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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沦陷》
第一章
（四）
下车的时候，迎面一阵阴湿闷骚的冷风，林潼噤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他是在人民广场下的车，准备换乘二号线。总部在浦东，路还长着呢。上海还真是一个臃肿到不可思议的城市啊，从西头到东端，就算乘坐轨道交通，所花费的时间也漫长到叫人咬牙切齿的地步。出去办一次事情，路上的时间都是以两小时作为起步开销的，足够从上海坐动车组抵达杭州了。并且，这个庞然大物仿佛活物，还在不断膨胀生长，没有止歇。就在去年，刚刚把南汇给一口吞下，舔舔嘴连骨头渣渣都没有剩下。
风从四面席卷而来，穿街走巷，发出尖利的呼啸声。砂土尘埃弥漫四野，象一群群舞动翅膀的黄蜂，停滞在空中，片刻以后又义无返顾地直射出去，撞在墙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林潼抬头看看天，天上阴霾密布，云层很低，团聚在一起互相揉挤，飞速流转。隐约有雷声，细细的，如同草莽中的蛇，捕捉不到，却能感觉。
“要下雨了么。”林潼嘀咕了一句，他没有带伞，所以就赶快往地铁入口方向跑过去。
林潼忽然止住脚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前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弹坑，宽广而深邃，一湖没有湖水的湖，一眼没有眼泪的眼。丑陋的岩层暴露在外，象被暴力放血以后的肌肉，苍白无助，有着嶙峋的冷色。
林潼看看左右，博物馆还在，大剧院已经没了踪影，莱福士只有半栋楼立着，破碎的楼面黑暗而荒芜，有如怪兽的嘴。
这场景似曾相识又仿如初见，林潼的头开始痛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脑子里响起呲呲啦啦的声音，仿佛老旧的光驱在读一张烂掉了的盗版光盘。
联合军部决定在江南开辟沪淞第二战场以后，上海遭到了严密的围困，足有三周左右的孤岛岁月。最终联合军部失去耐性，在人民广场投下了名为“橄榄枝”的巨型炸弹，伤亡人数过万。24小时以后上海宣布为不设防城市，正式沦陷......
“这个就是后来被命名为‘牺牲之眼’的遗迹了吧。”林潼嘟哝了一声。但是，被埋葬在“眼睛”里的，不单是成千上万的血肉，还有贯通上海轨道交通命脉的地铁换乘站。
没有地铁二号线，怎么去浦东？林潼烦躁地在弹坑边上徘徊，想不明白。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管不顾地用力撞击着胸腔。脑子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切换，因为思考过载而反应迟钝；太阳穴位置的血管发出响亮地敲鼓声，一下一下如同在敲打他的头。
林潼抱着头佝偻下身子去，发出嘶哑的呻吟。眼角迷离处，他看到一名身着制服的安全员和另一名提着微冲的宪兵吹着尖利的哨子向他跑来。
跑到跟前，安全员一把将林潼的身子掰正，双眼直视着林潼的眼睛，施咒一样地喊着什么：“......雪。”林潼没有听清。
林潼忽然醒了过来，他一下站直了，但还有些气喘。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人民广场上的人流摩肩接踵。莱福士大楼上悬挂着降价甩卖的条幅，无数购物客出出入入，面带笑容。
周围来往的路人诧异地看着林潼，刻意避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匆忙的脚步却没有片刻停留。
“先生，你还好吗？”林潼定了定神，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臂上挂着“世博会志愿者”的红袖标。
林潼还是有点喘：“谢谢，我没事。”他觉得很尴尬，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想迅速逃离这里。
“你好象不大好唉，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吗？”女学生还是满脸关切，不放心的样子。一旁的男学生抿着嘴，眼神里面有一丝警惕。
“不用了，我没事了。请问我坐二号线怎么走？”
“顺着这个楼梯下去就是地铁二号线入口了。”女学生转过身子，指着身后的地下通道说。
林潼愣了一下，道声谢，逃一样地走了。
“牺牲之眼”不见了。还是说“牺牲之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全是林潼自己的想象而已。林潼想不明白了。
“见鬼！”林潼跳上二号线列车，有点惊魂不定。
（待续）
（五）
下午三点，会议进行时。
会议室不大，与会的同事又多，满满当当的。因为用着投影仪，没有开灯，连窗帘也掩住了，房间里面灰蒙蒙的。人头攒动，可是都看不真，被重重叠叠的黑雾蒙了面，远远近近象密植而丰收的庄稼田，等待着被收割。
林潼到得有点晚，只能在后首角落里面找了个座位坐下。抬眼望去，一束投影的光束打在墙上，变幻着各式的图表方阵。主持隐身在黑影里，声音低沉，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林潼很努力地听了一会，沮丧地发觉自己什么也听不懂。本来NM就是一个很边缘的小组，跟HW/SW小组关联不大；主系统做完以后只需要开放一个接口给NM用，其他的对于林潼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黑盒而已，所以主系统内部一些架构设计林潼他们并不十分关心。
薪水小偷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秉持着这样的工作态度，这会林潼听着讲解如聆天书也就不奇怪了。既然无聊，总要找点事情做，林潼打开笔记本电脑，刚上线MOC上请求对话的图标就上窜下跳得跟劫道的山贼一样。
“你们小组的无薪假申请批了吗？”是虎牙，他也在会议室，不知道隐伏在哪个角落里面。
提到无薪假期，林潼就很生气：“被拒了，BOSS说年假没休完不让请无薪假。老子去年的年假还没用完呢，每次请假都有各种理由拒掉。”
虎牙也很激动：“是啊，我们这边也都拒掉了，说谁无薪假请得多就说明工作量不足，下一次部门调整会被列入优先考虑的名单。最郁闷的是假期不让请，薪水倒是已经扣掉了。”
“IVTP组的无薪假好象都批了，他们那边前两天就不见什么人了。”
“听说他们那个组在这次裁撤的名单上，就连他们的BOSS都已经去欧洲享受长假了。”
稍等了一会，虎牙打过来一大串话：“侬晓得伐，昨天总裁在线的时候老头被围攻了，一群家伙一直抱怨。老头最后怒了，说‘如果你们认可我大家庭共同的理念，你们就留在这里。如果不认可，你们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扯淡，为公司贡献了这么久，现在说这种话，好象外面选择很多似的。这老家伙终于也暴露了他资产阶级权贵的狰狞嘴脸了。”
“唉，哀鸿遍野，伏尸百万。都这么惨淡了，偏好多脑袋有贵恙的还在那里轰轰烈烈地举办这个会那个展的，粉饰太平而已。白把那么多国外的白眼狼招到上海来，又怕象上次奥运会一样被别人看了笑话去，瞎折腾这么久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人。”
“经济形势这么差，也就一班海外的流民在鼓吹什么盛世辉煌，不晓得是不是头壳坏掉了。”
林潼叹了一口气：“莫谈国是，只谈风月。刺客叫晚上去副本，你去么？”
“晚上有事，不去。”虎牙那边回了一句，再没有动静了。
会议室密不透风，空气很差。林潼的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油汗，衣服贴在身上，跟蛇皮一样束缚。中午在人民广场时的那种不愉快感觉悄悄地仿佛重来，林潼只觉得一阵一阵地恶心。
主持人的声音无法言说地低沉阴郁，正在讲解的投影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无数的子模块反复切换，自二维的墙面上挣脱出来，漂浮于虚空，如同鬼魅的飘带，无序地游走。林潼恹恹欲睡，不知所以。
一声轻响，暗影中主持的左手忽然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主持停了一下，捡起手臂，安在肩膀处，用力转了两下，又恢复了讲解。
林潼吃惊地叫了一声，周围的同事一齐回头来看他。晦暗中无法看清他们脸，只有冷漠的神情；还有一双双血色的眼睛。这些眼睛，透过沉沉的雾影，直攥住林潼，全不似人类的眼。
林潼大汗淋漓，举起水杯喝了口水。腥臭扑鼻，从口到胃，一起不自觉地痉挛起来。
水杯里面，盛满的分明是血。
（待续）
隔了那么久才进来，居然才只更新了那么一点～～
我很看好你哦～～
感冒，很难过。
话说最近上海感冒很多。
所以，俺花了两枚通宝，把你推上的炮烙台（宝推），让你尝尝在在数万人的目光下被烧烤的感觉，哈哈～～～
感冒是很痛苦的，俺最近两个月感冒两次，痛苦～～
莫非林潼要回到过去拯救人类?
《上海沦陷》
第一章
（六）
林潼没有待到会议结束，提前离开了，临走前还特别关照虎牙将会议既要和PPT文件发到自己的邮箱里面。
离下班时间还早，开发区空空旷旷，一望无际的马路无限延伸着，不知去处。林潼独自踟躇，四周人迹杳然，有如幽溟鬼地，偏偏日头敞亮，晒得人发昏。
林潼想自己大概是病了，眼前一忽然是高楼广厦，一忽然又是断壁残垣；一忽然沉静到万籁俱寂，一忽然万千怨灵惨号辗转。自己仿佛穿行于阴阳两界，心中只觉得荒凉而孤寂。
天上有轰鸣声掠地而过，抬头看时，一架抵抗军的巨大军机斜斜飞过，洒落漫天的传单。后面是两架联合占领军的战机，紧追不舍。军机大概是受了伤，拖着一道浓重的黑烟，划过天际，朝着东海方向飞过去了。
“这军机是从甘肃飞来的么，真不容易啊。”抵抗军的总部已经撤退到了酒泉，按照联合军部不无恶毒的说法，抵抗军即将发射“嫦娥”登月火箭，在月面重新组织抵抗阵线。
雪片一样的传单纷纷扬扬，炫目的阳光直射，林潼感觉一阵晕眩。略定神后，林潼发觉自己的手中正握着一张宣传反抗的传单，远处两名安全员吹着尖利的哨子，飞快地奔了过来。
冲到跟前，安全员一把按住林潼，抢过传单，大声喊了一句：“喝血......请您喝血！”林潼没有听清，很迷茫。喝什么血，难道黔驴技穷的作者这么无聊，连吸血鬼都要拉出来吸引眼球么。这么想着，林潼再次感觉晕眩，这一次他是彻底地昏迷过去了。
摇摇晃晃，林潼醒的时候，眼前白得可怕，刺眼。自己躺在一张活动担架上，在一条长廊中快速地移动着，周围的环境寂静而惨白。是医院吧，林潼看到了红十字的标志。尝试想挪一下手脚，似乎是被固定住了。
“又一个感染者？”一个女声迎面而来，林潼想抬头看她，却不能动弹。
自己身后有一个男声回应道：“是啊，H5N1。他的指数非常紊乱，有随时觉醒的危险。”
“那么，执行D计划，送他‘出国留学’吗？”D计划，这个名词感觉很熟悉，林潼想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想不起来。
“不行，这个人的工作对我们很重要，还不能现在就回收。”回收，D计划。D计划，Destroy，林潼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好象是在某个Major级别的CR里看到过这两个名词。
“嚯嚯，还是个大人物啊，我看看。”女声停了一下，一个头戴护士帽的温婉女孩出现在了林潼眼前，“他醒了呢。”女护士冲着林潼笑了一下，林潼想回她一个微笑，却很勉强，林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护士惊讶地轻叫了一声：“他居然能看到我，他已经突破GFW的限制了么？”
男声的主人也低下了头，是个头戴制服帽的安全员。他看林潼醒着，便拿出一堆仪器检查了一下，然后对护士说道：“不是的，他只是受病毒感染，暂时觉醒了而已。”
安全员对着林潼念咒一样说了一句话，这次林潼终于听清了。
“和谐，请您保持和谐。”
林潼再一次沉睡了过去。
（待续）
（七）
“哔——哔！”洗衣机最后剧烈地震动了两下，发出一阵提醒用的告警声，停了下来。
林潼被惊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天已经将黑了，林潼有点发楞，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桌子上面有几片面包，不知道是早上吃剩的，还是晚上回来刚吃的。林潼一点也不觉得饿，觉得肚子很涨，还有点恶心。
林潼看到面包就这反应，吃伤了。这些面包都是甲壳送的，甲壳是他们小组的实习生，才做了半年就出国留学了，去澳大利亚喝牛奶吃面包了。甲壳人很豪爽，跟小组里的人都混得很熟，走得也突然，偶尔还有email过来，说很怀念大家。
林潼走到洗衣机前，捞起衣服去晒。阳台外面风很大，晦暗如墨夜，远处几点灯光闪闪烁烁，鬼火一样。云层深处，有轰鸣声在四处流窜，仿佛雷声，细微不可捉摸。是国庆大典的飞行表演在预演吧，新闻里面有提到的。
裤子上面有一滩淡红的痕迹没有洗干净，林潼皱起了眉头，这条裤子明天还打算要穿去上班呢。他仔细想了一下，记起来是早上在东宝兴路车站的时候遇到了一起争执，有人手里的西瓜掉落在了地上。林潼站得太近，也被沾染上西瓜的汁水了，真是无妄之灾。
林潼叹了口气，将长裤丢回洗衣机，又加了一些洗衣粉重洗。
已经六点半了，电脑开着，发出“嗡嗡”的低鸣声，显示器却是休眠状态。林潼随手拍了一下键盘，显示器响了一声，慢慢亮了起来。先用VPN登录公司邮箱，已经积压了七八封邮件了。最上面的几封都是NM老大发过来的，讨要下午的会议纪要。林潼急忙将虎牙的邮件找出来，涂改了一下，转发了出去。
再看了一下会议纪要，标题为“VR：HW”，是介绍一个关于和谐世界的虚拟现实的维护与演进策略的，里面充斥着诸如Three watch、G2、8G8S、Box cover一类看不懂的术语。林潼很感慨，现在的技术一日千里，自己才懈怠了两年就已经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挣日子，时间流水一样逝去，仿佛在梦中，沉沉地睡着，行尸走肉，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奋发一下呢。
关掉VPN，刚登上MSN，刺客的消息就发过来了，“快上线吧，奶妈复活了，够人去副本了。”
林潼扫了一眼好友列表，果然失踪三天了的苏瑾瑾状态显示为在线。发消息过去问候了一下，苏瑾瑾回了一个笑脸回来。
苏瑾瑾其实是NM小组的元老了，比老大的资格还要老，所以一向独来独往，老大也管不到她。林潼问她这三天去哪里了，苏瑾瑾回说只是单纯地厌恶上班而已，自己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今天下午找你怎么找不见，说是去浦东开会了？”苏瑾瑾忽然问道。
林潼有点意外，苏瑾瑾是负责测试的，一向不大关心需求分析这块内容的：“嗯那，关于HW的需求介绍，很无聊。刚开始，还没我们NM什么事情。”
“发一份资料给我吧，我想先看看。”
林潼犹豫了好一会，敲了一段文字回过去：“你还是明天找老大要吧，用MSN传资料不符合公司政策。”
苏瑾瑾那边“哦”了一声便静止了，过了一会，她就下线了。
刺客又跳了起来：“咦，奶妈怎么下线了，还去副本么？”
林潼还是有点头晕，“算了，我不舒服，今天还是拉倒吧，我要睡了。”
刺客很生气，“靠——！”
（八）
“上海也会沦陷吗？”
“上海已经沦陷了。”
（第一章完）