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 邝言
村上的作品有很多是属于迷幻主义的,比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等等。那些固然写的不错,而且非常不错,然而终究不属于我所喜欢的范围。生性不喜欢超现实的作品,无论科幻的还是荒诞的,甚至搞笑的,统统不喜欢。也许不是不喜欢那样的形式,而是觉得,那些需要依赖这种形式的作品其作者的功力往往不够,倘若他功力到家,他便不需要采用这样的形式。村上也莫能外。
还是喜欢那些看上去散漫而琐碎的作品,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就像《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我愿意将其看作一部关于成长的作品,就像村上的另一部更为有名的作品《挪威的森林》。关于《挪威的森林》,我在读完第九遍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尽管村上自己声称那是一部百分百的恋爱小说,但是在我看来,《挪威的森林》仍然算不得一部爱情小说。你可以将其称为讨论爱情的小说、梦想爱情的小说甚至关于爱情的小说,但是却偏偏不是爱情的小说,因为其中没有爱情,有的最多就只是对爱情无可遏制的追想和爱情没有实现的那种无尽的怅惘。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亦复如此。不同的是,这本书在表达上显得更为圆熟,但是也许正因为这份圆熟,在《挪威的森林》中所有的那份成长的迷惘和青涩却失色许多。仔细看来可以注意到在那些过于清晰的片断,村上不得不加上一句“当然这是事后回想时才感觉到的”,尽管如此,那份细致入微的描写仍然伤及了某些深藏的东西。可能村上自己说的对:“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但是他似乎忘记了,成长中的有些东西在所谓“水落石出”之后就成了一种“发生后”的心态,再也不是原初的样子了。说不清楚的地方就应该让它含糊着,就像席慕蓉在诗中写的那样,终有一些事情要在岁月中被搪塞过去,终有一些什么是当时所看不清楚、甚至事后也来不及看清的了。我在《风之翅》的创作过程中就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尽管当时的我已经能够说出那些主人公所迷惘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在用第一人称创作的时候,就只能让它含混而过。
并且,我在那样做以后认识到,读者并不曾因此而含混了,有这样的体会的人丝毫不会因此而会错了意,相反,在阅读中却因为那份含混而倍加意识到成长的迷惘和无奈。
看看那样的句子吧。当12岁的我看到岛本在她的格子裙子上移动的手指,“我觉得身体深处掠过了甘甜的微痛”。甘甜的微痛。
如果说那是一个没有覆盖上岁月痕迹的描述,那是有失公允的。我不是不知道早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确乎知道那种甘甜的微痛是什么。那绝不是12岁的心情,那是12岁在反复回溯中的样子。然而这并不是过错,记忆原本就是这样的。我们只能说出我们记忆中的12岁,舍此并无其他。但是,区别在于,我们究竟应该让形象来说,还是我们代形象自己说出来呢?看看宫崎骏的作品《千与千寻》吧,那也是关于成长的作品,但是宫崎骏没有代千寻说什么,我们在这个形象自身上看到了成长的痕迹。但是村上自行说出来了,他固然说得畅快淋漓,可是,他也就因此而将某种寓有无限生成意味的东西钉死在了某个确定的地方,他说:看哪,我们当时就是那样!于是我们为之叹服,因此无法去想我们当时也许还是别样……
有些句子就稍有不同了:“由于太远了,具体有什么无法看得一清二楚,但我感觉得出它就在那里,我总有一天会到达那里。”以及“同她交往的时候我才十二岁,还不具有正确含义上的性欲。对她胸部的隆起、裙子里面的内容倒是怀有朦胧的好奇心的,但并不晓得那具体意味什么,不晓得那将把自己具体引向怎样的地点。”这些尽管还是稍嫌过了,但也远比后来的那句“想必我们都已感觉到我们双方都是不完整的存在,并且即将有新的后天性的什么为了弥补这种不完整性而降临到我们面前。我们已站在那扇新门的前面,在若明若暗的光照下两人紧紧握住了手,十秒,仅仅十秒。”要好很多。毕竟,村上没有强行说出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的什么”这个句式我很是喜欢,当是林少华的翻译造就,但是倒很符合日文的那种意味。在中文里,要表现那种超越时空的绝对的意境,那些上升为普遍的东西,是通过省略各种句子的成分来达到的,因此中文句式里原是没有什么成分不可以省略的,包括主语和谓语动词。那句“那……的什么”似乎也已经有了这样的省略的效果,虽然那似乎仍将“什么”做成了有形之物。我在最近的作品中运用了这样的句式,的确畅快淋漓,和《风之翅》中的含混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那原本就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风景。那里究竟有什么?就像村上所领会的,“只是觉得国境以南这句话带有某种神奇的韵味。每次听这首歌我都遐想国境以南到底有什么。”其实,在我们成长的途中,我们也仅只是知道那样一个模糊的方位,我们也仅只是知道我们即将奔赴那里,无论情不情愿,我们也仅只是在向往或者迷惘,为在途中渐渐明朗的什么和因此渐渐远离的什么而欣喜或者忧伤。事实上,我们并不能确知那里究竟有什么,因为那“模糊不清的什么”本身,便是成长最真实的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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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 book is magic to me.
也就是村上的那种笔调,当时就感觉似曾相识,呵呵
《挪威的森林》是在02年去上海旅游,晚上在去吴淞渡口的路上逛书店时买的。我只看了三遍。
看您的帖子看到天黑就是这篇《风之翅》。
花之。看了你的文字,有些想看原著了。。
到底也没找到...
感觉上好像西伯利亚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吧...
叫(加拿大)草原省癔症好像更贴切一些...
林先生的翻译确实出色的可怕...俺不懂日语,以前上学有工夫的时候曾经从图书馆里把挪威的森林英文版借出来翻了一遍,结论是我们看到的村上恐怕有三分之一到一半是翻译者创造的...
今天手气好,又有一个宝...
所以好的翻译家应该同时是好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