的是哪本书?几十年没有人借的书如何逃过图书馆历次的下架整理?老六的狐朋狗友因何又拿起了这本书?一概没有交代。

只有一种感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可能一生能让人记住的,就这一首诗。

足矣。

好像很酸,很莫名,尤其老六还是个学文的,这种评价砸在脑袋上的危险更大。

说酸就酸吧。就象新浪连载这一段的时候儿,专门在顾先生名字后面加了个括弧,里面一个9字,意思是去注9看,可以知道顾先生是谁。这其实没有必要,知道顾先生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加了注也没有什么帮助 – 顾先生能够放在几十个字的注里面么?

老六更文化一些,所以他不经意间提到的,就是顾先生。而我当时的感慨,还不仅仅是郝建秀居然曾和我们面对同一个先生,我想起了去年在大阪,无意间和书店老板谈天,老板说—山上有清国军人的墓。。。

那一天,才发现山上是日军在甲午战争中的军人墓地,其中最靠西方的一角,面对中国的方向,是几名被俘清军的埋骨之处。他们已经向西望了一百多年。

西面山下,是日本最普通的喧闹街市,和任何一个街区没有什么两样。

历史是什么呢?我们原来经常无意地与历史撞车。

写到这里意犹未尽,想起中国书店我熟悉的一位编辑朋友讲过这样一件事。

她到中国书店工作的时候,正好当时上面的领导发起一个拯救记忆的项目 – 她们的这位领导无疑是个有文化的人,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中国书店的历史悠久,老店员们有数不清与中国近代史上各位名人的迎来送往。今天这些老店员已近耄耋,他们的记忆,如果不加纪录,就会随着他们的生命而再也无人知道。

这个项目收获颇丰。其中一位老店员回忆,他刚刚到中国书店学徒的时候,唐弢先生(也可能是另一位,当时我没有记得很清,反正是一位大家)经常到店里来找外面看不到的书,态度和蔼。有次小学徒为唐先生爬到高处取书,下来后他和小学徒还聊了半天,颇加勉励,和他同来的一位个子不高的先生也很温和地用手摸小学徒的头。唐先生的平易近人让老店员几十年后还如沐春风。

搜集了这样的史料,自然是要调查证实一下的。当时唐先生还在世,于是找先生核实,是否有这样的事。

唐先生不久回信,证实确实有这样的事情。

但是他问了一句话 – “你知道那位摸你头的先生是谁吗?”

被摸了头几十年之后,这位老店员才知道了这个答案。

答案是 –

鲁迅。

真的,历史,离我们很远吗?

[完]

元宝推荐: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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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萨发

第二次

家园 一丁点时间,沙发变板凳了
家园 送花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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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呵呵,历史有时就在胡同里~~

小时候非常顽劣,假期回天津奶奶家里,住在那一片小胡同,大杂院里。整天在胡同里乱蹿,一次不小心突然蹿到一个门脸颇为宽阔的院子门口,抬头看见上面写着“吕祖庙”三个字。从门口向里面看,院子里面摆着一排大刀、红缨枪之类的东西,要进去得花5元的门票钱

回家后问过大人才知,那是闹义和团的时候,义和团在天津的总部~~转天,进去看了~~实在想不到这小小的胡同里居然有这般天地。

可惜,现在胡同早已没了,也不知这吕祖庙是否还在~~

家园 很悠远的感觉

有时,在图书馆中,会不自觉地走到旧文献那里,随手抽出一两本来翻翻,比如,一些十九世纪的科学论文:从内容上看,作为一篇科学论文,实在已没有任何可参考的价值;上面的名字,也是闻所未闻。但我知道,那每一个名字,都含着无数的思考和汗水。不同与哲人的思想,后辈对人生的体验,总要从零开始;而科学,无论前人如何伟大,也总会被后来者轻轻超过。这其实是我对科学,对科学工作者的另一种缅怀:有时,随手抽出一本古旧的科学文献来,让自己的些许体温去微微地温暖那些美丽的思想。

其实,遗忘实在是比记忆更强大而美好的词语,因为,我们因前行而遗忘。

家园 非常喜欢这篇

有感触, 回帖却很难

家园 是不花藏,孰可花藏?

历史是什么呢?我们原来经常无意地与历史撞车。

被摸了头几十年之后,这位老店员才知道了这个答案。

答案是 –

鲁迅。

真的,历史,离我们很远吗?

家园 想的有点偏了

我倒是想起来:杨慎写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你我又何尝不是那个渔樵呢?“怆然而涕下”倒是不必。

家园 假如余秋雨来写的话,是不是会叫做《文明的火种》?

曾经在北图借到过巴金的藏书,很意外。虽然书上很干净,但扉页的藏书章仍能让人感觉到薪火相传的意味。

我们每个人可能都很平凡,但无论是和英雄并肩战斗过,还是通过借书卡沾染到一丝大师的气息,都足够让我们的心灵闪闪发光。

甚至只是读安徒生《光荣的荆棘路》,和下面的小故事,都能让我们感受到人类文明的荣耀:

在一次采访当中,作为数学家的R.Thom(法国人,35岁得的Fields奖)同两位古人类学家讨论问题。谈到远古的人们为什么要保存火种时,一个人类学家说,因为保存火种可以取暖御寒;另外一个人类学家说,因为保存火种可以烧出鲜美的肉食。而Thom说,因为夜幕来临之际,火光摇曳妩媚,灿烂多姿,是最美最美的。

最喜欢指环王的第一部而非王者归来,就是因为history became legend,legend became myth。就此一句话,故事已经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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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咳,又得在你的身上浪费一朵花。

以后不要太煽情了, 那个THOM 太太小资了。

家园 你涨乐善俺涨声望,咋能叫浪费涅?

到是你,小气的不肯多写两个字,也不学学村长社长大笑几声

俺去给和温总握过手的人献花去鸟...

家园 按照土生的说法,送上浪花一朵
家园 借书

有时候去借书,发现一本好书出版多年,但借书卡上却是一片空白,心里泛起的感觉很复杂:作者费那么大的功夫写成此书,竟无人问津,可叹。自己有幸有能读到这本书,和作者神交,可喜。读这种书的时候,总是格外的仔细,仿佛是在摩挲一颗被人遗忘的宝珠。

家园 送花

大学图书馆,最爱爬顶楼,顶楼从屋内的楼梯上去,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有点灰尘的小借阅室里,总给人以时光流转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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