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说三国：三、病人结义 -- 京虎子

从人有了姓开始，不姓一个姓的成了兄弟并不稀罕，有被动的和主动的两种。被动的就是爹死娘嫁人，拖油瓶给他找了个后爹，如果继父没意见不用改姓、他和他那半拉的兄弟就是异性兄弟了。主动的就是两个以上的男的，相互看仔细了没有同性恋的可能性，自觉按出生年月分或者按本事分大小，结拜出来的异性兄弟。

结拜结到三国结出水平来了，从此定下了结拜的规矩。不是不让结拜，是让三国以后结拜的有个表率，从此结拜叫结义了。一旦结了义，就不仅仅是以前打狼一起上打架有帮手，而且不小心签了一张卖身契。本来就是想找个兄弟，让三国演义闹得成了玩命的事儿了。

有人说时势造英雄，也有人讲英雄造时势，具体说到刘备没跑是前者。黄巾起事时刘同学都二十八了，如果张角老师甘心醇酒妇人当个政协副主席，不造反了，二三十年后换个司马老师造反，刘老同学背也驼气也喘了，干什么也不赶趟儿了。三国这帮人里就孙权能等，七八十岁钓鱼时遇上文王一类人物，呼哧带喘地拉车，一步一年国运，估计没姜子牙的体力，百十来步就得翘胡子。

和其他两位霸主比，刘备是最根红苗正，太平盛世也是最不会有出息的。汉高祖当年那反造的居然没有被秦和楚反动派杀害多少位家人、找不到多少孩子，骨肉一封王到了刘备那会儿王子王孙的数量比蝗虫还多。什么东西一多，再好也没人稀罕，想招摇撞骗理都没人理。况且祖上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爹那辈好不容易进了政府机关，可是没熬到做上能贪污公款和索贿受贿的科长处长就死了。公家的抚恤金不够过日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捡煤渣的营生是李铁梅干的，刘备干的是倒卖鞋，属於个体商贩。除了鞋，天热的时候也卖凉席，为了降低成本，晚上收了摊，母子俩挑灯夜战织席子。这么白天出摊晚上织席哪有功夫读书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遇到凭真才实学时刘备就抓瞎了。换了别人自然有道理：我祖上就是刘项原来不读书过来的。刘备练摊儿练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知识是因为我不好读书，不好读书是因为我胸有大志。看看人家这失学儿童，比我要读书那大眼睛强多了。

二道儿贩子广交朋友，脾气也要好，市容税务那些爹呀爷呀的今儿一拨明儿一夥的，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脸上还得紧着拍。就这样长到十五岁，开始做长途贩运，又结交了当地恶霸公孙瓒等等。走南闯北十来年，钱挣下点但花街柳巷一去也剩不下多少。年纪大了知道学正经了，打算抓紧时机攒下几个钱，娶个媳妇然后守个小铺子过日子。

这天又要出门倒腾鞋，走到镇门口怎么贴一告示？心说国民党万万税不知道又收什么？站在榜下面一看，原来是闹黄巾，打土豪的要来了，政府招兵买马。刚一看特解气，心里琢磨革命党来了以后先跟着到赵家搬席梦思，随后去钱家收编老闺女。兴奋劲儿还没过，想起来自己的出身成分，历史反革命，人家不收啊。这下造反不成，兵荒马乱的倒腾东西也没法干了，想到这里一声长叹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想到这一声长叹叹出英雄霸业。

人人都叹气除了傻子缺心眼，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哪个月不叹他十回八回的？刘备站在那儿长叹，别人觉得他犯病了躲得远远的，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在榜文下面哎呀哎呀的没完没了。这时候邻镇的屠夫张飞打此过，张屠夫明着杀猪，暗地里造假酒，没几年就发了，置下不少产业。张飞这天批发出去一批假酒给颜良，正盘算今后怎么办，看见刘备在那里哎呀，一惊这个人长得与众不同，耳朵搭拉到肩膀了，於是停下来仔细看。刘备哎呀哎呀着摇头晃脑，耳朵一动跟风扇似的，自我降温的功能让张飞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一看刘备双手站直了也快能摸着大脚指头了。河北人没见过猩猩，张飞彻底晕菜了。双手过膝后人总结属於四条腿跑得快，大耳垂肩公认是福相。后来的佛像一人一双大耳朵，那会儿没人去过印度，都认为印度天太热，所以老印人人都跟猪八戒似的煽风耳。

现在叫返祖或者遗传病古时候叫形貌异常，本来嘛遗传病不多，张飞一个造假酒出外旅游次数有限，今天见到了感觉是遇到真人了。想想这种神仙般人物一般都是避世隐居，今日长叹莫非有了入世之心？小心翼翼过去问：“叹什么气呀？是不是想为国出力？” 刘备耳朵煽得正起劲，张飞那杀猪的嗓子，压低了说也跟楼塌了似的。杀猪的嗓门儿不大成吗？怎么著也得盖得过一屋猪叫。后人形容痛得声嘶力竭叫做杀猪似的叫，就是说张飞的嗓门。刘备耳朵也不煽了：“您刚才说什么？” 张飞提高嗓门再说一遍刘备觉得今天要被雷劈了：“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刘备听愣了，我这家无隔夜粮的心思怎么一下子上升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理论水平了？二道贩子脑筋转得快当仁不让了，仔细一看问话的这位也是与众不同。刘备虽然走过不少地方可是没去过非洲，看着这人黑得有特色。除此之外眼睛瞪得比鼻子还突前，这么威风他那里知道张飞是甲亢。问您哪位呀？张飞想神人面前不能撒谎，於是就把工业酒精兑水、宰的猪净是得了猪瘟的都一古脑儿交代了，刘备一看这厮穿戴暴发户似的，心想我就是以次充好卖点假名牌什么的，知道这主意我不早发了。小心眼一想不义之财取之何妨，便口若悬河开侃，从出身侃到志向，嘴把不住了居然号称要组织忠义救国军。

张飞一听这位的祖上是卫青他姐的老公公，跟他干无限前程，人生机遇不能放过，一拍胸脯我出钱招兵。刘备差点没笑背过气去，天上还真掉馅饼了。於是遗传病决定不管怎么说先宰甲亢一顿。两人进了小酒馆自然张飞掏钱，说来点中档的酒吧。酒保拿开一瓶酒，刘备好几天没见荤腥了仰脖先干为敬，张飞还没喝怎么这刘皇孙口吐白沫了？一看酒瓶颜良酒厂，靠，不是答应我不往这里销嘛。赶紧一碗米汤灌进去，刘备明白过来了，还以为自己天天窝头咸菜胃不适应。张飞一想还得大出血叫一瓶高档的吧，偷偷问问刚才那瓶的价钱，颜良这孙子太黑了。

两人一个抓紧时间把沫吐干净一个生颜良的闷气，店外进来一个高个的，推着一辆车破书包烂被子的，进来就吆喝给我烙俩糖饼我就着醋吃。张飞一肚子气没地撒，一听是个老西甲状腺又要憋不住了，刘备一看这人也长得特别，个高不说，脸红得给熟透了的西红柿似的，这么凛凛刘备不是大夫又把高血压当英雄了。请过来一桌坐下刘备问您哪位？高血压说叫关羽，几年前看见家乡恶霸仗势欺人，於是杀了恶霸及其狗腿子，从此流浪江湖，听说这儿招兵管饭所以就来了。

读三国读到这儿都糊涂，刘备是个没落王孙，阶极本性所至。张飞一土老财也是革命的对象。关羽的出发点就让人不明白了，您说他早期革命斗争史跟武松同志一样，武松他宋公明哥哥左劝右劝当个丘八立功既往不咎，武同志立场多坚定。古时候多少大人物都是这样，关羽怎么这么糊涂？投军应当投黄巾，当家作主的机会来了。看来是血压太高人晕乎乎的，投错了队伍。

刘备听完又从卫青他姐的老公公开始侃一编，关羽要了五六年的饭了今天居然有个有家谱的看得上自己，乐得脸更红了。这时候酒又来了，关羽一看好酒也是先三杯干为敬，三杯下去脸一点红色也没了。张飞这才来得及看商标，靠，文丑酒厂，这孙子也不守信用而且更黑。看着高血压要玩完，赶紧拿出解药。和刘备七手八脚把关羽救醒了，二位还是到我家喝酒吧这里卖的酒全是假的。那两位肚子饿得走不动，全是假酒你怎么知道？张飞一顺嘴说都是我造的。高血压一听急了，谋财害命啊你，血压噌得上了房顶了，要跟黑脸的玩命。张飞心说你破车上的东西加起来有一瓶酱油钱嘛？看红脸的胳膊不细没准打不过他，急中生智说我造假酒是为了报民族恨，让那俩人销到匈奴去，好为霍大将军报死于炭疽的仇。关羽信了从此恨死了这俩汉奸，后来斩颜良诛文丑威震华夏那是铁血锄奸。

甲亢这样把遗传病和高血压带到家里后面的桃园里，一路上怕这红脸的将来知道底细还跟我玩命，干脆咱仨结拜吧，这样三病人才桃园结义。几十年戎马生涯最后哥儿仨全没气了，刘备算是割据一方登过基称得上人王了，张飞越传越凶神恶煞阎王一样称得上地王。唯独关羽的血压越来越高一直高到天上，最后成了武圣人，名副其实的天王。

甭管什么王，结义的时候是仨有病的老百姓。所以结义是民间的事，处庙堂之高讲尊悲没见过满朝君臣结拜的。结拜从甲亢家的桃园开始成了一件挺神圣的事儿，英雄结拜叫效桃园兄弟，流氓聚伙也是学刘关张，土匪拜把子还是学三国。社会动乱有一半是因为结义造成的，知道这个不稳定因素历朝历代没一个敢禁止结义的，还是因为三国故事深入人心，一旦明文禁止结拜了老百姓挑着看书万一学黄巾那不更坏了？不敢造反的学别的也不成呀，美国这里没见到结拜的，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总得有个名分吧，结果现在只好开放同性结婚，都是不读三国演义的缘故。

2004年5月24日

•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10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